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警觉的目光仍旧上下打探着左庶,似乎不是这幢楼的居民都是她的敌人似的:“谁是唐一明?”
“就是住在三楼的小伙子。”左庶挪动脚步,站在了唐一明房间外的过道上。
老妇白了一眼左庶,像见了瘟神一样逃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左庶这才明白,比起外人,这里的人或许更厌恶朝夕相处摩擦不断的 邻居。
左庶用诸葛警官提供的备份钥匙,打开了唐一明的房门,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里面到处是色情杂志、膨化食品包装袋和脏兮兮 的衣物,一台插满线路的笔记本电脑丢在汗臭味的床铺上,这地方让左庶对自己凌乱的卧室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这个小伙子的家境十分富裕,却独居位于东区的此处,想必是现代年轻人的叛逆又在作祟,金钱并不能换取亲情,似乎是对金钱 至上的一种反击。
费了一番周折,左庶捡到了一只眼熟的信封,这个信封和他在自己信箱里取出的邀请信是同一批生产的,信封上没有邮票和邮戳 ,只贴了一张白色小纸片,上面“唐一明”的名字是打印出来的。信封背面留有一条浅浅的折痕,信封里的信件已不知所踪,左庶认 为这应该就是诱惑唐一明前往“塞汶山庄”的邀请信的信封了。
警方对“塞汶山庄”唐一明的房间搜索调查后,怀疑他涉嫌从事毒品贩卖,由此,唐一明收到的邀请信的内容左庶也猜到了个大 概。凶手以需要大量毒品为由,把唐一明骗至“塞汶山庄”交易,增加可信度,凶手或许还在信封里装了一叠现金,那条折痕就是最 好的佐证。
左庶辗转来到这间居室的另外部分,它的厨房和卫生间都是与邻居合用的,开放式的区域基本上不会用来藏重要东西的,因此也 没有搜查的必要。
左庶正扫兴这次的无功而返,唐一明的邻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是一位素面朝天,睡衣裹身的年轻女性,她将蓬乱的长发捋一 把到脑后,哈欠连天地说着话:“你在这里转悠什么呢?是来帮明明拿货的吗?”
左庶灵机一动,随蛇上棍:“是啊,唐一明让我今天来拿,我怎么找不到东西啊!”
“他前阵子接了个大客户,国庆节把货都散了。”女邻居说话时,始终注视着左庶的帽子。
左庶下意识地拉拉帽子,继续查问:“你知道他的客人是谁吗?”
女邻居把目光从帽子上移到了厨房发霉的天花板上,迟疑地答道:“好像是个女人。”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当她回想起这个女人时,露出了可怕的神色,没有化妆的脸越发难看:“那个女人就像一只乌鸦,浑身上下的黑衣服,仿佛刚参 加完追悼会,她戴了一顶宽边沿的帽子,整张脸罩在帽沿垂下的黑纱之中,我只能看到她下巴部分。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嘴角附近 能看见一些细小的皱纹,即使化了妆也没法遮盖掉。那天我正巧上完洗手间出来,她就站在明明的门口把信封交给了他,几乎没说话 就离开了,然后明明兴奋地抱着那只信封对我说:‘这下我可要发财了。’没过几天他就和我说有一笔大买卖要去交易,问我借了宝 马车,说等他国庆以后回来帮我换成奔驰。”
听这位女邻居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豪华宝马跑车,可想而知以她的收入要买一辆跑车只是吹灰之力。
而关于那位黑色信使,或者就是来自地狱的命案凶手,女邻居的形容起不了多大作用,于是左庶提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那 个送信来的女人身高大致是多少?”
