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郅都非寻常人物,怪不得王公贵族对他畏之如虎,谈之色变!周阳暗赞一句。
“见过大人!”周亚夫拱拱手。
“放肆!还不跪下!”狱卒齐声吆喝起来,人数虽众,却象一个人在叫嚷,整齐划一。
“你虽是丞相的公子,也是囚犯,入得公堂,就得守公堂的规矩,为何不跪下?”郅都眼里厉芒一闪,好象实质一般飞向周阳。
周阳站着不动:“请问郅都大人,我哪里不守公堂的规矩了?”
“你入得公堂,就得向我跪下行礼,这就是规矩。”郅都脸一沉,冷凛吓人,有些狱卒胆小,微微一抖。
“哈哈!”周阳一笑:“这就是规矩?可笑!请问大人,你是审案,还是接受囚犯的跪拜大礼?若是皇上知道你为了一个跪拜礼节刁难人,会做何想法?”
他审过的案太多,记录案情的竹简可以堆出一座山,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是就没遇到过如周阳这般,闹出了人命,还不向他大礼参见的人。郅都心里暗叫奇怪,听人说周阳是个草包,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公堂之上就这规矩,囚犯一进公堂就得行大礼,即使皇上知道了,也无可厚非。”郅都不是省油的灯,寸步不让。
倒不是他非要周阳向他行大礼,这是气势之战,要是周阳不行大礼他在气势上就输了,这案就不好审了。
周阳抓住他话里的语病反击:“大人此言极是,囚犯才向大人施大礼,我不是囚犯,何须大礼?”
郅都难以忍受,重重拍在短案上:“你闹出人命,还不是囚犯?”
周阳淡淡一笑:“大人此言差矣!我是踹过那人一脚,是不是我把他踹死,这得大人你审过了才能定论。此案还没有审结之前,不能有定论,我是不是囚犯,眼下还是两说。大人审案之多如过江之鲫,不会反对此言吧?”
在现代社会,即使杀人犯给抓住了,还不能称为罪犯,只能叫疑犯。只有法院审理完成,才能叫罪犯。汉朝虽没有如此明确的法理界定,在审案过程中,还是暗合。
对周阳这说法,郅都这个审案老手也无法反驳,眼睛猛的睁大,仿佛九天之上的骄阳一般眩目,在周阳身上好一打通打量:“你爱站,就站着住吧!”
“这人还是传言中的草包?”郅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周阳了。
八
郅都一生,审理过的奇案大案无数,就没有这样破例。他要是用强的话,狱卒一拥而上,周阳不跪也得跪,他之所以如此做,倒不是惧怕周亚夫的权势,而是周阳的话富有“法理”,他这个审案高手有一种闻道欣喜之感。
到了现在,还不见一个丞相府的人,周阳的心凉了半截,不能指望周亚夫了,只能靠自己了。可是,这证据是那么好找的吗?
“带苦主!”郅都一声令下,脚步声中,四个狱卒带上两个人。
一个是妇人,另一个是个小子。妇人约莫二十余岁,模样儿娇俏,虽是布衣素裙,钗横发乱,却难掩成熟女人的媚惑。
怪不得那个周阳会有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慨,硬要摘这朵鲜花,还真有值得纨绔子弟动手的诱惑。
那个小子约莫十八九岁,长得眉清目秀,面如傅粉,要不是周阳知道他是渔铺的奔走厮儿,一定会把他当作哪个世家子弟的贵公子。
周阳硬摘鲜花时,这小厮儿也在场,叫嚷得特别凶,大有不惜性命护持妇人的意思。
不等郅都说话,二人乖觉的跪下叩头。妇人额头触在地上:“民妇见过大人!”
小子双手扶地,极是恭敬:“草民见过大人!”
两人的恭敬与周阳适才的表现截然不同,郅都却是眉头一皱,不经意的瞄了周阳一眼,还是这种人的傲慢让人觉得新鲜。
“你可是乔娣儿?”郅都开始问案了。
妇人忙回答:“民妇正是乔娣儿。”
“你是乔岸伟?”
