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语气突转沉重:“我看出了无穷的祸事在等着我们!若是一个应对失当,就会诛灭满门。!”
“呵呵!”周亚夫不当一回事:“阳儿,你别尽说危言,哪有这回事,没有的事!”
“现在是没有,要是阿父再固执己见,迕逆圣意,那就是必然之事!”周阳坚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论功勋,阿父自忖能比得了韩信?韩信被高祖诛灭满门。萧丞相又如何?尽忠职守数十载,到了晚年,为高祖疑忌,不得不做损民之事自坏名声,方得保全。王信封侯一事,关系极大,若是阿父极力反对,阿父不过是第二个韩信!”
“有那么严重?”周亚夫有些动容了。
“是的!”周阳肯定一句,接着剖析:“去做太子伴读是很荣耀的事儿,太子之立阿父出力不小,栗娘娘为何不在那时指定一名周氏子弟去伴读呢?窦婴为何不在那时提出呢?那是因为那时太子的地位稳固,不需要借阿父之势。如今形势不同了,栗娘娘和窦婴从王信封侯这事察觉了异常,这才以此来拉拢阿父。欲借阿父之力,稳固太子的地位。”
周亚夫更加动容,身子前倾:“照你这么说,皇上是欲行废立之事?”
“没错!”周阳重重的点头:“大汉创建之初,高祖起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却在平城被围,幸得陈平出奇计,方才脱归。自此以后,高祖改弦易辙,不再言伐匈奴之事,而采和亲之策,为的就是给大汉争取恢复的时间。数十载下来,大汉国力日振,击胡之势渐成,不久之后,就会对匈奴开战。”
对这说法,周亚夫很是赞成:“匈奴侮我大汉数十载,早晚有一战!”
周阳接着道:“大战不可避免,只是如此大战,非得一雄材伟略的明君不可。皇上已经选定击胡之君,这是在为这位明君登基做准备。太子虽无差错,却只能守成,不足以成就汉家大事!”
略一停顿:“善货者必深藏宝货,出劣货示人。遇有不欲得劣货之人,方才出宝货卖之。皇上用王信封侯一事试探群臣的反应,尤其是试探阿父的反应。阿父未明皇上之意,断然驳了,皇上着恼,已伏无穷祸端!”
“你认为皇上选定的是谁?”周亚夫眉头拧得紧紧的,成一个川字。
景帝选定的是谁对于现代人来说不会不知道,周阳正要回答,只见周亚夫重重一下拍在短案上,短案碎裂,断成几块,砸在地上:“亲疏有别,长幼有序,皇上真要行废立事,说不得,我只好联络百官上书,力保太子!”
他说得斩钉截铁,让人亳不怀疑他的决心。可是,周阳听在耳里,惊在心头,见过不想活的,就没见如此送死的!
一十七
周亚夫决心已定,多说无异,周阳叹口气,告辞而去。走在长安街上,周阳抑抑不乐,看来,要想改变家破人亡的宿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任重而道远。这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公子,要不去仰月楼乐乐?”柳铁望着心情郁结的周阳提醒一句。
仰月楼是长安最大的销金窟,这里有最好的美食,最醇的佳酿,最优美的歌舞,最漂亮的妇人,是王公贵族、富商巨贾常去之地。以前的周阳也是这里的常客,还迷恋上了这里的歌伎邀月,隔山岔五就要去捧场。
“不去,去东市逛逛。”周阳并不喜欢这种风花雪月之地。手中扇在手心里轻拍,布衣士子的模样还真象。
“不去?”柳铁有些意外。
“长安九市,西六市作坊之处,东三市商贾云集,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淘换点宝贝。”周阳早就听说东三市是商贾聚集之地,是长安,也是汉朝最繁华的贸易地点。如今心情不好,正好去散散心。
周阳走在头里,柳铁紧跟在身边,周阳收拾起心事,欣赏汉长安的风情。长安始建于高祖年间,到现在不过数十年时间,草创不久,虽远远没有达到唐长安那般繁华热闹程度,仍是不可小觑。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一派热闹景象,周阳仿佛回到南京路步行街,赞不绝口。
顺着尚冠后街往东走,没多久就到了东市。东市一共三市,分布在尚冠后街两旁,占地极广,远远就望见人头如潮,熙熙攘攘,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现代社会的大型集贸市场也不过如此。
远在两千多年前,汉长安就有如此发达的贸易,真是名不虚传!要不是亲身经历,周阳还真以为史书有些言过其实。
“现在的汉朝还远未达到鼎盛之期,在接下来的汉武之世,汉朝文治武功才会达到全盛,汉武盛世又会是何等繁盛呢?要是我再给注入活力,汉武盛世又会达到何种高度?”周阳的心飞了起来,身上的血液有沸腾的趋势。
“让开,让开!这位子是我的!”
