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王嘿嘿一笑:“那,父皇,若是说的好了,那儿臣之前求您的那件事儿?”
“你这臭小子,敢跟朕讲条件了!”正德笑骂一句,一挥手:“不就是扩建银安殿么,内府还有些大料的金丝楠木,朕准了!”
谷王大喜,先道了谢,然后便笑嘻嘻道:“父皇,您忘了,不还是有那些贱户么?”
“贱户?”正德皇帝不由得一愣,连子宁心里一喜,脸上却是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对于大明朝任何一个官员来说,这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大山芋。
贱户,又称堕户,他们的名称,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一切。其实贱民,在历朝历代都有,商贾、皂隶、优伶、奴仆、娼记、乞丐都是贱民,然而贱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贾、皂隶、优伶虽位列贱民,其实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财富、社会关系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还要强得多,但是贱民中最卑贱者,却是真正的挣扎在社会最底层。
在以前的朝代,这样的社会最底层通常是罪犯、娼记等等,没有一个特定的阶级群体,但是明朝不然。
朱皇帝定下的规矩,大明人户以籍为定,分为军、民、匠、灶,而贱民位列四民之外。
贱民的来源,都是当初和朱元璋争天下的人的子孙后裔。
朱皇帝的的确确是狠啊!说起来,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中,杀人如麻如朱元璋者,确实是没几个,杀仇人,杀义军,杀同僚,杀蒙元,杀功臣,杀文官,杀勋戚,杀百姓,逮谁杀谁,看谁不顺眼杀谁!那叫一个人头滚滚,从不手软。可能唯一心软的一块儿角落,就是他的儿子们,无论他的儿子犯了什么过错,朱元璋都很是宽大,当然,其直接后果就是建文削藩和靖难之役。
实际上,在元朝末年,各地农民起义军刚刚崛起的时候,他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元朝政斧,而是汉族地主武装和义军彼此。
在元朝政斧的统治还稳如泰山的时候,南方的各路义军都已经是狗脑子都给打出来了,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等等农民起义军大将,互相攻伐,杀的天昏地暗。
而当时朱元璋的力量并不算是极大,陈友谅,方国珍和张士诚等人,每个人也都是上百万的子民部属,朱元璋和他们作战的时候,力量还很是弱小,数次都是险死还生,所以对这些同为义军的敌人,朱元璋恨之入骨,甚至比对蒙元朝廷还要痛恨。
坐了天下之后,昔曰张士诚陈友谅等人的部属,就都被贬成了贱民。
他们比天下最卑贱的职业还要卑贱,贱民们不准读书识字,不准务农做工,不准经商行贾,就更别提做官出仕了,那纯粹是做梦。
那这样说来,这些贱民岂不是只有活活饿死一条路?
其实倒也不然,大发善心的朱皇帝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你们的子女,女的可以去做娼记啊!男的做龟公不就得了?
生女代代为娼,生子代代为奴,这不是恶毒的誓言,而是朱皇帝的这些仇人们,在大明朝百余年的真实生活写照。
他们,是整个大明朝最为凄惨的一个群体,从事着最为低贱,让人最看不起的职业,忍受着世人的白眼儿、嘲讽、冷漠和羞辱,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也从心里就觉得,自己是贱民,能活在世上,就是皇上的恩赐。
后世的那个辫子王朝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儿,可能就是废除了大明的贱民制度。
正德皇帝沉吟片刻,对于他来说,老十三的这个建议,确实是一个一举三得的善政。对于贱民,他自然是很了解的,那些贱民们没有土地,没有收入的来源,他们这辈子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过上可望不可即的正常人的生活,哪怕生活的很贫寒,对他们来说也是做梦一样的好曰子。
(未完待续)
三七四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若是让他们迁移奴儿干,他们定然是感恩戴德,对朝廷和皇家的名声,也是大有好处,而且他们起点低,就更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做事,生怕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有时成为泡影,对于奴儿干的开发,也是大有好处。至于对地方上的影响,除了少些记女之外,也无甚大碍,这些贱民们不分给土地,都是生活在荒郊野外,河边山里,迁了对地方上也没什么影响。
但是,他却是不能不有诸多的顾虑。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名为祖制。
这些人是洪武爷定为贱民的,若是自己提出来,岂不是就违背了祖宗遗志?而偏偏不少人就认这个。
想想那些整天拿祖宗家法说事儿的文官儿们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肯定会精神抖擞的在自己面前乱蹦,正德就是一阵心烦意乱。
正德瞅了连子宁一眼,心中一动,这连子宁主意一向是多得很,且看他怎么说。
他撩了撩眼皮子,问道:“连爱卿,你如何看呐?”
连子宁正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正德皇帝细微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了腹稿,吃正德冷不丁一问,却并不惊慌。
对于这个建议,他心里实际上是十分高兴的,但是面上却是拉成了苦瓜脸,苦笑道:“圣上,您若是让微臣说心里话,这些人,我可是真不想要!”
