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有风，周围都是呼啸声。水撒在我的脸上让感官开始复苏，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我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觉得背上的某个地方很疼，我试图用手找到那个地方，才发现手腕的地方还要更疼一点。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周围只有我一个人。这里好像就是传说中的驾驶舱吧，我扭过头看到了前面星罗棋布的仪表盘，红色和绿色的指示灯在不停地闪烁着。右侧的通风窗开着，刚才的水就是从那里洒进来的。外面应该在下雨，到处都是我没听过的拍打和呼啸声。直觉告诉我我正在作水平方向的位移，有强烈的晃动但不感到晕眩，空气中是浓浓的水气。我觉得这是一艘船，不是宇宙飞船，也不是沙漠汽船，是他们所说的在深广的水域中才有的交通工具。
我在一艘船里。
除非又是该死的梦境。过去的许多年间我做过无数次关于水星的梦，这次梦到的船还比较像那么回事儿。好吧，我来自陆星，我们乘坐的飞船在接近水星大气层的时候受到了攻击，只有我一个人用救生舱逃了出来。我的上一个记忆还是救生舱与水星的流体表面碰撞时产生的共振，那几乎让我吐出鲜血。我不知道现在在救生舱中的我是什么样子，还有心情做梦想必处境不会太糟糕。不过就算是该死的梦境，我也该享受梦里的每一秒钟才是。
我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贴住这艘船的金属墙面保持平衡，透过窗户往外面看。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风很大夹着雨水打了我一脸。
奇怪的梦。我甩甩脸上的水，接着走到前面驾驶的位置。那里有两个座位，座位上都有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坐垫，摸上去很有弹性。我这才发现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一屁股坐下来，感觉全身都散架了。我忽然想找我的背包，那里面还有在陆星上带的一点儿压缩食品，尤其还有包牛肉干，老严在我临走时塞给我的。
有点饿。我闭上眼睛，不想让这个梦那么快结束。
恍惚中我听到船舱门忽地一下被打开，更多夹杂着水气的风涌了进来。接着门被关上。
这次是谁？每次做关于水星的梦都有人乱入，而且他们的角色都很奇怪，几乎都是负责把我赶回现实的刽子手。拜托，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做梦了。我很想转过身跟身后的人说让他们赶紧复习功课去，马上就要考试了。
“你从火星上面来的。”
很平淡的口吻，听不出什么语气。
说话的是个男人，说的是普通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火星是太阳系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我不觉得来自那里比来自水星更好笑。我不说话。
身后的人也不说话。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都差不多忘了后面还有个人。我很不情愿的扭了下头，发现地上坐了一个男人，灰色的头发很凌乱的垂于耳际，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潜水服。他侧着脸并不面向我，脸色和他的头发一样是灰白的。看上去好像很累。
这个人我应该不认识。我认识的人差不多都是我们班里的同学，我们学校对学生的仪容仪表管得很严，学校并不允许这种杀马特的发型。要么就是哪个家伙化了妆，这个造型倒是第一次见。
而且以前梦里碰上的都是熟人。而且都是男同学。
那个人见我不说话，也没做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很熟练的脱下潜水服，跟桌子上的潜水头盔放在一起。“你先坐，别乱动东西。”
接着灰发青年推门出去。
这就走了？你不是应该给我一枪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把我送回现实吗。我试图想站起来，可是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地火集团——陆星在战争以前驻扎在水星的先遣部队，用无人飞行器袭击了我们的袖珍飞船。我们的飞船上只有一个备用的救生舱，危急情况下老严让我跳进救生舱里躺下，然后我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来。水星的大气层把救生舱的外面烧的通红，我在里面很难受。然后砰的一声。
我闭上眼睛回忆刚刚拼凑起来的凌乱的记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感觉那个才真的像是做梦呢。有些梦会不经意间结束，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开始的。如果那个灰头发不过来解决我，我就等着自然醒吧。
过了一会儿，那个灰头发推门走了进来。他在我身后慢慢站下，我已经闭上眼睛了。“方便的话你去副驾驶的位置吧，我有点事情要做。外面天气太差了。”我仔细听了这个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们这边的人声音没有那么大的磁性。这个人还是很懂礼貌的，我打算答应他。
