10月1日,远行的准备已经开始。富兰克林和秘密通信委员会唯一一名还在城里的委员罗伯特·莫利斯会谈。当时,法国还不准备和美国结盟,但同意把价值20万镑的武器弹药运送到西印度群岛某一美国大陆会议能够取货的港口。富兰克林和莫利斯约定,这一情况必须瞒着大陆会议,以免走漏风声,暴露法国的作为,使美国的外交陷于被动。城内已有关于指派大使的谣传了。
临行前,富兰克林还有几件事要作交代。一是他的邮政总代理的职责,他交由女婿理查德·贝奇代行其职,嘱咐贝奇“将能筹到的所有的钱,在三四千镑之间”都作为给大陆会议的贷款,“以显示他的信心,鼓舞其他人把钱借出来支持美国人民的事业”。另一件事是他的一箱子将近20年来的信件,他把它托付给了当时已引退在乡间的加洛维。那只箱子里放着他的自传的唯一一份手稿。
10月26日,富兰克林离开了费城。次日,他登上武装帆船“复仇号”向法国驶去。船上装载的靛蓝将用来支付他们此次出使的费用。旅途中,他还和每次出洋时一样,每天都测量水温,研究海湾海流。不同的是,此次出使,他身边有两个孙子为伴,一个是现已17岁的谭波尔,另一个是7岁的本杰明·富兰克林·贝奇。
11月底,“复仇号”抵达法国布列塔尼海岸的基伯伦港,12月3日富兰克林在那里登岸改行陆路。12月7日,他到达南特。到21日,他终于进入巴黎。
★从山穷水尽到柳暗花明
12月20日,富兰克林到达了凡尔赛,西勒斯·迪安驱车在那里迎接他,然后一同向巴黎而去。
30年来,富兰克林生活在学者、科学家、商人、政客、神职人员和赶时髦的人中间,他的气质和举止像他的散文一样老练而温文尔雅。他进入巴黎的时候戴着一顶御寒的皮帽,这顶皮帽保暖但绝不时髦,但在巴黎期间,他还是不时地戴着它。此外就是他的眼镜。年过古稀的富兰克林,好奇心不减当年,他每逢外出,总要戴着眼镜,以便看清周围的每件事物,而且是随随便便戴着,因为他从不顾忌他人议论自己不时髦。
然而,在法国人心目中,富兰克林是英雄,是他领导了北美殖民地的反叛来反对腐败了的旧社会秩序。由于他很少在外露面,使得人们更加喜欢他,想见他。一时间,希望得到他的签名成为一种时尚。富兰克林在法国人中的如此印象对他的使命是有益无害的。
和公众不一样,法国当局在和美国的交往中,考虑的是利益。
早在17世纪末至18世纪前半叶,欧洲几个强国之间不断爆发过战争,战争双方的组合时有变化,然而无论怎样变,英国和法国始终是敌对的双方。两国在欧洲、北美洲和印度都发生冲突,结果七年战争爆发,这场战争以英国获胜结束。英国因之而夺去了法属加拿大和北美洲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大量土地,并排挤了法国在印度的势力,使法国对外侵略的力量大大削弱。英西矛盾也很尖锐。西班牙早在16世纪就被英国打败,后来在1701—1713年的国际商战中,英国又夺走了原属西班牙的直布罗陀和米诺加并因之控制了西部地中海。英国还在七年战争期间夺占了原属西班牙的佛罗里达。荷兰在17世纪的三次商业战争中也败于英国,失去了在北美洲的新尼德兰。因此,欧洲的法、西、荷三国由于在和英国的争夺中败北,都耿耿于怀,—直想伺机报复。
就在富兰克林1775年1月29日听读会上受辱3个月后,不到20岁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登基继位,他的外务大臣弗尔仁尼从英国同它殖民地的冲突中看到了法国获利的机会。在为了损害英国而心甘情愿地帮助美国之后,弗尔仁尼审慎起来。他考虑,如果这场纠纷得到和平解决,英国就将腾出手来对付曾经干预这场纠纷的国家。就在富兰克林徒费心机地进行1774—1775谈判的时候,弗尔仁尼从伦敦方面得到消息说,美洲殖民地准备寻求法国的援助。在1775年的夏季,费城的大陆会议仍在希望避免同英国最后决裂,而弗尔仁尼在伦敦的一个细作看出,英国的统一帝国的崩溃已近在眼前,法国应趁英国内患重重之际,给英国狠狠的一击。