“差不多比我矮半个头吧!”女邻居挺直了身板,从睡衣口袋里抽出了手,在鼻尖附近比划着。
“噢,可能我要的东西唐一明交给她了吧!”在得到了必需的答案后,左庶找了个借口搪塞女邻居。
唐一明前往“塞汶山庄”的理由和起因果然不出所料,由此也能确定凶手确实按照天主教的七死罪来杀害每位被害者,这种赋有 使命感的杀戮就像在执行冒犯戒条的刑犯。
现在左庶考虑的一件事情是黑衣女人究竟是谁?从身高来看,“塞汶山庄”的几位女性访客都不符合条件,不管是疑凶王敏薇, 还是女死者叶晓可,以及女庄主卓凌,她们的身高都在黑衣女人之上,无论怎样乔装打扮,降低身高是无法实现的。如果这样的话, 又出现了一位新的神秘人物,她会不会是躲在山庄之内,而又没有被发觉的连环杀手呢?
而侦探另一条思路同样停滞不前,卡死在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身上,世界上另外一位同山庄女主人一样熟悉“塞汶山庄”的人, 而出门前诸葛警官的那通电话,则宣告了此人已经死亡的事实。这个人的名字叫陈磊,是上海著名的建筑设计师,正是在一年多以前 ,他为卓家姐妹量身定做了这个世界绝无仅有,充满智慧和想象力的主题山庄。而他碰巧在“塞汶山庄”连环命案发生前24个小时被 害身亡,死亡时间和地点都和卓凌的受袭相差无几。这就好像形成了一个死结循环,每条追查的线索最后都是以一位死人而告终结。
好在处事细致的名侦探,在“塞汶山庄”设计师被杀一案中发现了另一个名字,那就是他的妻子于萍。
无独有偶的是,这位名叫于萍的女子几年之前就在安山新村附近的发廊里工作,说穿了,她和死在“塞汶山庄”里的叶晓可曾经 还是同行。更加让左庶有兴趣为之探究一番的是,“死神的右手”刚刚开始作案之时,也就是“屠炭人生”一案发生之时,于萍不但 与涉案人有亲密的关系,还为左庶之后破案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从那以后,她接受左庶劝告放弃了原本的职业,找到了现在这个地位 显赫的丈夫,只可惜她还是无法逃脱宿命的安排。
左庶从安山新村出来后,直奔于萍现今的住宅。案发现场那独特的遗留物令设计师夫妇的被害,和“死神的右手”扯上了关系。
左庶猛挠几下脑袋,厚厚的绷带和帽子让他最终放弃了这个习惯动作,转而边走边用细长的手指玩起了响指来,兴许用这种途径 可以宣泄他悸动的好奇心。
5
单枪匹马闯入地下赌场,愣头愣脑打探一个名声并不怎么好的赌徒的消息,绝对会吃到一个闭门羹,通常电影里会上演一顿拳打 脚踢的戏码。
薛庵仁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在“塞汶山庄”内万戈那套老千的行头早就让他开过眼界了,想必左庶提供的地址里有很多人不想听 到这个名字。因而常规的调查方式不会奏效,这让善使旁门左道的薛庵仁有了用武之地,这也是私人侦探启用古灵精怪的他来负责调 查万戈的原因。
午后的慵懒显然能够掩盖赌徒们贪婪所散发出的堕落气息,当薛庵蠢蠢不安地进入举步维艰的小弄堂时,早已有几双眼睛留意到 这张陌生的脸孔了。
“小伙子,你找谁?”一个坐在弄堂拐角的中年男子冲着薛庵仁大声说道。
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在空无一人的弄堂里显得很突兀,薛庵仁感觉到赌场就在附近,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它的哨塔。
“我找‘黑猫’。”
薛庵仁毫无铺垫地抛出这枚重磅炸弹,导致中年男子的脸色大变,令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是警察?”
