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来了吗?”窦太后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景帝。
“禀太后,皇上马上就到。”宫女忙回答。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景帝身着皇袍,头戴通天冠,大袖飘飘而来。一进屋,就冲窦太后行礼:“皇儿参见母后!”
“启儿啊,来,坐这里!坐到娘身边来!”窦太后很是亲切,坐直身子,冲景帝招手。
景帝请安问候的次数不少,很少有窦太后如此亲切的时候,大是意外。可是,这种浓浓亲情,就是贵为天子的景帝,也是不能拒绝,欣然应一声,坐在窦太后身边,握着窦太后的手,笑道:“阿母,今儿什么日子,你这么欢喜?”
“为娘今儿快活呗!”窦太后笑呵呵的,亲热的在景帝手背上拍拍。
“母后欢喜,皇儿也欢喜。”景帝代她高兴。
“启儿啊,你把太子废了,打算立谁为太子呢?”窦太后脸上带着笑容,仿佛不经意的问道。
景帝把栗青给杀了,窦太后把栗姬给打入了冷宫,窦婴给罢免了,太子的势力荡然无存,废太子是水到渠成,根本就没花多少功夫,一道旨意掷下便成了。
景帝心头一跳,剑眉一拧,马上明白过来,窦太后为何如此欢喜了。窦太后一直想搞兄终弟及,刘荣虽是无才,毕竟占着位子,窦太后就算有心,也不好提。如今,刘荣被废,窦太后逮到机会了。
“母后,这事皇儿还在思虑。”景帝当然不会说他要立谁为太子了:“如今的匈奴,虽然没有以前那般猖獗,今年的边关上,不见一个匈奴……”
“还是周阳打得好!”窦太后对周阳这个孙女婿很是赞赏,这时节也没忘了赞上一句。
“是呀,是打得好!”景帝话锋一转道:“可是,匈奴躲在大漠深处舔伤口。母后,你是知道的,前朝打得匈奴五十万大军荡然无存,可是,没多久,匈奴又恢复过来了。在近两百年前,赵国的武灵王在河套也打得匈奴死伤无数,可是,没多久,匈奴也恢复过来了。如今的边关虽然宁静,不过是暂时的。匈奴一旦舔好了伤口,又会卷土重来,边关必将是烽火千里,死伤无数。”
窦太后眉头一拧,问道:“你说了这么多,究竟要说什么呢?”
景帝笑道:“母后,皇儿是说,大汉要想有永远的安宁,就得深入大漠,彻底解决匈奴。”
“想法不错,与其让匈奴养得兵强马壮,再来打大汉,不如大汉趁此机会,攻入大漠,让匈奴永远也恢复不过来。”窦太后也是个精明人,一语道破紧要处:“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秦始皇都没有做到!”
“是呀!”景帝附和一句道:“要做到这点太难,太难!是以,大汉需要一个明君。荣儿虽无失德,他若当上皇帝,会是一个好皇帝。可是,他不能击破匈奴,成就汉家大事!”
说到此处,景帝微微一顿,眼里一抹伤感掠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刘荣也是他的儿子。可是,皇位只有一个,只能一个儿子做皇帝,为了汉家大事,他不得不狠起心肠,废了刘荣。
“匈奴为患数百年,赵武灵王,秦始皇,想击破而没有击破。大汉要做到这点,必须要一个超迈古今的明君!”景帝虎目中精光四射:“只有这样,才能成就汉家大事!还华夏安宁!”
“说得好!说得好!”窦太后很是赞赏,在景帝手背上拍拍:“启儿啊,你这皇帝做得好,处处为汉家大事着想,只要你挑选一个好皇帝,一定能成。”
话锋一转,直道心意:“启儿啊,为娘给你举荐一个超迈古今的皇帝!”
