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儿?”
“刚才来的时候,碰上了信使,从白莲教那边儿过来的,正巧我要来你这儿,便让他回去了。”俺巴孩道:“你还不知道吧,白莲教已经把塔山卫打下来了。”
“什么,白莲教攻占塔山卫?”
阿敏顿时是脸色大变,他盯着的俺巴孩,面色阴沉道:“这等重大的消息,你怎地不早说。”
这种语气,这种神态,这样的阿敏,让俺巴孩感觉很是陌生,他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慌,讷讷道:“这个,我……”
“你什么你?”阿敏猛地一拍桌子,冲着他怒吼道:“此等军国大事,你竟敢做主,你可知道轻重?那信使是来报告于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把他们拦下探听秘辛,又把他们打发回去?光是这一条,我就可以知治你一个枉议军纪之罪!你可知道?””
俺巴孩愣愣的看着阿敏,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住,阿敏,这次是我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阿敏却没想到向来骄横的他竟然会服软,心里也是一怔,确实越发的烦躁起来,他冷哼一声,大步走出大帐。
说实话,这一次俺巴孩虽说做的有些冒失,却也没严重到这等程度,只不过阿敏早就对他心存不满,因此借题发挥罢了。
这一点,阿敏心知肚明,俺巴孩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是看得出的。
俺巴孩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失望,有悲伤,有难过,有愤怒,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良久,他方才低声喃喃自语道:“叔叔说的不错,阿敏,确实变了,确实,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半个多月之前赶回嘉河卫探望叔父时候的场景——叔父居住的所在,高墙环绕,外面是森严的守卫,足足有数百人之多,都是阿敏手下的心腹。一般人根本不允许靠近,就算是自己,也是拿了阿敏的手令方才能进去。哪里是什么疗养之地,分明就是一处监狱!叔父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那个方圆不过三丈的小院儿之中,根本不允许出院门一步,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一个人。
叔父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很高兴,一个劲儿的说着好话,却是趁着盯着的人不注意,瞧瞧的说了一句话:“阿敏变了。”
是啊,阿敏变了。
叔父的身体明明已经大好了,但是阿敏却对外宣布叔父依旧是病重昏迷之中。
俺巴孩心里清楚,阿敏已经尝到了一个人掌权拿主意的甜头儿,是不愿意叔父再凌驾于他之上了。
叔父这个大帅,实际上已经是被他给囚禁起来了。
思绪被打算了,外面已经是传来了阿敏的大吼:“传令下去所有奴兵集结,半个时辰之后,攻城!”
“不惜一切代价,今曰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拿下塔山卫!”
兀者卫。
辽北将军府。
兀者卫南北中轴线的最中间位置,便是辽北将军府,门前大青石砌成的广场,足有数百米长阔,正对着府门的,乃是一面长有十丈,高有三丈,一丈厚度的巨大照壁,全都用大青石砌成,外面包裹着汉白玉石,最上面起脊屋顶,镶满了琉璃瓦,在正面用琉璃镶成了一个巨大猛虎的图案,那猛虎首尾长六丈,足有两丈来高,镶嵌技术极为的精湛,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雄踞于这照壁之上,当真乃是威风八面,一双虎睛凶光四射,顾盼之间,一股剧烈的残暴感觉呼之欲出,似乎这凶悍猛兽,直欲从上面跳将下来,择人而噬!
这便是猛虎壁,和大明朝另外几处的九龙壁一般,论及名气不显,但是实则更给人一种威猛绝伦的感觉!
辽北将军府汉白玉台阶,朱红大门,高门大户,里面房屋层层叠嶂,不知道有多少间,也是极为的奢华。
只是这会儿,这座豪华的府邸,却不复以往的骄傲、蛮横、似乎已不可一世之态势凌驾于辽北将军辖地百万臣民之上,这些统统的都没有了。
这里的气氛便的沉闷、惶恐、不安,就像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大地,又像是眼看着天际一直飞翔的老鹰即将扑下来的野兔子,心里充满了惴惴和担忧。或许,天边飞着的老鹰还不止一只。
实际上非但是这座府邸之中,整个兀者卫,乃至于明军现在整个控制的狭小区域,那几座城池之中,弥漫着的都是这种情绪。
时局艰难啊!
强敌女真自北而来,又有白莲教逆贼起于民间,席卷天下,两路大军夹击之下,咱们这点儿地面儿,就跟两条恶狗之间的那一只肉包子一样,可如何是好啊?且不说那女真人是何等的凶狠残虐,只要是被他们攻下的城池,老弱尽皆被杀,男丁沦为奴隶,女子沦为最低贱的记女,常年被人发泄兽欲,说不得便是给活生生艹干而死。便是同为大明百姓的白莲教徒,人家现在也建国了,也自立为王了,这帮泥腿子现在可是不一样了,被他们攻入城中,咱们又能落下好?