“我真佩服你的眼神,”薛庵仁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像警察吗?我是‘黑猫’的朋友,如果你认识他的话请带我 去见他。”
“你找他有什么事情?”中年男子一下子摸不到薛庵仁的来头,只是他的戒备从未松懈过。
“我和他之间有一些债务纠纷,听说他最近发了财,所以想要处理干净。”
中年男人闻言后,把薛庵仁当成了一个普通的赌徒,“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说完踱着他那赌徒特有的闲步朝弄堂尽头一扇门走 去。
不出半支烟的功夫,中年男子在弄堂那头挥手示意薛庵仁过去,调查工作顺利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沉重大门内的老式楼房和它的外貌迥然不同,原来的木制门窗被彩铝替代,院落中好几台白色的空调外机与整栋日式的石库门建 筑格格不入。
中年男子领着他走进前院,穿过昏暗的过道,装修考究的一个大房间在过道另一头跃入眼帘,呛人烟雾中伴着鼎沸的嘈杂声,一 桌桌杀得天昏地暗的赌徒,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填充着一张张沾满手汗的黑桃红心。
绕开方桌继续前行,中年男子打开了房间另一头的房门,甩头示意薛庵仁进去。
中年男子等薛庵仁进去后,冲着房间里卑微地鞠了一躬,关上了隔音效果极佳的门,安静的小房间里,就留下了薛庵仁和另一个 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这个男人就是此地的最高领导人了。
薛庵仁继续佯装出赌徒特有的张狂态度,故意质问道:“你认识‘黑猫’?”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起身拉了拉一丝不苟的西服,那张在他这个年纪不应如此嫩白的脸笑盈盈地对着薛庵仁说:“你不用知道我 是谁,也不用在意你的那笔债,把你知道的有关‘黑猫’发财的事情统统告诉我,他欠你的那些钱我替他还了。”
“真的?”薛庵仁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脑袋,忘乎所以地盘算着自己该报个什么样的价钱。
“考虑的怎么样了?”中年男子随手取出一叠工整的钞票若无其事地端详着,静静等待年轻人的回复。
薛庵仁伸手把那叠钱从中年男人的手上拿了过来,撸了撸散发油墨味的纸张,重又放回了中年男人的手里:“我还是希望能向他 当面讨要,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让你为他的赌局买单。”
“够了,小伙子,我对你的勇气表示敬佩,现在把你来这的真实目的告诉我,否则我会让你见识一下真正‘黑猫’的厉害。”中 年男人按了办公桌面下的一个按钮,这个房间又出现了另一扇门,从里面跳出了两位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向薛庵仁紧逼过来。
薛庵仁后退一步,他精心伪装的外衣被全部剥去,这一次将凶多吉少,他真后悔出行前没有为自己卜上一卦,而现在他也终于明 白“黑猫”说的究竟是谁了。
那两个彪形大汉的手腕处,都纹着一只黑猫的图案,所谓的“黑猫”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地下赌博组织的代号。显然,身为这 个组织重要成员的万戈,在“塞汶山庄”内刻意隐瞒了有关这个“黑猫”组织的事情,才使得薛庵仁陷入这般境地。
“现在的警察真是不怕死,业务都没培训好就出来实习了。”中年男子邪恶地笑着,步步逼近。
“我不是警察,请相信我。”
薛庵仁的求饶形同虚设。两位大汉麻利地将其按倒在地,把他周身上下翻了个遍,只找到了左庶给他的那些资料,他们把东西递 给了中年男子。而当他看着这些资料的时候,始终维持同一个笑容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示意放开薛庵仁。
“他死了?”
“没错。”薛庵仁凝视着对方答道,“我正是为了找到杀害他的凶手而来的。”
“信是寄给‘黑猫’的,但黑凯特执意亲自前往操作这趟大买卖,确保万无一失。不曾想到……”
“等等,你刚才叫万戈什么名字?”薛庵仁记得资料上那个凶悍的大个子真名叫“贺凯特”。
中年男子打了个响指,两位彪形大汉重又消失在进来的那扇门后面,他拉着薛庵仁一道坐下,同这位冒死追凶的兄弟讲述起“黑 猫”的由来:“你所说的那个万戈,也许是为了隐藏身份‘黑凯特’所起的假名,他的真名其实是‘黑凯特’,因为他的姓比较特殊 ,很少有人知道‘黑’字其实音同‘贺’,所以我们都叫他黑凯特,久而久之,以他为首成立了小小的社团,黑凯特就以他的名字命 名社团为‘黑猫’,凯特即英文‘猫’的发音。”
这让薛庵仁想到了“塞汶山庄”名字的由来与此如出一辙,难怪万戈在命案发生之后,一直认为自己不会成为被害者,“黑猫” 是个组织而不是特指他一个人。思罢,薛庵仁问起了此行最需要寻找答案的问题:“请问,万戈,哦,不,黑凯特是如何收到这封邀 请信的呢?”
