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来不该帮我开店……”
“说到开店,这就是做生意了。自被你抓帐之后,我有少拿你一分钱吗?欠款也慢慢在还清了,帐簿记得一清二楚。”
“可你做得那么多,分明是在报恩,我不要你背负恩情的担子,你做得够了,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呵,原来这就是你老将『够了』挂在嘴边的原因。够了,不用再理你了,是吗?可你又舍得下我去逃亡吗?”
厚脸皮!七巧好想哭,用力抿住唇瓣不说话。
牛青石长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不住地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七巧,我懂你的心思。你因为有着那样的爹,怕我娶了你以后,你爹会仗着找到一个金龟婿,继续予取予求,往我这边拿白米、挖银子;而我碍着咱是女儿女婿的晚辈身分,只好不得不供给他的需求。你不想这事情发生,因你爱护我,不愿让我为难,这才想跟我银货两讫,是不是?”
“呜哇!”被揭穿了!七巧放声大哭。
“也许,我一开始是报恩,但和你相处以来,我更喜欢你,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我不要跟你银货两讫,我要咱两个你欠我、我欠你,纠缠不清,有恩就有爱,恩恩爱爱,这辈子当一对恩爱夫妻。”
“呜呜!”她也好想跟他当恩爱夫妻,让他这样子哄着,可是──“我们夏家是一个大窟窿,我不能拖你下水啊。”
“我牛青石何等人物,既然要娶你,就要有本事应付、解决所有难题。你放心,全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呜……”
“傻七巧,别哭了。”他抬起她的脸蛋,逸出一抹微笑。“来,我帮你擦擦泪。”
七巧痴迷地看着他,那些什么报恩、欠债、银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见了,眼里只有他俊朗的笑容和无尽的柔情。
心从云端落了地,稳稳地落在他这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长住久安。
至于他爱报恩就报恩喽,她会让他一辈子都“抱”不完。
“青石!”她用力抱住他,将自己窝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哎哟!骨头断了!”
门边传来痛苦的哀号声,吓得七巧又往牛青石的怀里蹭去,而他则是紧搂着她,两人齐齐望向了门边。
七、八个人叠罗汉也似地压成一团,有夏府家丁、粮行伙计,还有压在最下面发出惨叫的米多多。
“呦呜,上面快起来呀!压断我的手就不能帮他们办喜酒了!”
“对厚,快拉多多小爷起来。呜啊,你踩到我的脚了。”
“痛啊!呜呜,这就是偷看老板谈情说爱的现世报啊!”
“下回要偷看,先回去练习站桩,脚步才稳。”一个细长瓜子脸、身形也修长的男人笑咪咪地拉起一个伙计,再探头进来。
“罗兄!你怎么回来了。”牛青石惊喜地道。
“啊!牛兄,幸好是喜事。”瓜子脸拱手笑道:“我瞧你跑得那么急,怕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而且没你在旁边指点,我一个人去四川也挺无聊的,就跟在你后面回来了。”
“罗兄,你真是我的贵人啊。”
“嘿嘿,总算轮到我上场了。”
第十章
日头升起,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此乃黄道吉日是也。
牛青石站在七姑娘小铺门前,皱着眉头,伸手将大门的封条撕去。
“所有看得见的狗皮膏药全撕了,再将贴过的痕迹洗干净。”
“是!老板!”伙计们提了水桶抹布,神采飞扬地大撕特撕。
“七巧,进来查点货物吧。”牛青石回头握住了那柔软的掌心。
“嗯。”七巧怀着不安的心情,让他带了进去。