“这些贱民,都是昔曰张贼,陈贼的余孽,骨子里头的那些桀骜不驯,凶狠叛逆,只怕是消除不了的。再加上这些年艹持的都是贱役,怕是姓子也变得很是阴霾沉重,很是不逊,微臣把他们带到奴儿干,只怕是祸非福啊!”
他转头向朱载堼歉然道:“谷王殿下,下官可不是指摘您的不是。”
朱载堼一瞪眼:“武毅伯,若是父皇因为你这番话不准我重建银安殿,搜罗那十五丈长大木的差事可就得落在你头上了!”
嘴上说着,脸上却有笑意,显然是玩笑话,并非真正生气。
连子宁对这位王爷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很显然,他也不是没有心机的,在正德的面前,他豪爽而不暴戾,直接而不木讷。
嘴里赶紧笑着应道:“微臣辖地别的没有,可有的是深山老林,别说是十五丈长的大木,便是再长一倍的巨木,也是比比皆是。”
这话却是没有弄虚作假,东北这么多年没有被开发,深山老林简直是遍地都是,或者说,东北的聚居点,其实就是砍伐树木,放火烧荒之后才出现的,整个关外的森林覆盖率,在这个时代,超过了百分之五十!而这些原始森林,不知道生长了几千几万年,古木参天,各种大木自然是因有尽有。
“怎么,你嫌弃这些贱民?”正德皇帝微微眯起了眼。
连子宁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叹了口气,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来,跪在地上,深深磕下头去:“启奏陛下,微臣回去之后便会上折子,请迁贱民一百五十万于松花江南!”
正德呵呵一笑:“好,好,连爱卿果然深得朕心,起来吧!”
连子宁这样做,便把矛头拉向了自己,想要迁贱民的是他,想要改祖制的也是他,而不是正德,这就跟拉仇恨一样,朝臣的矛头会转向他,而正德,便少了一番烦恼。
见连子宁这么上道,正德自然高兴。
连子宁有落座,正德便问起了他的第三个计策,对于工业这两个字,正德还是很陌生的。
连子宁详细解释道:“所谓工业,其实便是指的作坊,不过这个作坊的规模,要大一些,比如说咱们兵部下属的军器局,就算是工业的范畴了。工业区,可以理解为众多工坊之聚集区。微臣之所以想要在喜申卫建立工业,是因为这些曰子在那里,派人四处侦查,发现了大量的铜矿铁矿,都是上好的精矿,储量极为的丰富,甚至有的在地面上,都能看到大块的纯净矿石,再加上附近森林不少,也有煤矿,这样便具备了成为工业区的矿产条件。”
“臣之所以建造工业区,其目的说白了,是为了军事。”
提到军事,正德神色便凝重起来,听连子宁仔细说道:“松花江将军辖地本来有十九卫,二十七所,若是满额的话,就是十三万七千四百五十员,而现在,臣下的武毅军,不过是一万四千余人而已,实在是寒酸,仅有全额之十分之一。所以扩军之举,势在必行。而松花江距离关内实在是太远了,那些武器甲胄,刀枪火器,乃至于是马鞍马蹬等等微小的器具,都是需要从关内运输,山高路远,几千里的路途,实在是于国于民之大害,所以臣想,干脆招募工匠,在那里建造各种工坊,就地打造兵器。”
“其实微臣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些兵器打造出来,不但可以自己使用,而且可以供应其它将军辖地使用,明年圣上派大军再伐女真,说不得便是要细水长流的慢慢打,那样的话,各项物资消耗甚巨,若是能有喜申卫为基地,免了关内运输之苦,则大大的降低了成本,也减轻了朝廷负担。”
正德听的连子宁考虑的如此周全,更是想到了明年的北征,连连点头,道:“说的甚是,这一条,朕准了!”
“微臣领命!”连子宁又起身施礼,笑道:“皇上,那微臣可要给您请一道旨意,招募工匠等赶赴辽东,这样一来,也免得有些人乱嚼舌头了。”
正德一怔,然后便是失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乱嚼舌头?这你可想多了!”
他可是绝对没把连子宁的举动跟图谋不轨联系起来,事实上,终明一朝,除了崇祯后期由于掌控力度的下降导致许多武将骄傲不逊之外,其他时候,对于武将的掌控力度,都是很大的。便是边关大将,也是说杀就杀了,怕你造反?笑话!大明朝的那些监督机构是干什么吃的?
连子宁笑道:“有备无患么!”
他又说道:“圣上,微臣还有一个请求。今次回来,是来管您要钱的。”
“要钱?”正德毫不意外的指了指他:“朕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管朝廷要钱,是连子宁这一次回京的一个重要目的,之前的武毅军,所有的开销,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养活,朝廷给的钱,不到之处的三成。当初武毅军是个小团体,再加上戴章浦的关系,还吸引不到锦衣卫以及其他监察机构的注意,这样做还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了。自己已经是树大招风,如果这方面被人逮到,绝对是大罪——你自己养活军队,想要做什么?
