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儿很想吐槽那句“要你烧饭”,不过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情况,只能哭笑不得地被两兄弟拦在了家里边。
坳子村外头的灾民积聚得越来越多了,来自好些不同的村子,甚至还有些来自兰花儿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他们在家里边的时候还曾经偷偷躲在一块讨论过,本家那边的人会不会逃难到坳子村来。
本家所在的村子离坳子村并不很远,地势不算高也不算低,也不知道会不会淹了。要是本家的人真的到五房来求救的话,谁也说不好到底该不该拒绝他们。
按说五房里边没有一个人喜欢本家的,可就是再不喜欢,这毕竟是亲戚,也毕竟是在灾荒里边。平日里不喜欢他们,不想让他们占便宜打秋风的,那是一回事,可真在灾难面前,要说真把人拦在门外,家里边好像不管谁都做不出来。
“先别想那么多了,要真到家来了再讲吧。”改花只能无奈地这样说。
不过从暴雨开始落下来开始一直到现在,兰花儿心里边一直做好了本家的人会过来蹭吃喝的准备,却还是没有见到本家的人过来。他们私下讨论了一下,觉得可能本家所在的村子地势还是比较高。不像外边的村子那样被水给淹没了,还不至于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而且,他们虽然对本家的人了解不深,但本家的那些人看着可不是些舍得将自己家里边的财产抛下离开的。
大概对他们而言,现在的天气也实在是有些难以远行。比起大老远地从自己家跑到坳子村来求助,还不如就一直在家里边呆着,还更有活下去的希望。
兰花儿不知道本家的人家里边到底有没有存粮,可当初他们到本家拜年的时候,可是见过本家那养着的猪牛羊的。就算本家一点儿粮食都没存着,光是那些动物就够本家的人吃好久的了。何况这是在农村里边。哪家家里头没有存些粮食的。
谁都说不好这到底是担心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兰花儿也说不好自己心里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要问她的话,她肯定是不喜欢本家的人的。可就是再不喜欢。怎么着也不至于说在知道对方不在了的时候还觉得开心的。可要说是担心吧,好像又还不到那份上。
改花的心情可能要比兰花儿更复杂一些。
对兰花儿而言,她还能把本家的人当做熟悉一些的陌生人。反正她是个穿越过来的,打小又没和本家人在一块过过日子。改花却不能那样。本家的人的确是他的亲戚,他还记得以前本家的人到底是怎么对待他和他阿母的。现在他唯一能庆幸的。就是本家人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到坳子村来向五房求助。
虽然谁也说不好,本家的人一直没有上门来,到底是因为那边村子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还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走到坳子村来。
这样的年月,也只能先关心好自己了。
兰花儿在家里边提心吊胆地等了三四天,才终于把臧狼给等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到了山上什么地方去。回到家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从泥潭里边打完滚以后上来似的,从头到脚尽是泥泞。因为外边一直在下雨。他身上的泥没有干结的机会,湿哒哒的粘在身上。
他刚回来的时候还把兰花儿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里的野人找不到食物给跑下山来了。
不过他的确是个身手好的,等身上的泥泞洗干净以后,兰花儿才发现他不像回家来的那两兄弟。身上基本上没有伤口,只是很脏罢了。
也不知道他和颜大郎到底在山上绕到了什么地方去。下来的时候背篓里边居然背了好些动物的尸体,动物上头还盖了好多植物的叶子,说是在山上的时候看到有动物在吃那些,他尝了尝,那叶子里头有咸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植物,应该能在紧急的时候替代盐的作用。
“没盐吃没力气,说不准能用得上。”臧狼给兰花儿解释那些带咸味的叶子。
他这次的收获简直是出乎兰花儿的意料。他甚至到后山那个坳子里头去了一趟,把蜂蜜割了好些回来,说是怕家里边的调料不够。
兰花儿看他这么细心,简直都要惊喜了。可看着他脸上那疲累的神情,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心疼,就问他,“怎地还到那边去了。那不是好远的么。有给阿林和雎雎分一些么?”
