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由于奶奶病情的突然开始恶化，不得不也暂时地离开木桑农场回到家中。奶奶解释说她只是在房子下面的菜园地里待了一会，想起叶小衫，神情恍惚，下雪了也没有发现，结果回到屋里才发现衣服都湿透了。冷水浸透到身体里，所以开始着凉和发烧。来看病的医生遗憾地说：“是寒热症……”
林枫赶紧问什么药能够治得好？医生说很难说，通常都是用一些比较烈性的驱寒热药物来维持和克制，可是都不是根本的办法。况且奶奶得的又是慢性病，是长久以来逐渐积累的病根突然地受到刺激导致的病发，所以……并且这种病即使是在大城市里也很难有彻底治愈的。林枫又拿出桑太太他们给的藏药，但医生说这也只是能够暂时地维持而已，并不能够作为治疗的药物。
林枫心里顿时地十分难过，伏到奶奶床前，握住她苍老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奶奶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强忍的笑容，轻轻地道：“嘿……嘿！傻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的……放心吧，奶奶没事的，啊。”
“嗯…！”林枫难过地答应了一声，起身给奶奶煎药去了。
这一年的新年在它沉重的脚步声中缓缓地到来了。由于家里有病重的奶奶，加上木桑农场萧条的遭遇，整个节日没有了一丝喜庆的气氛，虽然也照常地置办了些年货，但总是默默无闻的，也没了兴趣再买烟花，林枫每日在家照顾奶奶，早晚在煎药，屋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凝固在寒冷的空气中，似乎总也挥之不去，仿佛要使人窒息。除夕的这一晚，林枫和奶奶只做了两盘比较好的饭菜，奶奶勉强地吃了几口，喝下药早早地睡了。林枫夜里忽然听见山外天空中传来噼噼啪啪的炮声，起来走到窗前一望，只见远远地闪耀着五彩斑斓的烟火，于是知道是夜里十二点了，人们在放除夕鞭炮呢。
第二天阿保老头和桑太太来拜年，把林枫吓了一跳。当时他正在给奶奶煎早药，阿保老头和桑太太兴高采烈地进来了，欢呼雀跃地给他们拜年！一时沉闷的屋子里多了许多生气。桑太太还拿出许多的喜糖、蜡纸、装在保温盒里的滚烫的水饺，甚至鲜红的对联！还有崭新的新年衣服，桑太太说有一套是专门留给“她的干女儿”的！
睹物思人，不禁有些怅惘，阿保老头打趣说：“嘿嘿！这叶丫头虽然不在啦，但我们还给她留着，等她大了回来了，非要她穿上试试看！哈哈……”大家各自欢笑了一场。桑太太又突然记起了什么，推着阿保老头去拿来。原来是两封信，一封是叶小衫从西宁寄来的，一封来自南方城市小石头的，信封上署名“林枫（亲启）”。逗得阿保老头笑着说：“这野孩子，写封信还怕人家偷看呢！”大家都笑了。
叶小衫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奶奶，林枫哥哥：
你们什么时候能收到这封信啊？我好想你们啊，你们好吗？
来自祁连县的公安叔叔走了，所以再也没有人陪我聊天，也没有人帮我寄信了。我写了好多，都留着，没有寄出去了。这次我叫广场上扫地的老头子帮我寄，他说要两块钱，我不知道能不能寄得到？
我真的好想念你们啊！
新年快到了，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可惜爸爸还没有给我买名（明）信片，否则我就寄给你们了。这里的人都喜欢寄明信片。
爸爸说明年开始就要让我去上学了。我不知道要去哪一个学校。我好怕，他说要直接从六年级上的。现在我每天要自己读很多的书，可是没有人教我，好孤单啊！
奶奶你身体好吗？你记得我帮你种的菜园吗？现在它们怎么样啦？还有枫哥哥，你过了新年，又要去木桑农场干活了吧？那里真好啊！我真想念桑太太和阿保大爷，他们是多好的人啊！我现在一直戴着太太送我的这个手镯，可爸爸说，新年开学以后就不能再戴了，学校要禁止的。
请带（代）我跟太太和大爷爷问好。我真的很想再去一次木桑农场，和枫哥哥去骑马，去青海湖，晚上和桑太太睡在一起。
你们能看见我写的这封信么？天黑了，爸爸还没回来呢？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说已经叫了外面的人给我送饭，可是我不敢开门。
奶奶，枫哥哥，祝你们新年愉快！但愿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你们。
好了，就先写到这里吧。
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
2006年2月12日
叶小衫
晚上阿保老头和桑太太留下来一起吃饭，饭桌上有说有笑，气氛也好了很多，积聚在大家心中多日的阴霾也一时消散了不少，这才有了一点过年的味道。饭后林枫去洗碗做家务，阿保老头和桑太太跟奶奶在客厅里聊天，林枫从厨房里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大概说的是现在农场那块第儿的赔偿金快要下来了，但是要比预先承诺的减去不少，桑太太他们也不愿在继续地争执，只等拿到了钱就回到西藏去。已经托人在那里找了一块地，大约也就够做一个房子，养几只牛羊糊口度日罢了。但说到最后又渐渐变得乐观起来，说以后没了忙活儿，还可以常回来看看！各自都笑着说好。天黑之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林枫站在走廊前，望着夜幕下的丛林，在心里默测着桑太太和阿保老头的路途，心里满心惆怅。
