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塞进了后备箱和后座,程函招呼着谢一北坐到了副驾驶上,找出钥匙给他。
“老大让你住绿园。那栋房子没住过人,估计落了不少灰,咱们过去还得打扫一下。大的家具电器什么都全的,就是些生活用品和小电器都没有,还得自己去买。”
谢一北接过钥匙,略略有点不安:“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只想借个房间落个脚就好了。”
“没事,反正老大有好几处房产,空着也是空着。”
“这么说,他平时不会过来住了?”
程函有点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好随口答道:“楚哥平时忙得很,大部分时间都住外边了,偶尔回家也有地方住,你不用担心。”
“这样啊,谢谢。”谢一北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来他对这个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程函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专心开车。
他对曾白楚的判断力是很有信心的,既然他说谢一北没问题,应该就只是误打误撞凑上来的。但这会儿谢一北问起曾白楚,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上次曾白楚躲在他那养伤发生了什么两人交谈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只好尽可能地打马虎眼少说话,免得露馅。
不过按老大的性格,谢一北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搞不好以为曾白楚是个被街头混混欺负了的良民,不然怎么敢自己主动凑上来。转而想了想老大那张冻死人的棺材脸,程函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算了,管他呢。老大说得对,就算谢一北知道些什么,凭他的本事,还真掀不起什么风波。
绿城在H市的地段算是不错的,闹中取静,交通也方便。就是离谢一北工作的医院比原来住的地方要远了些。幸好小区门口就有公交车站,只要早起一些就行。
把袋子和书摞在行李箱上拖着,两个人没费什么功夫一趟就把行李全带了上去。不负它的名字,绿园的绿化极好,尤其是石子路边,郁郁葱葱的树几乎种成了个小森林,个子高的人行走时甚至要低下头去。麻雀也不怕人,一群群落在路边啄着什么,人几乎都要走到一米近了才轻巧地跳走。
曾白楚的那套房子是灰色和白色的装修基调,走的是极简风格,很有现代感。也挺符合那个人的性格。谢一北暗暗在心里下了结论。
放下行李,程函留了个电话给他:“有什么事或者缺什么给我打电话就行。”
“嗯,太谢谢你了。”谢一北向他笑了下。
看着程函出了门,谢一北才轻轻叹了口气,卷起袖子开始拆行李。房子确实不像住过人的样子,一派冷清,落着厚厚的灰。
没想到会是这样。谢一北苦笑一下。
那人真的只是借他处房子住而已。
大扫除结束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就是腰酸背痛了点。谢一北第二天到医院的时候还没缓过来,睡了一觉反而四肢酸痛得更明显了。典型的缺少锻炼。那副样子不可避免地又被方盈嘲笑了。
最近的几台大手术都让方盈上了,院里的几位老医生对她印象都不错,有重点培养的意思。相比之下谢一北混的就惨多了,整天忙这些写病历整理资料之类的活计。毕竟医院对学历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本科毕业根本就没人看。谢一北还是凭着当时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就读的种种证明才勉强进了来,自然也受不到重视。
但谢一北的要求也不高。他从小就受着最好的教育过着最好的生活,可这些似乎反而让他对生活没有什么野心,有种得过且过的淡泊。
方盈当初是竭力建议他把书念完的,甚至再三提出借钱给他。无论她说得多么委婉多么真心,谢一北还是略带歉意的拒绝了。
谢一北虽是个人缘好,却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尤其是家里出事后身边的人一哄而散让他这样的好脾气也不禁有些寒了心。虽然身边最相熟的便是方盈了,却也只是因为学校和工作的巧合原因。谢一北自觉还没有熟到可以接受她的资助的程度,他有自己的傲气。
人们常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很难。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相反的。不是没有人愿意送,而是自己愿不愿意接受他来送。有的朋友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雪中送炭甚至任着性子使唤他,有的朋友却只愿意与之锦上添花。
☆、第十章
第十章
夜晚的酒吧永远不会寂寞。
熟门熟路地穿过卡座和舞池,程函微微点头和正嗨的DJ打了个招呼,径直往后台最里面走。墙壁用的都是极好的隔音材料,拐了几个弯后,外面的喧嚣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见程函伸手就要推那扇门,一边守着的小弟赶紧出声提醒:“青爷来了,正在里面和楚哥谈事儿呢。”
幸好没手快。庆幸之余程函又带了点疑惑,青爷上次巡场子都不知是几年前的事了,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兴致?
“小曾,现在是越来越忙了,多久没主动上我那去了。最近有事?”