“你是两千石,我也是两千石,为何让给你?”
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把周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定睛一瞧,原来是两个富家子弟在争停车位。东市有一个占地极广的停车场,车辆早已停满了,一眼望去,各种车辆都有,称得上是汉朝的车展。
“嗤!”个头稍高的世家子弟冷笑一声,指着另一个世家子弟的车:“你才一朱幡,还两千石,不怕丢死人?我看你连千石都不是,顶多六百石。来啊,把他的车给我拖走,要是不让,就给我砸了!”
“诺!”一群仆佣轰然相应,抽出兵器,就要砸车了。
“姓窦的,你敢!”先前那个世家子弟怒气冲冲:“来啊,把他的车给我砸了。”
又是一群仆佣轰然应诺,手里握着兵器,双方对峙起来,谁也不愿让步。
世家子弟争斗,在长安司空见惯,围了一圈人瞧热闹,指点议论。周阳对这种世家子弟的争斗,毫无兴趣,正准备进入市场区去逛逛,只听一声响亮的马嘶响起,一辆驷马高车飞速冲来。
那些围观的人纷纷闪避,闪得慢了就给撞翻在地。马车毫无停留之意,一路疾冲,车后一群手执汉剑的仆佣簇拥着,手中的汉剑一阵乱砸,人群发出一片惨叫声。
“好横!”周阳记忆中有以前那个周阳仗势欺人的记忆,比起眼前情形,却是大为不如。
车帘一掀,一颗人头挂在窗口:“是你们自己让开,还是我叫人砸了?”
“原来是栗兄!”还在争斗中的两个世家子弟马上就换了一副笑容,迎上来,毕恭毕敬的道:“自然是栗兄的!”
“快,让出位子!”两人不约而同的冲仆佣吼一声,仆佣们手忙脚乱的把马车弄到一边,把停车位让了出来。
被称为栗兄的人约莫十六七岁,长相不错,眼睛明亮,面如傅粉,头戴进贤冠,身着华丽的深衣,嘴角总是向上翘,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窦兄,韩兄,我就不客气了!”栗兄一挥手,车奴把马车赶了过去。
马车一停下,栗兄走了出来,韩兄和窦兄屁颠颠的伸手来搀,太不顾身份了,做起了仆佣之事。
窦兄在两人的搀扶下一步跳了下来,放眼一扫,目光在周阳身上停住,嘴角翘得更高了:“一介白丁!”
柳铁双眉一轩,就要上前理论,却给周阳拦住了。世家子弟见了面,就喜欢攀比,谁家的官大,谁家的俸禄石数多,谁家的马车气派……诸如此类,司空见惯。要是和他们置气,死人都会给气活,犯不着生气。
要是在以往,姓栗的如此说,周阳早就祭出丞相的威名吃得他死死的,周阳居然不理睬,柳铁有些意外,眼里多了几许赞赏。整日里只知攀比的人,成不了事!
