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景帝对她格外宠幸的原委所在。每当国事疲乏,景帝就要到她这里,接受她的服侍。来的时候,景帝疲惫,离去时,景帝轻松惬意。
是以,这么多年来,始终是圣眷不衰,尽管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马齿渐增。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门口出现三个粉妆玉琢般的童男童女,正是刘髭和两个女童。两个女童紧抿着嘴唇,拼命的忍笑,而刘髭一双明亮的眼珠乱转,贼贼的。
王美人一瞧,就知道准没好事,刘髭又惹祸事了。不由得脸色一沉,瞪了刘髭一眼,再一摆头,意思是要他们赶紧出去,不要打扰景帝歇憩。
“是髭儿呀,快过来!”景帝睁开眼,脸上的笑意更多三分,冲刘髭一招手:“到父皇这儿来!”
景帝对这个机灵古怪的儿子是万分喜爱,一见他的面,不由自主的就泛起了笑容。
刘髭一蹦一跳的,略显调皮,蹦过去,偎在景帝肩头,笑嘻嘻的道:“孩儿恭喜父皇!”
“喜从何来?”景帝笑呵呵的抚着刘髭的头。
“父皇,雁门大捷,斩首一万八千余,这能不是喜事么?”刘髭身子趴下,重量全压在景帝身上,颇有些撒娇之态。
在景帝的儿子中,只有他这份胆量,敢在景帝面前撒娇。王美人脸一沉,轻喝道:“髭儿,不得无礼。”
“你别说话。我们两父子之间说话,你多什么嘴。”景帝笑着数落一句王美人,这才问道:“髭儿,雁门大捷,固然是喜事,也堪忧。你说说看,忧在何处?”
“父皇是忧匈奴反扑。匈奴连败三阵,从未有过之事,必然不会甘心,一定会有更大规模的反扑。”刘髭笑呵呵的回答,一屁股坐在景帝身边,一颗头颅靠在景帝腿上。
景帝爱怜的抚着他的面颊:“髭儿说对了。那你说,要如何才能不让匈奴的反扑得逞?”
这可是机会啊,王美人冲刘髭使眼色,意思是要他好好回答,讨景帝的欢心。然而,刘髭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父皇,这是该您考虑的事情,不是孩儿该想的,孩儿就不去想了。”
“你这孩子,聪明是聪明,有时也……”景帝有些惋惜的摇摇头,笑着问道:“给父皇老老实实说,有没有调皮捣蛋?”
刘髭想也不想,脱口而答:“父皇,您怎么这么想呢?孩儿哪会做那种事。”
“还没有!他在秋香姐姐的洗澡水里放了一把蚂蚁。”一个女童揭发起来。
“秋香姐姐打好水,正准备洗澡,雁门捷报传来,忙着欢呼去了。髭儿偷偷溜进去,扔了一把蚂蚁在水里。秋香姐姐洗着洗着,发现好多的蚂蚁呢。”又一个女童揭发起来。
这两个女童是刘髭的姐姐,阳信公主和隆虑公主。先说话的是阳信公主,后说话的是隆虑公主。
阳信公主再次揭发:“还有,秋香姐姐连衣衫也找不着了,给他藏起来了。”
“做了坏事,还说没有,哼!”隆虑公主有些气恼。
刘髭却是一脸的无辜,耸耸肩,振振有词的道:“哪有的事?姐姐,你们看见了?那你们怎么不抓住我?”
“你猾得跟贼似的,谁抓得住你?”阳信公主有些哭笑不得。
刘髭冲阳信公主吐吐舌头,有些不怀好意,阳信公主倒抽一口凉气:“髭儿,你要做什么?你要是敢,我饶不了你!”
她可是知道刘髭有多调皮捣蛋,要捣她的蛋,还真不好收拾,不由得心虚。
隆虑公主领教过厉害,赶紧闭嘴,不再指责刘髭了。
看着三个儿女在面前争吵,一副天真无邪样儿,景帝欢喜无已,一把掌轻轻打在刘髭屁股上,笑道:“看你还敢不敢调皮捣蛋?南宫呢?”
