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娇羞道:“皇额娘,皇玛嬷取笑我!”
皇后用帕子掩着口,笑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我还想取笑你呢!”此话换来太后更开心的大笑,皇后也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新月捂着脸,又在两个女人面前装娇卖乖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一回到自己的寝宫,新月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她明白这两个女人打得主意了,看来是要开始为她议亲。按理说,满人守孝要27个月,孝期内不得议亲。但如今她身为皇家格格,她的父母已经是皇上和皇后了,这严格的守孝自然是不用遵守的了。
在皇宫中飘荡了几十年,她知道皇家的女儿存在的意义。和亲蒙古,安抚重臣,平衡朝纲,虽然她不太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大体也是明白的。如今皇家就她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儿,她之后最大的皇女也才6岁。所以可以想见,她的婚事,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今日太后和皇后已经稍微给她透露了想法,她除了默认遵从外,没有别的选择。如今她只能希望太后会顾念着克善对两位阿哥的救命之恩,为她的婚事能稍微多一些回护。
很快,太后和皇后有意为和硕格格婚配的想法,在京城女眷中流传开来。各家中有年龄相当的少年的贵妇都活跃了起来,排着队向宫中递牌子,或托人多在两位面前美言几句。
至于原本有的那些涉及到新月的言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来新月敢于砍杀反贼的事情早就在京中流传,她本身名声不错;二来宫中的几位大人物明显对她十分喜爱,稍微有脑子的人也知道这格格本身一定是好的,否则哪来的上头的回护呢?
于是,在“有可能成为自己儿媳”的新月格格和完全不着调的他他拉家之中,京中的舆论无条件偏向前者,对于肖想格格,攀附富贵的他他拉家,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渐渐疏远了。
却没人想到,不出半个月,努达海居然领了皇命再次出征。这一次,努达海身为主将,而骥远也编进了军队,随军征战。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不是说皇上厌弃了努达海吗?怎么突然提拔起他们父子来了?
不论朝堂之上怎么议论,新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初努达海闯到寺院中的事情,她之所以会全推到他的身上,一来事实如此,二来她也认为若是他遭了皇帝的贬斥也是好的,因为不久后的一场战斗,他会险些丧生。后来,如她所愿,皇上厌弃了他,她以为他也算因祸得福,能逃过这一劫的。可为何如今他又会被派上战场,而且还带着骥远一起呢?
新月不由得有些担心,她也许对努达海有恨有怨,但并不涉及骥远和整个他他拉家。同时,她也不想努达海死的,她认为没有了她的参与,他们家就该和和美美的过下去,和以前一样。可现在圣旨已下,她没那个能力让皇上更改旨意,更不可能像上一次一样奔到战场之上,拦下险些自尽的努达海,那么她能做些什么呢?
巧的是,第二日,洛林就递牌子求见了。
自从大半年前从潭拓寺回来后,洛林就只有在克善痊愈后来探望了一回,与新月说了好多贴心的话。当时新月心中感动,便与太后和皇后提了洛林。虽然两位对努达海和骥远有些不满,但听新月说起,觉得洛林这女孩还是不错的,也就允了她可以到宫中走动。
于是见到洛林的时候,新月还是有些高兴的。拦着她不让行礼,新月拉着洛林坐在身边,询问了一下家中的近况。
洛林实在是纯真的孩子,在她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地位高下之分。虽然老夫人和雁姬提醒她尊卑之分,但因为新月对她好,宫中下人们见风使舵也没有为难她的,所以跟新月说起话来就没有太多顾忌。
“新月,你应该知道皇上让我阿玛和哥哥出征的事情了。我听说那里很难打的,我和额娘都特别担心。”洛林坐在椅子上神色担忧,手中的茶一口未动。
新月本想打安慰她会没事的,但却说不出口。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次战斗的结果,也不会有人更比她忧心忡忡,于是她只是沉默的喝着茶。
显然,洛林也不介意她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其实哥哥是自己非要跟着去得,玛嬷和额娘拦都拦不住。我知道他是想要建功立业,不想靠着阿玛的名声,那样他才有资格……可阿玛也说他心浮气躁,还是缺少历练。我们实在担心他……”说到这里偷瞄了新月几眼,叹口气道:“他若是带着这种意气之争的心态,搞不好会出事的。若是能有人鼓励他劝慰他一些,也许在战场上他就不会贪功冒进……”
听到这里,新月已然明白了。
面无表情的将茶杯放下,陶瓷的杯底与红木的桌子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这声音让低头心虚的洛林忍不住抬头看过来,却看到新月沉下的脸色。
“呃,对不起……”洛林从未见过新月这个模样,心中有些忐忑,同时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哥哥帮他对新月表明心意,讷讷的道歉。
“洛林。”新月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洛林的懊恼:“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有些话不该说的你就不要再提了。”说罢,就命人换了一壶新茶来,举止之间明显是不接受她的歉意的。
看着新月端起了格格的架子,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洛林有些心慌的同时也觉得憋闷。她是真的把新月当朋友的,所以才愿意帮哥哥传话,她认为骥远是很好的,与新月是绝配,让新月从朋友变成她的嫂子不是很好吗?
