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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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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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伦没有回头。

他以左手握剑,他的右臂关节忽然扭曲反转,反手打小方的腰。

任何人都绝对不能想到一个人的手臂竟能在这种部位扭转,从这种方向打过来的。

小方也想不到。

他看见噶伦的手臂扭转时,他的人已被击倒。

剑锋距离波娃的咽喉已不及两寸。

噶伦这一剑刺得很慢,抑制多年的情感和爱心忽然涌发,他对波娃的仇恨也远比别人更深。

他要看着这个毁了他儿子的魔女慢慢地死在他的剑下。

现在已经再没有人能挽回波娃的性命了。

小方几乎已不忍再看。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又看见了一道剑光闪电般飞来,直刺噶伦后颈上的大血管。

这一剑来得太快,刺得太准。

噶伦不得不救。

他的剑反手挥去,迎上了这道凌空飞击的剑光。双剑相击,声如龙吟,飞激出的火星,就像是黑夜时放出的烟花。

接着,又是“夺”的一声响,一柄剑斜斜地钉入了横梁。

只有剑,没有人。

这一剑竟是被人脱手飞掷出来的,人还在禅房外,脱手掷出一剑,竟有这种声势、这种速度!噶伦虽然还未见到这个人,已经知道他的可怕。

小方却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了。虽然他从未想到这个人会来救波娃,但是他认得这柄剑。

斜插在横梁上的剑,赫然竟是他的“魔眼”。

阴暗的禅房,雪白的窗纸,窗户半开,剑自窗外飞来,人呢?

“魔眼”钉入横梁时,噶伦喇嘛已穿窗而出。小方只看见一道碧绿的剑光飞虹般穿出窗户。

他的人已不见了。

他枯瘦的身子已溶人剑光中,他的人已与剑相合,几乎已到达传说中“身剑合一”的无上妙境。

他的“赤松”也是剑中的神品。

卜鹰如果还在禅房外,用什么来抵挡这一剑?

小方忽然跃起,去摘梁上的剑,希望能及时将这柄剑交给卜鹰。

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横梁上的屋瓦忽然碎裂,一只手从破洞中伸下来,攫去了这柄剑。

一只瘦削而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干净。

小方认得这只手,他也曾经握过这只手。

来的人果然是卜鹰。

卜鹰为什么要来救波娃?是为了小方,还是为了另一种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的原因?

小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外面又响起了一声龙吟。

“赤松”与“魔眼”双剑再次相击,龙吟声还未停歇,小方也已到了禅房外。

暮色已深沉。

小方看不见卜鹰的人,也看不见噶伦,只看见两道剑光游龙般盘旋飞舞,森森的剑气中,古树上的木叶萧萧而落,小方的衣袂也已被振起。

这是小方第一次看见卜鹰的剑术。

他练剑十余年,至今才知道剑术的领域竟是如此博大。

他痴痴地看着,也觉得手足冰冷,心也开始发冷,直冷到趾尖足底。

这一战谁能胜?

碧绿的剑气看来仿佛更盛于“魔眼”的寒光,飞旋转折间仿佛也更矫捷灵敏。

但是小方却忽然发觉胜的必将是卜鹰。

因为“赤松”的剑气虽盛,却显得有点焦躁急进。

急进者必不能持久。

他果然没有看错,“赤松”剑上的光华虽然更鲜艳翠绿,剑风中却已没有那种凌厉的杀气了。

忽然又是“呛”的一声龙吟,双剑三次拍击。

龙吟声歇,漫天剑光也忽然消失,古树木叶已秃,禅院中忽又变成一片死寂。

噶伦喇嘛不知何时已坐下,盘膝在落叶上,暮色中,又变得和小方第一眼看见他时那么平静阴暗衰弱。

“赤松”已不在他手里。

他的掌中无剑,心中也已无剑。

他已经不是刚才那位能以气驭剑杀人于眨眼间的剑客。

他放下他的剑时,就已重入禅院,又变为一位心如止水的高僧。

他心里的戾气和杀机,情与仇,爱与恨,都已随着他的剑气一泄而出,就在小方觉得他剑风中已无杀气时,他心中的禅境又进了一层。

卜鹰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严肃恭谨,眼中充满尊敬,忽然合什顶礼:

“恭喜大师。”

“为何恭喜?何喜之有?”

“大师已在剑中悟道。”卜鹰道:“恭喜大师的修为又有精进。”

噶伦喇嘛微笑,慢慢地合上眼睛。

“你好。”他从容挥手,“你去。”

卜鹰还没有走,噶伦喇嘛忽又张开眼,大声作狮子吼!

“为何要你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这两句话说出,他阴暗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层祥和的神色。

卜鹰再次合什顶礼,噶伦喇嘛已踏着落叶,走入深沉的暮色里。

夜空中忽然有星升起。

“赤松”还留在地上,光华碧绿的剑锋,已变得黯淡无光。

名剑正如剑客,也是不能败的。

卜鹰目送噶伦的背影消失,忽然轻轻叹息。

“他没有败。”卜鹰道:“就算败了,也不是败在我的剑下。”

“不是?”