也许是夏老爷仍要这间铺子做买卖赚钱,所以各色货物仍整齐地摆放在原有的位置,然而七巧眼熟,很快就看出端倪。
“娃娃……俄罗斯国的娃娃不见了。”她难过地噘了嘴。
“我会拿回来。”他摸摸她的头发。
“还有一个水晶雕鱼跃龙门文镇,可能被拿去孝敬知府了。镯子好象也少了好几只……唉。”
“别叹气。”他往她额头轻轻吻了一记,微笑道:“缺什么,你全部记下来,这些都是要讨回来的。”
“好!”七巧打起精神,开始盘点存货。
牛青石走出门外,伙计已经抬来桌子,往大门边一放,再搁上数张竹椅,提来一壶热茶,摆出几碟糕点,俨然就在大街上开起茶水铺来了。
来往行人见到牛青石竟大胆揭去封条,皆好奇地驻足观看。还有知道情况的亲朋好友,也是一早携家带眷过来助长声势。不消片刻,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哇,苏州城的老百姓果然勤奋,这么早就出门忙着。”瓜子脸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摇头晃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可得喝点热茶醒醒脑子。扎那,你也坐下来吧。”
一个脸孔像是被熨斗压过的圆饼脸跟在他身边,摇了摇头。
牛青石来到桌边,笑道:“罗兄,你慢慢喝,可能还要等会儿。”
“看来是不用等了。”瓜子脸微笑望向自动分开一条路的人墙。
“牛青石,你好大的胆子!”夏公明脸红脖子粗地跑来,一见铺子拆去封条,大门洞开,又是惊怒地道:“你拐走我的闺女,还胆敢撕毁知府大人的封条,你有十个头颅都不够砍!”
牛青石抱个揖道:“夏老爷,您赶来辛苦了,请这边坐。”
“我不坐!”夏公明朝大门吼道:“女儿!你给我出来!”
“妹妹,你今天要出嫁啊,快回家梳妆……你们让我进去嘛!”
夏仲秋跑到大门边,想要进去找人,却被伙计挡住。
牛青石又道:“夏老爷,夏少爷,稍安勿躁。因为这位罗公子对苏州的刺绣工艺很感兴趣,听说七姑娘手艺好,所以过来这边瞧瞧,没料到里头有点凌乱,他还在等着整理妥当再进去。”
“封就封了,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进去。”夏公明冷眼打量瓜子脸。“不知死活,等知府大人来了,你们两个准备受死吧!”
瓜子脸悠闲地嗑瓜子,这时一身红蟒袍的周文德怒气冲冲地拨开众人,直冲到夏公明跟前。
“夏老爷,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周文德气急败坏地道:“我这身行头都穿好了,正要上夏府迎亲,却有人告诉我新娘子不见了!”
“我这不就在给你交代了吗?我女儿就在里头。”夏公明指着铺子大门。“偏生这批土匪拦路,简直是当起山大王了。”
“呜,妹妹,你不要败坏夏家门风啊。”夏仲秋哭丧脸哀求。
“还是请几位坐下来,等知府大人过来再谈。”牛青石从容自在,以主人的姿态招呼宾客。
“牛青石,你别作梦了!”周文德俊美如常,只是笑容显得狰狞。“夏七巧是我的了,你藏得了她一时,藏不了一世!”
“是吗?”牛青石语气平静,懒得理会他,又道:“夏老爷,我想先跟你清算一下。”
“清算?”
“是的。”牛青石转过身,接了伙计从铺子里递出来的一叠簿子。“我要跟您计算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嫁女儿的话,你应该还我多少钱。”
“我又不欠你钱!”夏公明惊道。
“首先,是这间铺子的价格。”牛青石自顾自地说下去:“这铺子明明是我的,里头的货物也是我出资批购回来的,这里有房地契和帐本可供查验;您叫知府封了,打算收回作为夏家财产,这没道理呀。”
“这是我女儿的……”
“我想只要是任何一位清廉公正的大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属于牛某人的财货,如果您真要拿去作为夏小姐的嫁妆,行!连房带地还有里头的货物,约值三千两银子。”
“三……三千两?!”
