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作为三娘子据点的大板升城,就是白莲教首赵全一手修建,虽然后来赵全等人作为外交筹码被俺答干掉,但是边地的白莲教和蒙古贵族之间的往来始终存在。而赵全的孙女亦是这一代白莲教首,同时也是草原上颇有名气的妖姬。她自草原到中原,本来就是带有任务,现在得以潜伏在代王府内,并且为王府与辛爱的大军牵线,也是她任务的一部分。
这支队伍前来,主要的任务是为辛爱担任向导。蒙古人虽然和大明贸易已久,但是对于边墙之后的道路并不熟悉,尤其不知道哪里是明军防御的弱点,哪里又储备着大量军资,是最值得攻略的目标。这些人的存在,可以为蒙古军进兵节省时间,亦是蒙古人最为欣赏的合作对象。
当然,他们的合作也是又条件的。朱鼐铉的要求只有一个,辛爱汗赶快发兵袭击大同,杀光代王一系所有子弟,保证自己继承大位的路上,不再有绊脚石。同样,这也是白莲教的需求。
“大汗,其实我看这事情可以做。大同太平了这么多年,城里有的是金银财宝美貌女子,打进城去,这些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依小弟的见识,大哥带四个千人队去洗了大同,小弟带六个千人队对付郑洛和他的标营。我们的儿郎都是精锐,跟他一个对一个,绝不会吃亏。再说大汗洗了大同以后,还可以来接应我们。有了这笔财物,回了草原也好让那些头人愿意跟我们干。”
这是个对辛爱很有利的方案,避过了苦战,支捡软柿子。大同最精锐的抚标不在,再有代王府的内应,整个战斗不会太艰难,收益又是如此可观,辛爱每理由拒绝。可是听着营地里,士兵们一声声叫喊扯力克的名字,辛爱的心里总是有某种莫名不适。
扯力克单身攀越边墙的行为,已经让士兵们从心里拥护他。如果这次他再挑起最难的任务,并且顺利完成,他就成了草原上新崛起的英雄。对于草原各部来说,一个能杀善战的英雄,远比尊贵的血统更值得人崇拜。自己的身体已经如此,几个子嗣的才干勇武都不及扯力克,如果让他得到人望……
“扯力克兄弟,这个计划太冒险了。明朝的标营,是他们最精锐的部队。我们的人虽然勇敢,但是武器不如他们的好。如果没有人数上的优势,即使能赢,也会伤亡惨重,你也面临危险。马头琴不能缺弦,我的兄弟也不能受到伤害,大同城里的财宝又怎么比得上我们兄弟的感情?我已经决定了,先解决范进,再去洗大同。即使大同拿不到,也不能让我的扯力克兄弟受伤。另外,担任诱饵任务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大汗,这个危险的任务……”
“正因为任务危险,所以才应该我这个大汗来做。如果没有这种胆量,我们和汉人的皇帝还有什么区别?”辛爱豪气干云地说道:“我带两个千人队引出他们的埋伏,你在后面接应我。让那些汉人看看,我们草原男儿的智慧与勇敢,不会比他们差。”
大队人马虽然因为不能洗劫大同有了短暂的失落,但是因为大汗的勇敢,又让士气提升起来。士兵们经过一晚的休息,次日天色黎明时,便已经开始行动。担任前锋的辛爱,带了三个百人队走在最前面,由自己亲自引出范进,再由其他的部队负责解决他。至于明朝廷的伏兵,则由扯力克和他手下八千人马对付。
交易的地点经过向导介绍已经有了大致概念,是山区间一片平地,上千人足以驰骋,在这种地方作战,蒙古的骑兵优势会打折扣,但不至于太大,还是可以打。最主要的,还是明军方面有自己的卧底,到时候内外夹击,应该很容易解决那个范才子。这是自己成为大汗之后的首役,绝不能失败!
