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恶毒了!”
公孙贺和秦无悔齐声讶然。
野战是匈奴的长处,汉军虽然打了这么多的胜仗,还没有组建起一支能征善战、规模庞在的骑兵队伍,不具备与匈奴打野战的实力。
若是汉军追到长城脚下,与匈奴大战一场,形势就会颠倒过来。汉军善长守城,不善野战,这是弃长用短,而匈奴的长处会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等于是一场屠杀。
军臣单于的用心非常险恶。
这事太有震憾力,周阳他们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老一阵,公孙贺率先打破沉默:“大帅,单于用心险恶,要逼我们打野战,我们可以不打,只需要紧守城池,匈奴的肉干也不多了,顶多一个月,他就得退军。”
“可是,他明年还会再来。”周阳的话里带着担忧。
“哈哈!”公孙贺倒不担心:“大帅,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一把大火,烧死了那么多的牛羊,匈奴今年这个冬天会很难过。会饿死很多人,到了明年,单于不会南犯。即使要南犯,人也不会太多。”
“不,明年会来得更多!会更加难以对付。”
秦无悔直接否决了公孙贺的看法。
“为何?”公孙贺一脸的惊讶。
都知道,大漠苦寒,即使正常年岁,一到了冬天,匈奴的日子非常难过。雪灾稍微大些,就会饿死人。要是遇到大雪灾,更是饿死无数。周阳这把火,比起雪灾厉害多了,今年的冬天,要是匈奴不饿死无数,那就不是匈奴了。
秦无悔竟然不同意这看法,不仅公孙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程不识也是一脸的不解。
“秦无悔,你把原委给他们说清楚。”周阳却是赞同秦无悔的看法。
应一声,秦无悔解释起来:“公孙校尉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我们这把火比起一场大雪灾更可怕,的确是会饿死很多人,却饿不死单于的军队……”
“为何呀?”这话让人太费解了,公孙贺更糊涂了。
秦无悔接着解释:“大汉推崇孝悌之道,大汉子弟要孝敬老人,友于兄弟,遇到灾难,宁愿自己承受,也不能让亲人受累。而匈奴,恰恰相反。匈奴贵壮贱老,最好的骏马、最锋利的弯刀、最美味的食物、最漂亮的妇人,属于最勇猛的勇士!食物短缺,饿死的是那些老弱,而不是年轻力壮的兵士。那些老弱,即使不给饿死,也会给杀死。”
尽管程不识他们对匈奴很是了解,也是没有想到这层,这可是让人根本就不敢去想的事情。舍弃老弱,自己存活,这是禽兽之行,是汉人的禁忌,不要说做,就是想想,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程不识和公孙贺的嘴巴变成了圆形。
“每当遇到雪灾,匈奴的老弱就会饿死无数。河套之战后,匈奴的牛羊损失无数,食物不丰,为了保证军队的食物,头曼单于还下令屠杀老弱。”秦无悔右手紧握成拳,手背有些发青:“而匈奴的军队,却是奉行无误。在被屠杀的老弱中,有不少是参与屠杀兵士的父母,他们仍是毫不手软。”
“这个……”程不识和公孙贺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周阳却是淡淡一笑道:“这是很残酷,让人难以接受,却是匈奴的自全之道。”
幸好周阳知道食物链是怎么回事,要不然,乍听这话,会和程不识他们一般无二,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匈奴贵壮贱老,是故老相传的习俗,到了万不得已时,就是自己的父母,也会给杀死。这在汉人眼里,是不孝,是禽兽之行,在匈奴眼里,这是天经地义。谁叫你老了没用呢?
