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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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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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容易。”

独孤痴忽然问:“要杀你呢?”他问小方:“要杀你容不容易?”

他盯着小方,小方也盯着他,过了很久才说:“那就要看了。”

“看?”独孤痴问:“看什么?”

“看是谁要杀我?什么时候要杀我?”

“如果是我要杀你,现在就杀你。”独孤痴又问:“是不是很容易?”

很少有人肯回答这种问题,可是小方却很快就回答:“是的。”小方说:“是很容易。”

太阳越升越高,可是在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上,在这一块地方,在小方和独孤痴之间,太阳的热力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小方觉得很冷,越来越冷,冷得连冷汗都流不出来。

独孤痴的脸色也冷得像冰。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他忽然又问小方。

“我知道你会杀我。”小方道:“你说过,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杀了我。”

“这句话你没有忘记?”

“这种话谁会忘记?”小方看着独孤痴握剑的手:“你是剑客,现在你的掌中有剑,剑无情,剑客也无情,现在你若杀了我,我非但死而无怨,也死而无憾了。”

他的掌中也有剑,但是他握剑的手已完全放松。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独孤痴是背对东方站着的,上个有经验的剑客,绝不会面对阳光站在他的对手前。

现在他已经完全占尽优势,已经把小方逼在一个最坏的地位。

小方却还是想尽方法不让自己正面对着太阳,所以他还是能看到独孤痴的脸。

独孤痴的脸还是像花岗石一样,又冷又硬,但是他脸上已经有了表情。

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

他的眼神显得很兴奋。

——无论谁在杀人之前都难免变成这样子的,何况他要杀的人,又是他生平少见的对手。

他的眼神虽然已因兴奋而炽热发光,眉梢眼角却又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乘人之危,毕竟不是件光采愉快的事,可是他一定要强迫自己这么做。

——良机一失,永不再来,就算他本来不愿杀小方,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小方明了他的心情。

小方知道他已经准备出手了。

就在这生死呼吸,问不容发的一瞬间,独孤痴脸上忽然又起了变化。

他脸上忽然又变得完全没有表情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小方的心忽然仿佛在收缩,因为他忽然感觉到有个人已经到了他身后。

——来的人是谁?

小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还是盯着独孤痴的脸,他忽然发觉眼睛里竟似已有了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愤怒。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一只温柔光润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冷流汗的手。

——这是谁的手?

——谁会在他最艰苦危险的时候站到他身边来,握住他的手?

他想到了很多人。——“阳光”、波娃、苏苏。

她们都已经跟他有了感情,都不会远远站在一边看他死在别人的剑下。

但是他知道来的不是她们。

因为他知道她们虽然都对他不错,但他却不是她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阳光”心里还有卜鹰,波娃心里还有班察巴那,苏苏心里还有吕三。

不管她们对他多好,不管她们曾经为他做过什么事,到了某一种特殊的情况下,她们还是会弃他而去。

因为她们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

但是小燕就不同了。

不管她是恨他也好,是爱他也好,至少在她心目中从未有过别的男人。

他本来从不重视这一点,可是在这种生死一瞬、问不容发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一点是这么重要。

他轻轻地问:“是你来了?”。

“当然是我来了!”

说话的声音虽然也很冷,但却带着一种除了“他们”之外谁都无法相信也无法了解的感情。

——“他们”已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独孤痴也了解这种感情,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来干什么?”他间齐小燕:“是不是来陪他死?”

“不早!”

齐小燕冷冷地说:“他根本不会死,我为什么要陪他死!”

“他不会死?”

“绝不会。”齐小燕说:“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个人了,你已经没有把握对付我们,所以你根本已不敢出手。”

独孤痴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出手。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像他这种人,从来也不会与事实争辩,更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他没有放松自己。

他仍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随时都可以发出致命的一击。

所以他不动,小方和小燕也不敢动。

他们的手互相握紧,他们掌心的汗互相流入对方的掌心。互相交融,就好像是血一样。

谁也不知道这种局面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太阳升得更高,大色却忽然暗了,暗得不合情理,暗得可怕。

小方掌心忽然又沁出了大量冷汗,因为他忽然发现风吹在身上竟已变得很冷。

在白昼酷热的大沙漠上,本来不该有这么冷的风。

对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他已经很熟悉,在一年多以前一个同样酷热的白昼,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经验——天色忽然变暗,风忽然变冷。