1775年9月,一个在伦敦的细作布马奇回到巴黎,向弗尔仁尼报告说,他新近从一费城居民谈话,得知其同英国内阁大臣会谈,使大臣们胆战心惊;他还报告说,伦敦辉格党和托利党的斗争相当激烈,只要英军在美洲打了第一个败仗,英国的国内政局必然发生剧烈振荡。法国和西班牙应该准备好到时候乘机打击英国。
同月,弗尔仁尼派邦弗洛尔去费城给大陆会议打气。同时,他自己和布马奇一道开始制定援助北美殖民地的计划。弗尔仁尼还借用了许多布马奇的论据,去说服路易十六及其参事会,使他们相信,在美国人允诺将合法贸易权交给法国的条件下,给美国秘密的军需帮助是明智的。布马奇还将开办一家商业机构来实现这一计划,法国和西班牙将筹集这一商业机构的起始资金。
弗尔仁尼的计划遭到财政总监图尔格的反对,他预言,欧洲大国的美洲殖民地肯定都会在一定的时间独立,而英国将会和作为独立国家的前殖民地贸易获得比往昔对殖民地行使商业垄断时更多的利益,而不是由于失去殖民地就削弱了力量。图尔格认为,法国承受不了一场不必要的战争。
法国国王和参事会听信了弗尔仁尼的主张。到3月份西勒斯·迪安离开美洲前来向法国求援时为止,法国已和西班牙达成协议,各为布马奇提供100万法郎。到7月份迪安抵达巴黎时,布马奇已经拿到了法国方面的100万,准备好建立那家同美洲贸易的公司。
但是,当布马奇在伦敦同阿瑟·李——美国秘密通信委员会在伦敦的代表——交谈时,阿瑟·李却不理解布马奇的计划。李带信给委员会,法国和西班牙将赠送20万英镑。当迪安来到巴黎,受权用货物支付运到美洲去的军火的价款时,布马奇和他以此为基础签订了一份合同。正如李所发现的,布马奇是在为无偿提供给他的资金索要报酬,然后中饱私囊。迪安对此可能是不知情的,尽管他看来也于中为自己私人做了生意。
法国的军火运到拉丁美洲的海地和马提尼克,美国在那里的代理人收到货后再将其转运到美国。弗尔仁尼反对英国阻碍这一贸易,并设法保护进入法国港口的美国舰只,不惜动用战舰。这样,早在1776年5月,法国实际上承认了美国人为交战的一方。但是法国却迟迟不向英国宣战。
同年8月,弗尔仁尼听说了波士顿遭到破坏和《独立宣言》的发表,正打算开始对英的敌对行动;而西班牙到10月也准备加入法国的行动,希望此举有助于征服葡萄牙和米诺加及和北美殖民地签订条约可利于控制自己在美洲的殖民地。然而,华盛顿在长岛败绩、纽约失守的消息传来,阻止了弗尔仁尼的行动:他不打算站在输掉的一边。
就是在法国对美外交的如此现状之下,富兰克林来到了巴黎。三天以后,美国的三位使者齐集巴黎——杰斐逊因故不能赴法,大陆会议临时改派阿瑟·李为赴法使者,通知弗尔仁尼说,美国三名使者“被美利坚合众国的大陆会议授与全权以提议并谈判法国和合众国之间的商务条约。其商船受到的获准自由进入这个王国的港口及其他令人敬佩的关照等公正、慷慨的待遇,使大陆会议将这一机会给予法国”。
28日,三名使节见到了弗尔仁尼。弗尔仁尼盛赞了富兰克林的名气、知识和智慧,但反对在美国前途未卜时同英国反目。这一立场正在富兰克林的意料之中。会谈没有实质性结果。
到了巴黎以后,富兰克林重又和英国的几位朋友通信了。首先是和波莉,问候她的孩子和母亲,也谈论巴黎的时尚。英国的信也奇来了,其中一封是乔治安娜写来的,她现在已经18岁上下了。“你是收到我私人信件的第一个男人”她写道。她说,父亲考虑到战争,不让她写信,但她想她若不写,富兰克林一定会对她的沉默发生误解。她说她和她的家人全都和以前一样爱他、尊敬他。
