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才可恨,本当处死!”军臣单于明亮的虎目在中行说身上一扫,道:“你惋惜汉皇驾崩,这一点,与本单于相同,又该赏。”
“大单于……”中行说很是意外,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到,军臣单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汉皇是个英雄!能与他为敌,是本单于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军臣单于的声音陡然转高,有些尖细刺耳:“若是没有汉皇这个敌人,本单于这辈子顺风顺水,拿下雁门,打进了长安,灭了汉朝,把汉人的庄稼地变成大匈奴的牧场,固然让本单于欢喜!可是,这也太无趣了!本单于会寂寞的!”
略一停顿,以蕴含智慧的口吻道:“长城大败,东胡大败,让大匈奴损失惨重!可是,本单于并不恨汉皇。有他这样强大的对手,本单于这辈子才会多姿多彩。做事才有劲头,才能不屈不挠!”
“哎!”军臣单于长叹一声,道:“可怜上天,不假其年,夭此英才,固然给了大匈奴转机,却也使本单于失去了最值得尊敬的敌人!”
在军臣单于心目中,景帝是个英雄人物,如今,景帝驾崩,他为匈奴的命运而庆幸。匈奴终于得救了。可是,他又无限惋惜,景帝如此英雄人物撒手而去,他感到寂寞。
这就是敌人!
在战场上相遇,可以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甚至亲手砍下敌人的头颅。可是,当敌人不复存在时,就会惋惜,就会感慨,就会寂寞,就会……
“伟大的昆仑神啊,请你佑护汉皇,来生,我们再为敌!”军臣单于跪在地上,双手触地,极是恭敬,为景帝祈祷。
“这个……”一众大臣把军臣单于的举动看在眼里,大是不解,惊奇的张大了嘴巴。
“汉皇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就在一众大臣惊讶之际,伊稚斜也跪了下来,双手先是上举,再扶在地上,额头触地,大声为景帝祈祷起来:“伟大的昆仑神,请你佑护汉皇,他是个英雄!”
军臣单于是当今的单于,伊稚斜是继位之君,他二人对景帝的看法相同,这让群臣惊奇得眼珠差点砸下来。
让群臣更加惊讶的还在后头,只见军臣单于虎目中精光四射,打量着中行说,道:“中行说,你出自汉宫,对汉皇早就认识,如今,他已逝去。你就没有一点故人之情吗?你若是想叩头,就叩头吧!汉皇是英雄,值得你叩头!”
“谢大单于!”中行说躬身谢一声,面朝南方,跪下叩头,道:“皇上,中行说……哎!”
一句话没有说完,中行说想起了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不知从何说起,唯有一声叹息,道明了他的复杂心情。
“嗯!”军臣单于赞赏的点点头,在中行说肩上轻拍,道:“中行说,你这狗奴才还有些故人之情,本单于更加放心了!”
这举动非常亲热,看得一众大臣艳慕不已,恨不得军臣单于对自己如此亲热。
在群臣的艳慕中,军臣单于喜滋滋的走到宝座前站定,虎目中精光四射,扫视一眼群臣,大声道:“汉皇是英雄,值得本单于敬重,本单于已经向伟大的昆仑神祈祷过了。你们都坐下来,我们好好商议商议,如何让汉朝再次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这是天赐良机,正该趁此机会,好好收拾汉朝,重拾过去的强横!
“哈哈!”
“这回,汉朝有得受了!”
一众大臣欢喜不已,大笑着,欢天喜地的坐了下来。不等军臣单于开口,端起马奶子,撕着羊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尽复以前的欢快旧观。
“来!干!”军臣单于端起酒碗,冲群臣遥碰一下,喜滋滋的送到嘴边,一口喝干,大声赞道:“好酒!好酒!”
这马奶子,他喝过不知有多少,就从来没有如此欢愉之情,景帝驾崩,让匈奴绝处逢生,军臣单于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好过,这是他这辈子最为欢喜的时刻!