然后就是一场可怕的大风暴,没有任何人能避免抗拒。

现在无疑又将有一场同样可怕的风暴将要来临。

他还是不敢动。

只要动一动就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

独孤痴的剑,远比将要来临的风暴距离他更近,也更可怕。

所以他只有站在那里等,等风暴到来,就算他明知风暴来临后大家都可能死在这里也一样。

因为他既不能选择,也无法逃避。

风暴果然来了。

风越来越急,急风吹起满天黄砂,打在人身上,宛如箭链。

第一阵急风带着黄砂吹过来时,小方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他虽然把每一点都考虑到,却还是疏忽了一点。

任何一点疏忽,都会造成致命的错误。

他忘了自己是迎风站着的,风砂吹过来,正好迎面打在他的脸上。

等他想到这一点时,大错已铸成,已无法弥补。

独孤痴的剑已经像毒蛇般向他刺过来,他只看见剑光一闪,就已睁不开眼睛,甚至连这一剑刺在身上什么地方都已感觉不出。

他倒下去时,还听见齐小燕在呼喝,然后他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风在呼啸,黄砂飞舞。

小方仿佛又听见了小燕的声音,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一正在向他哀呼求救。又仿佛看见独孤痴已经撕裂了她的衣服。

其实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自噩梦中惊醒时,冷汗已湿透衣服,眼前还是只有一片黄砂。

——他没有死。

——刚才他听见看见的,只不过是梦中的幻觉。

但是齐小燕的人已不知道哪里去了,独孤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刚才在他梦中发生的事,在现实中也可能同样发生过。

想到独孤痴赤裸裸地站在寒风中让小燕为他洗擦的情况,小方心里忽然有了种从来未有的刺痛。

——他一定要找到他们,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

可是他一动腰下就痛如刀割。

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独孤痴那一剑居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现在他还活着,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风暴还未过去,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的嘴唇又开始干裂,肌肉还在酸痛。

——他的粮食和水都已被风吹走,与他生死相共的女人现在很可能在受别人的摧残侮辱。

他的肉体和心灵都在受着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煎熬。

他怎么能活得下去?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在沙漠的风暴中活下去是件多么艰苦的事。

小方有过这种经验。

上一次他几乎死在这里,这一次他的情况远比上次更糟。

如果他不是小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

——一个人如果丧失了为生存奋斗的意志和勇气,还有谁能让他活下去?

他是小方。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天地问一片昏黄,谁也分不出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小方躺在冰冷的砂粒上,风砂几乎已将他整个人完全掩埋。

他实在太疲倦,失去的血实在大多,实在想闭上眼睛先睡一下。

——温柔黑暗、甜蜜的梦乡,是个多么美丽的地方!

小方忽然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以额角用力去磨擦粗糙的砂粒,让痛苦使他清醒。

因为他知道,只要一睡着,就可能活活埋死在黄砂下!

他没有睡着。

他的额角在流血,腰上的伤口也在流血,但是他已完全清醒。

——只要有一点水,他就可以活下去。

在这无情的大漠上,狂暴的风砂中,到哪里才能找得到水?

小方忽然跃起,奋力向前走了几步,等他再倒下去时,他就像蜥蜴般往前爬。

因为他又有了生存的希望。

他忽然想起昨夜死在他和独孤痴剑下的那些人。

——他们守候在这里已经不止一天了,他们身上当然有水和食粮。

这念头就像电击一样打过他的全身,使他忽然有了力量。

他果然很快就摸到了一个人的尸体,摸到了这尸体腰带上系着革囊。

革囊中有三锭份量很重的银锭,一些散碎的银子。

革囊中还有只金手——吕三用来号令属下的金手。

——吕三!富贵神仙吕三!不共戴天的仇人,誓不两立的强敌。

可是小方现在仿佛连这种仇恨都忘记了,因为他的心已经完全被一种更强烈的情感所占据。

——生存的欲望,永远是人类所有情感中最强烈的一种!

革囊中没有水。

另一个盛水的皮袋已经被刺破了,刺破这水袋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方自己。

这是种多么悲哀沉痛的讽刺?

可是小方也没有去想。

他不敢去想。

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想得大多,对生命的意义也许就会重新估价了。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生命是无价的,永远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所以他又开始往前爬。

他的心忽然狂跳,因为他不但又找到了另一个死人的尸体,而且还摸到了这个人腰上盛水的皮袋。

水袋是满的,丰富饱满如处女的乳房。

小方知道自己得救了。

小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想去解开这皮袋,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又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忽然听见了一阵心跳的声音卜

这个人的心还在跳,这个人还没有死!