“分了,还给阿渡送了些过去。留了些在巢里边让蜜蜂吃。那地方真不错,风也卷不进去。要是村里边淹了,到那地方去还挺不错的。”臧狼满脑袋的都是水珠子,像只小狗一样将脑袋埋在布巾下边擦甩脑袋上的水。尽管脸上的神情很有些疲劳,却还是露出了一脸憨厚的笑来,“哎,家里边现在该勉强好够吃的了。要是雨再小一些,就好再往山上跑一趟……”
他话都还没讲完,兰花儿就赶紧打断了他,“你还想着往山上边跑,可不许再去了。现在家里边吃的管够,你老往上边跑,要真不小心了呢。家里边紧一紧就是了。”
臧狼在旁边听了,跟着点了点头,也并没有坚持说一定要到山上去。毕竟现在山路的确是难走,山石又松,一不小心就要从山崖上摔下去的。要不是之前担心着家里边吃的不够,他也不会非要往山上去跑一趟。
山上的动物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臧狼和颜大郎往后山上去的时候,在半路上见到有一些被洪水淹死了的野兽的尸体在壮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溪水里边泡着,已经有些腐烂涨大了的。他们不敢动那些尸体,总觉得那些动物的尸体已经不能吃了。
尽管那些动物的尸体看上去除了泡得比较发胀以外,好像还保存得挺完好的,光是从外观上看的话,好像真的可以直接拿过来吃。后来他们下山的时候还看到有些灾民在拼命地捞那些溪水里边的动物尸体,估计是准备搬回去吃。
那些动物尸体看着是好的,可臧狼跟颜阿林曾经亲眼看着那些灾民将捞上来的动物尸体剖膛破肚以后,那动物尸体鼓鼓的肚子一下就炸了开来,肚子里边黏糊的血混着肠子和内脏,一下子爆得老高的,有些都挂到了树枝上边去。
那些饿了好久的灾民闻到了肉类腐败的味道以后,居然一点儿不觉得恶心难受,反而好像是被打了什么兴奋剂一样,眼睛发红地跳起来,将树枝上的那些内脏给抢下来就塞进嘴里边去。
颜阿林和臧狼都是性子比较冷淡的,又怕自己身上背着的东西被抢了,也没有上去和那些灾民交谈。实际上,臧狼回头跟兰花儿讲,他那时候直接就被灾民那种疯狂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就算是他曾经上过战场杀过人,可看着那些灾民一副饿红了眼完全不管不顾的表现,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见着人也会吃下去似的。我看那些人要是见着了人的尸体,也会吃下去的。”臧狼跟兰花儿讲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拉了拉兰花儿的手,小声地讲,“小娘子你别怕,我能护着你。可外头眼看着是真不大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要吃起人来。你别到外头去,实在是不安全。”
就是和他们和那些灾民说了,大概也没有用。那些灾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住的地方又是透风的,甚至,坳子村附近的灾民愈发多起来以后,好多灾民根本就挤不进去外边的空屋里头,只能继续在外边露天的地方日夜淋雨。
兰花儿坐在炕上安静地听着臧狼讲外边的灾情,她的心里边却不由得想得更多更远。
外头已经开始堆积尸体了,虽然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动物尸体,但是——如果处理不好的话,瘟疫大概也就不远了。
她能想到这个问题,杨郎中自然也可以想到。
早在坳子村开始有灾民在外头流浪的时候,杨郎中就已经预见到了瘟疫的可能性。特别是有些灾民透露出来路上偶尔能见到尸体的消息。
杨郎中很早地就提议村里边派人出去把路上的尸体都给掩埋了,可惜这样的天气,谁都不太愿意到外头去,生怕路上就遇到什么危险,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二百二十六布置
兰花儿在家里边赶着将臧狼从山上猎回来的动物给处理了。有些动物还活着,她就让改花和臧狼冒雨到后院去,在猪圈里头辟出来了一个角落,将那些动物养在后边,准备等过些日子再做打算。
不过,这些肯定是没有打算要养多久的。
毕竟现在这种时候,连人吃的粮食都不够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喂这些动物。兰花儿甚至已经打算着要将后头那只半大的猪给杀了,提前做成熏肉。虽然这猪长得还并不是很好,可要再继续养着它的话,家里边就不得不多允出一份口粮来,让猪吃着。
以前天气好的时候,兰花儿还能在院子里头种些菜叶子,又每日到后山边上去打些猪草。可现在这时候,院子里边哪里还能种得住蔬菜。
就连后山边上的猪草也都被打到了泥里边去,就是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出门,也不大可能割到猪草了的。
现在还将这头猪养着,一个是因为之前臧狼从地里边收回来了一些作物的杆子,把那些煮熟烧软了以后,供给人吃实在有些难以下咽,猪却不在意这些。
而且之前臧狼一直在外头跑,兰花儿就是想找机会将这猪给杀了,家里边的人手也不够。
改花和狗蛋两个虽然也是男人,改花也在镇上的镖局里头做事,可这杀猪到底算得上是项技术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前头的鸡,早就都杀掉了。这时候没什么好东西喂鸡的,连虫子都找不到。鸡就是养着,也不可能下蛋,干脆早早杀了,还能省点儿粮食。
以至于长梧甚至打趣着讲,“得亏我决定住你们家了。都还能有肉吃。”
他的身份很有些微妙。之前他是贵客。可现在到了真的陷入了灾荒的时候,他反倒成了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人了。他已经在家里边住着了,要说赶他出去,实在有些不近人情;可不赶,又觉得说不过去。真要供着他的话,他也该是到村长家里边去才是。