“呵呵!”群臣以笑声回应,蕴含有无尽的喜悦。
“你们都说说,大匈奴该当如何利用这难得的良机?”军臣单于放下酒碗,撕扯着羊肉,大口吃肉,阔口巨嘴张阖之际,油水四溅,好不快活!
“大单于,这还用说吗?赶紧的,调齐兵马,杀奔汉境而去!”
“汉皇死了,那个继位的是一个小娃娃,还不给大匈奴的勇士吓破胆?”
“好几年没有去汉境掳掠了,如今,正是良机!”
“汉境呀,多好的仓库,有的是美丽的丝绸,可口的美酒,精美的瓷器,好喝的茶叶,还有汉人妇人的细皮嫩肉,让人怀念啊!”
自从长城大败之后,匈奴就没有去汉境大肆滋扰过,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没那个胆。这不过数年时间,可是,对于以掳掠为生的匈奴来说,无异于遥远的记忆,要他们不怀念都不行。
军臣单于并没有说话,只管竖起耳朵聆听。一众大臣的主意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一个的说来,说了老半天,依然是没有说完,这让军臣单于忍不住感慨一句:“要是前些日子,有如此多的主意,就好了!”
前些天,匈奴束手无策,军臣单于逼他们出主意,却是闷声不响。
“中行说!”军臣单于终于说话了,打量着中行说,道:“按照汉礼,汉人有三年国丧期,是不是?”
“是的,大单于!”中行说恭敬的回答。
“三年之中,汉人不能征伐,就是说,汉人只能深沟高垒,任由大匈奴来打了?”军臣单于再次发问。
“可以这么说!”中行说的声音尖细刺耳。
“太好了!本单于就调集所有的兵马,趁着汉人的国丧,大举滋扰,最好是能攻下汉朝的几座城池!”军臣单于脸上冒着红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美妙的星星:“本单于还能出动六十万大军,直奔汉境,你们说,汉人还敢与我们打吗?”
“六十万?”这个数字很庞大,一众大臣有些诧异。
“哈哈!”紧接着,一众大臣就是张狂的大笑起来:“汉人一定会闻风而遁,就是那个周阳,也没有胆与大匈奴一战!”
“大单于,请容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话。”中行说站起身,冲军臣单于恭身,道:“按朝汉礼,汉朝是不能行征伐之事,可是,若是大匈奴调集倾国之兵,去汉境掳掠的话,汉人仍是可以派兵来防守的。若是周阳前来边关,以他之善用兵,大单于的胜算不会太多。”
“那你说怎么办?”军臣单于不置可否,反问一句。
“大单于,以奴才之见,与其去攻汉朝的坚城,不若立即兴兵,去打东胡!”中行说剖析,道:“汉朝新收东胡,还不稳,若是大匈奴出兵,东胡必为大匈奴所有。汉朝正值国丧,不可能再次出兵东胡。拿下东胡,趁汉朝国丧,不能征伐的有利良机,大匈奴就可以全线进攻,拿下雁门、代郡、定襄、云中这些坚城也不是不可以。”
“嗯!”军臣单于不住点头,赞赏,道:“你说的是一条稳妥的法子。可是,大匈奴的勇士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不能再等待了!”
“不再等!不再等!”
一众大臣齐声吼起来,更有人拔出闪亮的弯刀,不住挥动,激昂异常。
自从数年前在长城战败之后,匈奴就没有滋扰过汉境,匈奴早就憋得受不了。如今,景帝驾崩,汉军不能出战,只能守城,情形又回到以前了,汉境任由匈奴驰骋。
以前,匈奴在汉境驰骋,美丽的丝绸、精美的瓷器、可口的美味佳肴、好喝的茶叶,细皮嫩肉的汉朝妇人,任由匈奴享用,那是何等的令人向往。
一想起这些得往事,一众大臣眼球充血,振臂高呼,恨不得马上杀奔汉境而去。
军臣单于听着群臣的吼叫,大是欢喜,不住颔首。直到群臣的吼声停歇下来,军臣单于霍然站起身,猛的拔出弯刀,手腕一振,一个漂亮的刀花出现,大声下令道:“传日月之下,大漠之上,众王之王,大匈奴的大单于的号令:调集所有的兵马,杀奔汉朝!”