景帝身子一僵,不用想也能猜到窦太后要说的话,那必然是梁王。
“皇上,彘儿不错!”窦太后笑着推举了刘彘。
“……”
景帝很是意外,原本以为窦太后会说梁王,竟然是刘彘,景帝还真是想不到。
“彘儿这孩子,有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别看他人小,却是人小鬼大,机灵着呢。皇上,你那么多皇子,有哪一个比得上他?”窦太后笑呵呵的,脸上露出爱怜之色:“特别是他那一张嘴,特别甜,很能讨人欢喜!”
对这个爱孙,窦太后打从心里喜欢。
“母后,万万不行,万万不行!”景帝断然否决。刘彘是他选定的继承人,可是,时机未到,他是不会让人知道他选中的是刘彘。
“为何呀?”窦太后脸一沉,斥道:“彘儿哪点不好?我的孙子里面,有哪一个有他机灵的?四岁,就能背诵数万言。荣儿八岁也才背诵数百言。”
“母后,正是因为彘儿太聪明了,才不能立为太子!”景帝眉头一转,马上就有了说辞:“这为君,才智很重要,却不如容人之量重要!在历史上,不乏聪明之君,最后还不是国破家亡!此事万万不行,万万不行!”
断然否决,毫无转寰余地。
窦太后听在耳里,喜在心头,鼻子眼睛挤作一团:“呵呵!皇上啊,你能如此想,老身就放心了。彘儿虽然灵泛,却是太小,不足成大事,更不能击破匈奴。要击破匈奴,非得你弟弟阿武不可,皇上,你得立阿武为皇太弟!”
“母后!”景帝这才明白,窦太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这才是她要说的。幸得景帝没有承认要立刘彘为太子一事,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端。
“哼!”
窦太后轻哼一声道:“阿武哪点不配做皇上?你不是要一位能击破匈奴的皇帝吗?平定七国之乱时,阿武以一座孤城独抗七国之兵,长达数月。那时节,周亚夫做什么去了?他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就连你的旨意,他也敢违抗,见死不救!若是没有阿武把吴楚大军拖在睢阳城下,周亚夫能从容断吴楚叛军的粮道?周亚夫能在三月内平定七国之乱?”
手中拐杖重重点在地上,声音很大:“你知道阿武是怎么扛过来的吗?城中兵士打光了,没有了军队,阿武把宫女都编入了军队,上城与吴楚之军作战。阿武更是衣不解甲,在城头上吃,在城头上睡,与将士们一起守城。你说,大汉的诸侯王那么多,有谁能象阿武那般,为你出生入死?你不立阿武为皇太弟,你对得起阿武吗?”
当年平定七国叛乱,功劳最大的是自然是周亚夫,其次就是梁王。
刘濞进军到了睢阳,以为区区一座孤城,一鼓而下。没想到,梁王性强力,虽然兵力悬殊太大,却是毫不畏惧,与吴楚大军激战不休。吴楚叛军打不下来,有人建议刘濞绕过睢阳,直奔函谷关,威逼关中。刘濞没有采纳这一建议,原因就在于,他心高气傲,不把梁王放在眼里,连睢阳孤城都拿不下来,他太没面子了,是以把数十万大军压在睢阳猛攻。
吴楚叛军不分日夜的进攻,打得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梁王的军队伤亡惨重,梁王亲自守城不说,还把城中的民妇,王宫中的宫女,更有他的妻妾,编入了军队,上城作战,这才守住了睢阳。
正如窦太后所言,守住睢阳是平定七国之乱的关键所在。正是把吴楚大军吸引在睢阳城下,周亚夫才能采纳卫绾之计,派军抄掠吴楚粮道,该烧的烧,该抢的抢,最后弄得吴楚粮尽,士气低落。周亚夫抓住机会,发起决战,一举而平定七国之乱。
“阿武精通兵道,他平定过七国之乱,他一定能击破匈奴!”窦太后对这个心爱的儿子,不惜溢美之词。
“母后,阿武在平定七国之乱时,是立下大功。可是,打匈奴比平定七国之乱难了千百倍。”景帝却不同意这看法:“就是周亚夫,他也说,平七国之乱易,破匈奴难!匈奴的地域不比大汉小,口众多,来去如风。”
“这是你自己说的,你百年后,要立阿武为帝。”窦太后手中的另杖重重点在地上,喝声不道:“怎么?如今天下太平了,你就过河拆桥,要把阿武扔到一边了?”
