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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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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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已经像一根箭一样窜入了那条阴暗的地道里。

他的行动矫健而灵敏。

只不过显得有一点点激动而已。连苍白的脸上都已因激动而现出了一点红晕。

呼吸好像变得比平常急促一些。

这就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一窜入这条阴暗的地道,他就没有回来过。

现在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他已经去了很久,太久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不必这么久的。

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无论什么事都已经应该有了结果。

——死!

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的脸上露出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件值得悲伤的事。

——每个人都要死的,何况是他们这种人。

——对他们来说,“死”就好像是个女人,一个他们久已厌倦的女人,一个他们虽然久已厌倦却又偏偏无法舍弃的女人,所以他们天天要等着她来,等到她真的来了时,他们既不会觉得惊奇,更不会觉得兴奋。

因为他们知道她迟早一定会来的。

——对于这种事,他们几乎已完全麻木。

吕三居然又等了很久。

也不知是出于他对一个人生命的怜悯,还是因为他对死亡本身的畏惧和尊敬。

吕三的脸色远比齐小燕和另外两个人都严肃得多。

他甚至还在一个金盆里洗了洗他那双本来已经非常洁净的手,在一个金炉里燃上一炷香。

然后他才转向十四号。

“我要做的事,一定要做成。”

吕三说:

“四号做不成,现在只有让你去做。”

“是。”

十四号立刻接下了这个命令。

他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一直控制得很好。

可是在接下了这个命令之后,他的身体,他的脸色,还是难免因激动而有了改变。

一些很不容易让别人察觉到的改变。

然后他才开始行动。

开始时他的行动很缓慢,谨慎而缓慢。

他先开始检查他自己。

——他的衣服,他的腰带,他的靴子,他的手,他的剑。

他拔出他的剑,又放进去,又拔出来,再放进去。

直到他自己认为每一样东西都安排妥当。

直到他自己认为已经满意的时候,他才窜入那条阴暗的通道。

他的行动也同样矫健灵活,而且远比他的同伴更老练。

可是他也没有回来。

这次吕三等得更久,然后才用金盆洗手,在金炉烧香。

而且居然还在叹息。

他面对二十四号,脸上的表情更严肃,发出的命令更简短。

因为他知道对二十四号这种人来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都是废话。

他只说了两个字:

“你去!”

二十四号默默地接下了这道命令,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当然不会像四号那样。

一接下命令就立刻像火燃到眉毛一样开始。

他也没有像十四号那样先检查他的装备是否利落?

再检查他的剑是否顺手?

已经有两个人一走入这条阴暗的地道后,就永不复返。

这两个人都是杀人的人,都是使剑的高手。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伙伴,他已经跟他们共同生活了很久。

他知道他们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可是他接下这个要命的命令之后,就好像接到一张别人请他去吃饭的帖子一样。而且是个很熟的朋友请他去吃家常便饭。

通道里还是那么阴森黑暗。

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点动静。

就像是条上古洪荒时的巨蟒,静静地吞噬了两个人,连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二十四号已经准备走进去。

他的神情还是那么镇静,非但脸色没有变,也没有一点准备的动作。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看起来也像是要到附近的老朋友家里去吃便饭一样。

——他有没有想到这次要被人连皮带肉一起吞下去的,也许就是他自己?

现在他已经走到通道的人口,无论谁都认为他会一直走进去的。

想不到他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抬起头,凝视着吕三。

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可是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我从七岁学剑,十三岁时学剑尚未成,就已学会杀人。”

他的声音平凡单调:

“而且我真的杀了一个人。”

“我知道。”

吕三微笑:

“你十三岁的时候,就已将你家乡最凶横的陆屠户刺杀在当地最热闹的菜市口。”

“可是我这一生中杀的人并不多。”

二十四号说:

“因为我从不愿惹事生非,也从来没有跟别人结仇。”

“我知道。”

“最主要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杀人。”

“我知道。”

吕三说:“你杀人只不过为了要活下去。”

“我杀人只不过为了要吃饭而已,每个人都要吃饭,我也是人。”

二十四号说:

“为了吃饭而杀人虽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另外还有一些人为了吃饭而做出的事比我做的事更痛苦。”

他淡淡地接着道:

“我既然为了要吃饭而杀人,所以我每次杀人都要有代价的。从来都没有一次例外。”

“我知道。”

“你虽然在我身分暴露,被人追杀时收容了我,可是你也不能例外。”

二十四号说:

“你当然也应该知道我杀人的价钱。”

“我知道。”

吕三仍然在微笑:

“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走过去,把那块他一直握在手掌里的十足纯金塞入二十四号手里。

“我也知道你的规矩,杀人前只要先付一半。”

吕三说:

“这块黄金已经应该够了。”

“这已经足够了。”

二十四号说;

“这块金子不但成色极纯,而且金质极好,一般市面上是绝对买不到的,只不过一个人如果死了,黄金对他又有什么用?”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还是将黄金藏入怀里,忽然又说:

“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二十四号淡淡他说:

“如果我死了,求你千万不要为我洗手上香,因为你已经付出了代价。”

这句话他好像还没有说完,可是他已经转身走入了那条阴森黑暗的通道。

他的背影看起来远比他的正面挺拔得多,但是也很快就已消失的黑暗中。

他是不是也会同样一去不返?

齐小燕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人真是怪人。”

“哦?”

“他好像已经明知这一去非死不可,而且也明明知道一个人死了之后,成份再纯的黄金对他都没有用了。”

齐小燕说:

“但他却偏偏还是要先收下你近块黄金,他这是为了什么?”

“这是为了他的原则。”

“原则?”

“原则就是规矩。”

吕三说:

“他自知必死也要去做这件事,既然要去做就得先收下这块黄金,因为这是他的规矩。”

他的声音里绝没有丝毫讥消之意:

“一个有原则的人,规矩是绝不可破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一样。”

他说得很严肃,甚至还带着三分尊敬。

齐小燕却问他:

“他觉得这种人是笨?还是聪明?”

“我不知道。”

吕三说;

“我只知道现在这种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是否很喜欢这种人?”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他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送死?”

吕三反问:

“你怎么知道死的不是我要他去杀的那个人?”

他盯着齐小燕:

“莫非你已经知道我要他杀的是谁?”

齐小燕不说话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沉默得就像是那条阴森黑暗的通道一样。

通道里仍然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点动静。

二十四号也没有回来,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吕三忽然说:

“我们好像应该吃饭了?”

“吃饭?”

齐小燕好像很惊讶:

“你要吃饭?”

“吃饭并不是件怪事,每个人都要吃饭的。”

吕三说:

“应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吃饭,不管事情怎么样发展都要吃饭。”

“这就是你的原则?”

“是的。”

酒是用金搏盛来的,斟在金杯里。

从波斯来的葡萄美酒斟在金杯里,虽然发不出琥珀光,却仍然有一一种淡淡的郁金香气,而且别有一种情趣。

——有谁能说富贵不是一种情趣?

菜肴装在纯金的器皿里。

——极精美的手工器皿,极精美的烹任。

也许还不仅是“精美”而已,而是“完美”。

吕三在饮食时的风度也优雅得几乎到达“完美”。

能够和他这样的人共享一顿精美的晚餐,应该是件很愉快的事。

齐小燕却连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并不是在为二十四号担心。

也不是为二十四号要去杀的那个人担心。

她只是觉得在别人去杀人的时候。

还能够坐下来享受佳肴美酒,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阴森黑暗的通道里,仍然全无动静。

吕三终于结束了他的晚餐,在一个金盆里洗了洗手。

金盆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清茶。

吕三解释:

“今天我们吃了虾和蟹,只有自己亲手剥虾和蟹,才能真正领略到吃虾和蟹的乐趣?”

他说:

“只有用清茶洗手,才能洗掉手上的腥气。”

齐小燕忽然问:

“杀人呢?”

“杀人?”

吕三显然还没有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齐小燕说:

“杀人是不是也跟吃虾和蟹一样?也要自己亲手去杀,才能领略到其中的乐趣?”

这句话得很绝,吕三回答得也很妙。

吕三说:

“那就得看了。”

齐小燕说:

“看什么?”

“看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吕三说:

“有些人你不妨要别人去杀,有些人却一定非要自己亲手去杀不可。”

“杀完了之后呢?”

齐小燕又问:

“如果你亲手去杀,杀完了之后要用什么才能洗掉你手上的血腥气?”

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也没有人愿意回答。吕三用一块纯洁的白中擦干了手,慢慢地站起来,也走入了那条阴森的通道。

他没有招呼齐小燕。

因为他知道齐小燕一定也会跟他一起进去的。通道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通道的入口门户,建造得就像是一个长形的米斗。越到底端越小,到了真正的人口处,已经收缩成一个两尺见方的洞。

像齐小燕这种身材的人,要钻进去都不太容易。

所以外面的灯光虽然辉煌明亮、却根本照不进这条通道里。

一走进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甚至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了。

——吕三为什么要把这条通道建造得如此神秘?

