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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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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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矛杀十卒,挥手之间,四百余名寒甲冥兵已尽数伏诛。

扑通一声,押军校尉的头颅这时才落下,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提起押军校尉头颅,掌心中浮出一层淡淡的湛蓝火焰,瞬间将头颅燃成飞灰。押军校尉些许意识则随着湛蓝火焰回到他体内,被抛入识海,化成一幅残缺画卷,于波涛中载沉载伏。

他闭上双眼,仔细搜索着画卷上的内容,旋又张开双眼,淡然笑道:“原来还有个大将军,很好。”

他倒提巨矛,安步向苍野深处行去。

苍野深处,立着一座堪称虎踞龙盘的军营。营盘以一人合抱的岩柱为栅,石栅高二丈,向上一端打磨尖锐。栅后搭着宽一丈,可立兵的平台。合计十六座箭楼分据各个方位,箭楼通体也是由灰岩建成,坚固粗犷。军营两扇巨大的营门纯以岩柱拼接构造而成,各宽十丈。一条阔十丈、沉五丈的濠沟环营一周,将整座大营护翼其中。沟底遍布锋锐石刺,石刺上仍穿着许多巨兽鬼物,以及不少阴兵鬼卒的骨骸。在苍野的阴风下,这些遗骸早已化成岩石。

营中遍布军帐,看起来千篇一律,惟有居中的中军大帐气势恢宏,独有鹤立鸡群之势。中军帐前立一杆丈许粗细的百丈旗杆,旗杆通体以黑石构成,望去粗励豪烈。杆顶飘一面深灰大旗,破烂不堪的旗面上绘着看不出来历的军徵。

然而此刻在大营上空盘旋的,不是涛天杀气,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死气。

大营周围数十里内,随处可见倒卧于地的阴兵鬼卒,内中更有许多校尉、将军之类的将官。无论是兵是将,大多数躯体支离破碎,透着蒙蒙的灰色。阵阵罡风吹过,即会在他们躯干上刮下一层石粉,不知卷向何方。

断刀残刃、折旗碎甲,更是散落得到处都是。数面军旗斜插于地,每当罡风吹过,旗杆就会震颤不休,发出慑人心魂的尖啸。

大营营门处,巨石嵌成的吊桥歪歪斜斜地搭在壕沟上,用来牵引吊桥两根生铁铸就的巨链已断成四截。两扇营门一扇倒在营内,另一扇勉强挂在门柱上,随时都可能塌下。十六座箭楼已毁了十五座,仅存的箭楼上一杆四丈铁枪穿楼而过,将箭楼内四名阴卒箭手穿成了一串。

大营之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通的一声响,打破了压抑至极的沉寂,一颗水缸般大小的头颅不知从何处滚来,直撞到中军大帐前的旗杆方才停下。这颗头颅面目狰狞,四只暗金色巨目一字排开,瞪得目眦欲裂,如钢针般的虬髯根根树起,血盆巨口中伸出唇外的四根粗大獠牙有三根已齐根断去,而厚达三寸的青铜巨盔竟是由十八根巨钉直接钉死在头颅上的。

头颅嘶声叫道:“吾乃……大将军是也……”

一个冰冷森寒的声音自上传来:“可惜,现在你不是了。”

一只钢靴悄然浮现,踩在大将军的头颅上,而后踏落。青铜巨盔发出吱呀呻吟,在这钢靴之前,它绵软得有如纸糊一般,迅速塌陷,被踏得扁平之后,又向坚硬无比的岩石地面陷落下去。

将大将军的头颅完全踩入地面后,他意犹未尽,又一脚踢在一头倒卧于地的黑色巨犀身上。这头黑色巨犀原是大将军的座骑,此刻它那数十丈长的庞大身躯被踢得高高飞起,越过营栅,直飞出数千丈之遥,方始轰然摔落!

清理了碍眼的东西,他抬眼望向旗杆,笑了笑,右手挥动间已幻化成一只十丈巨掌,握住了旗杆。他猛一发力,竟将旗杆生生拔起,随后一声轰鸣,将旗杆插在大将军头颅上!重插入地后,百丈旗杆已变成九十丈。他左手向旗面一指,一缕细细蓝火自指尖喷出,射在旗面上,骤然燃成烈火!湛蓝火焰中,破损不堪的旗帜顷刻补好,深灰色旗面也变成了幽深的黑色。

又一道蓝焰自他指尖射出,于半空中幻化成篆体的“纪”字。正要射向旗面之际,他忽然心中一阵烦闷,于是手一挥,任由那个纪字在空中消散。

乌木八仙椅被安放在旗杆之前。

他安然落坐,坐得四平八稳,身后那面黑色大旗,正自在罡风中猎猎飞扬!