不过幸好的是,自己要远镇松花江,一些东西,不是他们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他这样做,正是为了撇清自己,而第二个原因也是,朝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是?能从朝廷里头多捞点儿银子,自己不也就省钱么?
“说罢,要多少钱?”正德斜眼看着连子宁,像是看一个谋夺自己家财的小偷儿。
“圣上您也知道,武毅军装备精良,火器尤多,这也是臣在东北战场能取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臣之前的武毅军规模较少,不过是数千而已,而且有了六县之地作为依托,也能捞到不少好处,所以勉强能支应下来。但是现在,却不同了,人也多了,而且以后会更多,所以……”连子宁算了算,嘿嘿一笑:“微臣斗胆,向皇上讨一百万两银子,总可支应一年之用。”
“一百万,你也真敢开口!”正德一听,顿时便有些不悦,九边之地九个总督区,一年的军饷加起来也不过是白银一千五百万两,米粮一千万石而已,连子宁一个松花江将军辖地就要这么多,此例一开各个都是狮子大开口,还让不让朝廷活了?
连子宁苦着脸道:“微臣已经算了,要安顿贱民,要正军备战,要开办工厂,没有一百万两,真是拿不下来啊!”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各退一步,最终确定了八十万两的份额。
既然正事儿谈完,连子宁也不敢在这里多留,便是提出告辞。
他刚说完,正德斜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问道:“那福余卫,是怎么回事儿?”
连子宁整个人一滞,然后便是噗通跪在地上,讷讷道:“臣,臣,无话可说……”
他心里这一刻,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知道,这件大事儿,自己是不可能瞒过去的,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
而朵颜三卫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儿,是一块儿谁都不敢触碰的领域,自己这一次借兵福余卫,说大了是里通外国,说小了,那也是碰了皇上心中的那一片逆鳞。若不是当时情况实在是无法支应,连子宁真心不想去碰。
对于这一问,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没办法也是白饶,他毕竟不是圣人,只能了解正德的姓格,却无法猜到他会如何去做。连子宁想了许久也未曾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只好是硬着头皮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了。
连子宁跪在地上,后背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来,额头也有汗低落而下,落在铮亮的金砖上。
东暖阁内的空气几乎凝滞了,没有一个人敢出生喘气儿,就连朱载堼,也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明摆了不敢掺和这事儿。
正德冷冷的瞧着连子宁,直到看到他那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恐惧,脸上的表情才稍微舒缓了一些。
“混账!”正德猛地一拍龙案,顿时殿里众人就都是一哆嗦,只听正德怒道:“你也知道害怕?你也知道收敛?你在东北做下的那些事儿以为朕不知道,胆大包天啊!真是胆大包天!”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连子宁只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做的时候,怎么就不想到今曰?”正德冷笑道。
连子宁都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已经渗出血来,正德看了,冷哼一声,摆摆手:“好了,滚起来吧!下不为例!”
连子宁心里满是怨怒,心道若不是你识人不明,若不是北征军大败,若不是其他的卫所袖手旁观,我何至于去请福余卫的救兵?他是现代人穿越,自然是心里对这个年代的皇权没什么敬畏的。若是这个时代的人,就算是被正德如此责骂,也定然不会有丝毫的怨言,反而会找自己的原因。心里对皇帝,是万万不敢有所不敬的。
所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不过如此。
但是连子宁不同,他这时候的心态,更像是一个做出了杰出的业绩却被顶头上司找由头训斥的员工,心里自然很是不忿。
在他心里,没觉得皇帝就比自己高贵。这种平等对视的心态,让他心里更加从容。
他此时脸上充满了惶恐和感激,又是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鲜血都滴答在了金砖上:“臣谢圣上不杀之恩,臣感激涕零,必定兢兢业业,决计不敢再犯!”
“好了,起来!”正德声音略提高了一些。
连子宁赶紧站起身来,正德看了他一眼:“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连子宁心里一松,知道这一关是过了,他哈了哈腰,恭声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正德又把连子宁叫住了:“回去之后,给朕运上一些大木来,至少要二十丈长的,朕这宫室,太小了些,住着都憋屈。朕要在北海子起一座大宫殿,需要大木不少。这事儿,快写去办!”
“是,皇上!”连子宁赶紧低头应了。
走出乾清宫,连子宁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的笑,快步走了出去。
一个小太监悄悄走进乾清宫,在林雄奇耳边耳语几句,林雄奇又小声的跟正德说了。
正德阴沉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恭顺就好,恭顺就好!”
出了紫禁城,连子宁脸色立刻阴冷下来,他心里冷笑,这便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么?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