“草民是乔岸伟。”小子忙肯定。
郅都问道:“他姓乔,可是你的亲戚?”
“回大人,他是民妇的侄子。夫君开渔铺,需人手打理,这侄儿手脚麻利,就把他雇了来。”乔娣儿小心的回答,生怕出错似的。
乔岸伟瞄着乔娣儿,眼里颇有点温柔之色。
郅都朝周阳一指:“你可识得此人?”
“大人,民妇识得,识得。他是恶人,呜呜……”乔娣儿眼泪鼻濞齐下,哭得很是伤心,好象她给周阳强暴了一百回。
乔岸伟望着周阳的眼神极是不善,好象一只饿狗争抢骨头似的。
周阳看在眼里,颇有些奇怪:“她是你姑姑,你维护她也用不着用这种眼神吧?”在乔岸伟身上瞄着,除了他右手握住左手,局促不安以外,没有可疑之处。
“公堂之上,不许啼哭,违者重责十棍!”郅都脸一沉,厉喝一声,宛如打了个炸雷。
乔娣儿的哭泣声仿佛剪刀剪断似的,戛然而止,香肩抽动,还在低低饮泣。
“从实招来!”
郅都的话音一落,乔娣儿顾不得哭泣,忙着诉说起当日经过:“民妇当日在渔铺卖鱼,这恶人路过,硬要民妇随他去。夫君拦住民妇,与这恶人说理,恶人凶性大发,指使恶奴殴打夫君。这恶人趁夫君摔在地上,狠踢一阵,他再也没有站起来过,舍民妇而去了。呜呜!”
是踹了一脚,怎么又是狠踢一阵?根本就没叫下人动手,这事邪门了。周阳暗道诡异。
“周阳,你可有话说?”郅都盯着周阳。
周阳略一抱拳:“大人,我有话要说。乔娣儿所言不实。当日,我带着几个仆佣经过渔铺时,此妇与她的丈夫口角,哭哭啼啼。她的丈夫相貌丑陋,不堪入目,我一时感慨,鲜花岂能插在牛粪上,她如此美丽的人儿,应该伴我这样的佳公子才不亏了她。”
以前那个周阳是个混蛋,爱说瞎话,他可以骗周亚夫,可以骗许茹,却不可能骗自己,周阳这是依照他留下的记忆来说话,不会有假。
“我本是一句戏言,哪里想得到,她的丈夫好象火烧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冲我就是一拳,砸在我的腮上。我疼痛难受之下,踹了他一脚。他就摔在地上,没有了动静。我给吓破了胆,带着人回去了。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周阳心里升起老大一个疑问,一脚真能踹死一个大活人?
“他说谎!”一直没有说话的乔岸伟指着周阳,怒气冲冲的道:“姑夫摔在地上,他还狠踢一阵,他的恶奴打得姑夫死去活来。”
乔岸伟右手指着周阳,左手背上的一道伤痕露了出来,象是抓伤,刚结疤,受伤不久。
郅都盯着周阳:“周阳,韩当丑的尸身已经检验过了,身上有不少青瘀,实为拳脚所伤。可是你所伤?”
郅都的话不会有假,他说有伤肯定有伤,周阳大是诧异,按照以前周阳的记忆,的的确确是只踹了一脚,怎么可能会有不少伤痕,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我说的是实话,我只踹过他一脚,我的仆佣更没有动手。”周阳指着乔岸伟:“他抱着我,我想再补上几脚也没机会。”
“胡说!”乔岸伟急了:“明明是你的恶奴架住了我,就是你狠踢姑夫一阵,姑夫才身死!呜呜!可怜的姑夫!”
周阳还待再说,郅都已经喝斥起来:“大胆周阳,你尽敢信口雌黄!我已查明,你对韩当丑拳打脚踢,以致殒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人证?物证?”周阳指着乔岸伟道:“大人,若是你仅凭他一人之言就定我之罪,如何让人心服?”