王美人一共生有三个女儿,阳信公主,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此时,只见阳信公主和隆虑公主,景帝微觉奇怪。
“南宫,她去了太后那里。”王美人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
“她去太后那里做甚?”景帝有些奇怪。
“怎么了?孙儿看姥姥,有何不可?”王美人还没有说话,门口就有人说话了。话声中,还夹杂着拐杖敲地的声响。
“太后!”
景帝忙站起身,只见窦太后拄着拐杖,在一个如画般的女童搀扶下,走了过来。这个女童,正是景帝的女儿,南宫公主。
见过礼,景帝扶着窦太后坐了下来,问道:“阿母,你怎么来了?”
“老身在东宫憋闷了,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猗兰殿。”窦太后把拐杖一放,有些气喘:“多时未走动了,这才走了几步路,就喘不过气来了。”
略一停顿,窦太后接着道:“皇上,雁门大捷,斩首一万八千余,这是大汉创建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皇上,老身一向不问国事,可是,老身这一回要问问家事了。”
“家事?”景帝有些不明所以:“敢请太后示下。”
“这家事也是国事,国事也是家事,家事国事哪里分得清。”窦太后先是叨唠一句,这才直入主题:“雁门大捷,大长大汉威风,南宫出嫁匈奴的事,皇上作何处置?”
南宫公主一脸的紧张,盯着景帝,眼巴巴的,一双俏媚眼里尽是泪水,滚来滚去。
王美人心疼的把南宫搂在怀里,眼泪忍不住滚出来了。
当年,匈奴认出出嫁的公主都是假的,以此为借口,大肆滋扰边关,兵连祸结不休。景帝不得已,只好忍痛割爱,决心把南宫公主嫁去匈奴。当时的南宫,不过十岁,不能马上成亲,而是按照礼仪,发出国书,等南宫公主到了适婚年龄,再嫁去匈奴。
当景帝做出这一决定时,窦太后、王美人、阳信公主、隆虑公主、刘髭,无不是以泪洗面。就是景帝,也是在没人的时候,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可是,情势处此,没有办法,景帝只能这么做。
如今,雁门大捷,汉朝声威大振,是该到了废除这婚约的时候了。景帝终于明白过来,南宫是不敢向他提出,这才去央求窦太后来说。
南宫公主聪明伶俐,有孝心,景帝很是喜爱这个女儿。从心里说,景帝是巴不得废除与匈奴的婚约,把她留在宫里。可是,如今的情势远远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般好,而是还有巨大的危机。
“哎!”景帝长叹一声:“太后,这事挺大,容皇儿思虑之后,再向您回禀。”
一百零四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窦太后不悦了,很是爱怜的搂过南宫公主,抚着她的秀发:“可怜的南宫!苦命的南宫!”
她这一说话,南宫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王美人、阳信公主、隆虑公主、刘彘都哭作一团。窦太后也是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紧紧的搂着南宫公主,生怕失去宝贝似的。
一时间,整个猗兰殿都是哭声。
一入匈奴,就是有去无回,任何一个做父亲的,处此之情,都会肝肠寸断。景帝的心不住抽搐,他一万个想答应,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做决定的时候。
放低声音,尽力抑止激动:“阿母,雁门大捷固然可喜,可是,更堪忧。雁门斩首一万八千余,安陶之战斩首五千余,这才斩首两万多,这点伤亡,对于匈奴来说,不过是一道轻伤。在冒顿时,匈奴控弦之士四十万,到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匈奴东破东胡,西逐月氏,地域比起冒顿时更加广阔,口众更多,皇儿粗略算了一下,匈奴现在可以出动百万大军。”
“有这么多?”窦太后有些难以置信。
“兴许还更多。”景帝重重点头:“是以,雁门之战后,单于必会调集更多的军队前来复仇。南宫去不去匈奴,只有这一仗打过之后,皇儿才能决断。”
窦太后一边抹眼泪,一边道:“那你赶快命将,命一员大将,统领边关诸军,与匈奴周旋。嗯,就周亚夫,有他去,这一仗一定能胜!”