可是我试了几次，竟然都站不起来。情急之下我的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座位底下的轮子自动把我送到了旁边的位置。在我这个视角看上去还是很帅的。
那个灰头发蛮欣赏的看着我，自己把另一个座位搬过来坐下。然后他打开前面的屏幕在忙着些什么。我忽然想到他好像有什么事情忘做了。
我正在纠结要不要提醒他的时候，前面的灰头发先转过身把我的背包递了过来。
“这是你的东西吧，检查一下。”
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顺着剧情继续下去，因为这可能会让我的梦更长一点。更何况现实中的我是在水星的水面上还是在水下都不知道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灰头发手里拿着我的背包，我接过来。
我打开包，游戏眼镜，录入本，太阳能充电器都在。
“少没少东西？”他在前面的座位没有回头，查看了一下航行记录。
“我的东西都在。”
“哦？是吗。那这应该不是你的。”他停下手头的工作，拿出一包牛肉干，撕开包装挤了一块放进嘴里。
我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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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雨滂沱
外面终于大雨滂沱。灰头发按下侧边的按钮把窗户关上。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分，”灰头发停下手上的工作把椅子转过来头面向我。“我差不多已经忙完了。现在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毕竟是我救了你。你是不是火星上面来的？”
你救了我。可跟我想的恰恰相反。
这是什么剧情啊。
我看着他手上的那包牛肉干，“嗯，哦，不是，其实我来自陆星。”
我小心翼翼的说。
我这个时候大概明白这个梦的剧情，是这个灰头发救了从水星数万米高空掉下来的我，现在他要问我几个问题。我感觉是我的意识在引导我回忆从前的事情，算是一种自我排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就是这个道理。那这个灰头发算什么，我意识里自己的形象吗。
无论是发型长相还是胖瘦，这个家伙确实跟我一点儿都不像，所以很有可能他就是我意识里自己的形象。
“来自陆星。”前面的灰头发皱了皱眉头，“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啊。”
是吧，这就开始回忆了。
“我是，陆星观火学院高三19班的学生。今年假期的的时候，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几个人。然后我加入了他们来水星的计划。”
认识老严他们真是让我没想到。我原以为他们只是黑中介，白白让我在水手谷矿业公司打工一个月就罢了，没想到他们还是传说中的偷渡客。
“哦，计划失败了吗，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可真惨。”
不是吧。我特别想问他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可是我怕把我自己吓醒。
“当然，就算是失败了吧，进入水星大气层的时候，受到了袭击。”
那个灰头发好长时间没说话，一直在忙他手上的活儿。我才发觉已经回忆的差不多了。真该死，我应该尽量把话说多一点的，回忆完了是不是就要醒了？
我的那包牛肉干还在那个灰头发的手里，那可是稀罕物，我还没吃过呢。要不要趁着还没睡醒，抢过来吃一块呢。
不会嚼在嘴里还是马铃薯的味道吧。
我是不是不应该留恋一颗只有水的星球呢。所有的教科书上都说，水星不适合人生存，那上面只有水。我们曾经围绕一颗不宜生存的星球发动的战争简直就是笑话。
虽然我很喜欢水星，但是我就是很喜欢啊。没有陆地怎么了，总好过现在的陆星，立方之外的地方到处都是荒凉的沙漠和戈壁，那简直就像到了别人的星球。
我知道梦该醒了，皮肤的灼热感在渐渐恢复。
坐在我前面的灰头发叹了口气，他的双手离开操作板，身体很放松的贴在靠背上。这个人此时穿了一件宽大的睡袍，本来就长的很瘦，这下整个身体都缩在睡袍下面。我还以为他今天晚上就在这儿睡了。
“今天晚上就先这样吧，明天再说。”
灰头发调出显示屏幕，我看着跟陆星出租车上的驾驶仪差不多。“等下会有点晃，抓稳了。”
我看到船前面的合金外壳缓缓撤去，露出闪亮的玻璃舷窗。在强烈的光线照射下，我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奇特景象。我知道这是水星的标志，是水星给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那是传说中无尽的水域，被叫做海的地方。外面风雨交加，灯光之外是无边的黑暗。可在我眼前的是，漫无边际的海水像黑色的幕布，翻腾不息扯动着船身，不时迸出黑色的浪拍打在玻璃舷窗上，绽出雪白的浪花。这是我即便在虚拟时空也不曾看到过的景象。
船身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们眨眼间就跌入黑色的海水中，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了。