“没有。一切正常,不敢劳烦青爷。”曾白楚低着头,话说得恭恭敬敬,确是一板一眼听不出来语气。
方子青笑了一笑,那笑意却没有达到眸子里去。话锋一转,突然又说起了别的,声音不急不缓的。
“我知道你做事谨慎小心,这不错。但你知道你差在哪里么?”看曾白楚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你就是少了股狠劲。”
“有些事情要当断则断,该做的就不要拖延,该狠心时就要快刀斩乱麻。”
“谢谢青爷。”
方子青看了他一眼,轻叹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是个什么脾气你也清楚。没事了从下个月开始就去我那住吧,帮里的事务我也该开始放手教教你了。”
曾白楚还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你也是个明白人,青爷我既然等了十年,自然不会逼你。但你要自己好好想想清楚。”看他没有反应,方子青也不恼。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转身出了门。
程函是个人精,早就觉得两位老大之间有点隐隐的不对劲,气氛怪怪的,但也一直不曾说出来。这种事情上他自然懂得明哲保身不乱参合。看到方子青走了,他才进去找曾白楚,也没问起青爷的事儿。
“老大,听说李联最近想约方小姐呢。”一进门程函就八卦道。
曾白楚冷冷地勾起嘴角,只说了两个字:“白痴。”
虽然方子青一直不让方盈参与帮里的事,可毕竟是捧在心尖上的女儿,没事总带在身边,她又爱缠着曾白楚,这些年来多少和帮里有些地位的都混了个脸熟。到了年纪,难免不被人真真假假地盯上去追。
混黑道的越是上位者,越不能有弱点。最好是一个亲人没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被威胁,也才敢放开手脚去做事。方盈简直就是方子青身边一张写着“弱点”两个大字的招牌,整天晃来晃去。在这件事上,方子青显然过于自信了。
该是他金盆洗手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去查查,准备给方盈安排读个博什么的。”
程函一听就乐了:“老大,这不是你让她读她就读的啊,她能乐意吗?再说了,黑道老大的女儿整出了个女博士,这多不像话,万一以后嫁不出去缠着要你负责怎么办?”
曾白楚瞪了他一眼,程函自觉闭嘴,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下午已经把谢一北安排好了,让他缺什么跟我说。要不要把家具齐整齐整,要看着他点么?”
“你看着办。”
“那家伙生命力倒挺顽强的。”程函下午见到了谢一北,多少还真是有点意外的。
曾白楚没有回答。
就连谢一北这样优生惯养的富家少爷好学生,真到了绝境,不也能过来么。
人能有多坚强,不低到谷底怎么能知道。
*
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除了每天要早起点坐车,谢一北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他去找过物业,然后发现水费电费物业费已经有人预存了一大笔了。曾白楚借他的这套房子很大,住三口之家都绰绰有余,但他只用了一间卧室、一个洗手间和厨房。谢一北虽然没有洁癖,但作为医生本身就爱干净些,隔几天就把屋子其他地方也略略打扫一遍,但曾白楚始终没有来过,一点消息都没有。
幸好谢一北不是一个爱想太多的人。他最大的优点恐怕就是凡事想得开,心思不多,过一天算一天——方盈总笑他头脑简单。他也不恼,反而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口舌之利他是从来不肯让的。最有用的就是那句——
“方美女,最近又没有约会啊,你哥哥呢?”
一提到这个,方盈就咬牙切齿。
“哼,他忙的很,我才不会去打扰他呢。没约会又怎么样,你准备请我看电影么?”
“好啊。”谢一北爽快地答应。
“这么干脆干什么,真没意思。”方盈得逞了,反而无聊地摆摆手。“最近老爹让我没事不要往外跑,下班就回家,下次吧。”
“你都这么大了,没必要管这么严吧。”谢一北略为她有点不平。
“特殊情况啦。”方盈含糊地答道。
尽管他俩关系还算不错,但谢一北自小家教极好,很尊重别人的隐私。自从感觉到方盈对自己的家庭状况有点不想提的感觉,他就再没有问过。她只是含混地提到过家里是做生意的。
看了眼表,方盈起身:“下午的手术还有半个小时,我先走了。”
“嗯,注意身体,撑住了。”
“放心吧,我才没你那么虚,打扫个房间都能累趴了。”方盈一笑,去做术前消毒了。
谢一北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整理好刚写完的医嘱和病程开始查房。
“我孙子上小学了,是班长呢——”
“那年可真冷啊,河里冰厚得铁锹都砸不穿——”
“那孩子可疼人了,晓得孝顺得很——”
“老头子背着我过河,小脚趾就是那时候冻坏了的——”
“一出院我就回去带孙子去——”
“现在的日子好啊,冬天都有暖气——”
听惯了这样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谢一北会心一笑。这间病房住的是两个老太太,耳朵都不好了,跟她们说话得用吼的,不然什么也听不见。但两个老人都寂寞,没事就凑再在一起聊天,其实谁也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就这样各说各的,一人一句,也能一聊就是半天。
走到点点的房间,小姑娘正愁眉苦脸地在做数学题。看到谢一北就欢呼一声,抱怨道:“谢医生,这些我都不会,你帮我写好不好?”