章一 怎无言 下

他胸中的湛蓝火焰重新散入躯体各处,而后一缕缕黑气不住自口鼻中喷出,化成重重薄雾,向四面八方散去。他的一缕神识也即附着在这些薄雾上,飘荡散开,探索着这片广大苍野的秘奥。

这神游之法,是他自三清真诀中习来。识海中成百上千的画卷中,十中倒有八九不是纪若尘在研修三清真诀,就是正熟读百家道藏。看得多了,他不光将三清真诀记了下来,连带着各种道典也记了不少。

纪若尘虽仅有太清境的道行,却将上清九境的道书都生背了下来,若不是玉清九诀修为不到不可取阅,也定会被他背下来。熟读其它道藏典藉其实根源于同一个想法,那即是有朝一日若被逐出道德宗,也还能凭胸中记忆参修大道。

记得当日看到这里时,他曾暗中冷笑,哪有逐出山门却不毁你道基的道理?这事想得也忒好了点。可是片刻后他忽然明白了纪若尘当初心意,那就是期冀着万中无一的机会,道德宗只逐他出门墙却不收回道行,默许他离世独修。

全力做了,或有一线希望;若是不做,则全无希望。如何抉择,画卷中早已展示得明明白白。

于画卷中习得三清真诀后,再与荒原苍野环境相互印证,他也是受益良多。不过他至多从中学会运劲法门,却不能依照三清真诀修行。他的身躯可全是影雾凝成,即无关窍,也没经脉,让他如何搬运铅汞,调合坎离?何况依他看来,这三清真诀似也没什么了不起,处处讲究循序渐进,哪如他现下日夕掠杀鬼物、夺其阴精冥气以为已用来得痛快?比较起来,似也就那解离仙诀与他现下状况有几分类似,不过一者是解离灵物法器,一者是掠食鬼物生灵而已。

神游之际,他忽然察觉周围阴气有些波动,旋即哼了一声,徐徐收回神识。

大营空地上不知何时生成一团旋风,不住将周围阴兵鬼卒的残躯断刃吸入风中。风眼中心阴气翻涌,不多时忽然自雾中走出一名阴兵,看那气势装束还不是普通阴卒,至少是个校尉。这名校尉四下里茫然一望,看到安然高坐的他时眼中光芒一闪,大步走上,哗啦啦甲片交击声中,已跪拜下去,大声道:“末将参见大将军!”

他似早料到这局面,只挥一挥手,那校尉便爬起身来,自行寻了个军帐,入帐歇息去了。自此之后,方圆百里之内阴气不住涌动,一个个阴卒冥兵校尉将军自雾中重生,过来参拜之后,皆自行入帐。他则任由阴将冥兵自行行动,只管径自神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若大的军营中半数军帐都已有了主时,一队队的冥兵就在校尉或是将军的带领下踏出营门,自行巡狩去了。在众将兵的修葺下,大营倒塌的箭塔均已复原,破碎的营门也已修复,后营的兽栏中还多了不少各式骑兽,吊桥断掉的铁链也被冥兵重新焊起。

就在整座军营逐渐恢复昔日雄姿之际,他忽然心头一凛,猛然站了起来!团团黑雾自四面八方飞速汇聚而来,散布在外的神识顷刻间悉数回归。不待神识催运,湛蓝色的冰焰已自行汇聚,熊熊燃烧着,火焰跳跃不停,引得他识海内也是波涛翻涌。

他昂首望向铅灰色的天空,极尽目力,双目中竟喷出寸许长的蓝焰!于天空的极高处,铅云浓雾一团团、一重重,不光阻挡了他的目光,也将他的识念挡住。他竭尽所能,也不过能看入云雾百丈。

天忽然暗了。

一片不知边界的阴影悄然笼罩了整座军营。阴影的前界迅速远去,后端却仍不见踪影!

