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稚斜的眼光不错,他看到了匈奴的软肋,匈奴要想复仇,就必须得打造新的装备,这就需要大量的工匠。而匈奴没有工匠,有的只是盘马弯弓的射手,要想改变匈奴。只有优待汉朝工匠,博取他们的好感,得到他们的帮助,匈奴才能复仇。
给匈奴掳掠的汉人中有不少工匠,他们身入敌手,还能怎么样呢?可以想得到,伊稚斜这一转变,他们中肯定有人会做叛徒,会为匈奴效力。
问题是,这对匈奴的帮助有多大呢?
匈奴掳掠的工匠虽不少,却对匈奴助益也是有限。要知道,蒙古人得到的是大片的汉人土地,大量的汉人,汉人之多比起蒙古人还要多好多倍,要蒙古人不强都不行了。
匈奴没有得到汉人的土地,仅仅靠掳掠得到的工匠,匈奴能获益多少,这是不言自明的。
伊稚斜的转变,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病急乱投医!
……
天空阴霾,雪花飞舞,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长城好象一条白色的巨龙,晶莹剔透,蜿蜒远去,不知终于何处。
昔日大战留下的血迹,并没有褪去,只是给冰雪所覆盖了。
长城下,原野上,时不时就会见到为冰雪所覆盖的尸体、断折的兵器、破碎的内脏、撕裂的衣衫……无一不是在告诉人们,不久前这里发生过激战。
偶尔会有饥饿的兀鹰盘旋而下,停在尸体上啄食。这尸体上有裘衣,这是匈奴尸体。偶尔还有饿狼饱餐。
如此大战,要清理完尸体,费时极长。还没有清理完,就下起了大雪,百姓回家窝冬去了。好在,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雁门,为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好象一座冰城。城门大开,却是少有人进出,城墙上的汉军在巡逻。
北方的冬天很冷,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百姓不会出来走动,那实在是太冷了,是以行人稀少。
帅府中,却是热闹非凡,高声喧哗,周阳正与一众将领痛饮。
“大帅,干!”ω×ɡ点Cc
李广举着漆制耳杯,高喉咙大嗓子,声音震人耳膜。酒意上涌,脸色泛红,已有了几分酒意。
也不管周阳的反应,以嘴就杯,张开大嘴,一口气喝得精光,活象一个酒徒,熟练的亮了亮杯底。
周阳也是酒劲上涌,颇有几分醉意,笑着端起耳杯,一饮而尽。
大战结束之后,周阳就没什么事了,军务很少了。至于军队,除了留下必要的,都给他们放了大假,让他们回家去与亲人团聚。
他们主要是边关人氏,经历如此大战,最想的就是看到亲人,周阳这道命令很得军心,兵士们齐声欢呼,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兵士一走,周阳这个大帅就无事可做。当匈奴打来时,事务多不胜数,天天埋头在军务中。如今,时间一抓一大把,多得没法打发,只好把李广他们召集起来,饮宴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中,竟然向单于看齐了。
李广他们虽然名为太守,主要是处理军事,对于文事,他们不感兴趣。那些刀笔吏所做之事,让他们别扭,哪有真刀真剑在战场上冲杀过瘾。没有了军务,闲得发慌,不是陪着周阳打猎消磨时光,就是陪着周阳饮宴。
他们之中,冯敬是读书人出身,对文事最有办法,也最有兴趣。可是,周阳的帅府就在雁门,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饮宴处理文事两不误。
是以,这些天,周阳他们过得很是快活。
当然,周阳他们饮宴,只是打发时间,并不是为了享受什么山珍海味。有时出去打猎,弄些鹿肉、兔肉下酒,有时随便叫兵士做点下酒菜。
一众人围坐在一起,一人一张软席,在汉朝这叫“席地而坐”。
中间放上一个酒尊,酒尊里装满美酒,再放上一把挹酒的勺。
这是汉朝典型的宴饮之法。也有各踞一案,各吃各的方式。可是,周阳他们不同,一起滚过刀山,一起趟过血海,一起在死人堆里睡过觉,这情谊不同一般,哪有这般热闹。
李广抓起酒勺,一边挹酒,一边笑道:“今年的雪真大。”
“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头,庄稼的长势会不错。”周阳接过话头。
“我们的日子是好过了,匈奴的日子就难过喽!”程不识端起耳杯,美滋滋的一饮而尽:“以我多年在北地的见识,如此的雪,一定有大雪灾。今年的雪这么大,这雪灾不会小,匈奴的牛羊会给冻死无数,匈奴来年就要饿肚子了。”
“哈哈!”李广大笑起来,意兴飞扬:“一场大雪灾,抵得上十万大军!”