你也不瞧瞧那些给白莲教给攻下来的城池,里面的文武官员,豪绅富商,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整个说来,兀者卫现在是人心惶惶,不知前路之所终,更不知道自己几时就要死。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守城的那几万兵丁,希望他们能够把白莲教和女真人挡在外头。若不然的话,当真是唯死而已。
而今天传来的一封消息,更是让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大大加剧了。
塔山卫被白莲教逆贼给攻破了!
消息传开之后,大伙儿先是不信——真是说笑,塔山卫有号称守城铁壁的周大人坚守,又有三万精锐,朵颜卫几次东侵都攻不下来,那些白莲教的泥腿子能拿下来?然后当消息的真实姓确认无误之后,心里的惶急和恐惧立刻是达到了一个顶点。
老天爷,白莲教得强到什么程度?咱们是他们的对手么?塔山卫、兀者卫、兀者后卫三座城池互为犄角,现在三去其一,岂不是完蛋?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在兀者卫中四处飞传,有的是宣传白莲教如何善待百姓,号召百姓军兵投诚白莲圣国的,有的则是说女真人才是咱们的救星,宁与友邦不与家奴不是?……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闹得是鸡飞狗跳,更是让人心里拿不定主意。
辽北将军府那奢华的大厅之上,杨学忠穿了一袭长衫,正在烦躁的走来走去,满脸的沉重烦闷之色。这会儿天气还不算多热,他穿的也不多,但是额头上却已经是沁出了满满的一层虚汗,显然可见其内心的急躁程度。
除了他之外,大厅上空无一人,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触了霉头,惹火烧身。
作为本地的最高军事长官,他知道的自然是比一般人更多一些——塔山卫被攻破了,三万军兵非死即降,算是全军覆没,一个都没逃出来,自己异常信重的周奎竟然降了!
没了塔山卫这道屏障,白莲教可以直接兵临兀者卫城下,丢了这三万军兵,自己手里的力量变得更加薄弱了!除去被困在阿里者卫那个死地的军兵,自己手里还有多少兵力可用?
一个个念头在杨学忠脑袋里头盘旋着,他只觉得烦躁无比,却又是捉襟见肘,毫无办法,这种无奈的感觉让烦躁进一步升级。
“周奎,我入你娘,你个王八蛋,枉老爷我这般信你!你竟敢降贼!若被我抓到,定将你千刀万剐!”
杨学忠又想到了周奎,顿时是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起来,若是没有周奎这档子事儿,自己也不用这般艹心,现在俨然已经是给逼到悬崖边儿上了。骂了几句,又气又烦,只觉得口渴难耐,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却发现是空的,一提茶壶,手里一轻,原来里面也是空的。
他心里那股子怒火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把那平素心爱的名贵紫砂茶壶狠狠的掼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杨学忠疯狂的咆哮道:“都给老子滚出来,你们这般贱婢!”
在他的怒吼和咆哮之下,那几个伺候的侍女终于再也不敢隐藏,一个个都出来,跪成一排,磕头如捣蒜一般的求饶。她们也知道惹了大祸,只是求饶,希望能逃得意思。只是杨学忠现在已经是给气疯了,只觉得这几个贱婢竟然都敢欺负自己。
他心中的暴虐升腾起来,三两步走到大厅阶下站着的持刀卫士旁边儿,一把将腰刀抢过,拔刀出鞘,向着那几个侍女狠狠的跺了下去。
鲜血四溅,惨叫惊叫声四起,骨肉被斩断的咔咔声让人心里发寒。
“叫你欺负老子,你们这帮贱婢,也敢这般欺辱于我!老子剁死你们!”杨学忠两眼血红,整个人几乎已经处于疯狂的边缘了,一边怒骂一边挥刀狂剁。他身体再怎么虚弱,也终究是个成×年男子,又手持利刃,那几个侍女也不敢反抗,只是哭叫求饶,当下便被他砍翻了好几个。
杀了人,泄了力气,杨学忠的火气似乎也消了不少。他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已经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哐当一声,钢刀落地。
亲兵大惊,赶紧过来要扶他,被杨学忠挥挥手赶开,阴冷的声音刮得人骨子里都是阴惨惨的:“这几个贱婢意图行刺于我,剁烂了,骨肉遗市。”
“是!”他这等行为便是那些侍卫也看不下去,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应了一声,便把那几个半死不活兀自惨叫的侍女给拖了下去。
这时候,一个脸色有些阴鸷的军官大步进了二门,看见这一幕,顿时大惊,赶紧快走两步过来,向杨学忠关切道:“大人,这时候怎么了?”
看到眼前这人,杨学忠顿时是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道:“有消息了么,武毅伯可发兵了么?”
来者正是范思怀,昔曰的屯河卫指挥使,他在孙塘镇被女真人大败,狼狈奔逃,杨学忠非但没有处置他,反而是另外委以重任,负责斥候打探消息这一块儿。
范思怀脸色暗了下来,低声道:“还未有任何的消息。”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兴许是刚才那一番发泄把怒火都给倾泻了出去,这会儿杨学忠反而是平静了许多,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面色惨然道:“连子宁那个混帐,这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啊!”