吕三已经隐没在黑暗里。

齐小燕正想摸索着往前走。

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一直再往前走。”

齐小燕问:

“为什么?”

“因为这条通道不是直的。”

吕三说;

“这条通道一共有三十三曲,如果你一直往前走,一定会碰到墙上,碰扁你的鼻子。”

他淡淡地接着说:

“我知道你也许不信,从外而看,这条通道确实系笔直通到底的,如果你不信,不妨试一试。”

齐小燕没有试。

因为她知道黑暗总是会让人造成很多错觉。

会让人认为“直”是“曲”,“曲”是“直”。

会让人曲直不分,会让人碰扁鼻子。

她虽然年轻,可是她也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事也和黑暗一样。

也会让人造成错觉,让人不分曲直。

第四十三章 宝藏

譬如说,一种似是而非的伪君子的道德观,就是这样子的。

她没有这种观念,她不想做这种事。

她既不想让人碰扁鼻子,也不想碰扁自己的鼻子。

所以她作了个最聪明的选择。

她点亮了一个火折子。

火光亮起时,立刻有金光耀眼。

这条通道的两壁,竟都是用巨大的金砖砌成。

前面不远处就有个转曲。

吕三正站在那里。

用一种很奇怪的态度看着她。

“想不到你身上居然带着火折子。”

“你当然想不到。”

齐小燕微笑:

“虽然你已经派人把我彻底搜查过,可惜那些人还是没想到我会把一个火折子藏在一个发簪里。”

精美的碧玉管,精巧的火折子。

这个火折子本身的价值也许已远超过碧玉簪。

吕三叹了口气。

“你身上是不是还藏了些什么别的东西?一些让人想不到的古怪东西?”

“如果你想知道,你最好就自己来彻底把我搜查一遍。”

她盯着吕三,伸开双手。

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她的身材已渐渐成熟。”

她眼睛里露出的表情也不知是诱惑?

还是挑战?

“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跟你保证。”齐小燕说:“我身上带着的最古怪最有趣的一样东西,绝不是这个火折子。”

吕三笑了,有点像是苦笑。

“我相信。”

吕三说:

“我绝对相信。”

通道里的转曲处虽然很多,吕三又继续往前走,齐小燕在后面跟着,两壁的金砖在火光下闪耀不息。

这条通道无疑已经可以算是世上价值最昂贵的一条。

她没有问吕三。

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条通道?

她知道这条通道一定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吕三不说,谁也间不出来。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间,但是她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而且越来越不舒服。

她一直想不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通道里虽然阴森黑暗,可是点着的火折子并没有熄灭,走在通道里的呼吸也很畅通。

由此可见,在这条通道里某一些秘密的地方,一定用某种很巧妙的方法留下了一些通风处。

所以通道里的空气永远都保持干燥流畅,而且非常干净。

非常非常干净,干净得让人嗅起来就像是一件已经在肥皂水里泡过三天,又搓洗过十六八遍的衣服。

齐小燕忽然发觉她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是这么样来的。

“干净”是件好事,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本来绝不会让人不舒服的。可见这地方实在大干净了。

简直干净得让人受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齐小燕还是想不通?

吕三忽然问她: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齐小燕说:

“是。”

吕三又问: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

齐小燕坦白承认: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她本来以为吕三会解释这件事的。

想不到吕三又问了另外一个好像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天下万事万物中,最纯最干净的是什么?”

这次吕三自己回答了这问题:

“是黄金。”

吕三说:

“世上万物,绝没有任何一种比黄金更纯更干净。”

这条通道就是用黄金建成的。

齐小燕不能不承认这里确实非常干净。

可是吕三又接着问了她一个更绝的问题。

“世上也有很多种人,你知不知道最干净的是哪一种?”

他又自己回答:

“是死人。”

吕三说;

“世上最干净的一种人,就是死人。”

齐小燕也不能不承认。

所有的死人都要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才装进棺材。

就算是最肮脏的人也不例外。

她承认了这一点。

也就想通了她刚才想不通的那件。

“你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就因为这里太干净了。”

吕三也同时解释:

“因为这里通常都只有黄金和死人。”

黄金确实是世上杂质最少的一种东西。

最纯净的一种东西。

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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