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老久,军臣单于这才清醒过来,冲亲卫一挥手:“你出去吧!”
亲卫应一声,飞也似的逃了出去。一出王帐,长出一口气,发现背上凉飕飕的,好象从鬼门关逃出来似的。
“大匈奴如何应对?”军臣单于坐了下来,扫视群臣,声音倒也平稳。
可是,平稳之中,透着惊惧,从未有过的惊惧,就是长城大败,他也没有如此惊惧过。
龙城见,直捣龙城,这样的话,军臣单于他们无数次听过,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以前,他们听到这样的话,还会讥嘲“不自量力!大匈奴直捣长安还差不多!”
眼下,他们听了这话,没有人敢有丝毫怀疑,这不再是汉人的豪言壮语,而是汉朝下一步的目标。
从战略态势上来说,匈奴陷入了汉朝两面夹击的不利境地。从军队的战力来说,侯产儿二十万精锐,竟然打不过十万汉军,匈奴虽然骑射娴熟,也不是汉军的对手。
最让军臣单于震惊的是,汉军是在东胡腹地,离汉境千多里的地方打败匈奴的。龙城离汉境,就是一千多里,与侯产儿战败的地方相当,汉军能在离汉境如此远的地方轻松歼灭侯产儿的军队,要直捣龙城,那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匈奴骑射了得,打不过汉军,完全可以撤到漠北去了。可是,龙城怎么办呢?
龙城,那是匈奴的圣地,是历代单于的埋骨之所,一旦给汉军捣毁了,对匈奴的打击太大太大,可以说是灾难性的打击。
在历史上,匈奴两次惨败于华夏。一次是在赵武灵王时期,另一次就是蒙恬大败匈奴。这两次惨败,使得匈奴面临极其艰难的困境,不得不撤到漠北去休养生息,等待再次南下的良机。
那时,龙城仍在匈奴手里,这才让匈奴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赵武灵王和蒙恬,并非不想乘胜追击,攻入龙城,而是他们做不到。汉军已经具备这种能力,一旦龙城给汉军摧毁,即使军臣单于率领匈奴退回到漠北,匈奴又会是什么样呢?
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谁也说不清。
因为龙城对匈奴太重要了,若是给汉军捣毁,匈奴说不定会再次分裂。一旦分裂,匈奴就彻底变弱了,在内忧外患之下,匈奴说不定会灭亡。
军臣单于有着不错的胆量,要他在战场上冲杀,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这是危机,亡国灭种的危机,他能不惧吗?
他可以不计个人生死,却不能不惧匈奴分裂,不能不惧匈奴灭亡!
作为匈奴的单于,若匈奴真的到了那步,他就是千古罪人!
想到可怕的后果,军臣单于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没有一点血色!
所有人对匈奴的两次惨败。都是知晓的。那两败,令匈奴元气大伤,值得庆幸的是,匈奴恢复过来了。
而眼下的情形,匈奴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比起历史上的两次惨败还要严重,严重得多。一众大臣尽是惊惧之色,谁也不能有好主意。
“大单于,汉人要是敢来,就与汉人大战一场。大匈奴的勇士,即使是死,也不能死得窝囊!”
“大单于,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撤,撤到漠北去。”
“对!大匈奴又不是没败过,只要到了漠北,就有机会。”
一众大臣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起来,说的大多是气话,没有多少实用性。打是打不过汉军的,撤到漠北倒是个不错的法子,那也要在能保得龙城安全的情形下。丢了龙城。对匈奴的影响太大了。
“实在不行,我们就在大漠上与汉军缠斗!”伊稚斜清冷的声音响起:“在大漠上作战,大匈奴的勇士闭着眼睛也会。汉军若是来了,我们就骚扰汉军的补给线,他们扎营,我们就去滋扰,一定要让汉军不得歇息。时间一长,汉军不得不退。”
伊稚斜精通兵道,此法不错。真要这样做的话,汉军一定会陷于疲于应付的境地,虽然汉军战力惊人,可是,匈奴不与汉军打,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对!拖死汉狗!”
