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他上到初中的时候,有人跟他透露了他的身世,他知道后受到的刺激很大,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喝酒打架、抽烟偷盗、赌博,无所不作……村里的人们见他太可恶,又发动大家起来骂他‘小杂种’,在学校里也常常被人欺负……”
“唉……这真是作孽啊!原本已经过去快二十年的事情,还要下一代人来承受。高中毕业那年,他死活不愿意再继续读书了。那一年正好是你爸爸带着你母亲回来的时候,那时他也快满20岁了,我们也想给他物色个媳妇……但他死活不愿意……谁知道,他竟然是看上了你母亲啊!”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可是后来小衫出生以后,他突然宣布小衫是他的女儿,要小衫改姓叶,还逼迫说一定要和你母亲结婚!你母亲走投无路……”
“到青海湖投湖自尽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当初你父亲被捕,也是因为他偷偷拿了你父母从北京带回来的一些传单到公安局告的密!我们不能原谅他,他也呆不下去了,于是95年夏天他就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了。”
“然后现在他又回来吧小衫带走,是吗?”林枫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微的冷笑。
奶奶不语,过了许久,说:“林枫……你恨你叔叔吗?”
林枫不回答。又过一会儿,奶奶长叹一口气,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唉……林枫啊,你别恨你叔叔啊,他也有他的痛苦。这世界……谁该恨谁呢?”
林枫站起来,走到奶奶床前,温和的说:“奶奶,夜深了,你睡觉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好吧。”奶奶躺下了。林枫替奶奶盖好被子,熄了火,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面对着窗外寒冷的世界站了很久,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睡觉的,第二天醒来,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许多混乱的景象,似真似假。
痛苦的日子往往显得特别的平淡,第二天、第三天,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买药、拣柴禾、煎药、煮饭,人的心情,像是暂时地被寒冷冻结,只有偶尔睹物思人或触景伤情。
而这种平淡的日子,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个月开始时彻底结束。
还是寒冷的夜晚,还是在枫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煎药,奶奶在一旁的床上咳嗽,这一次结果却不同——奶奶死了。
林枫心如刀绞,看着眼前若隐若现的一切,脑海中的回忆也变得若隐若现,恍恍惚惚坐在火堆旁,明亮的火花中间,突然像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曾经记忆深刻的一切:中秋节、木桑农场、小野猪、青海湖、车窗里泪流满面的脸……
第二天,林枫才清醒了过来,理清了前一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奶奶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交代了最后一件事:这次林海容回来,以他自己的名义卖掉整片当年林枫爷爷所种下的林子,加上从村民那里回扣的门路费,一共赚取了两百七十万元巨款,七十万元留给奶奶和林枫,自己则携两百万元出走,并从此断绝与林枫家族的一切关系,户口已经迁出,姓氏也已经改为“叶”。奶奶为了安抚受骗的村民们,以拜年的形式返回所有叔叔从村民那里赚取的差额三十万元整,加上赠送阿保老头和桑太太的十万元,现在仅剩三十万元整。奶奶交代在自己死后,要林枫到西宁寻回叶小衫,与他到西藏找阿保老头和桑太太,永不出西藏省!
林枫将奶奶埋在了叶小衫曾经种植的菜园地里,料理完后事,开始了自己的西宁之行。
第八章 西宁之行
一个人的旅行是寂寞的,尤其是在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事实上,坐在飞快的火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和人的影子,林枫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这一次旅行像是一次走投无路的逃逸,逃逸一个自己曾经深爱的地方,到另一个世界去,身后的世界已经荒芜,那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怎样?叶小衫在上一封信中已经说过:自己要到南方去了。而现在,林枫去的,是西宁!
年关将近,旅客们都是从城市返乡的多,从乡下到西宁的人寥寥无几,车厢里冷冷清清,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林枫有时偶尔地去看他们一眼,可他们都正忙着自己的事情。坐在前面的是一家人,一对夫妇和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提着大包小包。孩子留着半长的头发,眉清目秀,看不出是男孩是女孩。
到了西宁,林枫才突然感觉到有了一些生气。人来人往中,各种声音:汽笛声、喇叭声、歌声、吆喝声混乱的夹杂着,有衣着光鲜的、有衣衫褴褛的;有高楼大厦,宽阔的商场,也有路边的摆摊;有开着高大漂亮的轿车的、也有骑着破烂三轮车后面载着妻儿的……世界原来如此不同,即使我们都聚到了一起!
正茫然地想着,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林枫转头一看,是一个瘦个子,忽然下意识地想起了高山。他用叽叽喳喳的话跟林枫说:“嘿,先生,需要搭车吗?来吧!我来送你!到那里都可以,便宜省事儿!”