小方的手停下来,就像是忽然被冻结。

从一个死人身上拿一点水来救自己的命,绝不是件可耻的事。

从一个垂死的完全没有抵抗力的活人身上,掠夺他的水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方还是小方。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他自己,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失去他自己——不会失去自己的良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更不会做出让自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事。

这个没有死的“死人”,忽然用一种奇怪而衰弱的声音问他:“我的皮袋里有水,你为什么不拿走?”

“因为你还没有死。”小方说:“你也需要这些水。”

“不错!我还没有死,但是你再给我一剑,我就死了。”

他又问小方:“你既然想要我的水,为什么不杀了我?”

小方叹了口气:“我不能杀你,我不能为了这种理由杀人!”

“但是你本来就要杀我的。”这个人说,“我本来应该已经死在你手里。”

第三十三章 八角街上的奇案

“那时你要杀我,我当然要杀你。”小方说,“现在……”

“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我非但不能杀你,还要救你。”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小方说:“如果我杀了你,就算能活下去,也活得不安心。”

“现在你活得很安心?”

“我一直都活得很安心。”小方说:“因为我问心无愧。”

“你宁死也不肯做对不起别人的事?”

“对不起自己的事,我也一样不肯做。”

这个人喘息着,忽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就好像一只野兽发现自己已经落下了陷饼。

“我错了!”他呻吟着道:“我做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事?”

这个人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不停地低语:“你还没有变,你还是以前那个小方,我不该……不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衰弱。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方?怎么知道我没变?”小方问:“你不该怎么样?”

这个人已无法回答。

他的呼吸更弱,喘息却更剧烈,而且开始不停地咳嗽。

小方解下他的水袋,想喂一点水给他喝,喘息和咳嗽却得他连一口水都喝不进去。

天色昏暗,小方摸索着,从自己身上拿出块布中,蘸了点水,滴在他嘴唇上。

这个人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我对不起你。”他说:“我也对不起鹰哥。”

他说的话让小方震惊得很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能问:“你也认得卜鹰,你怎么会对不起他?”他问这个人:“你究竟是谁?”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小方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完全停顿。

小方轻轻地把那块打湿了的布中,盖在这个人的脸上。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人一定和他有很深的关系,和卜鹰也有很深的关系。

但是他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狂风呼啸,他已听不出这个人的声音。

天色更暗。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天亮,风才会停?

小方举起手里的水袋,喝了两口水。

他并不是真的想喝这皮袋里的水,他喝水的时候,竟全没有想到自己是在做什么事。

他喝这皮袋的水,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因为他想活下去。

——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朋友,而且刚死在他手里。

如果他想到这一点,如果他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么他也许宁死也不肯喝这两口水了。

天色虽然更暗,天亮之前岂非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天忽然亮了,风势也忽然小了。

小方忽然看见了在他怀里的这个人的脸,盖在他脸上的布中已被吹走,露出了一张饱历风霜苦难,充满痛苦悔恨的脸。

小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全身的血都冷了。

这个人赫然竟是加答。

在他被人怀疑,几乎无路可走时,唯一把他当朋友的就是这个人。

他用来盖住这张脸的布中,就是这个人跪下来双手献给他的“哈达”,象征着友谊和尊敬的“哈达”。

现在这个人却已死在他的剑下,他居然还在这个人死后喝光了他皮袋中的水。

——加答怎么没有死?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会和吕三的属下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说他错了?为什么要说他对不起小方和卜鹰?

这些问题小方都没有想。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在那个窄小的帐篷,加答将自己唯一珍惜的皮靴送给他,要他快逃走时所流露出的那种真情。

如果现在有人能看见小方的脸,一定会很惊异。

因为他的脸几乎已变得和这死人一样了。

因为他的脸上也同样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难道这就是命运?

命运为什么总要将人逼入一种无可奈何的死角里,为什么总要拨弄人们去做一些他本来死也不肯去做的事?

风暴已平息,尸体已掩埋。

对小方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经验,他经历过风暴,也掩埋过尸体,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埋葬的是他的朋友。

一个死在他剑下的朋友。

小方以剑作仗,挣扎着往前走。

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也不知能到哪里,更不知道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体力,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那一股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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