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郁闷得真想一头撞死。
“怎么了?你还敢犟嘴?”
馆陶公主俏脸一沉,眉头一拧,怒气顿现:“从小到大,谁个不是呵护着你?就是皇上,也是护着你。你倒好,这些年来越来越横,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就不放在眼里,可你怎能对南宫下毒手?她是你的亲侄女,没有招惹你吧?你要夺嫡,你要成就你的大事,南宫反对过吗?她有何过错?”
一番质问,把梁王问得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
“南宫十岁就给皇上下了国书,要嫁去匈奴,多可怜呀。你们这些男人,都死绝了!就知道夺嫡,成大事,一到匈奴侵边,要东要西的,你们哪里去了?还不是靠给匈奴送妇人,用妇人的胸脯来换你们的安乐!”
馆陶公主的声音越来越高,她的话越来越尖刻:“那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说,皇上,你别把南宫送去,把我的女儿送去?你们这些王爷,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大汉,为了朝廷,哪一个不是口是心非,盯着皇位。到了匈奴横行的时候,个个做起了缩头乌龟,屁都不放一个,你丢脸不丢脸?”
“丢脸!”
窦太后手中的拐杖重重在地上一点,气恨恨的道:“数十年来,大汉送了多少假公主去匈奴?虽然是假公主,那也是公主,是以皇家的名义送去的,皇上下了国书的,假公主也是真公主。大汉的男人怎么就这么没用?连妇人都护不周全!”
送女人这种事情,男人觉得丢脸,女人更是气愤,母女俩这一搭一唱的,说得梁王脸色发红。只可惜,他脸上全是血,让人看不见。
“南宫十岁就承如此大任,多可怜的人。就是我这做姑姑的,一想起这事,心里就不是滋味。你不可怜就算了,你竟然对她下毒手,我都觉得你过份。”馆陶公主伸出白玉似的手指,不住在梁王额头上点动:“你呀,你呀,你!”
梁王满以为跑到窦太后这里,会得到亲近,会得到呵护,可是,事与愿违,等待他的却是窦太后的耳光,馆陶公主的唠叨。
窦太后的耳光固然让他难受,比起馆陶公主的唠叨好受得多了。馆陶公主的话语尖刻异常,字字如锥,好象针一般狠狠扎着他的心。
馆陶公主的话已经够难听了,可是,仍是没完,只听她道:“皇上打你,那是皇上亲近你,要是皇上不亲近你,就不是打你了,直接把你给正法了!”
梁王听在耳里,难受在心头,好象他很贱,贱得不给景帝打不是人似的。他想反驳,又找不到言辞。
窦太后却是听得不住点头,她不得不承认,馆陶公主说得很在理。景帝之所以打梁王,那是因为他顾着兄弟之情。要不然,直接问罪,砍头便是。
“皇上对你已经够好了。”馆陶公主兀自不停:“要是换作我,谁动我的阿娇,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我就不是刘嫖!”
一双妙目打量着阿娇,满是怜爱之色。阿娇冲她眨眨眼睛,吐吐小香舌,一脸的调皮。
梁王听着她的说话,很是扎耳朵,很想辩解,却是找不到辞,他毕竟不占理。
“哎!”窦太后长叹一声道:“阿武啊,你刺杀了那么多大臣,还伤了南宫,你还嫌不够乱吗?竟然敢仗着睢阳城高垣厚,与朝廷为敌,你的胆子太大了!”
“笃笃!”窦太后手中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梁王听在耳里,仿佛那不是敲在地上,是敲在他的心坎上。
窦太后虽是女儿身,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于军国之事看得很明白:“你妄图把事情闹大,要朝廷脸面丧尽,你再登高一呼,结连诸侯,前来逼宫,是不是?其心可诛!”
梁王正是如此想的,给窦太后道破,只有耷拉着脑袋的份。
“你为了一己私利,竟敢做出这等事!”窦太后的数落未息:“真要如此的话,大汉在数年之内都不会平静下来。三五年后,匈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来掳掠,攻打大汉。闽越蠢蠢欲动,这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大汉就陷于腹背受敌的局面,你就会成为大汉的罪人!去岁,将士们浴血拼杀,打出来的大好局面就会葬送!”
梁王一颗头颅低垂着,连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下去歇着吧!”窦太后数落完了,这才轻轻的道。
“啊!”梁王很是意外。窦太后很少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她一发火,别看她是女儿身,却是惊天动地。没想到,就这般云淡风轻的揭过了。
紧接着,梁王就是大喜过望,冲窦太后叩头:“谢母后,谢母后!”
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脸的笑容,前来搀扶窦太后。他笑得跟荷花似的,嘴都裂到耳根了,可是,他脸上全是血,这一笑起来,就象魔鬼在发笑,很是骇人。
好在,窦太后看不见,要不然,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阿娇却是吓得直往后缩,仿佛看见魔鬼一般。
“老三,还不出去!你想吓坏阿娇?”馆陶公主的脸已经沉下来了。
对这个姐姐,梁王自然是不太会放在心上。窦太后却是沉声道:“叫你出去!叫太医给你治治伤!”