负责接洽的人,很快与辛爱取得了联系。交易的地方距离辛爱的部队只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程,因此当日上三竿之时,队伍便已经来到了山林。一向负责与辛爱交易的张家管家张财,远远的朝辛爱挥动手臂,在他手上举着一面黑色三角牙旗,便是双方约定的信号,一切正常,照计行事。
辛爱的坐骑走在最前面,身后则是担任诱饵的两个百人队。担任第一批捕手的一千八百人在数里之外,一声令下即可随时支援。再远一些,便是扯力克的八千铁骑。辛爱打量着他的猎物,名为范进的男子,一身书生打扮,就在张财身边,看着辛爱露出笑容。
这种所谓的镇定,辛爱已经看得多了。初时还会惊诧一下书生也有如此胆略,到了现在早就见怪不怪,不往心里去。只朝范进看了一眼,随后以蒙古话说道:“可以开始了么?”
“不急,我们总得先验货!”范进也以蒙古语回答,字正腔圆。辛爱颇为好奇地看了一眼范进,没想到中原书生居然也能说如此流利的蒙古话,倒是少见。张财此时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张宗礼,后者朝他点点头,摸出了腰间的穿云炮。
信号炮响,附近驻扎的督标一部,就会赶来,把交易的双方堵个正着。接下来就是全面冲突,这支督标会被打败,但是不会死光。剩下的人会去向朝廷说明真相,整个宣大战役失败的罪魁祸首就会落到范进头上,跑也跑不掉。这是绝杀局,他休想逃脱!
阳和堡内,察院衙门中。
阵阵琴声悠扬,张梦姑低头抚琴,专心致志,完全沉醉于音乐之中。听琴的张四端心中盘算着时辰,脸上笑容越来越明显。现在,督标营应该已经入场,接下来便是一场大败了。眼前的女子将作为礼物送给辛爱,以她的姿色,足以成为辛爱最喜欢的玩具。草原之上不注重贞洁观念,所以梦姑虽然和范进一起这么久,也不会成为短板。日后靠着这个女人,张家还能在草原上,独霸商路多年。
忽然他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小妹,你的琴声今天似乎不纯啊。多了几许杂音,难道刚分开,就开始思念退思了?”
梦姑微微一笑:“二哥的音律还是没学到家,如果是大哥在,就能听出来,这不是杂音,而是杀伐之乐。今日阳和杀气冲天,小妹的琴声又如何能够不乱。”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道:“鞑虏破了边墙,只怕很快就会打到阳和,军门请张二老爷到总督衙门,方便保护!”
第五百八十七章 烽火(上)
呐喊声、金鼓声以及铳炮射击时的轰鸣声,打破了山谷寂静。中原勇士、塞上豪杰的鲜血,滋润了这一方沃土。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与蒙古士兵的尸体交叠,直到死亡之时,依旧保持着格斗态势。受伤的战马倒在主人身边,发出阵阵嘶鸣。
即使早就有所准备,但是事态发生时的变化,还是让辛爱有些难以想象。当验货的命令下达之后,张财的手刚摸向第一辆大车上苫盖的油布,范进就动手了。
张财虽然年迈,但并非一个衰弱的老人。能够长期为张家操持草原贸易的老人,又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在草原贸易时,张财亲手格杀过不开眼的马匪,也曾经斩下过不肯和张家合作的部落头人首级。其一身武艺修为在整个山西大地,都可以算第一流高手。但是范进这一剑显然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当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进行规避时,一条手臂已经被斩落。而范进跟手一剑,在张财没能做出反击之前,就一剑捅穿了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动手的则是张宗礼附近两名范家护卫,就在张宗礼拿出穿云炮,准备发射之时,两人的弩机几乎同时发射,短矢直接射进面门让周身的铠甲失去作用。在惨叫声中张宗礼跌落马下,几名心腹亲随刚要抽刀,戚金已经抢先举起虎头錾金枪大喝道:
“张宗礼虚报员额侵吞兵饷,并盗卖军资截留粮草,种种罪证俱已查实。奉巡按命令,将犯官就地正法,余者不问。有敢于鼓噪者,一律同罪!”
