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地睡睡醒醒,他的时间概念几乎都要模糊了,已经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门再一次开了。谢一北本就没睡实,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听声音这次是有好几个人走了进来。尽管明知眼睛蒙着布看不见,谢一北还是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
“就是他?不能抓错吧?”
“大哥您放心,我们跟着这小子跟了快一天,绝对没错儿。”有人接话道。
“嗯,把他眼罩拿下来我看看。”
有人十分粗鲁地拽着谢一北的头发让他的脑袋位置偏了偏,去拽他后脑勺后布条系的结。
好久没有看东西,谢一北半眯着眼睛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匆匆瞥了几眼,这应该是在个住宅楼房,只是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头抬起来。”
谢一北抬头扫了那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胆子挺肥的啊你?”那人伸手捏住了谢一北的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谢一北挣扎不过,索性狠狠地直视回去。面前这个男人看着约摸三十近四十岁,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头顶有点秃,属于那种丢进人群里就不见了的那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他眉目间多少有些猥琐。
“艹,就这种货色,曾白楚也看得上眼?本来还想玩玩的,真扫兴。”那人很没兴致地放开了谢一北。
秃顶男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刚接通就嚷嚷:“你没弄错人吧?你确定这小子能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电话那头是个女声。整个房间都很安静,电话的音量也大,连谢一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艹,姓曾的口味还真他妈够特别的。”秃顶男又骂了句听不懂的不知哪里的方言,“他还没打电话来!”
“你急什么。慢慢等好了,听我的没错的。”那女声倒是悠闲自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一北总觉得那声音有点熟悉。“对了,你给人家放尊重点儿,照顾好了,等我过去再说。”
秃顶男又不知骂了句什么,挂了电话,扭头吩咐旁边的小弟给谢一北弄点吃的,再也没看他一眼便出去了。
谢一北倚在墙角,头还有些疼,晕晕乎乎的。他越想越觉得刚才的那个女声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瞄了眼窗户,窗帘缝隙里可以看到现在还是半夜——房间里除了水泥地什么也没有,这窗帘就是唯一的家具了。
那小弟给谢一北扔了个面包,也没有拆封直接甩在了他脚边。谢一北两只手都被捆在身后,根本没法吃,更不想用嘴去叼顺了那些人的意给人看了笑话,索性饿着肚子继续倚着墙睡。
谢一北努力想抓住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感觉。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她是谁?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没想到那人来得很快,隔了老远谢一北就听见了那高跟鞋清脆的啪嗒啪嗒声。谢一北高中时的一个女老师特别喜欢穿高跟鞋,每次监考都响亮地走来走去,弄得谢一北不停分心苦不堪言,因此对这个声音特别敏感。
秃头男开了门,紧接着后面便是个女人。
谢一北还躺在墙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大冬天也只套了一双薄薄黑色丝袜的笔直美腿。那女人穿着款式非常简单的黑色风衣,脚蹬一双大红色高跟靴,指甲也是鲜艳的大红色。谢一北一向不喜欢女人这样的打扮,尤其不喜欢黑丝,可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廉价风尘感,反而有种别样的气场。
纵使只有一面之交,谢一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次程函带他去曾白楚开的地下俱乐部,便是这个女人领来了那个被踩断手的小偷。当时他就对她的气质颇为欣赏,在那样特殊的情景下还是印象深刻。那个女人的声音算不上是温柔甜美,相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实在是过于低沉,因此即使当时只有寥寥几句还是留下了印象,但刻意去搜寻时却又想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那女人看见狼狈地躺在墙角的谢一北,回头冲着秃顶男道,“不是说了要好好照顾人家么?你们就是这么‘请’人的?”
“你当时不还是什么都没说清楚吗。”秃顶男不服气地低声反驳道。
那女人没再理他,快步走到谢一北面前,蹲下来亲自动手解捆在他手上的绳索。拽了几下发现太结实,直接从靴子里抽出了一片刀片去割,一边说道:“初次见面,叫我红微就好。我们刚刚在查清楚你的身世资料,这样请你来纯属误会,恕我们招待不周了。”
谢一北的胳膊被捆在身后将近十来个小时,终于能够放松垂下来,一时又痛又麻,手腕的皮肤也被粗硬的草绳磨破了一圈。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我认识你,你是曾白楚身边的人。”
红微不禁一愣。然而那表情也只是一晃而过,她很快又微笑起来:“不错,你的记性真好,是我小瞧你了。”
“你背叛了他?”谢一北问得很直接。
红微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反而转开了话题:“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楚哥待你恐怕不一般。他从未带人去过我那里。”
“那是个意外。”谢一北道,又试探道:“这么说,前几天在环城路附近的巷子里,也是你们干的?”