周亚夫是当时汉朝的第一名将,由他统兵,自然是胜券在握,南宫公主眼巴巴的望着景帝,盼望他答应。
然而,景帝却没有答复:“派谁为将,朕会好好思虑。”暗中松口气,窦太后没有趁这机会要景帝命梁王为将,算是老天开眼了。
……
养心殿,景帝靠在御坐上,双眉紧锁,一脸的愁容。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中年人又出现在门口。景帝睁开眼,忙不迭的道:“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朕等你多时了。快,过来坐。”
“见过皇上!”中年人冲景帝施礼,跪坐在景帝对面。
“你可见到先生了?先生如何说?”景帝很是焦急。
中年人喘着粗气道:“先生说了,接下来的大战,关系重大,请皇上谨慎对待。”
“是呀,接下来的大战才是生死之战呀!”景帝重重点头:“朕想,单于至少会调集更大规模的军队前来复仇,少说也有三十万啊。如此之多的兵力,要是大汉撑过去了,那么,足以证明击破之机快成熟了。”
这话只有一半,另一半就是说打败了,万事皆休,好多谋划都无法进行。
中年人微一点头:“先生说了,这场大战关系虽大,大汉还不至于折损元气,请皇上大可放心。”
“哦!先生何故如此判断?”皇帝最担心的就是汉朝在接下来的大战中战失败。
“这场大战,有三种接局。”中年人右手伸出三根指头:“一是大汉胜,二是不输不赢,三是小败。”
“胜?不胜不败?小败?”景帝眉头拧在一起,品味起来。
中年人接着解释道:“大汉与匈奴打了数十年,就没有过大败之仗,只要皇上遣一名将坐镇边关,那么,大汉一定不会大败。”
“有理!”景帝赞同。
“先生还说了,这次,是一个天赐良机。若是大汉再胜一仗,要是能再斩首数万,匈奴必将不敢轻易犯边,边关将会有三五年的安宁。皇上就可以腾出来手,全力处置朝中事务。”中年人眼里闪着精芒。
景帝久久没有说话,沉吟了一阵,这才问道:“先生以为,当以谁人为将?”
“周亚夫!”
“周亚夫?”景帝的眉头拧在一起。
“皇上,周亚夫是本朝第一名将,有他统兵出战,此战胜利可期。”中年人有些不解的看着景帝。
景帝微微颔首:“周亚夫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良将,有他去,朕自然是放心。可是,先生也说了,此仗大汉最多是小败。既然是败得不大,那么,何必派出周亚夫呢?朕另择一人为将。周亚夫就放到后方,万一前方不可收拾了,再把他派上去。”
“皇上,这是为何?”中年人不解了。
“周亚夫今年五十有四了,再过十年,他还能骑得动马,杀得动匈奴?”景帝右手紧握成拳,用力一挥:“朕就用这一仗来练兵!练将!”
十年后的周亚夫,就是六十四岁了,垂垂老矣,不堪为将了。从长远着眼,还不如历练出一批年青将领,这是深谋远虑。
中年人一脸的惊讶,继而就是钦佩不已:“皇上圣明!在下佩服!皇上欲命何人为将?”
“传窦婴!”景帝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提笔写了起来,写好之后,唤来春陀:“快马发往睢阳,交给梁王。”
春陀应一声,接过自去办理。
中年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景帝为他释疑:“这是有关雁门大捷的事情,老三不是一直蠢蠢欲动嘛,朕这就用雁门大捷来敲打敲打他。”
“妙计!”中年人不得不承认,景帝的权谋之术很厉害。
没多久,窦婴赶到,中年人避开。
窦婴向景帝见礼:“皇上召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窦婴,朕要你去一趟边关!”景帝瞄着窦婴,问道:“你可愿意?”