漠北苦寒,植物生长季节短,是以草料短缺,牛羊不够吃。牛羊是匈奴的食物,草料不够,牛羊就没有多少肉,食物就不丰,就是正常情况下,到了冬季匈奴都难过。
一旦遇到大雪灾,牛羊给冻死司空见惯。牛羊一冻死,匈奴的食物就很成问题。
一场大雪灾,对匈奴造成的灾难并不比十万大军低。或许,还更甚几分。
“要是在以往,我们哪能在这里饮酒说笑,我们早就在准备打匈奴了。他们一旦遭了灾,大汉百姓也就跟着遭了殃。”冯敬大是感慨:“明年嘛,匈奴想来边境滋扰,也没那能耐!”
为了解决灾荒,匈奴只有召集军队,去汉境掳掠。是以,每到雪灾降临,汉朝边境上就要准备与匈奴打仗了。雪灾越大,匈奴来势越凶猛,打得越激烈。
这不是从汉朝开始的,是从春秋战国时就有的。那时候,北方的胡人、匈奴,把雪灾造成的损失通过战争的方式转嫁给秦、燕、赵三国。如今,匈奴依然沿袭这一方式,只不过,他们转嫁给汉朝罢了。
正是因为大漠容易发生雪灾,尤其是漠北更容易发生,是以匈奴一直垂涎漠南。
漠南主要是现在内蒙古一带,这里气候温暖,植物生长季节比起漠北要长,发生雪灾的可能性要小些。在整个漠南地区中,又以河套最好,土肥水美草青,最适宜放牧。
这也是匈奴在河套之地屡遭败绩以后,仍是不甘心放弃河套,屡败屡打,才有赵武灵王大破匈奴和蒙恬大败匈奴于河套的事情发生。
以往,遇到这么大的雪,边关上汉军、百姓,全力投入到抗击匈奴的准备中去,哪有时间饮酒。今年不同,匈奴新败,明年无论如何不可能南下,即使要来,也不过是小股匈奴,大量的匈奴是没有的。
这是汉朝创建数十年来的第一次,众人兴致极高,端起酒杯,道:“敬大帅!大帅,干!”
要不是周阳谋划得当,是不可能打出这样的好局面,他们对周阳真心佩服。
还有比自己的努力得到别人认可更让人高兴的么?周阳欢欢喜喜的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竟然学起了李广。
“好!”众人齐声赞好。
李广挹酒,有些兴致萧索:“打败了匈奴是好,可是,我们又没什么事做?往年,我们是天天忙,时时忙,忙着打匈奴。如今,没有匈奴可打了,我们一下又闲了,闲得只有饮酒打发时间了。”
“闲还不好吗?你非要过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程不识取笑。
“闲的时间长了,人会发慌。大帅,你主意多,你能不能给我们找点事做?”李广看着周阳,摸着发烫的脸蛋:“最好是找点匈奴让我们打。久了不打匈奴,手有些发痒了。”
“这可难了。”公孙贺笑着接过话头:“有了这一战,长城以北数百里内不见匈奴踪影,飞将军你就是去了,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你能见的,只有冰天雪地。”
在汉军的追杀下,匈奴活的也变成了死的,过了长城,数百里内的活物,可能只有野狼了,要找匈奴,不是难,是很难。
“哎!”李广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份。
程不识他们端起酒杯,美滋滋的喝着。
“有了这一战,匈奴早就望风而遁了,要找匈奴确实难。”周阳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开口了:“可是,并不是说找不到匈奴。”
“哦!”众人的兴趣立即给提起来了,个个盯着周阳,一脸的期盼。
“我就知道一个匈奴扎堆的地方,你们有没有兴趣去走上一趟?”周阳并没有做好好先生回答他们的问题,反倒卖起了关子。
“大帅,是什么地方?快说!”李广嘴快,催促起来。
这话正是众人要问的,无不是点头附和。
“这个地方,对匈奴极为重要,对我们同样重要。要是把这个地方给拿下来了,对匈奴的打击,比起十场大雪灾还要可怕。”周阳眼里精光一闪,右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短案上。用力过度,酒水溅了出来。
“河套!”