奶奶吃完药，唠唠叨叨了一会睡觉去了，林枫想起小石头的信，打开来看，在昏黄的灯光下，信是这样写的：
嘿！林小子：
你还好吗？收到这封信的时候阿保老头一定给你放假回家过年了吧！？如果他不给的话，你们就叫他加工资——双倍的！哈哈……
我准备放假了，但是今年不打算回去！因为觉得太遥远了，上次我来的时候在湖南那里吐了个不行，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恶心，呵呵！
这里真他妈不像样，房子挤得像鸡蛋，你每天都可以看见天上灰蒙蒙的，弥漫着烟，那是那些人在弄他们的工厂（而我们正是为了这些工厂才来到这里的；无奈……）
现在木桑农场还好吧？啊，想起在那里的时光真他妈爽啊！打架，唱歌，骑马，偷东西……有时候还可以开一下阿保老头的那些烂拖拉机，哈哈！你不知道，这里的人，他妈的都是典型的南方人！小气啦鸡！你跟他们打架一次很你一辈子跟杀父仇人似的！我都懒得理他们！
我那些伙伴儿也是，他妈的来到这里一个学期了，一封信也没有人写来过，整天说忙这个忙那个，操他妈的都是白眼狼一群（呵呵，你别跟他们说喔！）搞得我现在没有一个朋友，成绩也不行！老师老是说：“你丫的你这样你就等着下流水线去吧！”我说：“流水线是什么？”他那样子恨不得吃了我！
哈哈，开了好多玩笑。其实生活好像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幽默。哪里都是一样，现实的要死，我听说我们学校也有一个青海省的，他一直喜欢一个女孩，有一次这个个女孩儿主动问她：“你们那里有青海湖吗？”他说没有，她是岗察县的，那女孩一听，说：“没听说过！”从此就再也没理过他了。那女孩很漂亮，他们开玩笑说我很有机会，我没说什么，但我想我他妈的才不会看上这种“Fucking他妈”的女生呢！你说呢？他妈的也就是想想浪漫，要是她真的到木桑农场去整天汗流浃背呢？她还会跟你“浪漫”吗？
所以，还是现实啊，我们又怎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不过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像个玩偶！
不过也不用担心，至少你们不是还有木桑农场么？那里多好啊！春天又快要到了，到时候那里一定又很热闹吧？想起那时候我在那里开着拖拉机，骑着马多自由自在啊，人家都夸我聪明，可现在呢？我却要整天面对这该死的磨铁机器！
啊，好像写的有点长啦，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现在好么？我放假了可能去打工，现在外面下着雨，好冷好阴霾，我都不知道怎么说祝福的话了。
祝你早日再见到你妹妹吧，祝你家人早日团聚，天天快乐，记得帮我跟伙计们和阿保老头还有桑太太问好。（还有，别把我被老师骂的事告诉我老爹哦！）
好了，就到这里，有空再写吧！
再见！
2006年1月19日
石小川
林枫看完信，抬起头来看见门外天已黑，正好隐约听到远处山外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然后一切陷入平静。
过完新年后，春天也渐渐地来了，迈着它轻快的步子，在大地上留下许多愈见明显的迹象，有时把枝头一枝吹绿；有时在你面前迎面而过，留下一阵暖风；有时溶化一股清泉，缓缓流淌。人的心情也随之慢慢变得明朗了一些。奶奶的病情也日见好转，已经能出来走路散步了，几天以后已经可以再下房子去看那片久违了的菜园了。从初四这一天开始，她和林枫开始出去拜年。所到之处，村民们总是热情地招呼。有一些年纪的都叫她“杨老师”，林枫似乎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奶奶大概姓杨，而且做过老师。
家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亲的亲戚，所以拜年的都是一些据说原来比较有些交情的村民，但到了林枫这一代，几乎已经成了陌生人了。因此拜访的时间也很短，大多不过是送些东西，私聊一会儿，一天里连拜了许多家。出门时主人总是拉着奶奶的手不断地说着谢谢的话！奶奶不断地推脱着说不用，有时甚至有些尴尬。
连拜了几天的年，奶奶才总算变得轻松了许多。最后一天是去木桑农场，其实这时候已经是初十了，年的味道已经淡了不少，但是故人相见，还是很欢喜了一场。林枫趁机溜出去，在原来的庄稼地里走了一遍，看见一切如故，只是没了伙计们，也没了汽笛声，没有赶马声、吆喝声、遥远的唱歌声……
林枫想，如果一切不变，现在这里应该热闹非凡吧？应该可以闻得见清晰的新翻出的泥土的清香吧？看见天边一条小溪刚溶化的水静静地淌着，正无限遐想，忽然一阵震耳的汽笛汹涌而来。回头一看，巨大的火车从铁轨上横穿而过，带走所有不安的思绪，只在林枫脸上留下一脸的茫然。
春天里的人是愉快的，万物复苏，人的精神自然也就好了很多，奶奶除了早晚还要喝些药外，身体已经看不出什么大碍了。听说外面人们又开始一年的热闹的忙碌，自己也来了兴趣，要带林枫上山采枫叶去了，还顺便说是“春游”！林枫想也没什么事，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总比闷在家里好。于是备好了干粮和水，一早阳光明媚的时候就开始出发了。
穿梭在丛林里，空气清新，迎面而来的风像是饱含着清凉的水滴，拂过脸庞，使人神清气爽。地上枯败下去的草贴在地上，缝隙中长出新芽，近水的岸边，青草蓬勃，溪水中有小小的鱼在游动着，头上是刚刚过完冬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像是在庆祝又一年美好的开始。