3月1日,在来到巴黎近3个月后,富兰克林离开了喧嚣的闹市,在距巴黎半英里的帕西村安下了家。那是高地上的一处整齐的村落,有一座大花园可供散步。本杰明·贝奇在村里的寄宿学校上学,星期日才回到外祖父身边。谭波尔留在富兰克林跟前,如同秘书一样给祖父帮忙。富兰克林的侄孙乔纳森·威廉斯从伦敦来到巴黎,一会儿在帕西,一会儿又到南特去处理开往美洲的一艘艘货船。富兰克林常请迪安和他同住,住在一间屋子里,但没有请过阿瑟·李。
在帕西的使团办公室在瓦兰丁诺旅馆的底层,被屋主唐内西安·勒·雷·德·乔蒙特占用着。乔蒙特热情支持美国的事业。在当时他拒绝收取房租。虽然富兰克林有一辆马车和一对辕马,但他1777年年中的几个月,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家里。据说他去巴黎主要也是出席皇家科学院的会议。他这样隐退到帕西,使得巴黎公众对他的兴趣更大了。
自富兰克林到达巴黎以后,英国也加强了外交活动。英国驻法大使斯多蒙特密切注视着法国人采取的每一行动步骤,对向美国表示的每一点好意都提出抗议。弗尔仁尼在私人关系上和英国人十分友善,在政治上却虚张声势以作安抚英国人,诸如禁止驶往美洲的船运送军需物品,尽管往往让它们逃掉。
布马奇忙于和迪安打交道,富兰克林已将这方面的事宜交由迪安处理。李却愤怒而苦恼,他受到迪安的排斥,富兰克林又使他黯然失色。
迪安的知己、后来也是整个使团的密友爱德华·班克罗夫特实际上是一名间谍。他从1776年12月起就从英国政府领取报酬,将美国人的秘密暗中透露给伦敦。富兰克林虽然相信班克罗夫特,但他知道在巴黎有很多间谍在活动。他是小心的,也是镇定的。他到达巴黎三个星期后,一位朋友警告说,他在被间谍包围着。1月19日,他给这位朋友写信说:他不怀疑他是被间谍们包围着,“由于不可能在每一案件中都发现那些假称我们的朋友、了解我们的事务的人的奸诈行为;……我久已遵奉这样的规则,它防止了我由于这样的行为而感到不便。它就是:注意不把那些不该公开的事公之于众,除了间谍可以看到的事,什么都不做”。
英国从一开始就知道富兰克林到了法国。他在伦敦的敌人放出风声说,他是无耻地从一场他发动的无望的反叛中逃出来的。但罗金厄姆,在废除印花税时是首席大臣、现在是上院反对派的领袖,却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富兰克林之使命,罗金厄姆假定,英国的大臣们会尽量缩小富兰克林向法国靠拢的危险,但在他们的内心,将为此而颤抖。
的确,即使法国政府不打算马上同美国结盟,美国的外交也是有成效的。就在美国使节见了弗尔仁尼的几天后,他们就收到了200万法郎的秘密补助金。同时,富兰克林恢复了他和法国学者的交往。1月15日,他出席了皇家科学院的会议,1月26日,他和年轻的德·拉·罗吉福考尔·丹维尔公爵一同进餐。其后,丹维尔马上开始翻译美洲大西洋沿岸13州的宪法。由于拉法耶特的介绍,富兰克林会见了势力强大的瑙伊尔家族中人,该家族的一个女儿是拉法耶特的妻子。
富兰克林还给巴黎的报刊杂志写稿,他的一些旧作在这里被重新印刷了,如记录他那次答辩的《讯问纪录》、《普鲁士国王的敕令》等等,还写了些新作品,如《购买黑森人》等等。