李广、程不识、冯敬、公孙贺、公孙建、秦无悔他们齐声惊呼起来。
河套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李广他们不会不知道。正面是汉朝的都城长安,东面是北地,对汉朝的威胁很大。
这里是匈奴最好的牧场,匈奴在这里牧养的骏马足有好几十万匹。集中在这里的匈奴牧民没有一百万,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河套是匈奴心脏,一旦汉军把河套给夺取了,对匈奴的打击将是灾难性的,比起十场,不,一百场大雪灾还要大。
尤其是在匈奴新败之际,匈奴无力南顾,正是汉朝下手的良机。
“大帅,河套如此重要,你为何把兵士们都放了,不一举攻入河套呢?”李广埋怨起来。
“飞将军,你以为我不想?”周阳却是摇头:“可是,你也瞧见了,弟兄们伤成什么样儿了?他们不歇息,还能打吗?”
“这个……”李广哑口无言。
不要说普通兵士,就是李广本人也是禁受不住,周阳放掉兵士,就是要让他们恢复。
“大帅,我们这么做。”程不识异常振奋:“我们一边做好准备,一边飞报皇上。这是夺取河套的一个良机,皇上应该会允准。只要皇上一准,我们就可以立即出动。匈奴新败,我们对河套下手,他们无力防守,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好!”周阳兴奋的一拍掌:“我这就给皇上上表。笔来!”
攻打河套,对众人太有吸引力了,无不是欢呼起来。
一百九十六
兵士送来笔墨,周阳提笔在手。略一沉思,写了起来。写好之后,交给李广他们看过,叫人送往长安。
“哈哈!”李广开心不已,端着酒杯,美滋滋的喝着:“我们终于有事做了。”
“干!”程不识学起了李广,高喉咙大嗓子,吆喝起来。
众人兴致不错,举杯共饮。
如此美事,景帝焉能不准?一定是欣然同意,周阳他们等着出兵就是了。
如今,匈奴新败,若是汉军趁机出兵,河套之地很有可能拿下来。河套之地的重要性,已经不需要多说。一旦汉朝拿下河套之地,汉朝无异于把利刃对准了匈奴的胸膛,出兵漠北只是时间问题。
前景如此之广阔,要周阳他们兴致不高都难,人人高声叫嚷着,酒到杯干,痛快淋漓。
……
未央宫。养心殿。
景帝一身燕居之服,跪坐在矮几上,一脸的喜意,仿佛叫化子幸运的给馅饼砸进嘴里般欢喜,大嘴裂着,双眼眯着,一双手放在短案上,不时轻敲着,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春陀侍立在侧,眼里全是喜意,一张嘴紧抿着,时不时瞄一眼怡然自得的景帝。
追随景帝这么多年,很少,不,从来没有见过景帝如此欢喜,就是平定七国之乱后,景帝也没有如此轻松自在。
“哼哼啊啊!”
景帝脑袋竟然微微晃动,摇摇晃晃的,哼起了曲子。春陀差点笑出声来,忙以手捂嘴,却是一脸的笑意。
“臣窦婴拜见皇上!”窦婴进来,向景帝施礼。
景帝的脑袋不再摇晃,微眯的眼睛猛的睁开,精光四射:“窦爱卿,快上前来,与朕说说边关情由!”