“母后,皇儿那不是酒喝醉了,一时失言!”景帝一想这事,就很不自在。
昔年,与梁王饮酒,窦太后就有心要搞兄终弟及,逼景帝同意立梁王为皇太弟。景帝被逼不过,只得勉强应允。幸好窦婴在场,以景帝酒醉为由,把这事给搪塞过去。
这事都过去好多年了,窦太后依然还记着,今天更是翻了出来。
“君无戏言!”窦太后来横的了:“你若不立阿武为皇太帝,老身就不活了!”
要是窦太后又吵又闹,景帝虽然不愿,陪着小心,还能搪塞过去。若是窦太后寻死觅活,景帝还真没辙,这可是她的撒手锏。
天下间,有哪个做儿子,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活活饿死呢?
“母后……”景帝手足无措。
窦太后是说到做到,真的是自此以后,只喝水,不吃饭,要景帝立梁王为皇太弟。
一场逼宫好戏,就这样,给窦太后导演了出来。景帝给她弄得焦头烂额,好话说尽,小心陪尽,她依然是不吃饭。
景帝没办法,把馆陶公主找来,要她去劝。对馆陶公主这个掌珠,窦太后是万般疼爱,平时任由她撒娇弄嗔,这次却是不行,窦太后说不吃就不吃。
二百六十三
“怎么样,母后有没有吃?”景帝不住搓手。眼巴巴的望着快步而出的馆陶公主。
“我好话说尽,太后就只喝了几口水。”馆陶公主好看的弯月眉一拧道:“平日里,我说什便是什么,这次竟然不行了。要不是阿娇和南宫从中帮着说好话,母后连水也不喝。”
“哎!”景帝长叹一声,沉默不言。
“在母后的心目中,我,你,都不如老三。母后也真是,把个老三当作了宝,自小到大,什么都顾着他。可是,老三整天想着的就是他的《美人赋》,也不知道给哪个妇人迷住了。”馆陶公主埋怨起来:“皇上,我给你说,这一次,你一定要立定了心,不能退让!这可是关系大汉千秋万代的大事,我不干预国事,也不得不说句话了!谁叫我也姓刘。”
立太子这事,关系到阿娇的前程。一旦梁王给立为皇太弟,她就没戏了,馆陶公主自然是不会站到梁王一边。
“先莫说那些,先想办法让母后消消气。”景帝真的是给窦太后弄得没有了办法。
“想什么办法,依我说,皇上你先立了太子,让母后断了念想。”馆陶公主眉头一拧道:“免得太子位没人,那么多人惦记着。皇上,立太子吧。”
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后患无穷。
景帝哪会做这种莽撞之事,道:“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怎么样?母后使横了,老三还不指定怎么跳呢!与其让他们逼你,还不如断了他们的念头。”馆陶公主脸色有些不怡了。
“你光想着立立立,你想过立了之后,母后会怎么做?老三会怎么做?”景帝不住摇头:“若是朕来硬的,下旨立了太子,母后日后会对太子有好脸色?老三会不会做出越格的事?”
窦太后为了梁王,不惜使横相逼,即使景帝立了太子,她也会刁难,从中阻挠。至于梁王,那就更难说了。此人才智不错,性强力。却是心胸不够宽广,一旦景帝硬立太子,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派人暗杀很可能,反倒使得新太子处于危险中。
馆陶公主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景帝所言有理,只好不再说,问道:“皇上,你打算立谁为太子?”
“你问这事做什么?这可是国事。”景帝当然不会透露口风。
“好吧,国事我不问,我问问家事。”馆陶公主脸色不太自然,本想套问景帝的口风,哪想得到景帝丝毫不露:“王美人多好的人儿,她做错了什么?你把她给贬了?”