一路上有许多的人在刮树胶，都是一些外来的打工者，见了也热情的打招呼。还一起坐到泉水边喝水。聊起天来叽叽喳喳，各自不懂得对方在说什么，也觉得很惬意。
不远处飘来的枫叶树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明显，可是同时传来的还有“咚咚”的伐木声，也有尖利的电锯声。近了，原来是有人在伐木——一整片的杉树林，稀疏了不少，倒在地上许多木干。林枫惊讶地看着，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没说什么，只漫无边际地说了一声：“到枫树林去吧……”
到了枫树林，原来也伐了不少，只有一些较低的小树了。奶奶默默地采了许多，捆成一大捆，让林枫背着，停下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默默地下山去了。
晚上奶奶做了五彩的糯米饭。吃了一些。第二天让林枫送一些去木桑农场给阿保老头和桑太太。林枫到了木桑农场，却没有看见人，在门口等到中午，仍不见回来。正好邮递员经过，看见林枫，说正好有他的信！林枫一看，是叶小衫的。蹲在门口打开来看。信写道：
亲爱的枫哥哥：
你好吗？我上学了，在西宁市东城区第二实验小学。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的一个地方。每天早上有一辆车来接我，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才回去。这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有许多人。我们班上有一百多个人，他们都很开朗，但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一说话他们就笑，还有人学我说话的样子来逗大家笑。
我们现在学的最难的是英文，我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也不敢问她，他很严厉，经常发脾气，说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学生拖累了整个班的成绩。
爸爸最近心情也不好，有时会在电话里和人吵架，吵完就喝酒，我晚上睡不着觉。
你们好吗？枫哥哥？现在你们在忙什么吧？
春天到了，可是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天气暖了一些。我想现在家乡一定是热闹非凡的吧？因为大家又开始忙碌开了，真好啊！这样一年一年，永远都不用分开。我想让爸爸带我回去看看，可是他说我不能请假，要不然跟不上成绩，他自己也没有空，有时一两天不回来。
我真想回去种那些菜园啊，现在它们还长着东西吗？
最近我们可能要迁居，爸爸说还不确定要搬到哪里？所以又不能固定地址了，信封上写的这个地址是现在的，可惜我刚知道又要走了，真不好啊！要是不搬的话你就可以写信给我了，是吗？枫哥哥。你会给我写信吗？枫哥哥？
我好想收到你的信啊！可是我知道家里那里寄信很难，所以你不要写哦，况且我又可能收不到。
我又想起奶奶了，我一直想知道她的身体好不好，现在还生病吗？还有桑太太他们。可惜没有人和我说话，所以我写了好多的日记，要是有一天我们能够再见面多好啊！我一定会给我的日记给你们看的，我好想念你们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正在上课！呵呵，我怕又被老师抓住了，所以先写到这里吧，晚上有时间可能再继续写。
……
嗯，枫哥哥，我又接着给你写信了。不知道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时间呢？阳光明媚还是夜色饶人？我写这封信却用了好长时间啊。
告诉你一件奇事！今晚爸爸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我们一起吃饭。爸爸还让我叫她妈妈！我不敢叫。她笑着说：“叫阿姨就好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敢叫。她很漂亮，可我很怕她。
现在他们正在外面客厅里说话呢！
夜深了，我想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以后再给你们写吧！好，再见枫哥哥，奶奶。
祝你们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2007年3月14日
叶小衫
（附：这是我的一张照片，花园下面的一个大姐姐给我照的。）
林枫抽出照片一看，果然是一张叶小衫的照片。她长高了一些，穿着明媚的校服，站在一幢高大的楼房前面宽敞的广场上，四周有环绕的花圃，身后是一个喷泉。她静静地立着，站的有些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傍晚，阿保老头和桑太太终于回来了！看见林枫很是高兴，问他来这干什么？林枫说奶奶做了糯米饭要他送来给他们，阿保老头和桑太太听了很感动。说他们今天正好到县里办理赔偿金的事情，好在钱终于领到了。林枫祝贺他们，阿保老头伤感地说：“唉，这样我们也该离去了，回西藏去了……”桑太太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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