这是很残酷,却是匈奴自我保全的一种办法。有限的食物,不能养活所有的人,舍弃老弱,保全精华,匈奴一次又一次,利用这一铁则,存活了下来。
赵武灵王大破奴,蒙恬的河套之战后,匈奴都是靠这一铁则,挺了过来。
“匈奴是蛮夷,是禽兽!”程不识忍不住骂起来了。
要不是秦无悔对匈奴特别了解,也不会说出如此深刻的见解,他们不敢有一丝怀疑。
“最可虑的是,单于来年再度南下,必然会带有攻城器械。”周阳的话让他们更加震惊:“被匈奴掳掠的百姓中,不乏能工巧匠。今年吃了亏,单于回到大漠,一定会把这些巧匠找来,要他们造攻城器械。百姓们虽然不愿,可是,身入敌手,还能怎样?”
匈奴掳掠了数十年边境,落入匈奴手里的工匠不在少数,一旦让他们制造攻城器械,后果难以设想。
军臣单于今年之所以没有造攻城器械,那是因为他以为有血誓就足够了,一定能攻破一座汉朝城池。只要攻破一座,就有攻城器械,犯不着自己造,那太麻烦。
毕竟,匈奴不会造攻城器械,要汉朝百姓来造攻打汉朝的攻城器械,他们会不会捣鬼,谁也说不清,还不如直接攻城,夺取攻城器械省事。
若是今年退回漠北,那么,他来年一定会带上攻城器械。匈奴一旦有了攻城器械,那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北方的城池会给攻破一大片。
会酿成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明白危害有多大,程不识他们心中的震惊远非笔墨所能形容,程不识时而紧握双拳,时而咬牙,时而咒骂。
军臣单于这一着,打中了汉军的要害,逼迫汉军与他打野战。
汉军要是不打,那就来年春季再来打。若是现在就打,野战正是匈奴所长,即使汉军有弩阵,这胜算能有几成呢?
按照周阳原先的计划,利用汉朝城池消耗匈奴的锐气,然后周阳率领汉军连番出击,把匈奴攻城的军队各个击破。最后再在雁门城下,与单于决战。
周阳的计划若是实现,那么,到决战之时,单于手中的兵力会锐减,兵力悬殊不会那么大。更重要的是,有雁门城依拖,汉军一旦不利,可以撤入城里,暂避锋芒。
无论如何,汉军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单于这一撤,形势立即颠倒过来了。汉军追上去打,不一定能打得过。不去打,来年凶险,还真是两难。
来年打的话,汉军可以拥有更多的弩,这是无疑的。至于骑兵,就别想了。
汉军会抓紧时间训练骑兵,问题是,一支骑兵的成熟,需要的时间很长,哪能在一个冬季就训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骑兵呢?
装备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骑射砍杀,不是装备能堆出来的,要的是时间,汉朝缺的就是时间。
骑兵不够精锐,不能与匈奴正面硬撼,在匈奴有攻城器械,汉朝城池优势不存的情况下,只有给屠杀的份。
“大帅,怎么办?”
程不识没主意了,眼巴巴的望着周阳,等待周阳的主意。
此时此刻,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不向周阳讨主意,还能找谁呢?
周阳皱着眉头道:“其实,程将军只是算了一笔账,还有一笔账没有算。我们来算算,真要打的话,对谁有利。”
“那还用问嘛,肯定是对匈奴有利。”程不识眼光是何等的犀利。
“若是只说这一仗的胜负之数,是对匈奴有利。可是,若是从大局来看,对匈奴未必有利。”周阳的话很是绕人,不等他们发问,解释道:“匈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口众太少,大汉的口数是匈奴的数十倍之多。我们这么来算,如今边关的汉军有二十万,即使全打光了,大汉多少时间能恢复过来呢?”
“最多两年!”程不识点头道:“若是匈奴战死二十万,由于缺医少药,那么,其实损失的没有三十万,也差不多了。三十万的损伤,匈奴至少需要三五年,多则需要十来年,才能恢复过来。”
说到这里,眼睛特别明亮:“大帅的意思是说,和匈奴拼消耗?”