“还有……啊,知府大人来了正好。”牛青石拜个揖,很有礼貌地延请入座。“请大人上坐,看茶。”
“到底怎么回事?”老知府一早被挖醒,年老了精神不济,迷迷糊糊,头昏眼花地坐下来。
“启禀大人,您拿走的娃娃,此乃俄罗斯国工匠耗时耗工、精心打造,然后走了几十万里的路才送来咱大清国;因为极其珍贵,北京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们爱不释手,出再高的价钱也要买下,那组娃娃乃这位罗公子所赠,朋友情义,更是不能以金钱衡量,可今天为了结清帐款,还是不得不请问罗公子,不知这娃娃目前在京城的市价如何?”
“上回我弟弟跟我出一千五百两,我不卖。”瓜子脸轻松地道。
“好。”牛青石微笑道:“如果是夏老爷拿这组娃娃送知府大人,请夏老爷付我一千五百两;如果是大人自己带回家,那么请知府给我一千五百两。”
“什么?!”老知府一下子清醒过来,拍桌喝道:“凭你这等小小的粮商,还敢跟本府拿钱?!”
“是,小民不敢,但实在是俄罗斯国娃娃价值不菲,大人您无故侵吞小百姓的财产,这让在场这么多老百姓听见了,恐怕不太好吧?”
知府恼羞成怒。“你大言不惭,还敢撕了本府的封条,来人啊!将牛青石拿下!”
“等一下。”瓜子脸打个手势,笑脸迎人。“敢问知府大人,你就这么明目张胆拿走老百姓的东西,正所谓上行下效,甚至你的手下也顺手摸走铺子的东西,这么明显的窃盗罪,不也该一并拿下吗?”
正要上前拿人的衙役听了,气势一软,犹豫地看着知府。
“谁说他们有拿东西?!”知府气得大吼。
“既然不是偷,那就算是赠送吧。”牛青石展开一张纸念道:“共计有孝敬大人的水晶文镇一个,另有三只金镯子、两只玉镯子、一副珍珠耳坠子、五块绣花丝帕,总值一百两,牛某也算到夏老爷的帐上了。”
“又扯到我?!”夏公明一惊。
“这里还有。”牛青石翻阅帐簿。“夏家小姐为了代父还债,尚欠牛某人一千一百三十二两,帐簿里有夏小姐每天亲笔注记,分毫不差。”
“我不认帐!要是真欠了,你也得找她讨去!”
“可夏老爷要将小姐嫁人了,这全部加起来的金额总共是五千七百三十二两,尾数去了吧,就五千七百两。如果夏小姐嫁入周家,牛某求偿无门,也只好请夏老爷付清了。”
“你向他拿呀!”夏公明脱口而出,指向周文德。
“我?!”竟扯到他这边来,周文德惊道:“夏老爷,你女儿还没嫁给我,就将你家的欠债带进门,哪有这回事!”
牛青石不愠不火地道:“如果周三公子不能为夏小姐承担这笔负债,那牛某也只能请你退婚了。”
“我付了三百两聘金啊!”
“很简单。”牛青石回头示意,汤元立即捧了一个大盘子过来,由他揭开上头的红布。“这里是三百两现银,牛某人先代夏老爷退还聘金,周三公子拿了就可以回家了。”
周文德瞪着几锭大元宝,又望向神清意闲的牛青石,猛地跳脚道:“大人啊,别听他大放厥辞了,快抓他起来呀!”
“对喔,差点忘了。”老知府如梦初醒,又要喊人。
“唉,这种家常芝麻小事,竟也要劳动知府出面,实在是太勤政爱民了些。”瓜子脸轻叹一声,向旁边招呼道:“袁大人,你站在那儿好些时候了,过来过来。”
“是,卑职参见……”知县袁大人走过来,必恭必敬就要跪下,却被不苟言笑的圆饼脸大手一攫,硬是跪不下去。
“别、别、别。”瓜子脸连忙挥手,急道:“这儿就你们两个穿官服的最大,我只是在旁边看戏的……嘿,说到看戏……”他高声向人群喊道:“陈先生,别忘了将今日之事写成一出警世好戏啊。”
陈敖笑着向他摇笔杆,回道:“已经在记录了。”
米多多捧着砚台,乐于充当妹夫的书僮,也跟着大点其头。
袁大人向知府一揖。“这是一件寻常的婚姻纠纷,两家能自行解决是最省事了,若要对簿公室,也不劳知府大人出面,由下官仲裁即可。”
“我在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快,来人!将牛青石和这个……你叫什么名字?”知府威严地问道。
“我啊?”瓜子脸指着自己,笑咪咪地道:“在下永琏。”
“永琏?这是什么鬼名字?连名带姓报上来!”
