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儿稍微想了想以后的情景,忍不住在心里边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见过灾荒,可她还记得,以前在电视报纸上边看到的地震——即便只有三四天时间,当人类处于一个无法和外界沟通、没有食物、没有秩序的环境下,道德和法律已经完全成了可以抛弃的东西。
烧杀抢掠,都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可惜他们不像镇上的城里的人那样,有坚固的城墙保护着。
自从那次给铁生送过东西以后,改花就常常到外边去。两家的男人合到了一块去,再喊上蓝渡,冒着雨默默地加固家里院子外头的围栏。
杨郎中果然如兰花儿所想的那样,并不愿意到赵家去。
后来还是兰花儿让狗蛋带了话,说村里边实在是需要个郎中先生。否则到时候闹起瘟疫来,可真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也不要先生的钱。先生家里边没有粮食,我也是知道的。只求先生在赵家,照看着赵家的人。我们就是有吃的,可要在这种时候病了,没有了先生,村里边的人得怎么办。先生还是过来住吧。我也不是要先生欠我人情,也不是胡闹,是希望保住先生一身手艺。何况先生是赵家恩人,过来住着又怎么了。”
杨郎中想了好久,最后才终于答应了。把家里边仅存的粮食给收拾上了,跟着改花和狗蛋到了赵家去。
二百二十七灾情
连日的暴雨好像终于有了一些疲缓的趋势了。不过这也只是兰花儿自己的感觉罢了,可能外边的雨一如既往的大,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暴雨,对雨量麻木了,才觉得外头的雨势有所减缓也不一定。
不管雨势怎么样,现在村里边的人都已经几乎不怎么出门了。现在地里边已经没有作物让大家去劳作了,外头的道路上走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灾民,饿得两眼发红的,又淋得浑身湿漉漉的,简直就像是从什么地狱里边爬出来的饿鬼一样,无神的眼睛里边透着绝望,又因为看到了人或者是食物而稍微闪现出一丝亮光来。
那种光芒十分的吓人,兰花儿甚至怀疑如果有村民独自在外边走动,会不会真的被那些饥饿的灾民拖走杀掉,当成了动物烤了吃。
她以前只是听说过一些吃人的事情,还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总觉得很难才会到哪一步。当亲眼看到那些灾民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在饥饿面前,道德法律什么的已经完全被人们所抛弃了。
只有活下去这个信念才是所有人心里边唯一的真理。
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村子外边的那些灾民实在是太可怜了,还琢磨着能不能在自己家里边粮食都还宽裕的情况下,紧巴紧巴着日子,将一些粮食拿出来熬成稀粥,让给那些灾民吃。
可改花跟臧狼都果断地回绝了她这个想法。就连长梧和杨郎中都并不同意。
赵家的存粮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她能允出来一些食物,也并不会很多。村外边的灾民那么多,熬了粥又够几个吃,能吃上几日。等那些灾民吃了一天两天的,看到了希望,突然粥又断了。到时候就该冲进赵家来了。
村里边的人都没有那个救助的意思——不是不愿意,是实在不敢——那赵家也不能打这个头。毕竟村子不像镇上城里的,还隔着一道城墙,能将饥饿的不满的灾民拦在外头。灾民一旦冲撞起来,小小的村子又哪里有地方能拦得住那些灾民。
在这种时候,把粮食送出去,说不定就是连同自己的命一起送了出去。
兰花儿想起以前灾年的时候,有人用自己仅剩的馒头去救活了身边晕倒的人,就愈发地觉得难过起来。她做不到像那些人那么无私,那么大义凛然。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便觉得格外的不高兴。
可比起活不下去,她实在是宁可不高兴着。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现在有喜欢的人。也有喜欢她的人,她舍不得。
改花他们将屋子外边的围栏加固加高了一圈,又将两家的围栏都圈到了一块儿去,甚至慢慢地开始在中间搭起了一个过道。毕竟现在阿茹是个双身子的人,也好有了一些日子了。时不时的也要让杨郎中到那边去看一看。两家围栏连起来了以后,也方便了杨郎中能时刻到铁生家里边去看看阿茹。
虽说现在阿茹已经稳定了下来,也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大家都还是先将这些事情给提前想好了。阿茹这样的情况,就算是要生产,其实也是该找稳婆的。可村里边其实并没有稳婆。每次村里头有孕妇临盆,都要到隔壁村去提前将稳婆给请过来的。
可现在天气都已经这样了,谁还能到隔壁村去把稳婆就请过来。
如果真的到了阿茹要生的时候。说不得也只能让杨郎中一个男人指挥着兰花儿来了。
蓝渡家和赵家隔得也很近,虽然并没有将两家人的围栏连起来,可也跟着仔细地加固了一圈。因为颜家住得远,关雎干脆拉着颜大郎两个人搬到了蓝渡家里边去。反正关雎和方甯嫒以前就跟姐妹一样,如今相互在一块。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家是刚刚新建的房子,房间也好多。就是多了关雎和颜大郎,也不觉得房间不够用。