悄然间,沛不可当的威压当空洒下。他猛然心中震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空中的云雾似退潮般向两边退下,逐渐现出一尊无比庞大的躯体来!这躯体环环相扣,前后共有百余节,中间凸出,两端纤细,有如一只虫蛹。待它躯体完全自云中浮现时,竟占据了小半边天空!

它从头至尾足有数百里长,宽过百里,那片将整座军营及周围苍野通通笼罩的阴影,即是它投于苍野大地的身影!

他心中不禁有些战栗。这是何等魔物,竟然如此巨大!若它自空坠落,他就算身法再快,也逃不出魔物身躯坠落范围。

如此魔物,自然不能与寻常鬼怪阴兵同列,已可称为魔神!他知道,在这一界中纵横的,皆为深黯之魔。

这尊魔神躯干上每一环都覆盖着深褐色的甲壳,甲环后半部分向外张开,探出数以千计的触手,在空中舞动着。魔神腹部两侧不规则地分布着千余的眼珠,每只魔眼都自行活动,扫视着下方宽广无垠的苍野。

它腹部中央忽然裂开,现出一张足有数十里长的巨口,口腔内暗红色不断蠕动着的肉壁上则排列着密密麻麻、数以百万计的利齿!

巨口一开,苍野上骤起狂风,尖啸的风声此起彼伏。方圆百里之内,一个个阴兵鬼卒、一头头骑兽魔物纷纷被狂风卷起,一路旋飞上天,最终被吸入巨口深处。遥遥望去,就似是百万飞虫组成一条虫云,正绵绵不绝地投入魔神巨口。若大的军营中,除却二三名将军还能勉强抓牢岩面,就连校尉都无力抵抗狂风吸卷之力。何况魔神临空,煌煌无形之威早已席卷百里,寻常魔物均战栗不已,连平常一半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狂风之中,他也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眼见八仙椅跳动不休,就要被卷上天去,黑色大旗被狂风吸得笔直指向魔神之口,已臣伏于已的兵卒几乎悉数被吞吃,素来狂傲的他骤升怒意,而胸中的湛蓝冰焰则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也在疯狂跃动着,不但分毫不惧深黯之魔的威压,反而不住向空中咆哮,几乎要脱体而出!冰焰中偶尔也会幻化出一头魔神形象来,但却转瞬即逝,十分模糊。

铿锵声中,一套铠甲自他体内浮出,护住各处要害。这套铠甲乃是他占了军营之后在中军帐中所得,经过冰焰重新祭炼后收于体内的。他又伸手一招,一根三丈长枪自行跃入手中,随后一声断喝,用尽平生之力,将长枪向空中的深黯之魔投去!

长枪如流星施电,向着一颗魔眼刺去。然而深黯之魔浮空处实在太高,待长枪飞近,已耗去了十之七八的劲力。冲到距离深黯之魔数里之时,长枪终于撞上了一道无形壁障,叭的一声断成数截,无力落下。

三四颗魔眼同时转动,盯住了他。他夷然不惧,胸中冰焰升腾,只等魔神一击。但魔眼下一刻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望向其它地方。这好比鲲鹏取食,一张口吞尽十万鱼虾,一条小鱼哪怕再美味,也不值得鲲鹏特别关注。

空中的深黯之魔此时已合拢巨口,十万触须同时划动,庞大无匹的身躯悄然向前滑行百里,然后张口又是一吸,下方百里苍野内立时魔物绝踪,重归死寂。

片刻之后,这头深黯之魔已消失在苍野深处。

他立在军营中央,看着孤零零的三四名部下,黯然坐回八仙椅上,不过胸中冰焰依旧跃动不休,似乎方才受了莫大的羞辱。

不知过了多久,苍野重新变得喧闹起来,深黯之魔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一日他神游归来,见密密麻麻的军帐中已住满冥兵,当即淡然一笑,长身而起,安然步出营门。大营中号角长鸣,兽吼连天,一队队冥兵在校尉将军的统领下列队出营,在大营外排成整齐的方阵。这里是大将军驻骅的军营,拉出营外的军阵主力是阴兵中排名第九的狂兽战骑与第十的幽鬼卒,数量上只占小半的寒甲冥兵很有凑数之嫌。