“韩兄,窦兄,陪我逛逛。今日的开销算我的。”栗兄很是好客,脸上闪过一丝狡色。
韩兄、窦兄一脸的苦瓜:“栗兄,我们有急事,得先回去,择日再陪栗兄。”
“哼!”栗兄冷哼一声,两人一个激灵:“你们真有事?”
“是……没,没事!”两人忙改口。
“那就好,跟我去逛逛,好处少不了你们。”栗兄口气很大,在两人的簇拥下,就要进入市场。
“站住!”几个身材粗壮的游徼快步过来,拦在他们身前。游徼是汉朝管治安的吏员,相当于现在的巡警。
“是叫我吗?”栗姓子弟很是傲慢:“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敢拦我的路!”
“管你是谁,你撞伤了人,就得跟我们回去。”为首的游徼毫不客气。
“我姓栗,叫栗行,有事到大行令府上去说。”栗行傲慢不减反增:“要是我没在府上,就在宫中陪太子读书,你可以到宫中来找我。”
他一口一个太子,狐假虎威,不仅不知耻,还傲气十足,让人发指。
游徼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招惹太子,脸变成了青色,声音有些发颤:“栗公子,这些人受了伤……”
“他们怎么伤的?我打的?”栗行耍无赖了。
游徼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一时愣怔住了。周阳瞧在眼里,暗叹一口气,这事要是给郅都知道了,不知作何想法?
“我走我的路,谁叫他们不长眼,拦在我前面?我没找他们算帐,算是便宜他们了。”栗行倒打一耙。
那些受伤的人敢怒不敢言,唯有自认晦气的份。
物以类聚,鸟以群分,周阳虽然没见过太子刘荣的面,单从栗行的作为来看,就知道刘荣不是什么好鸟,成不了气侯。可惜呀,周亚夫却是铁了心要保太子,还把周家搭上了。
哦,这是个机会,一个天大的机会!
一十八
第十八章阿娇
周阳心念电转,立时就有了主意,正要有所行动,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给我打!打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拥出一群人,个个手里执着兵器,把栗行和他的仆佣团团围住。指挥这群人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面如傅粉,精致的脸蛋,姣好得好似一个美妇人,世上竟有如此俊朗的男人,让人不得不遐想万端。
“你敢!”栗行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打!”那个童子洁白的右手一挥,身后冲出一群仆佣,挥着武器,呼喊着,冲了过去。手里的武器,对着栗行的仆佣就打了下去。
栗行的仆佣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少人受伤,纷纷叫疼,惨叫声响成一片。
栗行大有来头,他的父亲是大行令栗青,栗青是栗娘娘的兄长。栗娘娘貌美如花,深得景帝宠幸,在后宫的势力极大。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太子刘荣的生母。
栗娘娘对这个侄儿很是赏识,因为栗行的马屁拍得好,拍得她爽,特的要他陪太子读书。太子的伴读,前途无量,将来刘荣做了皇帝,栗行就是左臂右膀,深得圣眷,权倾天下不是问题。
正是有着如此大的来头,栗行才横行无忌,谁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以前的周阳见了面也得绕道走。
可是,今天偏偏有人不买他的帐,栗行的脸都绿了,跳脚大骂:“你这狗髭不如的东西,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要给太子说,有你好受的!”无奈之下,只得祭起太子这杆大旗。
那个童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拍着一双小手,格外欢喜:“给我打!狠狠的打!这种恶奴,死了活该!”
“打得好!打得好!”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韩兄,窦兄,叫你们的人上!”栗行眼见他的人不敌,只得找援兵了。
韩兄和窦兄适才为了一个车位争得不可开交,现在却是心有灵犀,异口同声的道:“栗兄,堂邑侯的人你不怕,我们可惹不起!栗兄,这事,恕我们无能为力!”
“堂邑侯的人好了不起么?”栗行的嘴角一扯,口无遮拦的嚷起来:“翁主阿娇想嫁给太子,什么东西,太子哪会娶她!”