“姐姐,这事你别过问。”景帝不咸不淡的道。
“这也不能问,那也不能问,还有什么能问?”馆陶公主脸色拿下来了:“不就把茶撒了吗?以前又不是没撒过,以前你不治罪,现在却治罪,哪门子的道理?”
“朕做事,需要道理吗?”景帝的脸色沉下来了。
“行行行,你的事。我不过问了。”馆陶公主转身就走:“母后那里,我去看着。你赶快想办法,不把母后的心结解开,这事没完。”
“想办法,想办法!”景帝不住先额头,很是无耐:“传窦婴。”
没多久,窦婴就给传了来,向景帝见过礼。景帝看着窦婴,闲居在家的窦婴比起往日更加精神,景帝眉头一皱:“窦婴,你在家倒挺舒适的,朕却是烦透了。”
“臣斗胆,敢问皇上何事心烦?”窦婴身子一躬,特别恭敬。
“还有什么?还不是你们窦家的老太太,她使横了,逼朕。窦婴,你是她最喜爱的侄儿,你去劝劝老太太。”景帝打量着窦婴,一脸的焦虑之色。
“敢问皇上,太后何事发怒?”窦婴小心翼翼的问。
景帝没有瞒他,把窦太后逼宫一事说了:“姐姐说了这么多的好话,没用。窦婴,太后器重你,只有你去说了。”
“皇上,此事臣无能为力。”窦婴很小心的拒绝。
“哼!”景帝很是不快,冷哼一声道:“窦婴,你是不是因为朕把你给晾在家里,心生怨恨,故而不愿出力?”
“皇上。你冤枉臣了!”窦婴知道一旦给景帝如此认定,那就有大麻烦,心里一急,声调有些高:“皇上,你忘了昔年之事?臣眼下去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当年若不是窦婴在场转寰,窦太后早就逼着景帝立梁王为皇太弟了。为了这事,窦太后一直记恨着窦婴,还把他给逐出了宗籍,窦婴若现在去说,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会惹怒窦太后。景帝明白过来,挥挥手道:“窦婴,你回去吧!”
“臣是待罪之身,本不该多言,可是,此事干系重大,皇上,你一定不能退让!”窦婴并没有离开,而是向景帝进谏。
“窦婴,你是怕老三记恨昔年之事,他若成事,于你不利吧?”景帝虎目中精光一闪。
“禀皇上。若臣说没有这种担忧,那就是欺君。”窦婴承认了,接着道:“皇上是知道的,梁王什么都好,就有一样不好,气度不够,不能容人。若他成事,汉家必危!”
“老三聪明,性强力,敢以区区睢阳孤城独抗吴楚大军,这些朕不如他。可是……”景帝微一点头。很是赞成窦婴这点评。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给窦婴接过道:“皇上的心胸宽广如大海,远非梁王所能及!别的不说,当年周亚夫因为兵力不多,没有救睢阳。这事,就连太后都明白,周亚夫的处置是对的,原谅了周亚夫。可是,梁王明知是对的,他依然记着,数次三番欲置周亚夫于死地。朝中阻止梁王成事的大臣不止周亚夫一个,若他成事,朝中必然大乱。”
阻止梁王成事的人多着呢,梁王一旦当上皇帝,以他的性格,这些人或杀或贬,必然酿成巨祸。
“窦婴,你的话朕记住了。”景帝知道窦婴说的是大实话,挥挥手。
窦婴施礼告退。
景帝烦恼不堪,回到养心殿,沉思不语。过了一阵道:“春陀,把主父偃、申公、董仲舒、严助他们找来,快!”
春陀应一声,自去办理。
没多久,主父偃、申公、董仲舒、严助他们赶到,冲景帝见过礼。
景帝抚着额头道:“太后欲要立梁王为嫡嗣,朕不允。现如今,太后不吃不喝,朕把好话说尽,把姐姐请来,都没用。你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精通百家之学,你们快想想办法,解了太后的心结。”
主父偃、申公、董仲舒、严助这些人,无一不是才智奇高之人,景帝对他们抱以厚望。
可是。景帝失望了,他们却是沉默了,没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