“绝对不是。”卜鹰道:“他败,只因为他根本没有杀我的意思,只不过想用我激发他的剑气,泄出他心中的戾气与杀机。”

卜鹰慢慢地接着道:“他根本没有胜我之意,又怎么能算是败?”

小方明白他的意思。

安忍多年的高僧,忽然发觉心中竟有激情无法抑制时,往往在一瞬间就会堕入魔劫。

“魔”与“道”之间的距离,也正如爱与恨一样,仅在一线间。

现在剑客已败,高僧却已悟道了。

卜鹰凝视着小方,眼中又露出欣慰之色,他看得出小方明白他的意思。

小方的心却很乱。

他有很多话要问卜鹰卜他已觉察到波娃与卜鹰之间,也有种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的神秘关系。

他没有问,只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问。

卜鹰没有说,是不是也因为不知该如何说?

半开的窗户已阎起,禅房里没有燃灯,也没有动静,只有波娃一个人静坐在黑暗中。

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卜鹰慢慢地转过身,面对夜空中第一颗升起的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他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一个打不开的结。”

小方承认。

个鹰又沉默了很久:“如果你真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就跟我走,可是我劝你,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次小方没有接受卜鹰的劝告。

他跟着卜鹰走了,走向东方的小屋。

星光在沙漠中看来仿佛更明亮,他们已经在沙漠中奔驰了三天。

小方想不到卜鹰为什么又将他带入沙漠来,他也没有问。

他相信卜鹰这次一定会给他一个明确完整的答案,让他能解开心里这个结。

他们快马奔驰,休息的时候很少。这三天中他们走的路,已经比上一次十天中走得更多。

无情的沙漠还是同样无情,第三天黄昏,他们又回到那一片风化的岩石间。

小方永远忘不了这地方,因为这里正是他初遇波娃的地方,也正是卫天鹏他们的驻扎地。现在那帐篷虽然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在那帐篷中发生的事,却是小方这一生永难忘怀的。

卜鹰已下马,和小方分享了一块十牛肉和一袋乳酷酒。

这三天他一直很少开口,但是每当酒后,小方就会听见他又在低唱那曲悲歌。那种男子汉的情怀,那种苍凉中带着豪迈的意境,总是比酒更令人醉。

“我们什么时候再往前走?”

“我们不再往前走了。”卜鹰回答,“这里就是我们的地头。”

“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小方又问。

这里既然是他们的目的地,难道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这里?

卜鹰还没有把答案给他,却从马鞍旁的一个革囊里拿出了两把铁锄,抛了一把给小方。

他要小方跟他了起挖地。

难道他已将问题的答案埋藏在地下?

夜渐深。

他们挖得也渐深,已经挖过了一层松软的沙砾,又挖过了一层风化的岩石。忽然间,“叮”的一声响,小方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锄头挖到了一层坚硬的金属。

然后他就看见了岩石之中有金光在闪动。

是黄金!

这一片岩石间,地下全都是黄金。

卜鹰抛下锄头,面对小方:“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了。”

他的声音还很平静,“富贵神仙吕三失劫的三十万两黄金,全都在这里。”

“是你埋在这里的?”

卜鹰:“是我,我就是猫盗。”

小方虽然早已想到这一点,却还是不能不吃惊。

卜鹰凝视着他,慢慢地接着道:“我们那队伍里,每个人都是猫盗,他们才真正是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卫天鹏属下那些人跟他们比起来,只能算是初学刀剑的孩子。”

他声音中并没有讥消之意,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卫天鹏想不到我们根本不想把这批黄金运出沙漠。”

“永远都不想运出去?”

“永远!”

卜鹰的回答极为肯定,小方却想不通了。

他们费尽苦心盗劫这批黄金,当然是为了黄金的价值。

如果把黄金永远埋在地下,黄金岂非也变得和沙石尘土无异?

卜鹰不等小方问出来,已经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并不想要这批黄金。”卜鹰道,“我们劫走这批黄金,只不过因为我们也不能让吕三他们利用这批黄金去对付别人。”

“别人?”小方忍不住要问,“别人是些什么人?”

“就是这两天你天天都能看得见的那些人。”卜鹰道,“也就是波娃、班察巴那他们的族人和姐妹兄弟。”

“吕三为什么要对付他们?”小方又问,“准备怎样去对付他们?”

卜鹰先要小方将挖掘出的沙石重新埋好,才开始叙说这件事:“他要推翻藏人们已信奉百年的宗教,要刺杀他们心目中的活佛,要在这里建立他自己的宗教。”

这是个极庞大惊人的计划,吕三不择手段来做这件事,只因为

“他信奉的是拜火教,他的父亲是波斯人,是个狂热的拜火教徒。”卜鹰道,“所以他要用拜火教去取代喇嘛在西藏中的地位。”

他的态度极严肃:“但是这种宗教信仰已在藏人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吕三计划如果实现了,西藏境中必将永无宁日。”

“所以你们不能让他的计划实现。”

“绝不能。”卜鹰说得更坚决,“为了阻挠他,我们也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一切。”

小方沉默,卜鹰又道:“第一个牺牲的就是波娃。”他说,“牺牲最大的就是她。”

“她才是班察巴那说的那个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的女人?”小方问,“不惜牺牲一切潜伏到吕三组织内部去做奸细?”