“那件事我之前不知道,是他们干的。”红微轻轻向秃顶男的方向一扬下巴,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至少也帮我确定了,你在楚哥心里是有地位的。”
“没有的事儿。”谢一北半是反驳半是自嘲,“如果你们抓我来是想要威胁他什么,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我跟了他三四年了。我了解他。”红微非常笃定。
“行了行了啊你们,聊男人聊没完了?”秃顶男不耐烦地打断道。
红微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直到他讪讪地扭过头去,才继续对谢一北说:“楚哥最近在做一个大项目,应该和国外有不少联系。卖家的名字、路线、出货渠道,总之我们都需要知道。你和楚哥住在一起,总该有机会听到些什么,他的邮件和电话内容什么的,你尽量回忆回忆,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
“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谢一北疑惑道,无视了她的问题。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红微只回答了这么一句,秃头男却在一旁嚷嚷开了。
“曾白楚这混蛋做事忒不地道,真他妈的不懂规矩。不老老实实在H市呆着,手都伸到海关去了。晓不晓得什么叫先来后到?他把钱都赚走了,叫我们兄弟们怎么活?”
看谢一北依然一脸戒备,红微主动解释道:“之前那次围堵我真的是事前不知道,当时也不清楚你的身份,就顺便将你也算在一起了。后来还是监督你们的人发现了方盈给你的快递,我一下子搞不清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这才想到去查一查的,刚刚才收到结果。之前那些小弟不懂事儿,纯粹是误会。”说罢又歉意地一笑。
“等等,你什么意思?”谢一北有点糊涂了,“你们认识方盈?方盈给我寄东西有关曾白楚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么?”红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方盈喜欢曾白楚很多年了。这在道上不是秘密吧。”看见谢一北茫然而不敢置信的眼神,又笑道:“不过这个不重要,忘了它吧。这次的这笔订单非常重要,只要能抢了过来,绝对能重创青泽帮。”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谢一北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有些木然地回答,“你们死心吧。我什么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们,曾白楚也不会为了我去放弃什么的。”
红微还没有开口说话,秃顶男就阴阳怪气地开腔了:“哎呦,真是情深意重。你是给姓曾的操出感情了,这么向着他?怕不是给干傻了吧?”
红微厌烦地看了秃顶男一眼,对谢一北道:“反正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合作一下不好么?扳倒了曾白楚,青泽帮就是你们的。你们要还是不解气,把他给你们出口气也行,只要别太过分,最后要把人活着给我。我只要人。”
“什么一个目的?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对他?”
“你和我们装什么装啊。”几番被无视,红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动作娴熟地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你不会连杀父之仇都忘了吧?当真傻了?”
“什么杀父之仇?”谢一北茫然道,“我父母是车祸去世的,好几年前的事了,和曾白楚有什么关系?”
“你当真不知道?”红微往嘴边送烟的手停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半响才笑了起来:“我还道你挺会演戏挺会装傻,原来是真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谢一北追问,心里却隐隐觉得也许自己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
“你父母的公司就是你夜夜同床共枕的曾白楚下了圈套设计弄垮的,他们也不是什么车祸意外死的,根本就是他指使杀的。”红微眯起眼睛,凑近了谢一北轻声道。“怎么,还想不想护着他了?还要不要留在他身边了?”
“你开什么玩笑。不可能。”谢一北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被捆得太久肌肉不听使唤,还微微踉跄了一下。
红微身上的香水味太呛人了。他木然地想,还是离远些好。
“你信不信不关我的事。”她弹了弹烟灰,无所谓地笑道,“你要是有兴趣,等会儿让你亲耳听他说好了。”
秃顶男把玩着谢一北的手机,不耐烦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才打电话过来?为什么不是我们打过去?”
“你急什么?应该没多久了。听我的没错。”红微看着燃烧的烟头淡淡道。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谢一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在秃顶男的示意下手脚又重新被捆了起来。秃顶男一直在不耐烦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绕圈子,红微在静静地抽烟,三个人各想各的心思。
“叮铃铃铃铃”
秃顶男骂了一句,一把抄起电话,张口就道:“这个点儿才终于想起你小情人了,该不是大清早欲求不满了吧?”