范进此时宝剑向下一放,鲜血顺着剑身向下滴落,他看着张宗礼的部下冷笑道:“本巡按携尚方剑而来,杀把总如杀一犬,尔等莫非要随他而去?”他又看看地上那枚穿云炮,对戚金道:“替他放,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张宗礼此时还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哀号,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戚金身边两名士兵走过去,一人踩住张宗礼的身体,举起手中大刀向下劈落。另一人则二话不说点燃穿云炮,一声轰鸣,旗花火箭直冲云霄。
辛爱这时已经摘下了弓,但是对面也有弓对着他,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导致了这场战争爆发的女人:三娘子,或者按照草原的习惯,称呼她钟金哈屯。草原女子善于骑射本来就是优点,三娘子弓马娴熟不逊男儿,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过当她举起弓对着自己时,这些优点给人的感受,就不怎么舒适了。
辛爱怒道:“你……果然在这里!”
三娘子冷笑一声,“我在哪还用得着跟你说?自入死地的白痴,土默特如果交给你,只会走向衰落!交出汗位,你可以保留你的部下和草场。”
“动手!”
箭矢交互落下,有人从马上掉下来。
范进一方显然也早就做好了交战准备,在辛爱下令的同时,范进这边也有人开始放箭。他的人数少于蒙古人,而且还混杂着不少身份可疑的分子。但是其动手速度太快,让这些人还来不及反水,战斗已经打响。而范进一方的射手显然也是弓马健儿,在第一轮对射中,和蒙古军伤亡数字相若,谁都没有抢到上风。随后,阵阵马蹄声自范进身后传来,大明旗帜高高挑起,有人大声道:
“大明平虏寨张宗道前来保护巡按!我军杀贼!”
高擎战旗的士兵呐喊着报出将主的名字,随后二十几名骑兵先期投入战场,让张宗礼死后有些动摇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张宗道纵马持弓冲在前方,高声喊着:“保住江陵相国女婿就有无穷富贵,平虏寨的儿郎冲啊!”
他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处于犹豫之中的镇武堡士兵回过神来。张宗礼已死,不管有多少罪过,也都该随着主犯的死亡而消失。只要能保住张居正的女婿,自己就不愁荣华富贵。与张宗礼相善的几个都司还来不及下命令,身旁的士兵已经主动呐喊着:“镇武堡的人冲啊!”向蒙古军发起挑战。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张宗礼的心腹亲兵,也被裹挟了进去。而细心的人则发现,这支队伍里只有大明官兵,没有张家子弟。
兵随将领草随风,盲从心态的效力,就是让一部分不知该如何行事的人,被动地随大队行动。真正能够保持自己理智的,还是镇武堡内原来张家的子弟以及随从张财同来的十几个张家人。可问题是针对他们的攻击,从杀戮张财那一刻就开始了。虽然动手的人不多,却各个都是高手,而且是受过军阵杀戮训练的高手,行动有条不紊,让张家人没有还手之力。在失去边军的支持也没有首领指挥的前提下,这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没死的人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开始打马向辛爱的队伍跑去。
呼哨阵阵,鸣镝声声。就在平虏寨的边军挡在辛爱的部队与范进之间时,另一支未着军装的马队出现。马队的人数与辛爱的部下相当,为首者是个一身火红的女子,身后高举着一面飞凤镖旗。女子边跑边道:“老爷,妾身来的不迟吧?”