好吧,就算新月不喜欢她哥哥,这话她不爱听,但也不用给她甩脸子看啊。她已经道歉了不是吗?朋友之间不至于计较这么多啊!心绪有些纷乱烦闷的洛林还不知道说什么,新月已经又开了口。
“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我也好心提一句。这一仗的确是不容易的,你回去转告你阿玛和哥哥,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轻敌。这些匪贼杀人无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若是一个大意,可就麻烦了。另外,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新月犹豫了许久,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尤其想起当初努达海差点自刎,最后还加了一句嘱咐。
其实她该将知道的一切埋藏起来的,可她终究不忍看他们父子遭难,也不忍广大将士们战死,只能把话说到这里,通过洛林传回他他拉家。
这一刻,她无法顾及这话万一传到了其他人耳中会如何,她只觉得,重来一次,她总要做些什么。保护克善,重振端亲王府,远离他他拉家,同时也该尽她所能的拯救那些会全部战死他乡的八旗子弟。
然而,这话听到洛林耳中却变了滋味。
各自理解
新月本是一番好意的,可那是因为她站在外人的角度,并且在知道未来的基础上。作为努达海的女儿,骥远的妹妹,洛林对他们担心的同时,也有着无比的自信。也许此战难打,但她相信自己的阿玛和哥哥是一定会赢的。
这就跟家长总是当着外人面抱怨自己家孩子学习怎么怎么不好,女人抱怨自己怎么怎么胖一样,其实他们想听的不是别人赞同的说你家孩子的确很笨,你的确很胖,而是想要听到外人的反驳,这是一种奇妙的口是心非的心理。
于是当听到新月以担心的口气预言他们必败的话后,洛林真的生气了。这种未战先言败的不信任,无疑是对她阿玛的一种侮辱!好歹她的阿玛还是新月的救命恩人啊!她怎么能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话来?
所以洛林根本不领情的冷了脸,硬邦邦道:“多谢格格好意,可我阿玛身经百战,是不需要别人指导怎么作战的。”言罢,草草的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新月被她这样的举动弄愣了,等到洛林已经走远了才有些不明白的问身后的云娃:“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云娃哪里能看得别人这样对自家格格甩脸色,早就含了一肚子怒气,答道:“格格,您什么都没说错。好心提醒他家,不领情倒罢了,反而来责怪格格?果然这一家子都不像样子,本以为这个洛林是个好的呢……”
新月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抱怨,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也发觉自己的确是鲁莽了些,叹了口气道:“算了,今天的事情不要传出去,否则洛林的名声不好听。”
云娃不情不愿的应下,心中不以为然,如今他家的女儿哪还有什么好名声啊?若不是格格对她看重,外加他他拉夫人保护得好,洛林哪里还有逍遥日子过,早就被外面的流言伤的体无完肤了。
其实洛林这样的态度,让新月是有些伤心的。虽然没有刻意结交,但新月是真的把洛林当朋友的,上一世的情分她还牢牢地记着。可不过是一句不太恰当的提醒,洛林居然就会对她翻脸……新月从不知道她们的友情竟然是如此脆弱的。
捂着有些不舒服的心口,新月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负了。可同时的,她想到了洛林曾经对雁姬做过的事情。曾经洛林站在她这边指责雁姬时,她对于她们母女为她反目是歉意的,但更多的是对洛林的感激。
可现在只是洛林辜负了她的友情就让她难受,那当初洛林辜负雁姬的生养之恩时,雁姬是怎么样的心如刀绞?新月一直认为,雁姬那时候那么针对她,是因为她抢走了她的丈夫,因爱生恨而已。但现在回想起来,除此之外,雁姬竟有那么多的理由恨她。
丈夫、婆婆、女儿、儿子,甚至整个将军府都背叛了与他们亲密无间二十余年的雁姬,更何况之后太后和皇上为了皇家脸面对她毫不留情的斥责。想到这里,新月心中涌出的自责蠢蠢欲动的,让她急于做些什么去弥补。
嚯的站起身,新月急忙向门外走去。
“格格您要去哪?”云娃惊愕的声音打断了新月的脚步。
新月一怔,她刚刚鼓起的不顾一切也要将这次战斗的结果告诉雁姬的勇气顿时消失了。先不说她如何向雁姬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结果的,也不说雁姬是否会相信,单就出宫这一条来说,就不太可能!
如今满人入关不太久,并没有接受太多汉人的思想,女子还是可以抛头露面的。可她身为皇家格格出一次宫是无比麻烦的,要向上头报备,也要带足了守卫,更何况上次出宫闹出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怎么可能好意思去跟太后说她又要出去?