“不错,她是的。”

卜鹰道:“这秘密我们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在那不祥的‘黑羽之帐’中,我只有让你误会她,在‘死颈’外那一战中我们也绝不能让她走出第三顶轿子。”

小方也已渐渐明白。

“所以噶伦才肯她住在布达拉宫里,所以你才会去救她。”

“因为我绝不能让她死在噶伦手里,也不能让噶伦抱憾终生。”卜鹰道,“为了噶伦的宗教,她的牺牲已太大。”

他声音中忽然充满悲伤:“她非但不惜自己,甚至不惜牺牲她所爱的人。”

——波娃最爱的这个人是谁?

小方没有问,也不必再问。

吕三当然要为自己的独生子报仇。为了取得吕三的信任,波娃只有牺牲小方,她自己不忍下手,只有要普松去替她做这件事。

一个女人,为了一种更伟大的爱和信仰,竟不惜牺牲自己心爱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完全无辜的,她也置之不顾。

她这样做,有谁能说她错?

小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有慢慢地躺下去,静静地躺在星光下。

遥远的星光,寒冷无情的大漠之夜,如果他有泪流出,也一定结成了冰。

他没有流泪,经过这件事之后,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再流泪。

卜鹰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他,“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这种话是用不着再说第二次的。

“现在我已将我的事全都告诉你。”

卜鹰只简单他说明了一点:“你可考虑,是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还是走。”

“我会考虑。”小方说。

“随便你要考虑多久,但是你决定的时候,一定要先来告诉我。”

小方答应。

星光遥远黯淡,夜色寒冷凄清,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过了很久,小方才说:“你做事一向极谨慎,可是这次却做是太冒险了。”

“冒险?”

“你不怕有人跟踪我们到这里来?不怕别人发现这里的藏金?”

卜鹰没有说话,黑暗中却传来一阵笑声:“他不怕别人跟踪,因为他知道这一路上我都在你们的附近,就算有条狐狸想跟踪你们,我也已抓住了它,剥下了它的皮。”

这是班察巴那的声音。

小方跃起时,班察巴那已站在他面前,距离他已不及五尺。

这个人的行动远比沙漠上最巧黠的狐狸更难被人发现,他的动作比风更骤,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沉,他凝视着小方。

“他当然也不怕你会泄露他的秘密。”班察巴那淡淡他说:“从来没有人能泄露我们的秘密。”

他在笑,但他的笑容却像是这凄惊的大漠之夜一样神秘、冷酷无情。

他们又回到了拉萨,灿烂的晴天、跃动的生命和那美丽开朗的“蓝色阳光”都在等着他们。

卜鹰又将小方交给了她。

“他要到哪里去,你就带他到哪里去。”卜鹰吩咐:“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听到他说的话,想到班察巴那冷酷的笑容,使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个死刑犯在临刑前,无论提什么要求都会被答应的。

他将这绝不容任何人泄露的秘密告诉了小方,在某方面说也是无异宣判了小方的死刑。

小方没有这么想,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阳光”还是笑得那么愉快开朗,她绝不问他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只问他:“你想要什么?想要我陪着你到哪里去?”

三天之后,小方才回答他这问题。

“我要一万两银子。”小方说:“我要到一个你绝不能陪我到的地方去。”

这三天里,他们几乎朝夕都在一起,她陪着小方去做一切别的女人不肯陪男人做的事。

她陪他豪赌,陪他痛饮,有时喝醉了,他们甚至睡在一起。

有一天小方酒醉时,发现她竟睡在他身旁。

她睡着的时候远比醒时更温柔,更美丽,更像一个女人。她的身材柔美、皮肤雪白、气味芳香。

宿醉初醒时那种烈火焚烧般的强烈欲望,使得小方几乎忍不住要占有她。

他忍住了,他用冷水冲淋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之间还是清白的。

可惜他们的清白非但没有人知道,可能没有人相信。

“阳光”竟全不在乎,不管别人对他们怎么想,她却不在乎。

第十五章 抉择

这种事本来是一个女孩子最在乎的事,除非她已准备接受那个男人。“阳光”不在乎,是不是她已准备接受他?

但是三天后,小方却忽然提出这要求,而且还要她答应:“你绝不能间我要到哪里去,更不能在暗中跟踪我,否则我说不定会杀了你!”

这要求多么不近人情,他说的话多么绝,连他自己都认为“阳光”会生气的。

她没有生气,她立刻就答应了:“你去,我爱你。”

小方要的这一万两银子,竟然是准备给独孤痴的。

他绝没他忘记他的诺言,他又回到那孩子带他去过的鸟屋。

鸟屋仍在,屋檐下的鸟笼也仍在,但是乌笼却已空了。

笼中的飞鸟已被斩落在地上,每一只都被一剑斩成了两半。

地上的血迹已干,屋里寂无人声。

小方忽然觉得手足冰冷。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难道已经有人跟踪他到这里?

他本来一向自信耳目都极灵敏,无论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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