“五儿来的恰到好处。正好让这帮人看看,江南女侠的风采。”
“是鸣凤镖局的风采!”薛五微笑着来到阵前,将马脖子上悬挂的人头递给范进。“沙里飞匪帮九十三骑,二十六人归顺,已编入决死队冲阵,余者尽数斩杀。另外……还有奸细金七姐的人头。她是蒙古人的探子,我把她杀了。”
薛五说到这里,目光锁定范进,见他身旁的梅如玉身子微微一颤,范进本人却没有什么变化。“哦?原来只当她是张家的细作,没想到还是蒙古人的探子,杀就杀了吧。眼前这些可不是那些散兵游勇可比,多加小心。”
“没什么。妾身手下这支精兵,才不会输给他们!兄长早就攒足了力气,要和他们见个高低了。”
这支骑兵名义上的头领虽然是薛五,但是实际掌握部队的则是薛文龙。男子挥舞长戟指挥部队,让骑兵摆开了队形,准备应付接下来蒙古人的冲击。望着薛文龙那矫健的身影,梅如玉的眼神一阵恍惚,只是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范进以及他马颈之下悬挂的首级上。那里面有一颗属于金七姐,曾经与自己亲如姐妹,曾经三人胡天胡地,如今却已经尸首两分。固然她的心里后来对金七姐有些许不满,但也从未想过要她死,更没想过是这种死法。固然薛五杀她有着足够正当的理由,但还是让梅如玉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与疏离,近而是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有朝一日,自己的人头会不会也会被某种理由砍下来,身边的男人是否也是这么毫不在乎。
阵阵铳声打断了梅如玉的思考,将她的精神拉回到战场中来。边军的冲锋打乱了蒙古军的节奏,让范进的人马从容的组成车阵,薛文龙的骑兵在外游弋,而张宗道和他的部下则退回到车阵两侧,成为车阵的拱卫部队。
此时山谷四周,杀声四起号炮连天,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拉开了大战的序幕。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鼓角声,证明战斗并不局限于山谷本身,交战的部队,也绝不是眼前这数百人而已。
担任二梯队捕手的一千八百名蒙古兵并没有多少赶来支援,同样,范进这边,除去自己的预伏部队以外,也没看到有大量明军加入。一些小股的蒙古骑兵赶来向辛爱通报消息,大明的标营确实出现了,但是是出现在自己的队伍后方,与担任后备部队的那个千人队打在了一起。标营的战斗力为明朝边地诸军之冠,人数也不比自己一方少,所以后备队暂时抽不出太多兵力支援大汗。
这对于辛爱来说,其实不算太坏的消息,因为自己一方的援兵固然上不来,范进一方也注定没有救兵。以当下的人马对比,蒙古兵并不吃亏。
虽然从人数上范进的人马多一些,但是辛爱的两百名士兵,都是心腹精锐,装备与战力为草原之冠。即便是同等兵力的标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是这些拼凑而成的武装。只要扯力克的八千人解决了明军后援,这一局最大的赢家自然就是自己。
辛爱举起刀,朝着范进所在的车营遥遥一指:“踩死他们!”
铁骑狂奔,山谷雷鸣。
草原健儿纵马奔驰,向车营抛射箭雨。而车营之内的明军则以鸟铳、弓箭还以颜色。自京师出发时,范进的护兵每人都领到了一杆鸟铳作为防身武器。这种在江南剿倭战场上极为得力的兵器,因为并不适合骑兵使用,在边地并不受士兵欢迎,这一次算是鸟铳这种在边地第一次发挥威能。
在战斗之前,定量火药与铅弹都已经装在竹筒里,此时只是将一个个竹筒打开,将里面的子药倒入枪膛,用力夯实,随后便只管发射。这种在同时代的扶桑被称为“早合”的技术,让鸟铳的射击速度大为提升,配合专门的装药手,枪声连绵不绝如同爆豆。蒙古兵方面,则以乱箭还以颜色。
虽然明军率先动用火器,但是在场面上并没有呈现出一边倒或是想象中战马成片倒下,持枪部队从容点杀的局面。以明朝的科技条件,弓箭对比鸟枪,从有效射程和杀伤力上,并不吃亏。而辛爱部众的优秀射术,反倒是令这些鸟枪手感到巨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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