中年男子对这件事似乎印象深刻,回答得很快:“那是国庆节前一个礼拜,外面的兄弟带进来一个黑衣、黑帽、黑纱、黑手套的 女人,说她要找‘黑猫’,而且她报出了黑凯特的名字。我们的一个兄弟让女人等在门口,他去叫黑凯特出来,这时很多人都看见了 怪异的黑衣女人,其中包括我在内,可当黑凯特走到门口时,黑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只留下了一封大型赌局的邀请信,致 使黑凯特决心隐瞒‘黑猫’的身份单刀赴会。”
“送信的是个女人?你看清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吗?”薛庵仁持怀疑态度地问道。脑海中出现了卓凌那张秀美的脸,而后他又 努力回忆自己师傅王敏薇那天的行踪,只剩下她们两个嫌疑人了。
“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把脸从那层黑纱里露出来过,我实在看不清楚,不过,从那女人稍稍有些僵硬的腰板,我估计她是 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中年男子对自己的推断信心满满。
莫非真的就是自己的师傅?薛庵仁背脊上腾升起不祥的阴云,他的决心从地基处开始动摇。
“你究竟是什么人?”中年男人虽然还怀有几分怀疑,但语气却缓和不少,他感觉来者并不具备执法人员的气质。
“我曾和黑凯特在‘塞汶山庄’中生死与共,为了他,为了我的师傅,我一定要找到那所看到的那个黑衣女人。”薛庵仁暗暗攥 紧了拳头,“现在我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话。”
死亡能够教会人一切,如同考试之后公布的榜单,虽然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薛庵仁竭力挖掘真相,可黄土下终究只是枯骨残 骸。
生命?还要怎样去寻找呢?
第十二章
1
骏秀站在医院的大门后,一口气走下楼梯的他调整着呼吸,同时也在调整着那颗为爱所困的心。
回望一眼卓凌所在的大楼,心中充满着无限的惆怅,表白后她的沉默是否就此决定了这段从未开始过的感情将无疾而终,把持不 定的骏秀还是决定将它深埋心底,并撒上一把土。
正事自然不能忘记,骏秀被分配到的是对叶晓可的调查,调查难度不亚于薛庵仁调查地下赌场。
医院门口诸多小贩中,一位推着小车卖鲜花的姑娘,以其嘹亮的嗓音在车水马龙中独占鳌头。
“哎——姑娘,小心啊!”突然叫卖声变成了高声提醒。
漫不经心的骏秀就在这个叫声下,收获了丰硕的惊喜。卓凌费力地滚着轮椅的双轮,处于医院门口危险的斜坡之上。
遮蔽阳光的乌云一扫而空,骏秀紧握住卓凌轮椅的把手,强压心头的欣喜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的调查行动怎么能够没有我的帮助呢?”女庄主的口气极富亲和力,这样的态度似乎是对骏秀表白的高调回应。
此刻没有什么情话能比这句话更让骏秀心花怒放了,在医院与调查目的地之间的这条路上,多了一对别样的情侣。神情有些忘乎 所以的小伙子推着一个含情脉脉的姑娘,一同向连环杀人案死者的家走去。
叶晓可所居之处,最显著特征就是挤满整条街道的发廊,它们一家紧挨一家,朦胧的玻璃之中,透出性感的肉体,光天化日之下 ,肮脏的勾当仍旧高挂“营业中”的小牌匾。
骏秀转了一圈,在众多发廊的牌匾里寻觅到了一家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