富兰克林住到帕西以后,由于他的名气和事业,几乎被信件和来访者压得透不过气来。任何人只要想起关于美洲的话题,或多少知道一些情况的,都给富兰克林写信;商人们则没完没了地申请到美洲去经商;最多的要求来自法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军官,他们想被推荐到美国军队中去。一般来说他一律拒绝了。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拉法耶特和斯图本。
年轻的拉法耶特急于要为战死于和英军打仗的父亲报仇,同时也为了支持美国人民的事业。尽管在拉法耶特赴美前,富兰克林从来没见过他,他还是给华盛顿写了信推荐他,并请华盛顿给他以关照,以免他“极度慷慨的性格”被他人利用。他告诉华盛顿说,拉法耶特有一些朋友,能帮助他准备军事装备。拉法耶特到美洲后受到华盛顿的重用,成为美军中一名英勇的军官。
另一个例外是德·斯图本伯爵。斯图本曾供职于普鲁士统帅部,任普鲁士王弗雷德里克的副官,因而具有当时堪称一流的军官素质。1777年,斯图本穷困潦倒,到巴黎来谋职。他到帕西看望富兰克林,陈明自己想到美国军队中服务的心迹。富兰克林从他自述的经历中看出他在缺乏训练,战斗素质差的美军中必定会成为有用的人材。于是,他和迪安商量了一番,决定大力保举他赴美参军。他9月4日给华盛顿的信中这样介绍斯图本,“这位先生将有幸携带此信谒见你,他是德·斯图本男爵,前不久是普鲁士国王麾下的随侍武官,身任经理署署长,参加了他的所有战斗”。富兰克林的信的确不是事实,但就是这些不实之辞给了大陆会议以异常深刻的印象,将他派到华盛顿在福吉谷的司令部任职。斯图本上尉倒也真是一员将才,不出几个星期,就把军队训练得幡然一新。自那以后,这支军队在军纪军风上足以与英军媲美。在他的训练场上,美国的民兵出落成了战士。斯图本为美国的独立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和这些日常的外事活动相比,美国使团来法外交使命的中心部分——在和法、英、西等国的周旋中争取法国、西班牙作盟友——却进展甚微。
以英国政府国务次长威廉·艾登为首脑的谍报机构在富兰克林等美国使节身边布下了罗网。富兰克林在伦敦时的朋友,也是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的爱德华·班克罗夫特成为该机构设在富兰克林身边的密探。班克罗夫特的顶头上司是英国负责巴黎间谍工作的保罗·文特沃思。
班克罗夫特利用和富兰克林是故交的关系和富兰克林对他的信任,设法于1776年夏季成为迪安的助手,处理和布马奇之间的联系及法国、西班牙援美事宜,整个美国独立战争期间都从美国使团领取薪酬。他同时又从文特沃思那里得到更多的报酬。从1776年12月起,他又被美国使团雇为间谍,其后,便以秘书的身份参加使团1月9日和弗尔仁尼的会谈,然后向文特沃思报告一切。他住在富兰克林的住所里将近一年,不论是当时还是以后都没有引起富兰克林的怀疑。他定期地向文特沃思报告美国和法国、西班牙的谈判,取得贷款的途径,使团和大陆会议的通信联系等等。他把使团雇用的船的船名、船长姓名、起航的详细情况、私掠船及战利品的消息提供给英国驻法大使斯多蒙特。阿瑟·李怀疑过他。在觉察到这一点后,班克罗夫特便不时地去英国一趟,将一些无关宏旨的机密情报带给富兰克林,有一次他还因被指控为“盲流”而被捕过。企图以此打消可能对他产生的怀疑。
由于班克罗夫特钻进了美国使团的内部,斯多蒙特才有可能准确地向法国提出抗议,指责法国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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