“诺!”梁王万分不愿,只得领命而去。
“母后,这事就过去了,你以后别提了。”馆陶公主望着梁王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她对梁王这个弟弟,还是不乏呵护之心,这事就这么揭过去,她也舒心,紧拧着的眉头舒开了。
“阿武最喜欢吃狗肉,丫头,你去挑些上好的狗肉,弄到长信宫来,老身下一回厨。”窦太后在馆陶公主和阿娇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
“母后,你真是太宠他了。这才把天捅漏了,你就又这般对他,指不定他又惹出什么事儿来。依我说,先给他一点狠的,好好教训教训他。”馆陶公主没有明白窦太后的意思。
“丫头啊,你也来打下手,我们娘儿俩,好好做狗肉,让阿武好好吃一顿!”窦太后说着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馆陶公主却是想不明白,问道:“母后,你这是何意呀?”
“呜呜!阿武呀阿武!”窦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哭泣。
“母后,你要老三……”馆陶公主话才说了一半,就定在当地,身子发僵,石化了一般。
“呜呜!”窦太后的哭声更响亮了。
“母后,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馆陶公主卟嗵一声,跪在窦太后面前,叩头道:“母后,老三再不是,那也是你的阿武,你不能这么做。”
“丫头啊丫头,你爱护老三,为娘又何曾不是呢?可是,他把天捅漏了,只能用他脑袋去补上!”窦太后哭得身子直颤,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得老远。
“母后,母后!”馆陶公主忙站起来,扶着窦太后。
“丫头,皇上不想伤为娘的心,才把阿武交给为娘。为娘要是不如此做,那就是……”窦太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
二百八十四
梁王跪坐在矮几上。喝着茶水,怡然自得,不时眯眯眼睛。
身上的伤经过仓公处理,早已清理干净。仓公不愧是名医,一展妙手,这些皮外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梁王的身体强壮,这些皮外伤对他就没多大影响,只要伤口不再疼痛,他就跟没事似的。
这次的事情,他闹得比天大,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还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以他想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景帝不杀他,也要让他脱层皮,景帝只是打他一顿出出气。然后就把他交给窦太后处置,那不是明摆着要放他一马吗?
他可是窦太后的心尖肉,这么多年来,窦太后连重话都不说一句,更何况处置他了。不要说才杀了八个大臣,以他的得宠。就是再杀八十个也不会怎么样。
梁王越想越放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武!”
就在梁王欣喜之际,窦太后的声音响起。
“母后!”梁王尽管骄横,对窦太后还是挺依恋的,这是母子天性,一闻她的声音,忙跳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只见窦太后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走路都有些打晃,脚步虚浮。以梁王的了解,窦太后的身子骨还不错,至少不会走路打晃,不由得大是奇怪:“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馆陶公主冷哼一声,很是不满:“一天到晚,净惹事,就不知道给母后省点心。”
“阿武,别听丫头胡说!”窦太后很是亲热的拉着梁王的手,笑道:“阿武,来,到娘这里来,让为娘好好看看。”
“哎!”窦太后越是亲昵,梁王越是欢喜,扶着窦太后坐下。
窦太后坐下,放开拐杖,一双手不住在梁王脸上抚摸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儿,怜爱无限:“阿武还是以前那般欢实!来,阿武,这是为娘和你姐姐亲手为你做的狗肉。”
馆陶公主从宫女手里接过食盒,打开盖子,开始为梁王摆狗肉了。这碟狗肉做得很不错,盒盖一打开,就香气四溢,馋得梁王直吞口水。
“阿母,你都这么大年岁了,不好好歇着,还费这些神?”梁王一张嘴笑得跟荷花似的,抓起箸,夹起一块狗肉,送到嘴里,大嚼起来,一个劲的赞道:“还是阿母做的狗肉好吃!香!香!真香!”
“这狗肉,可是高祖最爱吃的。高祖还未执三尺剑时,就喜欢吃狗肉。高祖做了皇上,依然是少不了狗肉。阿武啊,你身为高祖血脉。也好这一味。”窦太后笑呵呵的,不时用手在梁王脸蛋上抚摸着,亲昵万分。
刘邦好吃狗肉,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正是因为他好吃狗肉,自从他做了皇帝以后,他的家乡沣县狗肉就一直留传下来,就是到现在,仍是非常有名。
窦太后这话似亲昵,又似另有所指,梁王的心情就更好了,一边吃着狗肉,一边喝着美酒,再听着窦太后的疼爱话语,还有馆陶公主的唠叨,他是倍儿乐。
这么多年了,窦太后就没有为他亲手烧过狗肉,馆陶公主更没有这般唠叨过,仿佛回到小时候,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说笑打闹,那是何等的欢乐。
若是景帝在这里的话,昔日之情就重现了。一想到景帝,梁王不由得神色黯然。
对景帝这个兄长,梁王的心情很复杂,可以说又爱又恨,爱恨交加。小时候,兄弟之情非常好,虽然后来为了各自的权势而明争暗斗,并不能抹煞兄弟之情。这是天性。
这次事情闹得这般大,梁王以为景帝不杀他,也要扒掉他一层皮。景帝只是打了他一顿,景帝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怒火,也从来没有打过他。梁王虽挨了打,并不恨景帝,他也是个明白人,要是换作他,直接砍头,哪会打一顿的。
对景帝的处置,他还是挺感激的。
窦太后陪着梁王,虽然她看不见,也是知道梁王吃得挺欢畅,不由得大是欢喜。
直到梁王吃完,窦太后把梁王紧紧搂在怀里,着实亲昵了老一阵,这才在馆陶公主的搀扶下,出屋而去。
窦太后一去,梁王欢喜无已。窦太后亲自为他下厨,做他最爱吃的狗肉,这说明窦太后很在意他,眼下这难关很快就会过去。只要这道坎一过,他梁王又会混得风生水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那时,再来谋划夺嫡。
夺嫡这事,他谋划了数十年,要他放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次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小的挫折罢了。
成大事者,不是有很多挫折吗?只要不死,就有机会!