林枫把叶小衫的信拿出来,那人马上抢过去,看了一下,眉头一锁,很快又恍然大悟般笑起来,道:“啊哈!这个,好,容易,大地方啊!”林枫将信将疑地拿起东西,正要上车,忽然背后冲过来一个小男孩,衣衫褴褛,紧紧地抱住林枫的脚不放,抬起肮脏的脸哭求到:“先生啊!给点钱吃口饭吧!”林枫正大惊之际,刚才的瘦个子立刻跑过来一脚踩在小男孩身上,把他踢开,愤愤地骂道:“哪里来的狗野种!别处卖乖去!”说着拉着林枫上了车。
林枫紧张之际,莫名其妙地想起在火车上看见的小孩子,突然跑下车去,看见那小男孩还在那里,于是掏出一些钱过去,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说:“拿去吧,回家去好吗?你家……”话还没说完,忽然又围过来一群小孩,有男有女,哭哭吵吵的要吃饭钱,林枫一时招架不住,突然被人拉了出去,拖着上了车,瘦个子生气地道:“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想找死吗?”
“可是……”林枫边喘气边说:“我是想起……”
可车子已经开动,瘦个子轻蔑地说道:“你是从乡下来的吧?”
“嗯。”林枫说。
“嘿……乡下人都这样,都要吃几回亏才知道!”
“什么?”林枫奇怪地问道。
“难道你来的时候家里人就没有交代过你,城市里的乞丐都是骗子!你别以为刚才你给了那些钱他们就能拿着去吃饭啦,去死吧,那些钱都进了他们老板的口袋!”
“老板?”
“嘿……你以为什么叫经济时代呢?乞丐也有老板的!他们找这些小孩子来跟你们要钱,好让他们*去呢!”
林枫还是不可理解,不过他已经不愿再多问。沉默了好久,途中瘦个子停下车好多回,出去与人交谈,又回来,林枫问他去做什么,他只说没事没事!然后继续开车。一路颠簸行了好久,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才到,瘦个子说:“就在前面,我的车子不好进去了,你自己走一段吧!”
林枫下了车,茫然地往前走,才走了一段,身后车子响了,瘦个子已经开车飞快地走了。
林枫站在高大的门前,往里看,果然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四周围是环绕的花圃,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高高的岩石挺立着,只是天气太冷,没有了飞溅的水花,林枫望着,好像又看见了站在喷泉旁边的叶小衫。
门前的警卫一动不动,林枫走过去轻声地问道:“叔叔,我找人。”
“找谁?”门卫冷冷地道。
“我叔叔,她叫林海容……”
门卫用手指了旁边的一个窗口,示意他到那里办,林枫走到窗前,里面的阿姨不耐烦地道:“名字!”
“林海容。”
“没有!”阿姨查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
林枫失望地拿起行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说:“哦,不是,姓叶,叶海容!”
窗口里的人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搬走了!”
“啊!搬到哪里啦?”林枫顿时找到一些希望,欣喜地问。
“不知道。”还是冷冷的回答。
林枫木讷地离开了,来到附近热闹的街市上,这时候,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城市的霓虹渐渐地点亮,来来往往的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见无数的影子或欢快,或失落,或悠闲,或匆忙。
林枫就是失落的一个,此时他不知道再往那里去,又见街头行乞的乞丐了,林枫想问他们:“是什么让他们能夜以继日地……”
第二天,林枫终于在辛苦的打听后找到叶小衫信中提到的老房子。这是一处郊外的老城,房子还是古式的瓦房,有些像四合院,林枫走在陈旧的巷子里,脚下声音咯咯作响,使人感觉更加孤单,在一个老房子门口,林枫看见一个蹲着的老人,走过去轻声地问:“大爷,你好,我能向你打听个人吗?”
“啊?”老头子侧过耳,大声地道。
“大爷,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姓叶的,还有一个姑娘,你认识吗?”
“姓叶?你说叶丫头啊?”
“啊!是啊!你见过他们吗?”
“走啦!来了两天就走啦!唉,那丫头哭的啊……唉,老爹不争气!”