“你是谁?”秃顶男给电话开了免提,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曾老大真是贵人多忘事。抢了我两批货挖走了我的人,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是你。”曾白楚听起来并不吃惊,“怎么,想来H市发展了?”
“可不是,也沾沾曾老大的光。”秃顶男皮笑肉不笑,“你那小情儿就借我玩两天当当导游,想必曾老大不会介意吧?”
秃顶男一口一个曾老大,语气极尽嘲讽,曾白楚的声音却还是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就是,H市多的就是美女,我自然要为你接风安排,何必委屈了自己。”
“不必麻烦了,我还就好这一口儿。”
“真是太客气了。”
有一句没一句来回扯了半天,秃顶男沉不住气了,“姓曾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之前跑到我的地盘来做生意走货我都不计较了。这批单子不放手,你的小情人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曾白楚没什么反应:“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放弃?”
“会不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秃顶男道。看见红微的眼神,又笑了笑:“对了,你那小情人脸长得一般,身子滋味倒真是挺不错,就是体力太差,随随便便就给干昏了,没法跟你打个招呼了。等他醒了再赏给好这口的兄弟们玩玩。”
曾白楚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你倒是不讲究。他长成那副样子,你也能硬得起来。”
“我这人就这个优点,不挑食。”秃顶男打着哈哈,“不过曾老大您也有创意,杀了人家的父母还能让人给你天天洗衣做饭还操着玩儿,这本事,我还真想学学。”
“过奖了。”曾白楚淡淡道,“送上门来的而已。不要白不要。”
谢一北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理素质有这么好。他本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的,然而却出奇地冷静。他冷静地听进了那人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他说着那些话时翘着腿手指轻点桌子的小动作以及脸上的表情。
那个熟悉的声音还在说着什么。他熟悉那个人的声音。刚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那人的话太少,语气也总是平板着听不出什么情绪,后来却发现不是这样的。那个声音在醒了却还没起床时会有些慵懒,睡前被他磨着说话时听起来会有点温柔。心情好的时候语气会有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不耐烦的时候反而会拖长了尾音。
然而此刻他的语调却是陌生的。
谢一北木然地听着。他很冷静。他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觉得心脏好像被装进了一个真空塑料袋里,那人每说一句,那袋子便吸得紧了些,渐渐的呼吸都要变得困难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大过年的整得这么动刀动枪的也挺没意思的不是。”秃顶男笑得特假,“既然是曾老大身边的人,我也不好夺人所爱。明天中午十二点,我要听到卖家那边重新招标这批货的消息。不然你的小情人,恐怕只能分成几块还给你了。”
“青泽帮的事务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曾白楚道。
秃顶男呵呵了几声,半真半假地感叹:“早就听说青泽帮的曾白楚做事狠辣铁石心肠,我道是江湖传言,看来还是真的。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说不要就不要了?”
曾白楚倒是无所谓地收下这评价:“都不是善类,你又何必做那副悲天悯人状?何况……”他低低地笑了声,“你既然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怎么还会蠢到做出这种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报复才留下他的?上也上腻了,你要是有这个兴趣,就帮我解决好了。”说完竟主动挂了电话。
秃顶男拿着那个嘟嘟忙音的手机一愣,气得往地下狠狠一摔,手机后盖都被砸开了,连电池都飞了出来。
“我艹,他有种,敢先挂我电话!”
还嫌不解气,秃顶男转头看见被扔在墙角的谢一北,又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指着他问:“这小子怎么办?反正没用了,做了算了?”
红微倒没他那么气急败坏:“你慌什么?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了?我了解他,他留下这小子不会是为了报复这么简单。他不是会干这种绕个大圈子的无聊事的人。”
秃顶男不予置否地哼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
“这有什么怎么办,等着呗。”红微无所谓道,“没提早查清楚他的底细是我们疏忽了,不过又不止是这一条路。曾白楚要真为个男人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弃了,那才是太叫我失望了。”
姿势颇是好看地吐了个烟圈,红微突然又问道:“上次你说安插进去的人可靠么?”
“这个你放心,绝对靠谱。”说到这个,秃顶男像是重拾了信心,又眉飞色舞了起来,“别说他们绝对找不到这里,就算找到了也无所谓,最好全力以赴地找,越专心越好!”
红微没理他,看了眼谢一北,转身要离开。
“等等!”谢一北看她要离开,不知怎么的就唤了出来,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想问的反而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父母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红微偏过头朝他笑,看起来竟有几分天真和俏皮,“你自己去问他好了。如果——你还有机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