“杀奔汉朝!”
眼下正是冰天雪地的严寒时节,不是用兵之际,可是,良机难再,一众大臣哪里还能等待,军臣单于的号令,便是他们的福音,无不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吼起来。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将,左右都尉,左右骨都侯,大匈奴的各部族,浑邪王、休屠王……务必在一个月后,带着你们的勇士,赶到龙城!违令者,斩!”军臣单于大声吼叫起来。
“诺!”群臣齐声领命。
匈奴广大,一个月时间调兵,时间本来就有些紧。更别说,还是在冰天雪地的严寒时节,匈奴调集军队的时间就更紧张了,一众大臣顾不得欢呼,出帐而去,开始派人去调兵了。
“日月之下,大漠之上,众王之王,大匈奴的大单于有令:一个月以后,杀奔汉朝!”
一个个匈奴传令兵,吼着军臣单于的命令,骑着骏马,冒着酷寒,顶着风雪,奔向匈奴各处。
“杀奔汉朝!”
军臣单于的命令一传下,原本窝在帐幕里的匈奴欢呼雀跃,冲出帐幕,齐声高呼。
汉朝原本是匈奴的仓库,任由匈奴予取予求,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如此美好的事情,随着数年前的战败而化为乌有,匈奴早就想着杀奔汉朝,再续以前的辉煌。
“杀奔汉朝!”
惊天动地的吼声响彻云霄。
这吼声,不仅在龙城响起,凡有匈奴的地方皆在吼叫。得令后的匈奴,不分男女老幼,赶着牛羊,背着弓箭,挎着弯刀,骑着骏马,顶着严寒,赶来与军臣单于会合。
若是从空中望去的话,只见广漠的大漠上,不计其数的匈奴冒着风雪,欢呼阵阵,直朝单于王庭赶去。
……
长安,大雪纷飞,地上积雪盈寸,一派银装素裹,雄伟的长安城更加美丽。
周阳的侯府前,一个人骑着骏马,飞也似的驰来。来到府前,一拉缰绳,战马停下来,此人飞身下马,跺跺脚,抖落身上的雪花,快步朝府门而来。
“站住!”守门的兵士忙上前相拦。
“我是聂壹,我要见大帅!要快!要快!”聂壹大着个嗓子,不等兵士回话,大步一迈,直朝府里冲去。
“聂壹,你又不是没来过?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兵士打量一眼聂壹,确认无误,喝斥起来。
“我有急事,十万火急的事!”聂壹大声道:“先让我进府,你们再去通禀也行。”
“你有什么事?非要这时候见大帅?”兵士有些没好气的道:“皇上驾崩,公主哭成了泪人,不吃不喝的,大帅好话说尽,公主就是不见好。哎!”
南宫公主对景帝极是依恋,景帝驾崩,对她的打击很大,这些天,南宫公主不吃不喝,整日里哭泣,周阳是好话说尽,也不能换得伊人一笑。
“别管公主吃不吃,喝不喝的事儿了,赶紧给我禀报去。”聂壹沉声催促起来:“我这事比天大,我要立即见到大帅!若是大帅睡了,你也得给我叫醒!”
语气非常笃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兵士不敢怠慢,小跑着去禀报。
聂壹在兵士的带领下,来到前堂,佣仆送上茶水,聂壹捧着茶盅,吃着热茶,倍儿暖和,身上寒冷一扫光。
“聂壹,什么事?”脚步声响起,只见周阳快步进来。
“大帅,匈奴单于下令了,要调集六十万大军,于一个月后,直奔北地杀来!”聂壹顾不得施礼,大声禀报,这个消息比天大,聂壹的声音有些发抖。
“可真?”周阳双眼一翻,打量着聂壹,有些难以置信:“单于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是很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应付!”聂壹点头,提醒一句,道:“大帅,这也是大汉的天赐良机呀!”