“大爷,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林枫问。
“唉,不知道……不知道……去南方啦……那地方可大着呢……我打仗的时候走了一辈子……唉,也没个完啊……”
老头子还在喃喃地唠叨着,林枫已经得到了答案。而这个答案,其实早已在他心中,走在孤独的小巷里。林枫突然感觉好累好累,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在做着无用的事情,也许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叶小衫去了南方了。
在火车站,林枫又想到南方去,可是正值南方在发雪灾,道路不通,车程都被取消了。又想到茫然的远方,只能作罢了,悻悻地准备返回家乡。
第九章 还乡
回家的车上,返乡高潮已经减轻了一些,但还是很拥挤,林枫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车上有记者在做采访节目,问车上的旅客:第一次做着火车回家乡过年心情怎么样?到了林枫这里的时候,他对着镜头尴尬地一笑,没有说什么,女记者赶紧示意转移镜头。
到了车站,乡下已经在过新年了,旅客下车,都有亲人来迎接,记者们顺便沿路采访,主题是看看铁路的修建对于沿线居民的影响和经济效益。
在木桑农场故地举行隆重的捐赠仪式,林枫看见许多人围观,想到自己还有的那三十万,上前问道:“请问是什么捐款?”穿着旗袍的的礼仪小姐回答道:“为南方雪灾受灾群众捐款。”
当林枫宣布捐出十五万元的时候,全场观众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年轻的少年,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他,主持人示意大家为他鼓掌欢呼,林枫被推上主席台,记者们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采访,林枫不知道说什么,勉强地说一声:“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永远在一起。”
市里的电视台决定明天邀请林枫到电台里做节目,林枫没有答复,说想回家看看,傍晚时分又回到了从林中的木屋,在奶奶目前呆了很久。夜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想攀登到这丛林里最高的山顶上,从上面看一看这个世界——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世界。
于是收好东西,在夜里启程了。
一直走,风声呼啸,雪花不断地飘落到身上。有时跌倒在雪里,很想就这么躺着,永远不起来了,可是一想想自己的目的,又爬了起来,继续地摸黑往前走。
天渐渐地变亮,东方就在自己的前面。林枫想,这样走着,一定能看得见太阳!一边走一边想,想从前的一切往事:快乐的、痛苦的;温暖的、孤单的;忘记的、不能忘记的……落下的雪花,像是那些经历过的幸福和悲伤,像一切见过的人、有过的梦想,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
林枫没有想到,走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到达他所想像的山顶。又一次天黑的时候,他的水已经喝光了,捧起雪花来往嘴里塞,心里一阵冰凉。后来又感觉到身体发烫,嘴唇干裂,眼睛火热的几乎睁不开。
有时侯林枫想,想回头。想也许一回头,叶小衫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奶奶、阿保老头、桑太太、小石头……这一切有时候好像一直跟着自己,可林枫不想回头,两天两夜的行走已经让他的腿形成了一种惯性,仿佛只想走,走到再也不能动,然后就停下来,再也不走了。
第三天黎明,林枫终于站在了祁连山顶!也许不是,但是,当他一回头时,身边已经再也没有了更高的地方,四处一片白茫茫。太阳像一个巨大的圆盘,悬挂在自己的面前,仿佛触手可及,林枫努力地睁开滚烫的双眼,看着山下远处茫然的山河,隐约的线条,像一片织起的网,每个人活在那中间的一个点上,经久不息,一年一年,一代又一代。
一句美丽的诗句在林枫脑海里浮起:
失我胭脂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亡我祁连山/使我牛羊不蕃息/
……
这两句诗,像一盏昏暗的灯,摇摇欲坠,在第一缕朝阳照到林枫的脸上的时候,彻底熄灭!
这一天的早晨,在穿过丛林的火车上,播放着这样一条新闻:
今天早上,经西宁市警方证实,前天在祁连县募捐仪式上宣布为南方受灾区捐款十五万元的匿名少年所提供的账号为空,账号里原有的三十万元额余已经被人于一个月前取走,该少年也于宣布捐款当夜失踪,目前下落不明。警方认为此事涉嫌欺诈,已经立案侦查。
据称,该少年的此一“承诺款项”很可能来自其叔叔林某,此人之前曾有过犯罪前科,而此一款项来源也存在大量疑点,警方正在全力追捕相关涉案人员,具体情况有待进一步追查……
而车上的旅客,他们正在忙着赶回家过新年,无意于关注这样的阴暗面新闻。最多,也不过是给他们增加一点寂寞时的谈资。还有路边围观着看火车的孩子们,他们穿着新衣裳,眼睛里所看见的,不过是一列穿过丛林的火车罢了。 。 想看书来
跋:寂寞时代下的独白
这篇小说终于写完了,想了很久,才敢下笔写后记。
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这样一篇晦涩的小说,到底需要怎样一篇巧舌如簧的后记或前言,才能让不多的有可能读到它的读者明白它其实原本浅显的含义呢?我做着这样的思考,一边写着它,直到今天。
事实上我语文向来就学得极其的粗心,以致于直到今天为止我仍然不能真正地理解“跋”这一种东西到底真正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记得初中时看过的曹禺的《雷雨》,后面用的就是这一个“跋”。他并没有试图说明作品本身,我想我也是一样。因为在我看来,一篇长达数万字的小说如果其内容还不足以说明其本身,那么寥寥几千字的前言后记也无能为力。
所以,这一篇多余的《跋》,只是漫无目的地记录下一些我在写这篇小说时的一些经历和感想,并不包括在文章篇幅和内容范围里,匆忙的读者可省略不看。
第一次提起要写这篇小说是在上一个学期准备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因为当时很不想回家,心情十分的糟糕。于是在网上和一个朋友说自己想一个人私奔到西藏或青海。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