颓然的转身,新月直接去了小佛堂。
跪在菩萨面前,她诚心的为这一次的战斗祈祷:那个送她回来的神仙,是那么神通广大,更改一次战争的结果并不难不是吗?她不是为了早已逝去的爱情,不是为了努达海,她如今只是为了她最对不起的雁姬。既然没有了她的插足,就让雁姬不要因战争失去丈夫和儿子,让她能够继续幸福下去吧……
额头轻轻碰在蒲团,新月闭目低喃。
而另一边,洛林则是怒气冲冲的直接冲回了将军府。
此时府中正忙着筹备第二日即将出征的父子两人的包裹。努达海还好,他的出征已经是常事,并不会手忙脚乱,但骥远身为他他拉家的独子,又一直被宠着,此次奔赴战场实在是让老夫人和雁姬操碎了心。但这孩子自己求来的圣旨,她们不能反抗,只能含着泪水默默帮他打点着一切。
“额娘,这就不用带了!等到天热了我早回来了!”骥远哭笑不得的拦住将夏装都帮他放进包袱的雁姬,无奈的说道。
“怎么不用?三年前你阿玛那次出征走的时候说是两个月就回,结果去了整整大半年!”雁姬根本不理会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叠着衣服。
“骥远说不用就不用,早点回来才是!”老夫人此时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插话道。老人家最相信童言作准,虽然骥远已经十六岁,但在老夫人眼中就是个孩子。他刚刚的无心之语,让老夫人记在了心里,他说能在夏天前回来,就一定能!
雁姬对着婆婆的坚持自然只有妥协的份,心中不甘愿的将夏装又重收了回去。骥远刚松了口气,却立刻又被老夫人抓到身边,摸手摸脸的好一阵心肝儿宝贝儿的疼爱,让已经自认为是大人的骥远十分不自在,心中迫切希望谁能救救他。
这时候,救星来了。洛林撅着嘴,黑着脸就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啦?”老夫人看出洛林心情不好,也没计较她没有行礼的举动,抢在雁姬训斥前关心道。
“玛嬷!”洛林心里既憋屈又气愤,忍了一路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霹雳啪啦的就说了起来。言语之中,她将新月提醒的好意几乎略过不提,而是放大了她似乎对于一定会战败的笃定,听起来更像是“诅咒”。
这些话一出,在场的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但雁姬和骥远并没有完全地相信,雁姬是认为通过她的理解,新月不是会恶意诅咒他们家的人,人家堂堂的和硕格格没这个必要啊!而骥远则是对梦中情人的爱慕,自然是不愿意相信新月会这么对他的,反而细细琢磨之下,觉得新月一定是出于对他的担心才会这么说的,心情突然就暗喜了起来。
但老夫人却想到的是之前太后的斥责,心中暗恨。当时新月格格没有与骥远计较,她还以为这个格格为人大度,有感恩之心,却不料转身就告诉了太后,害的全家遭到贬斥。但由于洛林对新月的喜欢,外加那事的确骥远有错,老夫人也就只好忍耐下来。可料不到一个堂堂和硕格格,居然在大战前夕说出这样诅咒己方主帅的话来!实在是心气狭窄到了极点,哪有一点女子的宽容贤淑的品性!
洛林发泄完了,就觉得舒服多了,可却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了家人的心思转变。她是个心软又纯真的女孩。她心软,所以在刚见到新月时,就佩服她的勇气的同时更怜惜她的身世,将新月当成了好友;她纯真,在雁姬的保护下几乎有些单蠢,所以在新月亲近的态度下没有生出什么尊卑之心,就当新月为普通的闺蜜交往起来。
但同时的,她也被养成了与骥远如出一辙的自以为是。她没有意识到即使再亲密,人也是不同的,不可能与她的思想一致。所以上一世,在被新月的爱情感动后,看到雁姬对新月百般刁难新月时,洛林可以站出来公然指责她的生母。在她看来,她都感动了,雁姬为什么还不肯原谅呢?
对比之下,这一世的新月没有和她有过多的接触,友情本就不牢靠,加上新月进了宫后老老实实,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让洛林的少女之心崇拜,所以对比起从小崇拜的阿玛,与新月的友情自然就不重要了。
不过洛林真的算不上恶毒的人,她会曲解新月的心意,是她自身问题,但绝不是故意在背后构陷新月。所以在骥远离开后,老夫人沉下脸命令她再也不许与新月来往时,洛林才慌了。
“为什么玛嬷?我知道新月这次做得不对,可她还是很好的,我们是朋友啊。”洛林认为朋友间生气是正常的,即使这次新月不对,但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要新月道歉她还是会原谅的。她没忘了新月平时对她的确是很好的,她们也是聊得来的。
“你这傻孩子!你如今这样不给格格面子,你当格格真的不会计较?”雁姬恨铁不成钢的插话,今天这事不管如何,都是洛林的错!先不论格格到底是否真的“诅咒”了他们家,就算是真的,哪有他们当奴才的给格格脸色看的啊?心里有些发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