长梧倒也是个伶俐明白的人,否则也做不来先生这个行当。他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就存下来了好多钱财的,给赵家统统交了过去,说是饭钱。虽然这年头钱已经不算什么了,可顺着他的这个姿态。赵家也没有人提出要赶他出去。
村里边的树早就被淹得根都烂了,树皮也被灾民扒下来了不少。坳子村的村民曾经有劝的,让他们不要扒树皮。可很快就被饿红了眼的灾民给推搡到了一边去。
要不是灾民已经饿得都完全没有力气了,说不定真会将村里边的人给打一顿,然后涌进屋子里边去抢吃的。
村子里头的人就是吃饱喝足,可终归不像那些已经没有活路的灾民,哪里能跟已经想要拼命的人比较。只能默默地又退回了屋子里边去。
甚至有的灾民已经明目张胆地到田里头去,把田里边还没来得及收上去的一些烂在地里的作物杆子拖回去剁烂了烧水吃。
赵家和颜家的山田在半山腰附近,也常常受到灾民的骚扰。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有蓝渡照看着,田里边的作物还能好好长着,可灾民愈发地多了起来以后。村里头的树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的。不但根部已经烂了,连树皮都已经完全被撕了下来。树皮底下的木芯被大雨浇了好久以后也都泡得发软,连同木头里头蛀着的虫子都跟着被灾民弄走了当粮食吃。
蓝渡一个人哪里能拦得住饥荒的灾民。几家人一合计。只能提前将那些还蔫巴巴地生长着的作物提前都割了下来,摆回到家里边去烘干了。因为家里边的柴火也都不多了,现在家里边连带着烧火都要看着柴火的数量来。
为了能节省一些柴火,兰花儿将那些杆子擦一边以后,全部给铺到了炕上。利用炕的热度去将它们给烘干。
兰花儿在烘那些草杆子的时候,狗蛋将眉头都给皱得紧紧的。缩在门后边朝房间里头张望,“总不能真是要吃这些东西的吧?啊呀,瞧着就是很难吃的。怎么咽得下去嘛。”
赵家虽然从以前就过得很艰难,但改花一直在外头打工,多少还是有钱送回到家里边来的。村里边的人也有些同情他们的,也有偶尔给他们送点粮食的人家。
而且兰花儿一直十分疼他,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把吃的让给这个当弟弟的。
当初那个兰花儿就是因为太小,不懂在冬天里到外头怎么才能找吃的,又将东西都让给了狗蛋吃,自己才会饿死的。狗蛋虽然家里边条件一直不那么好,可还真就没吃过草根树皮这样的东西。
兰花儿扭头瞥了他一眼,故意吓唬他,“到时候要是家里边的粮食都吃完了,看你吃不吃这个。到时候不吃就得饿死了,还轮到你挑这挑那的。你瞧见外头那些没家的没有,都从树上扒木头吃,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狗蛋立马就露了个要哭的表情,“他们那不是没得吃么,我们家……唉,要是我们家都把粮食给吃完了,那些人要怎么办咧……”
兰花儿听到狗蛋这么讲,也跟着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
不过狗蛋也就是自言自语罢了,并没有期待能得到兰花儿的回答。他想了想,又小声地问,“阿姐,我想……我想先生家里边可能没有存着多少粮食。要是、要是……咱把先生接家来吧?”
狗蛋说的先生,是指杨郎中。那位老先生在村里边人缘很好,因为他的诊金一直收得很低,有时候甚至都只收些粮食。他常常到山边去采一些草药,自己并没有田地,家里边自然不像一般村民那样存着许多吃的。
兰花儿沉默了一下,想起以前杨郎中对赵家的帮助,就跟着点了点头,“你去跟阿哥讲一句。就怕先生不愿意来。”
“这有什么呀。家里边突然冒出来了个神棍‘先生’,还不是一样住下了。要我说,就该把那神棍给赶出去了,把先生接过来。”狗蛋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忍不住看了一眼长梧住的房间,“也没瞧见有什么本事。要是真那么厉害,就该让天不再下雨才是的么。一天到晚也就是躲在家里边等着吃。他是有钱,他也付钱,可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咧。”
“小娃子家家,说的什么话。”兰花儿过去轻轻地敲了敲狗蛋的脑瓜子,“以前先生教你的都忘了?外头那些咱顾不上,总不能连家里边的都给赶出去。紧巴紧巴着过日子吧。你去给阿哥讲讲先生的事情。不过咱家除了先生可真是不能再添人了。”
狗蛋答应了一声,连忙跑着去找改花去了。
之前臧狼从山上猎回来的猎物,兰花儿想了好久,最终还是给阿茹家送去了两只山鸡。
她知道阿茹家里边应当不缺粮食,但他们家里边也没有养什么东西,到现在也不知道肉食还剩多少。阿茹肚子里边还挺着一个呢,她只能想着法子照料一下。
过去送山鸡的是改花。据说铁生那边也没多说什么,就将山鸡给收下了,回了一篮子的糙米,还跟改花讲,要将家里边的东西藏得严实一些。
“铁生讲,瞧着外头那些人的眼神就不太对。”改花回来跟兰花儿讲的时候,也跟着叹了口气,“外头的人越来越多,没吃的,又冷。好些已经病得不轻了。有人跑到了山上去,也不知道能不能下来的。可不管怎么着,这些人要是真饿急了,说不准要往家里边闯的。谁知道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兰花儿稍微想了想以后的情景,忍不住在心里边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见过灾荒,可她还记得,以前在电视报纸上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