“我的姓氏很啰嗦的。扎那,我老说你字写得不好看,不如你练个字给知府大人瞧瞧吧。”
圆饼脸面无表情,倒了一杯茶,将一根捣药杵子也似的大食指捅了进去,蘸了茶水在桌面写了起来。
“爱……新……”老知府边看边念,冷笑变成了冷汗。
旁边的师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忙上前跟他咬耳朵。
“吓!”老知府听了,差点一跤翻倒,还是圆饼脸伸手撑住他。
永琏又继续道:“我爹最爱江南的青杆米了,特别是暑夏炎热时,光瞧着那长纤纤、青碧碧的米粒,就教人清凉快意。再拿来熬碗清粥,说也奇怪,本是青玉色的米竟能熬出桃花般的红米粥,那清淡甜香可是令人胃口大开啊。所以为了让我爹消暑,我家每年总是要请牛老板送几车到京城去,可今年竟然有人不给我爹吃米,要是因此害我爹食欲不振、身体欠安,那可就糟了。”
“呜,不关臣的事啊!”老知府光听这番话就快中暑了。
“说到牛记粮行遭人放火一案,卑职已经查到一条线索。”袁大人禀告道:“经过明查暗访,打伤牛青石的飞镖乃威远武馆的武器。这武馆虽是单独挂招牌,其实是周府的产业,里头的武师大多是周府的护院,还有的就到苏杭天仙阁担任保镳,专门对付闹事的酒客。”
周文德脸色大变。“袁大人,你不能胡乱栽赃!”
“证据确凿。本官也查到为武馆打造飞镖的铁器店了,接下来就是找出幕后主使者了。”袁大人严正地道。
永琏收起了玩笑神色,严肃地道:“袁大人,你这案子一定得查明白,我一定要知道是谁敢让我爹饿肚子。”
“卑职遵命。”
“这里好象没我的事,我……我回去了……”周文德的红蟒袍汗湿了一大片,红色的瓜皮帽更是渗出了一大块汗渍。
“周三公子,这三百两银子要吗?”牛青石提醒道。
“你不能拿!”夏公明慌忙阻止周文德。“你要拿走了,岂不要我还给姓牛的?!”
牛青石上前道:“夏老爷,您放心,条件很简单,如果您愿意将大小姐嫁我为妻,非但我不跟您拿这三百两,连方才的五千七百两也一并免了。附带一提,贵府已经扣了家仆三个月的工钱,昨晚有十二位家仆受不了,决心离开,他们愿意过来牛家或我的铺子干活儿。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会帮夏老爷代垫他们的工钱。”
“我女儿值这么多钱?”夏公明瞠目结舌,心底飞快算了算。
“她是我牛某人的无价之宝。”
“可恨!”周文德听不进去情意绵绵的话,伸手抢下银子,一个个扔进怀里,气得一张俊脸抽搐个不停。“白白浪费我一桌酒席的钱!”
“什么?!”夏公明不敢置信地道:“好歹我嫁女儿是大事,你周府大户人家,怎地这么小气,才摆一桌酒席?!”
“我娶的是二房,不必大费周章摆喜酒!”
“你竟当我妹妹是二房!”平日最温文的夏仲秋生气了,上前揪住红蟒袍。“周文德,我们两家门当户对,你怎能拿她当小的?!”
“你妹妹不守妇道,又有一双大脚丫子,我本来就没想当她是大太太。哼,等我玩够她了,就将她休了……”
砰!夏仲秋一拳揍上了那张俊脸。
人群大声鼓噪叫好,永琏愉快地继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