“是天赐良机没错!”周阳点头赞同道:“可是,这要看皇上如何决断了!”
三百六十
周阳一语说到紧要处了。景帝驾崩这事,对于匈奴,对于汉朝来说,都是难得的良机,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关键就要看汉武帝如何决断了。
若是汉武帝决定遵守古礼,行三年国丧,汉朝三年内不事征伐,那么,在这三年内,汉军只能紧守城池,不使城池有失便是。如此一来,汉匈奴形势就回到以前了,军臣单于利用这三年有利时机,会做出很多事情,滋扰汉朝边境,掳掠百姓财物不说,更有可能拿下东胡,对汉朝大打出手。
若是汉武帝不遵守古礼,派汉军果断出击,这对汉朝来说,有莫大的好处。匈奴出动倾国之兵。大举南下,一旦给汉军打败,损失必然惨重异常,匈奴在短时间内难以复原。
这个短时间,不是数年,十数年,而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更有可能是永远!
要知道,长城大战时,周阳大破匈奴五十万之众,匈奴伤亡惨重,至今还没有完全复原。要是再来上这么一下,匈奴能够征伐的丁壮必然损失殆尽,没有数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是不可能尽复旧观的。
更重要的是,要是匈奴惨败了,实力大损,以汉朝的强势,会不进行战略追赶击吗?汉军肯定会大举攻入大漠深处,对匈奴大举屠戮,不给匈奴任何恢复实力的机会。
匈奴若是分散在大漠深处,即使以汉军强悍的战力,要想全歼匈奴,也是难上加难。如今,军臣单于趁着景帝驾崩的有利时机,调集倾国之兵南下。这是给匈奴最后一击的良机!
华夏与匈奴上千年战争中从未有过的良机!
只要抓住这机会,汉朝就有击破匈奴,完成赵武灵王、秦始皇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
前途非常美妙,可是,如何决断才是大问题。要知道,遵守古礼,三年不事征伐,是汉朝时期的大礼节,即使以汉武帝的强势,也不见得敢打破这一古制,那是人伦大道,关乎孝道的大事。
“大帅,那你还等什么?赶快去见皇上呀!”聂壹忙催促起来。
聂壹的声调很高,尖细刺耳,如此对周阳这个大帅说话,那是很失礼的事。可是,此事干系太大了,由不得聂壹声调不高亢。
“大帅,你一定要说服皇上,一定要出兵呀!”聂壹的声音依然高亢,忍不住右手紧握成拳。用力的晃着拳头。
“尽力吧!”周阳心中念头转动,就是换作他来作出决断,也要前思后想。景帝尸骨未寒,汉军大举出动,即使击破匈奴,肯定有人会讥嘲,甚至骂汉武帝为不孝。
若是汉武帝不出兵,一定会有人骂汉武帝优柔寡断,为一个孝字而丧失如此大好良机。
一句话,不管汉武帝做出何种决断,他都会背上骂名,都会为人讥嘲。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进宫去。”周阳甩下一句话,大步而出。
兵士牵来追风驹,周阳飞身上马,打马直朝未央宫赶去。
“大帅,你慢点,别跑那么快!”随行的兵士打马急赶,哪有追风驹的脚程快,只有在后面大叫大嚷的份。
“出了什么事?”
“大帅一向稳重,如此急迫,必是有天大的事情!”
兵士不由得猜测起来,依他们对周阳的了解,没有天大的事情,周阳断不会如此急迫。
长安街上积雪盈寸,雪花仍在飞舞,朔风怒卷,可是,寒风不能压抑百姓的热情。街上仍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肩摩肩,踵碰踵。
“让开!让开!快让开!”周阳打马急赶,一边大声吆喝起来。
“啊!是大帅!”长安百姓很是惊讶,不解的打量着周阳。
“大帅的小妾怀上了?”百姓记起献俘当日,周阳疾驰而去的事情,猜测多端。
“你糊涂了!大帅这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