这样一来,赵家、铁生徐家和蓝家就成了个小小的三角,大家相互离得近了,家里边男丁多了,也跟着让人舒心了一些。
兰花儿早早地将家里边的肉给熏好了,分散着藏了起来。
现在家里边每天都还能吃得上粮食和肉,只是饼子是不敢再做了的,每天都只是熬一些水多的干饭,已经说不好是干饭还是稠一点儿的粥了。再添上一些辣菘菜和莱菔条的,就算是一顿了。
吃得不算好,可也过得去了。
特别是蔬菜。估计村里边除了赵家以外,还真就再没有人家能在家里边存着这样多的菘菜了。虽说村里头的人也有存菘菜的习惯,可一般都是今天收成了存着一直吃到来年开春,现在正好是上一年的菘菜将要吃完了的时候。
大雨落下来的时候,地里的菘菜还没能收上来。后来尽管抢收了一些,可已经都被大雨打坏得差不多了。
兰花儿也是为了做辣菘菜,才将菘菜大大收回了一批。有些已经做好了的,还没来得及送到镇上去,现在放在家里边,整好能送粥。
还有些早就做好了的豆腐乳,也是准备要送到镇上去的。现在用不着送了,整好三家相互分一分,能当调料用。家里边要是没有盐,人身上可就要软了的。现在能吃上点儿豆腐乳,也算是珍贵了的。
三家里边存粮最多的应该就是铁生家了。他们家一直是殷实的,家里边总藏着两年的粮食,现在闹起灾荒来,也不觉得多么过不下去。
唯一让人胆颤的就是外头灾民的眼神,还有时不时爆发出来的疾病。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外边的灾民开始一个一个慢慢地倒下,倒在每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前,维持着一个痛苦的敲门的姿势。一边呕吐着,一边想要往院子里边爬。
看到这样的情景,哪里还有人敢给他们开门,放他们进屋里边去?
臧狼总怀疑那些灾民是因为吃了那些不干净的动物尸体才会发生这样像是中毒一样的情况,杨郎中也不敢到外边去看,却也同意臧狼的说法。
那些倒在外边的灾民无人理会,很快地就从挣扎变得一动不动了。
有些灾民傻愣愣地看着那些倒下的人,有人扑上去大哭,也有人慢悠悠地晃着身体走过去,慢悠悠地将那些倒下的人拖走。上去拖人的人显然也是很久没有吃上东西的,整个人都显得毫无生气,手上也没有力气。拉起那些倒下的人的手腕,一个两个地围上去,颤颤巍巍而又艰难十足地将那病人或者是尸体给拖走了。
拖走……干什么呢……
兰花儿不敢再往下想。
村里边的人甚至都已经不大敢开灶了。只要哪家从屋子里边传出饭香来,就会有灾民围在院子外边敲打着院子的围栏,想要爬进屋里边去分点儿吃的。
有些灾民实在是熬不下去,慢慢地就散开了,商量着一块走到镇上去。更多的灾民却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有那个体力跨越山石已经松散的山路,因此还是固执地留在坳子村里边。
每天都有新的灾民新的面孔出现在坳子村。兰花儿甚至一晃眼的好像见到了曾经在本家的村子里头见过的村民。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到外边去看看。只要本家的人还没有上门来敲门,兰花儿就只当本家的人还在自己家那过得好好的。
现在村里边的人哪里还敢到外头去,只能看着灾民在路上晃荡着。
不得不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特别是在这种被逼着要活下去的时刻。有的灾民用从田里边挖出来的作物杆子编成了挡雨用的蓑衣,每天冒着被山石淹没的危险,一遍一遍到山上边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就挖出来一些吃的东西。
村里边甚至能见到从山上冲下来的动物尸体。
并不是很多,而且也不会在村里边停留多少时间,就被饥饿的灾民拖走吃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烤了火的,还是直接就生吞了,没有人敢去想象那个情景。
只是,即便是这样,灾民得到的食物也还是远远不够。
他们从山石里头将泡得半烂的植物都刨出来,混上水,也算是一顿饭了。长期吃着这样的食物,灾民在路上走的时候都是飘飘忽忽的。
臧狼说现在山上的动物已经不大好找了。山上的路不好走,山石都被冲了下来,将长着的草都盖住了。吃草的动物找不到吃的,又淋了雨,好多都死了。那些食肉的动物吃完了尸体,找不到更多吃的东西,说不准就要吃上山的人。等再没有人上山的时候,那些动物可能就要冲到村子里边来。
“有狼,有黑瞎子熊。”臧狼慢慢地讲,又伸手拉了拉兰花儿,“小娘子别怕,我在。”
兰花儿忍不住笑了笑。臧狼总是捉住一切机会跟她讲,有他在身边。她想起了住在山上边的那些住在山寨里头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存粮。不过,兰花儿想,至少他们那应该不会被水淹没了,应该也不怕山上的凶猛动物。
二百二十八变故
家里边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村里头的人缩在家里边,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有人猜测说现在日子这样不好过,朝廷应该已经开始在赈灾了才是。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传出这样的消息来,有多少人会相信。兰花儿自己反正是不信的。就算镇上真就有赈灾,那也比不上自家环境好。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冒着大雨千里迢迢地跑到镇上去,就为了那么个虚无缥缈的赈灾。