“没错!”周阳点头道:“即使我们打败了,惨败了。我想,凭我们手中的弩阵,也能让匈奴负出十来万的死亡吧?加上缺医少药而死的匈奴,不会低于十五万。匈奴攻城一个多月,损失了好几万人,再把受伤而死的算上去,差不多有十万之数了。这就去掉匈奴二十五万,是匈奴的半数。”
“损失二十五万,匈奴至少要五年以上,才能恢复过来。五年以后,大汉的骑兵必将纵横在大漠之上,哪里还轮得着匈奴横行!”程不识右手紧握成拳,用力一挥:“拼!划算!大帅,你这就下令吧!”
“不!”周阳摇头:“这事太过重大,我也拿不准。还是禀报给皇上,由皇上圣裁。若皇上愿意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这一仗,我们就打!若是皇上不愿,就来年再打!”
汉朝不善打野战,却与匈奴打野战,胜算并不高。代价之大,难以想象,周阳虽是统帅,也难以决断。
那可是二十万条人命,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颤!
一百五十五
周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是没用,反倒是心潮澎湃。一旦景帝同意开战,边关二十万将士,能活下来的有多少?即使活下来,不是伤,便是残。
二十万呐!
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个数字,都会震惊,更何况还是统帅,进攻的命令得由他下达。
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他们深深理解周阳的心情,并没有打扰。三人也是心潮起伏,沉默不语。
仰首向天,周阳双目紧闭,好象雕像一般。
过了许久,周阳叹口气,叫兵士磨好墨,提笔给景帝写奏章。以往的奏章,周阳是一挥而就,今日的奏章却是无比沉重,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写好。
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那不是写字。是在自己心头刻字,让人难受。
写完,周阳派人送往长安。
奏章虽然写完了,周阳不仅没有轻松起来,反倒是心情更加沉重。
程不识他们保持沉默。
过了许久,还是程不识打破沉默:“大帅,瓦罐不免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划算,能为大汉争取到三五年训练骑兵,重新打造军队的时间,我想,将士们愿意拼死一战!”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与你们不同。”周阳微微颔首:“你们只需要听从命令便是,我却是要下达命令。每一道军令,就会死伤无数,我一想起来,心头就跟灌了铅一般沉重。”
“大帅,我们现在怎么办?不能老歇在这里吧。”公孙贺马上转移话头。
周阳明白他的用意,是要周阳不再想这事,感激的一笑:“敌变我变!单于已经改变了打法,我们也得改改。我想,单于要对付我们,他就得把攻城的军队集中起来,避免给我们各个击破。”
“这一战,他是志在必得。军队越多越好。”程不识很是赞成周阳这一判断,马上就出主意:“大帅,匈奴要往回撤,要赶去与单于汇合。这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事,省得我们跑路,一城一城的攻打。我们只需要在匈奴回撤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等着匈奴便是!”
“高!”周阳大拇指一竖,道:“我正是这样想的。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有不小收获。”
“那是一定!”公孙贺很是振奋:“单于精通兵道,他一定会提醒匈奴小心,不要中了埋伏。可是,我们要是下手快的话,收获就更大。”
军臣单于打了一辈子的仗,他肯定会想到汉军会设伏,会提醒回撤的匈奴。是以,周阳他们下手越快,收获越大。
周阳取出地图,四人围坐在一起,对着地图商议起来。选定了匈奴回撤的必经之路,然后,各率一支军队出发了。
……
“隆隆!”
一队疾驰而来的匈奴军队。人数不过三千,溅起来的烟尘却是不小,好象一条怒龙般,朝前扑去。
草丛中,周阳叼着一截草茎,打量着远处的烟尘,精神一振:“匈奴来了!”