“要让汉狗有来无回!”
一众大臣齐声附和,就是军臣单于也是不住点头。
匈奴善长的就是轻装简从,纵横来去,快捷如风,今日在东,明日在西,与汉军缠斗,还真会把汉军给拖垮。
中行说却是眉头一皱,没有说话。军臣单于打量着中行说,问道:“中行说,你以为左贤王此计可行?”
“大单于,并非奴才对左贤王不敬,而是不得不说。”中行说尖细的声音有些高亢:“若是在一般情形下,大匈奴与汉军缠斗。也许可以。”
“为何不可?”伊稚斜大声问道。
“左贤王,你要知道,若是汉军不管不顾,直奔龙城,那会是什么后果?”中行说的声音更高:“龙城是大匈奴的圣地,是历代单于的埋骨之所,大匈奴最伟大的冒顿单于就长眠于此。若是汉军到来,把龙城给毁了不说,还把历代单于的坟墓给掘了,那是什样的后果?”
“周阳会掘吗?”军臣单于吃了一惊,有些吃不准。
“一定会!”中行说非常肯定:“别的不说,看看闽王城,不是给周阳一把火给烧了吗?”
“汉人以仁义自诩,却是如此的残暴!”伊稚斜嘴角掠过一抹嘲笑。
“不!左贤王有所不知,那是妙计!”中行说却是大加赞赏:“烧了闽王城,就是绝了闽越人的念想,让他们连个念头都没有。秦始皇统一中原以后,不是把六国的宫室全给烧毁了吗?就是不留下可以让他们怀念的东西。汉军到了龙城,一定会掘了历代单于的坟墓。大匈奴对祖先的坟墓极为重视,若是被掘,对大匈奴的打击将是灾难性的。大匈奴从此士气大挫,甚至可能四分五裂!”
这后果,军臣单于已经想到了,听中行说说出来,仍是一阵心悸,实在是后果太可怕了。
“这个……”一众大臣惊讶不置。
“都是你这汉狗出的主意!”
“你出的馊主意!”
“都是你害的!”
一众大臣把一腔怒火,一如既往的发泄在中行说身上。
“好了!”军臣单于冷哼一声道:“中行说的谋划是对的,只是没想到,汉军的战力如此强悍,不是他的错!”
“谢大单于!”中行说躬身致谢。
“中行说,你说得有理,把你的谋划说出来。”伊稚斜对中行说很是赞赏。
“奴才以为,若是周阳直奔龙城,大匈奴可以应战,也可以不应战。”中行说的话让人不明白。
“这话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军臣单于越听越糊涂了。
“应战的话,大匈奴打不过汉军,这无异于送死,不智!可是,若是不应战,龙城必失,真是让人难以抉择。”中行说话锋一转:“可是,并非没有办法。只是,奴才不敢说。”
“说!”军臣单于只一个字。
“大单于,若是奴才说出来,他们还不把奴才撕着吃了。”中行说打量一眼群臣,闭口不言。
“中行说,你要是有好主意,尽管说。不管有何不敬。本单于都赦你无罪。”军臣单于对中行说很是欣赏。
“大单于,奴才的计谋便是,任由周阳摧毁龙城。”中行说的话太惊人,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么?”军臣单于猛的站起来,虎目精光闪烁,死盯着中行说。
伊稚斜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在中行说身上扫来扫去,右手紧握着:“中行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这汉狗是汉人的奸细!”
“把他千刀万剐!”
“剁了喂烈犬!”
“好了!”军臣单于一挥手,打断众臣的叫嚷,问道:“为何如此做?说出你的理由。若是不能让本单于信服,本单于要杀了你!”
“大单于请想,与汉军作战,大匈奴没有必胜的成算。”中行说很是平静,好象一众大臣的指责不存在似的:“左谷蠡王是大匈奴的第一猛将,精通兵道,给周阳十万大军杀得大败,可以说全军覆没。由此可见,汉军的战力极是强悍,汉军投入十万,大匈奴即使投入三十万,甚至更多,也不见得能取胜。再说了。汉朝这几年倾尽国力,打造精锐之师,才只有十万之数吗?”