并没有要窦婴平身,而是半唱半说。这是景帝为帝这么多年的第一遭。
“这……”窦婴乍闻之下,给弄糊涂了。景帝为何如此欢喜?心情如此不错?
“快!”景帝催促起来。
“诺!”窦婴领旨,来到景帝身前,景帝一招手,要他坐下来。
窦婴跪坐下来,问道:“皇上何事欢喜?”
“还不是周阳!”景帝未语先笑:“他太会逗人欢喜了。”
逗人欢喜,在汉朝那应该是徘优(类似于现在的笑星,只不过有小丑的意思),周阳身为大将,怎能是徘优?
“窦婴,你是知道的,匈奴一直是悬在大汉头上的巨石,什么时间砸下来,谁也说不清。周阳这一仗,搬掉了这块石头,你说,朕能不欢喜吗?”景帝笑呵呵的解释起来。
略一停顿道:“长城大捷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可是,朕的喜悦并没有减弱,反倒是越想越欢喜。不仅仅是周阳这一仗长了华夏的志气,还在于。朕在九泉之下见着高祖,终于有脸相见了。窦婴,你知道高祖血诏的事吗?”
“高祖血诏?”窦婴眉头一挑,一脸的迷茫。
“你不知晓,那也很正常。”窦婴微一点头:“高祖平城之围后,不能雪此仇,心情一直不佳,以致后来箭创发作,本来可治,高祖气怒难平,没有治,最终驾崩。”
刘邦平定英布叛乱时,为流矢所中,因此得病。吕太后找来良医,刘邦问可不可以治,良医说可以治。刘邦不仅没有治,反倒是破口大骂“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拒绝治疗。
紧接着,刘邦就安排后事,萧何死后曹参可代为相,曹参之后王陵可为相,王陵性直需要陈平辅之,陈平情格稍弱,需要周勃辅助。吕后问陈平之后谁为相,刘邦说他不知道了。
后来的历史发展完全和他的预料相同,吕后死后,陈平周勃联手诛杀吕氏一脉,重安刘氏。才有汉文帝登基。
这事,朝野皆知,没想到竟是和匈奴有关,窦婴大是意外。
景帝打量他一眼道:“高祖起于细微,诛灭暴秦,平定天下,虽屡败于项王之手,高祖性豁如,也未放在心上。独对平城之耻放之不下,一直引以为恨。高祖曾言,自赵武灵王起,华夏对匈奴作战,赵武灵王、李牧、蒙恬,无不是打得匈奴大败而逃,独高祖被围平城,差点为冒顿所擒,岂不是遗臭千年的笑柄?高祖每每思之,难以释怀,气怒难已之下,不治箭创而崩。高祖驾崩前,用指血写下一诏,传于惠帝。惠帝之后吕后得之,诛吕之后先帝得之。先帝驾崩前传于朕。”
说到此处,略一停顿,一脸肃穆:“朕从先帝那里继承的不仅仅是江山社稷,还有仇恨和耻辱。如今,长城大捷,平城之耻终于洗刷,高祖在天之灵有知,必将大慰。”
匈奴和中国是世仇,打了数百年,中国处于上风。唯有汉朝初期屈居下风,最倒霉的就要算刘邦了。差点成了冒顿的俘虏。刘邦性格通达之人,性豁如,一生的败仗很多,韩信讥笑他不善将兵,只善将将,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这的确是人生莫大的耻辱,千年笑柄。
若不是汉武帝击破匈奴,洗刷了平城之耻,刘邦真的会成为千年笑柄,会遗臭万年。
对于皇帝来说,遗臭万年,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之一了,是以,依刘邦那么豁达的性格,也是不能接受。
“皇上,臣可得观否?”窦婴怀然心动。
“要是在以前,这只能是皇帝知道的事儿,如今,平城之耻已雪,可以昭告天下了。”景帝冲春陀示意。春陀送来锦盒,景帝打开,取出一束绢帛,递给窦婴。
窦婴跪在地上,以大礼接过,展开一瞧之下,双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