就在他欢喜之际。一个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束白绫。
“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弄来白绫?”梁王大是惊讶,打量着太监,眼睛瞪得滚圆。
白绫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处死人用的。每当送来白绫,那就是要人自尽,梁王不会不知道这点,要他不惊奇都不行。
“禀大王,小的特送来此物。”太监小心翼翼的道。
“你放屁!”梁王眼睛一翻,精光四射,冲太监喝斥起来:“这是要人自尽,你要谁自尽?”
“大王,这小的就不知了。”太监把梁王发怒的样儿看在眼里,极是害怕,不住向后退:“大王,太后的口谕。”
“说!”屋里就只有梁王一人了,太监把白绫送来,那不是要梁王自尽吗?要不是窦太后有口谕,他真的是要给太监几个耳光了。竟敢把这种物事送来,你还长不长眼睛了?
“太后口谕: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阿武,你把天捅漏了,就得用你的脑袋补上去!”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给梁王抓住衣襟提了起来。
“啪啪!”梁王一通耳光打过去,清脆响亮,他的手劲极大,太监一张脸肿得老高。
“看你还敢不敢乱嚼舌头!”梁王兀自不解气,气哼哼的骂道。
“阿武,你是天家血脉,当为天下表率。为娘心疼呀!”太监嘴里流出血来了,还不得不咬牙忍着,怒力把话说得恭敬。
窦太后的口谕,若是一个不恭敬,那就是大罪,太监心里很想哭。
“啪啪!”梁王的耳光不停的打在太监脸上,骂道:“你还敢乱嚼舌头。”
“大王。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乱说。”太监哭丧着一张脸。
“你还敢……”梁王又要再打,可是,他手僵在了空中。太监说得没错,这种事,太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乱说一句的。
要他相信窦太后会处死他,不是难,比登天还要难!从小到大,窦太后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对他极是呵护,适才还对他亲昵之极,还亲手为他烧狗肉,怎么可能处死他呢?
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
可是,太监的话言犹在耳,梁王要不信也不行。再一想,窦太后这么多年没有为他烧过狗肉,为何这次亲自下厨呢?
梁王这次犯的事很大,比天大,窦太后即使不罚他,骂他一顿,吓吓他才对。窦太后的举动违反常理,这事就值得好好思虑。
先前,他以为是窦太后呵护他,怜爱他,要保全他。现在看来,窦太后早已下了决心,这才为他做一顿狗肉,要他在离开人世之前,再享受一回母爱。
这种解释更合情理,可以肯定了。
“不可能!”梁王冲天一声咆哮,双拳紧握,眼睛发赤,呼吸声比牛喘还要响。
紧接着,梁王仿佛给雷霆劈中一般,身子无力,软软的摔倒在地上,直接石化了。
太监把梁王那样儿看在眼里,惧在心头,哪敢多呆,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抹冷汗。要是不跑得快,梁王发怒,把他的脖子拧断,那可不划算。
时间在无言中度过,过了许久许久,梁王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惨然,双手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后,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要如此做?母后,你好狠心呀!我是武儿,你最疼爱的武儿呀!呜呜!”梁王仰首向天,无力的诉说起来。
不甘、气愤、恼怒、屈辱……诸般情感交汇,梁王时而咆哮,时而低语,时而嘀嘀咕咕,时而哭泣……
梁王明亮的眼中不再有神采,灰灰的,颤抖着伸出手,把头发披散,结成一条发辫,尾端系在窗格上,绕过脖子,向下一蹲,双眼发白,脸色憋得通红。
渐渐的,梁王眼中不再有神采,脸色苍白,身子颤抖几下,不再有动静。
……
长信宫,窦太后斜靠在软榻上,馆陶公主陪在她身边。阿娇早已给馆陶公主请了出去,这种事,不能让她知晓,要不然,她会受不了。
梁王是阿娇的亲舅舅,对阿娇还是怜爱的,阿娇若是知道了,定然会让他不安。
“丫头,阿武呢?”窦太后身子不住颤抖,老眼中全是泪水,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