“取证词!”郅都一声令下,曹属抱来一大捆竹简放在短案上。
郅都取出一捆,砸在周阳脚边:“你自己看!这些都是当时围观人的证词。我郅都断案,公正无私,不会仅凭乔岸伟一人之语定你的罪。”
周阳捡起竹简,展开一瞧,只觉天眩地转,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和乔娣儿所说经过一模一样。末了,证词上还有手印,具了名字的,这是铁证。
一连看了几捆,都是一般无二。周阳越看越惊心,这证词是假的,这些人被人收买了,才做假证。乔娣儿告的是丞相周亚夫的小儿子,这些证人不会不好好思量的,正常情况下,借给他们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出来作证。
然而,他们却是众口一词的证明周阳打人致死。这得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他们不顾忌丞相的权势来作证呢?
景帝?这不太可能。他是皇帝,罢相也罢,诛灭周家也罢,只是一道旨意的事情,犯不着用这种歪门邪道。
连丞相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会是谁?周阳还真是想不到是谁会有如此通天手段。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这人是冲周亚夫来的。此案一旦坐实,这人就会兴风作浪,周亚夫的相权能不能保住很成问题。周阳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真他娘的冤!
“周阳,你可认罪?”郅都准备结案了。
周阳头一昂,胸一挺:“我不认罪!”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认罪。来啊,要他划押!”郅都右手一挥,曹属带着竹简、笔墨过来。
……
丞相府,周亚夫一脸的阴沉:“陈尚,你所说属实?”
“丞相,我也不想信这是真的,可全是真的。”陈尚叹口气,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他们众口一词的说是小公子打死了人,我要不信也不行。”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周阳是我的小儿子,他们要是诬陷好人,我不会饶过他们。”周亚夫右手一握拳,眼睛猛的瞪大。
“丞相,我说过了。他们说,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有人指天誓日的发誓,这能假么?”
周亚夫沉默了,有了朝上一事,他一心想把周阳解救出来,可是,陈尚探查的情形与他所想相差太远。周阳真要是闹出人命的话,他虽想救人却也救不了,毕竟是景帝盯上的案子。
“丞相,我们现在怎么办?”陈尚讨主意了。
九
周阳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么大的破绽,可是,以前的周阳名声太坏,说出去无人相信,明明是冤案,还百口莫辩。
“郅都,你可知道,我是丞相的儿子,告我就是给丞相难堪,凭这些升斗小民,他们有胆作证么?”已到生死时刻,周阳强迫自己冷静,此时万万不能出错。
郅都却不以为然:“丞相明事理的人,断不会挟私报复。这些人是我亲自堪问的,所说绝无虚假。我郅都断案无数,还没有一桩冤案,还没有冤枉一个好人!事实俱在,由不得你不认罪!”真够自恋了!
“我要验看韩当丑的尸身。”周阳只踢过韩当丑一脚,他身上的伤是别人打的,说不定能看出端倪,找到破绽。不到最后时刻,周阳是不会放弃的。
郅都脸一沉:“韩当丑的尸身我亲自勘验过了,一身的瘀伤,别无可疑之处。已经入殓,你别妄动心思,惊动亡魂。”
汉朝丧葬习俗,死者入棺称为“敛”,又叫“殓”。要勘验韩当丑的尸身,就得开棺,这是对韩当丑大为不敬。
要不是事逼于此,周阳也不会有惊动死者的想法,实在是这事透着古怪,疑点不少,不得已而为之:“郅都,尽管你不信,本案确有很多疑点,若不勘验尸身,无法验明,此案就会成为冤案。若是开棺验尸,能得此案真相,韩当丑泉下有知,也当含笑。”
“我断案无数,此案铁证如山,你能翻得了?”郅都嘴角掠过一抹冷笑。断案是他最拿手的事儿,周阳在此事上质疑,由不得不激起他的傲气。
围观人众口一词咬定周阳打死人,要他们说出真相,除非周亚夫出面,到现在还不见周亚夫的人影,已经没有希望了。能不能找到证据,只有韩当丑的尸身了,这是唯一的机会,周阳哪会放弃:“郅都,若是让我勘验尸身,有疑点也好,没有疑点也罢,我才能死心。若是你不允,我心中有冤屈,你如何当得公正无私之语?”