“皇上,你可是要命臣为将?臣万死不辞,一定与匈奴好好周旋!”窦婴大喜过望,接二连三的捷报,让窦婴也是坐不住了:“皇上请放心,臣一定象当年平定七国之乱时坐镇洛阳那般,尽心竭力!”
“嗯!”景帝点头赞许:“有你这话,朕心甚慰。可是,朕不是命你为将,而是要你去边关传旨。”
“传旨?”窦婴有些想不明白了:“皇上,传旨遣一使臣即可,为何要臣去?”
“那是因为朕要命的将有些与众不同,恐诸将不服,才不得不派你这位重臣前去宣旨!”景帝说出用意。
“请问皇上,要命何人为将?”窦婴越听越糊涂。
景帝把一道圣旨递给窦婴:“你自己看吧!”
窦婴接过,展开一瞧,手一颤,圣旨掉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起来,一脸的诧异:“皇上,是他,是他!皇上,你怎么命他为将?这这这……”
一向以辩才无碍著称的窦婴结巴了,结巴得不成样儿了。
“朕不仅要命他为将,还要把建章营调到前方去。建章营就是为将来击胡而设,每一个兵士都可以做校尉。现在,该是他们出动的时候了!”景帝脸上泛着异样光耀:“朕希望,此战过后,能有一批能征善战的将军,能有一批能征善战的校尉!”
窦婴好不容易明白过来:“皇上,这事太不同凡响了,就算有臣去宣旨,众将也不一定能服从号令。”
“没错!”景帝点头赞同:“为了令行禁止,朕决定,你带上一物前去。”
“何物?”
“高祖的赤霄剑!”景帝一字一顿的回答。
窦婴刚刚站稳的身子,一个摇晃,差点摔在地上:“高祖的赤霄剑?自从高祖驾崩之后,一直藏于高庙!”
“那我们就去高庙祭高祖,请出赤霄剑!”
景帝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大袖飘飘而去,窦婴摇摇晃晃的跟上去。
一百零五
长安一座宅院里,一个中年人在一块绢帛上奋笔疾书,放下笔:“来人!把此信急刻送与大王!”
一个健壮汉子领命,拿着绢帛,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一阵急骤的蹄声响起,一骑快马驰出了长安。
这骑快马驰出不久,又有两骑先后驰出了长安。
这三骑快马,有两骑越过了五岭,一直往南,进入了岭南之地。一骑向东,一直往东,一直到达大海之滨。
……
“魏其侯,你瞧,这些就是我们的缴获。”冯敬喜滋滋的向窦婴展示战果。
不计其数的牛羊、马匹,堆成山的弯刀,还有低垂着头,亳无斗志的匈奴。昔日砍杀汉朝百姓的凶狠荡然无存,个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接旨之后,窦婴星夜疾赶,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赶到了雁门郡。此时的雁门郡,还为血腥气所笼罩,远在数十里外就能闻到,窦婴原本还以为捷报有些言过其实,一闻这血腥气就知道假不了,不由得大是振奋,赶得更急了。
一到雁门郡,窦婴喝了一杯茶,略一喘气,就要冯敬陪着他去看战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大跳,战果之丰厚,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是他所想最好的十倍以上。
匈奴压着汉朝打了数十年,汉人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如何雪耻,一直未能如愿。如今,数十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别提窦婴有多振奋了,仿佛年轻了二十岁,脸上泛着红光,几乎是唱出来的:“好啊!好啊!你们打得好啊!这有多少缴获?”
“光是那一战,我们就有近两万匹战马的缴获,俘虏了近三千匈奴,诸如匈奴的弯刀、皮甲、帐幕,那就是多不胜数,我把全城百姓派出去打扫战场,到如今,扔是没有清理出来。”冯敬摸摸发烫的脸蛋:“魏其侯,你瞧,城外到处都是帐幕、弯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清理干净呢。”
窦婴朝城外一瞧,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百姓,正在清理战场,忙着捡拾匈奴遗弃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