“终于等着了。”赵破奴很是兴奋的一握拳。
“叫弟兄们上马。”周阳转过身,来到战马前。
此时的战马,马嘴里衔枚,卧在草丛中。这里的秋草及膝深,战马卧倒,汉军隐藏在这里,不容易给发现。
周阳一拍马背,战马站起身,周阳摘下马嘴里的枚,飞身上马。
汉军骑兵上马,步兵开始列阵。人人脸上泛着光辉,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很是渴望与匈奴一战。
自从周阳掌军以来,汉军强攻过,硬撼过,突袭过,就是没有打过埋伏,人人兴奋。打埋伏的好处就是,省力气,等着匈奴送上门来,就是略显枯燥。
等待的过程中,可以睡大觉,养足精神。既省事。又有匈奴可以杀,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要汉军不兴奋都不行。
一万骑兵,早就给分成四个部分了,周阳、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各带一部分,分头打埋伏。周阳手里的骑兵只有两千多一点,步兵倒是不少。
要对付这三千匈奴,还是不会有问题。
这支匈奴的统帅,是左骨都侯。左骨都侯身材高大,骑在骏马上,好象铁塔,身着裘衣皮帽,外罩皮甲,腰悬弯刀,背负硬弓劲矢。
“汉人!胆小的汉人竟然敢拦住我们的去路!”
左骨都侯不屑的扯扯嘴角,猛的拔出弯刀,手腕一抖,一个漂亮的刀花出现,大吼起来:“大匈奴的勇士们:用你们手中的弯刀,砍下汉人的头颅!用你们的弓箭,射穿汉人的胸膛!”
“乌特拉!”
“乌特拉!”
匈奴虽然数次败于汉军之手,整体实力还是远胜汉军,匈奴仍是不把汉军放在眼里,一见汉军拦路。是喜不自胜,巴不得狠杀一通。
左骨都侯手一挥,匈奴泼风般朝着汉军扑去。
汉军的步兵在中间,骑兵护住两翼,这是步骑结合的典型阵势。左骨都侯指挥匈奴对着汉朝的步兵冲击,企图一举打乱汉军的阵势。
左骨都侯久历战阵,深知骑兵打步兵具有天然的优势,居高临下,砍杀起来,步兵没有招架之力。只要他一个冲锋,就能把汉军的步兵阵势打乱。汉军阵势一乱。那么紧接着的就是屠杀。
步兵一乱,必然会冲击汉军骑兵的阵脚,他从后猛攻,汉军必然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非常好,好就好在有些想当然尔。
左骨都侯冲击步兵,周阳手一挥,汉军骑兵对着左骨都侯的后跑包抄上去。只要周阳的骑兵一合拢,左骨都侯的军队就是插翅难逃。
左骨都侯看在眼里,却是不予理会。他很会计算,即使周阳他们冲到他的背后,也需要一定时间。有这时间,他足以冲乱汉军步兵的阵势了。
现在的汉军步兵,没有带战车,无法阻止匈奴骑兵冲击,他的计算是对的。
问题是,他忽略了一点,汉军骑兵有手弩。他还没有冲到步兵跟前,手弩就发威了,数千支箭矢在空中织成一张严密的矢网,对着匈奴就罩了下来。
“咻咻!”
破空声响成一片,左骨都侯暗叫一声糟糕,他忘了把汉朝骑兵的手弩算进去。
汉军骑兵打败过伊稚斜的精锐,突袭过右贤王、右大都尉的营地,打得他们大败而逃。可是,真正记住汉军骑兵手弩的又有多少人呢?
只有那些经历了血淋淋教训的人才会记住,毕竟,匈奴的整体实力摆在那里。
就在左骨都侯暗叫不妙时,匈奴发出一片惨叫声,不少匈奴中箭落马。
“应该集中兵力冲击汉军一路骑兵!”左骨都侯马上就有了最正确的判断了。
他要是一上来就集中兵力冲击一路骑兵,步兵不用说了,眼定跟不上。另一支汉军骑兵,即使冲过来,他也可以凭借兵力上的优势,把汉军骑兵压着打,让他们付出高昂的代价。
似乎还不算晚。左骨都侯一声令下,放弃步兵,对着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