就是镇上真有人开仓放粮,也不可能比家里边藏着的粮食更多的。
兰花儿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传出这样的话来,好让外边找不到粮食的灾民相信了,就到镇上去了,不再围困着坳子村。不过,就像兰花儿觉得到镇上去没有必要一样,外边那些灾民好像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主要是因为现在那些灾民已经再没有力气做那样长途的移动了。要他们从坳子村再走到镇上去,无疑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承担非常高的风险。就连长期生活在山上的那些动物都死在了山上,被洪水冲了下来,可想而知换了是人类的话到底会遇到怎么样的险境。
说不定根本就走不了多少,就已经被山洪给冲到山下去了。
到时候不但是个死,说不准还会被人……
可能也有灾民听信了这样的话从而走上去镇上的道路的,只是离开的人数远远没有新加入的人数多。最近的雨好像真的小了一些,周围反而来了更多的灾民,趁着天上的雨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到坳子村这边来,某点儿生路。
那些灾民也并不是完全就冲着坳子村来的。只不过因为坳子村的地势在附近的这些山林乡村里边是最高的。地势低的村子被淹了,只能顺着山势往地势高的地方跑。跑着跑着就到了坳子村附近。
既然坳子村多少还算是个完整的村落,灾民自然愿意积聚在坳子村附近。
再往深山里边去,就已经没有人烟了。
兰花儿自然是知道山上还有红花白那群人住着的,可别的村民并不知道这些。就算是知道了,估摸着他们也没有胆量要往后山上边去的。
红大王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个可怕的存在,就算是在平常过得好端端的时候,他们都传说着红大王是个挖人心吃人脑的可怕人物,更不要说是在这样的灾荒里头了。大家都觉得外边的人都已经这样可怕的,那个原本就不是人类的红大王,自然要更加的了不得才是。
只有兰花儿知道那后山上边生活着的是个挑食得要命的小丫头。不要说是人心人脑了。就是吃的东西里边有一丁点儿腥味,她也是不要的。
不过这时候,就连兰花儿都不会想着要到红花白那里去。
到底是山上太不安全了。一个不好。随便滚下来一块石头,人就那样了。
因为长时间只能憋在屋子里边,兰花儿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才是。事实上现在家里边也没有多少事情能让她做的。
杨郎中和长梧在轮流给狗蛋上课,有教字的。也有教医书的,说是往后总归会用到。
改花常常到小蝶的房间里边去,教小蝶讲话认字。小蝶聪慧得很,又信赖改花。两人在一块说说话学学字,比兰花儿上去教要快了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在家里边的时候,兰花儿还能做做家务什么的。可现在臧狼也是个闲在家里边的。每天天不亮就已经爬了起来,早早地将家里头该收拾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等兰花儿起来,只要随便做点儿吃的。也都没剩下什么事情可以插手的了。
兰花儿觉得这种生活实在是无聊到了一个境界,不止一次地跟臧狼讲,“你不要老抢着我的事情做。你瞧瞧,我现在也无聊得很咧,也想找点儿事情做做。你就给我留点儿吧。”
臧狼每次被她说的时候,都只是挠挠头。嘿嘿笑一笑,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反正到了第二天早上兰花儿起来的时候,再一看,家里边的事情必定都是已经做得妥妥当当的,再没有什么可以插手的。兰花儿被臧狼气得都要有些哭笑不得的,不止一次像是对着狗蛋的样子,点着臧狼的脑袋说他:
“你能不能别这样子的,我在家里边都没地方站了。你瞧瞧你,什么都给做好了,我到外边去住了怎么着的么?”
臧狼也不生气,只是憨厚地笑着。他大概也知道兰花儿不是真的在跟他生气,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他自己估摸着是觉得能让小娘子安安静静空空闲闲地呆在家里边,才证明他这个当侍从的有用,所以干起活来总是特别的卖力。甚至有时候兰花儿起来,会发现灶头上都已经熬着粥了,旁边的辣菘菜也已经切好了。
以前兰花儿生病的时候曾经教过臧狼熬粥,这人倒是聪明得很,一下子就学会了,现学现卖起来,家里边的事情还真用不着兰花儿插手了。
要说想要做点儿什么菜吧,现在根本就不敢开灶,就怕味道一传出去,所有灾民都往院子里边过来,那就是再宽厚的围栏也拦不住呀。
兰花儿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可见着臧狼每天都干得乐呵呵的,只能也随他去了。臧狼是个十分蛮的家伙,他认定了对你好的,不管旁人说什么他都会继续做,憨得很,也挺可爱的。
既然家里边已经没有家事可以做了,兰花儿干脆就学着狗蛋那样,在家里边学学写字了。
杨郎中需要给狗蛋上课,兰花儿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