他的话音一落,那个童子脸色猛的变了,脸色铁青,眼里射出狠厉之光:“给我打!往死里打!把那个乱嚼舌的东西给我抓住,我要拔了他的舌头!”声音尖细,显然是怒极了。
也不知道是栗行的话太气人,还是童子的命令起了作用,童子的仆佣下手变狠了,不再是单纯的争气斗勇,真下了辣手,栗行的仆佣不少人受了重伤。
栗行冲韩、窦二人道:“要么叫你们的仆佣上,要么我找你们算帐!”
韩窦二人苦笑一下,沉吟一阵,手一挥,他们的仆佣扑了上去,形势马上逆转,堂邑侯府的人处于下风,不断有人受伤倒地。
此时,赶来的游徼越来越多,可是他们得罪不起任何一方,只有围着看戏的份。
栗行大是得意,手舞足蹈,冲那个童子戏谑:“我要你知道狠字怎么写的!不用留情,死了没你们的事!”
童子眼见仆佣不敌,急得都快哭了,眼圈儿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会掉下来,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柳铁,你去把栗行抓过来!要是他敢反抗,下重手,打伤打残最好!”周阳在柳铁耳边低语。
柳铁一愣,提醒:“公子,这种事儿在长安哪天没几起,看看就算了,不消惹事上身。栗行是太子的人,这童子是馆陶公主的人,哪一方都不好惹。”
这可是和太子决裂的好机会,要是把栗行整成残废,最好弄死,两家结下不解之仇,周阳就不用去陪太子读书了。更不用说,还有馆陶公主的人,这是一石二鸟,这机会绝对不能错过。机不可失,失则不再!
“赶快去!”周阳脸一沉,声音突转冷厉。
柳铁仍是没动:“公子,栗娘娘为人不错,对丞相甚是倚重,要帮也要帮栗行,我去把那个童子抓来,任由公子处置。”
刘荣给立为太子,周亚夫出了大力。栗娘娘对周亚夫感激在心,一直拉拢周亚夫。柳铁是周亚夫的心腹,知道这些关系,这才决心来个锦上添花,助栗行一臂之力。
真要这样的话,周亚夫灭门就铁定了,周阳手里的扇子重重砸在柳铁肩上:“我的话就是命令,你要是再不动手的话,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周阳没有练过武,一扇子砸在肩上倒不疼,柳铁却明白了周阳的决心,那是铁了心要与栗行作对。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愿,只得过去,在栗行耳边轻声道:“栗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栗行嘴角一扯:“是哪个呀?没兴致!”
“你可以轻诲我,不能轻谩我家公子!”瞧不起周阳,就是不把周亚夫放在心上,绝对不能容忍,柳铁脸色一冷,右手一伸,拎小鸡一般抓住栗行,拎到周阳面前,重重顿在地上。
见识了柳铁的不凡身手,栗行软了下来,语气和缓一些:“敢问高姓大名。”
周阳手里的扇子狠狠砸在栗行脸上,脸色冷得象冰块:“你仗势欺人,纵仆行凶,如此无法无天,我今日就代你父母好好管教管教你!”
“你一介白丁,敢打我,反了你!你只能缠幞头,我戴进贤冠,一梁进贤冠,你真是狗胆包天!”栗行娇生惯养,几时受过如此侮辱,眼泪好象不要钱似的涌出来,狐假虎威一通。
汉朝实行的是冠服制,不论男女老少,都是深衣曲裾,只不过根据性别和年龄略有区别罢了,无法区别人的身份地位。身份地位的高低,就在头上的冠,这有定制。
进贤冠有一梁、二梁、三梁之别,官越大、爵位越高,梁数越多。周亚夫是丞相,戴三梁进贤冠,栗行的爵位是大夫爵,可以戴一梁进贤冠。周阳缠的是幞头,按照冠服制,和栗行的身份天差地远。
如此低贱之人,居然敢打自己,栗行的鼻子都气歪了。
然而,让栗行更加想不到的是,周阳回答他的却是一顿拳脚,栗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快成猪头了。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