“汉朝肯定有这样的精锐几十万。”军臣单于点头道:“具体的数目,本单于不知道,不过,本单于可以估算,不下于二十万,甚至更多。”
“大单于所言极是。”中行说点头赞同:“若是汉军来二十万,大匈奴出动四十万,会给汉军轻易打败。大匈奴投入六十万,七十万。或许还要更多,方有胜算,大单于能有如此多的军队吗?”
“没有!”军臣单于一握手,恨恨不已的道:“这都是周阳害的!昔年一败,至今未能复原。本单于最多能投入五十万军队。”
“五十万,打不败汉军。”中行说尖细的声音陡转高亢:“是以,大匈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保存实力,尽可能多的保存军队,不与汉军硬碰硬。周阳直奔龙城的话,大单于若是率军与之大战,正中周阳下怀。只有放弃龙城,保存军队,寻找机会,给汉军一个狠的,大匈奴方有转危为安的可能。”
“放弃龙城?”军臣单于目光似剑,脸色数度变幻。
中行说剖析得很清楚,放弃龙城虽然代价很沉重,总比全军覆没的要好。
“大单于,你别听这汉狗胡说!”
“不能放弃龙城!”
一众大臣又叫嚷开了。
“大单于请想,若是大单于为了保护龙城,而与汉军大战的话,结果必然是大败。”中行说剖析道:“吃了败仗,龙城还得丢。与其如此,不如放弃龙城,保存军队。只要军队在,即使有人有异动,还可以弹压。若是既丢了龙城,又败军覆师,大单于,你说,大匈奴还有希望吗?”
以汉军暴露出来的实力,与汉军硬撼,匈奴没有一点取胜的希望。要保住龙城,那是不可能的。
放弃龙城,还有军队在。不放弃龙城,什么也没有。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了。
“哎!”军臣单于长叹一声,脸色很是难看:“本单于愧对列祖列宗呀!”
中说行的谋划,代价很沉重,却是最好的选择,还为匈奴保留了希望。
“龙城给汉军摧毁了,大匈奴没有了累赘,就能进退自如。”中行说接着剖析:“汉军来了,我们避其锋芒,撤退。汉军一撤,我们跟着追击,去汉境滋扰,掳掠,弄得汉朝鸡犬不宁。就这样和汉军耗,总有把汉人拖垮的时候,到那时,就有机会了。”
不得不说,中行说这谋划的确很毒。汉军具有追入大漠的实力,可是,不能持久,打了就得撤。若是匈奴与汉军耗下去,每一次汉军深入大漠,必然是耗费巨大,钱粮是一个天文数字。长时间的消耗,即使强盛的汉朝也是承受不起。
历史上,以汉武帝的雄材大略,再有文景两朝的灿烂文治,汉朝积累了雄厚的国力,汉朝虽然取得了击破匈奴的巨大胜利,却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天下户口减半,百姓不堪其苦。汉武帝到了晚年,不得不下《弃轮台诏》,与民休息,再次恢复国力。
到了汉朝实力减弱的时候,匈奴的机会就来了,这真的是一个转弱为强的好谋划。
“好!”军臣单于脸上泛着喜色:“此计甚妙!就这么办!从今天起,不去龙城,把军队驻扎在北方,本单于要让汉军想打没机会打。”
一众大臣虽是不愿,却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如此了。
“中行说,你出了一个好主意,来,这碗酒赏你了。”军臣单于亲自斟了一碗酒,递给中行说。
“谢大单于!”中行说欢天喜地的接过酒碗,一口喝干,美滋滋的亮了亮碗底。
“汉狗!”如此殊荣,让一众大臣很是忌妒,又不能说,只能在心里骂骂。
“大单于,奴才这只是一计,奴才还有一计。”中行说抹抹酒渍。