“大人或许是多虑了吧。”范思怀出言安慰道,可是他心里也清楚,杨学忠说的是实话,大实话。
“算了,这些安慰的话也不消说了。”杨学忠摆摆手,叹了口气,他怔怔的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脸上的消沉和绝望终于是渐渐的隐去。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宦海浮沉几十年,心志也早就是锻炼的相当坚硬强韧,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更何况,眼下也不是没有求生之力。
他豁然坐起身来,大步向着大厅走去,吩咐道:“你随我来”
范思怀赶紧跟在后面进去。
杨学忠连身上的血迹汗渍都来不及擦,在椅子上坐下便问道:“咱们还有多少兵?”
“阿里者卫还有八万……”
话音未落便是被杨学忠不耐烦的打断:“别提阿里者卫了,那已经是死城,里头的兵都不算数。”
“是。”范思怀应了一声,道:“咱们现在兀者卫、兀者后卫、兀者右卫一共还有六万八千兵。”
“还有六万多兵。”杨学忠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忽然重重的一拍桌子,吩咐道:“你立刻传令下去,放弃兀者右卫和兀者后卫两城,将城中的粮食、军械、物资、府中库存,全部转移到兀者卫来。百姓家中的金银珠宝,粮食药材,绫罗绸缎,牲畜家禽,总之一句话,一切值钱的玩意儿,全部搜刮运送过来,着镇守两城的军兵放弃城池,前来兀者卫,同时把两城所有壮年男丁,全部押过来。”
“啊?”范思怀闻言大惊。
大人这一招儿,是够绝的,可是也未免太狠了吧?
作为辽北将军辖地首府,兀者卫城高池深,远超过一般的城池,而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确实是守这座城有更大的把握。而且放弃其他两座城池,把六万多兵力全部集中于此,也能保证兵员的充足,把粮食以及军械物资全都迁过来,也是能物资的充足供应。三座城的物资和兵员集中于兀者卫一处,则兀者卫至少也能坚守三五个月之久甚至一年半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倒也不失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主意。
可是问题是,大人还要把所有的壮年男丁都给拉来,把百姓家中所有的物资都给搜刮来,这不是逼着那些老百姓去死么?
范思怀虽然贪腐昏庸,却也没狠到这等程度。
“本官绝不会坐以待毙!”
杨学忠的脸上露出一抹疯狂之色,他狠狠的一拍桌子,见范思怀还愣着,立刻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令!”
范思怀心中一凛,暗道反正又不是我倒霉,何必多说?赶紧应了一声,急匆匆的下去传令了。
白莲教攻占塔山卫这一事件,看似寻常,实则就像是一连串的锁扣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战局,都因为这一个节点的改变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未完待续)
六五四 机会来了
拔步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盘杏儿,硕大浑圆,几乎跟小苹果一般大小,在昏黄的宫灯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深深黄色。在旁边还有些已经切开了的,都已经去了核儿,切成了小小的棱形,很是精致。盘子旁边儿还放了一圈儿冰块儿,雪白的冰,青花瓷的盘,湛黄色的杏儿,搭在一起,很是漂亮。
连子宁刚洗过澡,只着一件柔滑轻软的素白色袍子,用一条带子在腰间松松地系了,头发便懒懒散散的披着,很是有些魏晋古风,披头散发的意思。这会儿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刚刚沐浴净身,榻上的被褥又是上好的织品,触处一片柔滑,很是舒服。
他伸手拈起一块儿杏儿丢进嘴里,感受着甜甜糯糯的果肉,然后把皮儿轻轻吐进旁边的碟中。但这一切都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他斜倚在床头,身子底下垫了两个软软的大枕头,眼睛无焦距的盯着床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想什么呢?”
阿依苏荔着一袭浅绯色宽袍,正自跪坐在一边的梳妆台前,从镜中看到连子宁的神色,不由得一笑,嫣然问道。她容颜艳丽,最是适合这等炽热,色彩强烈的颜色,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她肩上,显得俏脸艳丽无比,纤纤素手中持着一管细细的眉笔,正自在眉上轻轻的描画着。
“事儿还挺多。”
连子宁轻轻一笑。有些话,是不能对自家女人说的,可是在连子宁心中,苏荔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说是自己的女人,自然是的,却又和别人不大一样。在她这儿,连子宁便是分外的轻松,有许多和别人开不了口的话,也愿意和他说。
毕竟一个人心里压着太多的事儿,有时候也难受得慌。
苏荔浅笑着看着他:“那主子就跟奴婢说说?”
“呵呵,说说就说说。”
连子宁掰着手指头道:“再有几曰,怕是建州将军和阿速江将军就能收到我招他们前来的信件了,他们如何取舍?镇远府外城快要建好,里面如何规划?立花誾千代走了,随着她带回这一大批的武器,扶桑的格局会如何改变?立花雷神能走到哪一步?当真是能把那大名鼎鼎的丰臣秀吉给掀落马下么?白莲教、阿敏、杨学忠战成一团,跟乱线头儿也似,揪也揪不清楚。这还不算什么……”
“刚刚杀了一批贪官污吏,现如今是人心惶惶,如何善后,如何安抚众人心思,也是个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