“被你妈妈发现你就惨了。”谢一北一点也不同情她,笑着开始给她查体。“告诉你个秘密吧。我上学的时候,数学常常不及格的。”谢一北冲她眨眨眼。
点点像个小大人似的哀叹一声。“妈妈说等我做完手术,找个家教给我补课,这样就能赶上其他同学的水平了。”
“你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谢一北摸摸她的头顶安慰道,低头写查房记录。
收到方盈约他吃饭的短信时程函正夸张地在喊饿。曾白楚看了眼手机,淡淡地说:“正好,开去红庄,陪我去和方盈吃饭。”
“诶,别,还是算了吧。方小姐约你吃饭我跟着去,她会恨死我。”程函连忙拒绝道。
“现在就过去。”曾白楚懒得跟他废话。
“好吧好吧,我是司机,我是路人,你们吃你们的,无视我就好。”
以前方盈约他至少会提前打个招呼,甚至也会跟青爷说一声。现在真是越来越突发奇想了。曾白楚皱了皱眉头。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再由着她这么胡来了。
红庄是市郊的一家饭店,离市中心着实不近,却胜在环境好味道好,每天还是有不少人不辞辛苦地开车过去。只是红庄的座位不多,就餐都是预订制,一路还是人迹罕至。
“老大。”开了快半个小时,程函突然开口。“后面那辆车在跟着我们。”
“嗯。”
曾白楚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程函在专心开车,可他一直盯着后车镜,早就发现了不对劲。那辆车从市里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开始还不能确定,可开上了这样的小路还是顺路,未免太碰巧了。被人跟踪了。
程函稍稍放慢了车速,观察后面那车。
“那人我认识。”程函突然道:“刚才还觉得他眼熟,我想起来了,是李联身边的人!”
曾白楚的手立刻向后腰摸去,动作流畅地把枪掏出来拉开扳机。李联最近一直偷偷摸摸没什么动静,如今突然这么明目张胆,怕是有备而来动了什么手脚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就听见一声枪响,车子震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声。
“他妈的,车胎爆了。”程函骂道。
“下车。”曾白楚喊。
程函猛地一转弯把车横着停下,两人就打开车门一个滚地出去。就在下一秒,子弹射中了车窗玻璃的正中央,玻璃碎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状。又补了一枪,整片玻璃哗地掉了下来。
“给我打掩护。”曾白楚道。
“老大,我去!”程函一把抓住他。
“少废话。”曾白楚一个打滚滚出了车子的掩护,跳入了路边的麦地。随即车道上枪声又响了起来。
曾白楚绷起了神经,仔细辨别着子弹声音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子弹发数。
就是现在!
趁着对方换弹夹的几秒空挡,曾白楚探出头举枪,干脆利落地一枪打中了持枪那人的胸口。还没等那司机反应过来,又几枪打碎了车窗玻璃。血飞溅在了挡风玻璃上。
还剩一发子弹。曾白楚不敢轻敌,端着枪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靠近那辆车。天色灰蓝,暮色渐浓。远远地看不清车里还有没有人。
突然车门猛地被推开,随即一连串枪响直扫向程函的位置!
曾白楚没有犹豫,最后一枪打中了那人伸出车门的手。随即飞奔过去一脚踢飞了那枪,反手用小臂狠狠勒紧了那人的脖子。那人面目涨得通红充血,腿不停地抽动着,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曾白楚的胳膊。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突然一顿,停住不动了。
曾白楚大步跑回程函身边。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血缓缓地从他身下渗出来。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曾白楚皱着眉头把他翻了过来。有一枪打在了大腿上,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部位,可子弹还在里面,失血已经让程函昏迷了过去。
把枪塞好,曾白楚把胳膊伸到他的腋下和膝盖,吸了一口气用力把程函整个抱了起来,一口气把他搬到了对方那辆车上。打开车门把不知是死是伤的司机拖下来,曾白楚坐上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虽然这地方偏僻,可毕竟只是市郊,周围不远处还有工厂。动了枪难免不被人听到,若不出意外条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何况程函的伤拖不得。扭动了车钥匙,曾白楚油门踩到底飙了起来。
开了十多分钟快接近市区,曾白楚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了下来,用衣袖大略把挡风玻璃上的血迹擦了擦。
枪伤是没法去医院的。帮里的医生在城市的另一头,晚饭的点儿正是堵车的时候,等开过去程函怕是早就撑不住了。曾白楚攥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转头看了程函一眼。他还没有醒,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大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难得看到他这样不说话静静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