“哦!”军臣单于大感兴趣,催促:“快说。”
“大单于,大匈奴不与汉军硬碰硬,固然是不错的谋划。可是,光凭这一点还不够,大单于完全可以借刀杀人。”中行说的声音很高。
“借刀杀人?”军臣单于眉头一挑,细品起来。
“大单于,与汉人有仇的,除了大匈奴以外,不是还有西羌吗?”中行说笑着道:“西羌与中原人也是数百年的世仇,只是他们的势力太弱,只能在陇西一带滋扰,不能给中原人太大的打击。”
“西羌?”军臣单于嘴角一裂,很是不屑的道:“只知道龟缩在高山里,根本就不敢对汉朝大举用兵,就算西羌把陇西之地给拿下了,对汉朝也不疼不痒。”
“大单于,你有所不知。”中行说笑着剖析道:“西羌之所以实力不强,主要是因为西羌那里苦寒,比起大匈奴还要苦。大匈奴虽是苦寒,却有的是草原。西羌和大匈奴一样,靠放牧牛羊为生,却是没有多少草原,山地倒是不少。若是大单于送些牛羊骏马给西羌,西羌一定会成为大单于的朋友。”
当时的西羌主要盘踞在现在的青藏高原,是藏族的祖先。青藏高原有多穷,不需要说的事情,都知道。这还是在现代,在汉朝,西羌之贫穷可想而知了。
商末周初之际,西羌就在与中原人厮杀,是上千年的仇敌,积怨很深。若是匈奴支持西羌与汉朝为敌的话,西羌一定会与汉朝打得如火如荼。
“陇西是苦寒之地,即使汉朝丢了,对汉朝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不必了。”军臣单于挥手,拒绝了中行说的提议。
“大单于,陇西虽是苦寒之地,可是,对汉朝非常重要。”中行说笑着提醒:“一是陇西的地位极其重要。若是陇西丢了,长安就失去了屏障,汉朝一定会紧张。正是因为陇西如此重要,秦始皇给西羌一个狠狠的教训,打得西羌望风而逃。”
略一停顿,中行说的声音变得尖细刺耳:“另外,陇西之地相当于大匈奴的龙城,那是汉人的祖庭。”
“胡说!”伊稚斜打断中行说:“汉人的祖庭是中原,不是陇西。我们虽然对汉人不太了解,这还是知道的。”
中国是由黄河流域发展起来的,不是从陇西,谁都知道这点,尽管匈奴对华夏的历史不是那么了解,还是知晓。
“左贤王,你可知晓秦始皇的祖先在哪里吗?就在陇西。”中行说一摆手,阻止伊稚斜往下说:“秦始皇的祖先就居住在陇西之地,给周天子牧马,称为秦部族。秦部族善用飞骑,远近驰名。河套之战时,秦军之所以要用飞骑与大匈奴打,就是因为秦始皇说过,要让大匈奴知道,谁是飞骑的老祖宗。”
河套之战时,公子扶苏率领秦军飞骑,打得匈奴没了脾性,虽然数十年过去,这仍是匈奴心中的痛。用飞骑打败匈奴,仅此一次呀。
“原来如此!”军臣单于虎目中光芒一闪,问道:“为何秦始皇起于关中呢?”
“大单于有所不知,西周末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西戎进攻镐京,周幽王点起烽火,再也没有人前来勤王,西周由此灭亡。”中行说开始给军臣单于他们进行历史教育:“周平王当时是太子,为了恢复周室,四处奔走,要求诸侯勤王,却没有一个诸侯愿意出兵。”
“本单于以为,那些诸侯巴不得周室就此灭亡,他们就有做天子的机会了。”军臣单于嘴一裂:“汉人呐,就喜欢这样斗来斗去。”
“可不是嘛!”中行说附和一句,接着道:“周平王几经周折,赶到陇西,见到秦部族的首领秦襄公,把想法一说,秦襄公率领五万飞骑,南下关中,与西戎大战于镐京,大破之。”
“那么多的诸侯,只顾着自己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