他点了五百狂兽战骑与五百幽鬼出阵,其余鬼卒皆留在大营。他向苍野深处凝望许久,几乎压抑不住胸中炽热的战意。但终于,他还是摇了摇头,率领千名幽兵反向苍野边缘行去。

苍野边缘处,数以百计的巡城甲马正奔驰来去,挥动手中长枪巨斧,斩杀着四处游荡的青鬼孤魂。孤魂没什么自我意识,青鬼虽有智慧,却性喜独行。是以数百巡城甲已能纵横无敌,实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为首一骑甲马遥遥望见远处游荡着二十余只青鬼,当下大斧向前一指,高声喝道:“兄弟们跟我来!那边有不少青鬼,大家卖力多杀点,回去好领功劳!一年当中就这么一次机会,都别给我偷懒,大人们可在后面看着哪!”

众巡城甲马轰然应了,纵马挺枪,掩杀过去。

章一 怎无言 下下

众巡城甲马过后,不多时百余骑士护翼着一辆华贵车驾出现在苍野上。这批骑士胯下座骑似鹿似马,头颈处生着十余根尖利长角,气势较巡城甲马所骑角兽还要强出三分。而中间那辆车驾也是非比寻常,车身被一团凝而不散的云气托住,驾车的更是两条三丈长短的黑龙!

车旁一名将军向龙车恭敬地道:“托大人洪福,各路巡城甲马已斩杀青鬼一千余头,孤魂不计其数,战绩已远远超过了以往。今年岁终大宴,大人定可力挫群雄,摘得头魁。”

龙车内传出一个尖锐细嫩的声音:“甚好!李将军如此有心,回去后我必会在平等王面前多多替将军美言的。”

那将军笑道:“多谢大人!”

龙车窗帘掀开一线,露出半张粉嫩面容来。这人生得十分俊俏,但眼中却透出藏不住的阴狠。他看了看周围,见四野苍茫萧瑟,罡风呼啸如刀,不且有些害怕,问道:“李将军,我们已进入苍野这么远,不会有什么事吧?万一遇到那些厉害凶物可如何是好?”

李将军笑道:“大人不必惊慌,如果是平时,这一带的确会有蝠虎、蠡牛出没,所以巡城甲马绝不敢进入这个范围巡狩。但一年之中,仅有这几天这一带不会有任何凶悍鬼物出没。末将在这里戍守了五十年,才探出这个奥秘。这秘奥说起来实也简单,有一头深黯之魔年年会从这里经过,它所过之处所有魔物都会被取食一空。如青鬼这样的三两天就会重生,那些厉害魔物则至少要十五天方会出现。有了这个机会,我们就能比别人更深入苍野,斩杀的青鬼才会多这么多。”

那秀气童子满意道:“李将军多年辛苦,早该换个地方了。嗯,回去后我会替李将军在酆都里寻个舒服位置的。”

李将军喜道:“末将前程,全仰仗大人了!”

秀气童子放下了车帘,坐得舒服了些。龙车宽阔的车厢内,只坐着清秀童子一个。车内正中摆一张温玉罗汉榻,缀以明皇锦缎。两侧及对面各放一张小凳,乃是侍者扈从所坐。这龙车本是平等王巡城座驾,正中的自是平等王宝座。平等王排场甚大,平素出巡时,车里都要有二童子一侍女随时伺候着。这小童居然能独自坐在这龙车上,可见深得平等王欢心。

那童子本是坐在一侧小凳上,此时眼睛转了几转,悄悄挪动身子,坐到了中央那张榻上。

清秀童子半闭着双眼,正薰薰然似醉非醉之际,龙车忽然停住!措不及防之下,他骨碌碌从榻上滚下,一头撞在了对面的玉凳上,只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童子一把拉开窗帘,尖叫道:“怎么回事?!”

李将军剑已在手,一脸凝重,道:“大人,前方有些古怪。末将从未见过那个魔物,所以停了车队!”

一听魔物二字,童子脸色瞬时变得雪白,战战兢兢地探头向车前望去,但见前方一个隐约人影正安步行来。这个身影九分似人,背后却又展开一双影翼,模模糊糊的怎么都看不清楚。童子见识浅薄,根本不知这是何种魔物。

李将军面沉如水,长剑猛然一挥,喝道:“吹号!速速召回巡城甲马!”

苍越的号角声顷刻间传遍四野,数百巡城甲马前出不过数里,本应闻号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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