无论汉朝,还是现代,不让人心中有冤屈,这是断案的铁则,郅都一时语塞,略一沉吟道:“你既有心,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去把韩当丑的棺椁抬来。”
差役领命而去,审案暂停。韩当丑的尸骨没在京兆府,需要点时间。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正等间,周亚夫带着陈尚大步而来。周阳看见周亚夫,心中一暖。虽然周亚夫把他交出去了,让人很伤心,他现在能出现,算得上是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更重要的是,他可能查明了真相。
“见过丞相!”郅都离席起身,迎上来向周亚夫施礼。
周亚夫还礼:“见过大人!”
快步来到周阳身边,把周阳一打量,还好没出什么问题:“阳儿,委屈你了。都是为父不是,为父不能救你。”
周阳心中咯噔一下,周亚夫接着道:“为父查过了,那人的确是你打死的,人证物证俱在。为父此来,虽无法救你,却能全父子之情。阳儿,你放心,你母我会善加看待。”说着说着,虎目中涌出了泪水。
这是交待后事,周阳僵立当场,原本以为周亚夫能查出真相,没想到他也没有查出来,凶多吉少了。能不能脱却此难,就要看能不能从韩当丑的尸身上找到疑点。
“谢阿父!”周阳苦涩之极,勉力笑笑。
周亚夫踱到乔引娣面前,略一打量,暗叹一口气,如此美貌的人儿,怪不得性喜渔色的周阳会动心:“周阳虽是我儿,他触犯大汉律法,我自会还你公道。若是你们蓄意而为,诬陷好人,休怪我无情!”
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势,让人心悸,乔娣儿结巴:“丞相、放心,绝无冤屈!民妇所言,俱是事实!”
周亚夫木然的走到一旁,跪坐在郅都为他准备好的矮几上。陈尚站到他身后。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几个差役抬着棺椁而来,放在地上,不等郅都吩咐,撬了开来。郅都离席起身,走到棺椁旁站定:“周阳,你不信,自来看得真切!”
周阳、周亚夫、陈尚走到棺椁旁站定。周阳一望,韩当里不愧有个“丑”字,还真是长得不敢恭维,大耳、塌鼻子、小眼睛,短下巴,粗糙的面容好似老树之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郅都挽起袖子,洁白的手臂露了出来,揭起韩当丑的深衣,指着身上的伤痕:“这里,这里,一共十四道瘀伤,周阳,你可有话说?”
周亚夫虎目一扫:“他死不瞑目。”
“丞相所言极是,如此情形,任谁都会死不瞑目。”郅都附和一句:“丞相可看出破绽?”
打仗,周亚夫得心应手,要他验尸就是用拙了,叹口气没有说话。陈尚冰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惋惜,尸身没有破绽,周阳的罪名就坐实了。
周阳握住韩当丑的右手,入手冰凉,略一检视,冲乔岸伟道:“你过来!”
乔岸伟有些惊惧,不仅没有过来,还向后退。
郅都眼里精芒一闪:“周公子发现了什么?”
周阳没有回答他,而是厉喝一声道:“乔岸伟,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要是你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何以不敢过来?”
乔岸伟略一迟疑,在周阳的瞪视中,颤颤兢兢的走了过来。
“乔岸伟,我曾得高人传授沟通阴阳之术,我马上施法,与韩当丑沟通。谁杀死他,他自会告诉我,你可有胆一试?”周阳冰冷的声音响起,仿佛玄冰在撞击,让人心头生寒。
“我我我……”乔岸伟结巴了。
“要是你没做亏心事就敢试,你做了亏心事就不敢试。”周阳拿话僵住他。
乔岸伟和乔娣儿对视一眼:“你试吧,我不怕!”说是不怕,却是颤颤兢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