“我们接下来会在水下模式航行几天，外面的天气太糟糕了。”灰头发打了个哈欠，“还好我这里有两个睡觉的房间，你以后就住这间，”他指了指左边靠近舱门的房间，“我就住你旁边。”
我还没做过这种超出自己想象极限的梦，脑子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画面里。我听说过人在快死的时候会有回光返照这回事，可是我不知道这种回光返照还有助于提高人的想象力。我知道梦就快结束了，可是我还想再多呆一会儿。我知道在梦里现在是水星的晚上，而且在下大雨，我可能永远见不到记忆中的蓝色的水星了。
灰头发好像见我没什么动静，就从前面的座位站起来。
“给你，我就吃了一块。”灰头发嘟囔着把那包牛肉干递给我，“我跟你开玩笑呢，知道这是你们那里才有的的特产。”
我没理他。老严给我的牛肉干我都没尝，你这家伙都吃过一块了，我还不如你这个虚构出来的人呢。我从陆星上的水手谷出发，辛辛苦苦在太空里飘荡了一个半月，连真正的水星都没看过一眼，就要挂了。还不知道老严他们现在什么情况，那个姑娘才该用救生舱逃出来的，怎么也不该是我。
灰头发愣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用手推了我一把。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我拉你进来的时候全身扫描过你，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不是该睡醒了吗。”我质问在我的梦里的这个灰头发，同时扇了自己一巴掌。“你还全身扫描，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个虚构出来的人随便演演就行了。我累了，你给我个痛快的吧。”
灰头发很奇怪的看着我。
我连看他的心情都没有，我宁愿在我意识还清醒的时候看真实的水星一眼。
“你有病吧。”
灰头发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灰头发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把我架住，拖进左边靠近舱门的那个房间里。我记得倒在感觉十分有弹性的床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灯光突然消失，船舱里也仿佛被黑色的海水填满了。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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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真实
在水星上的第一夜总感觉不真实，排除之前的惊吓，我总觉得要么我现在身处的环境是假的，要么就是我死了，在这里游离的是我的意识，也就是灵魂。早上起来我才发现这可能不是梦，因为我昨天晚上又做别的梦了。还有胳臂酸的抬不起来。那个灰头发是什么人，地火集团的人吗。我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我不认识带我进行一个半月的星际旅行的那几个人。他们之前是做是什么的，为什么要带我我都一概不知。陆星的科学社宣称，这个世纪就可以重新制造出空间机器，供全体陆星居民们集体迁居水星。我应该等等的。
那几个人到学校找到我，说是可以给我提供一份在水手谷矿业公司的兼职工作（我之前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过求职信息）。薪水相当可以，200个信用积分，抵得上陆星就业人口的一个月的平均工资了。我爸也同意我趁着假期体验下生活，一副让我自生自灭的很放心的样子。他说按自己想法去生活的人才是幸运的，无论他是科学家，还是采矿工人。他说的好有道理，所以我也接受了高中毕业之后成为采矿大军的一员的事实，在社交网站发布了求职的信息。
考完陆星大学的入学考试，我也知道没什么用的。全陆星二十多万考生只录取一千多人，轮也轮不上我。所以这个学期刚一结束我就联系了那几个人。在登上前往水手谷的沙漠飞船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就找了我一个人去水手谷实习。
“几位，你们做中介的，不能多拉上几个人吗。拉我一个人能挣几个积分啊。早跟我说，我们班还有几个等实习的人我可以介绍他们来。”我看着沙漠飞船外面似乎永远望不到头的赤色沙漠，忍不住对他们说。
那几个人都咧嘴笑了起来。“你放心，前面的艾斯克雷尔斯立方还有一个人，那个才是我们要猎的头儿”
沙漠飞船是专门针对气候异变的陆星地表研发的近地飞行器。在专门铺设的管道内飞行，是陆星八大立方之间进行人员往来的主要交通工具。飞船行至艾斯克雷克斯立方的飞行港口，那几个人同时下船，我怕遭遇到传说中的黑中介，也紧跟着他们走下飞船。他们中间有个大胡子，大腹便便的走在最前面，让我一下子以为自己加入到了类似“地行龙”之类的强盗组织。——通缉令里面有一张和他很像。
整个陆星现在共有八大立方。立方之间自成一体，可以看作一千年前陆星各自**的国家。在那场星际战争之后，陆星的臭氧层已无法修复，生存的压力下，陆星的科学家经过努力，终于设计出可以维持地表温度和空气质量的空气立方体保护层，陆星上仅存的三百多万人口便借此存活至今。
我们走进一间屋子。艾斯克雷克斯立方的建筑风格跟我们立方的很不一样，屋顶奇高，都有类似真菌菌盖的厚实延展的房檐，据说这样的结构可以保证整个空气立方体的压强适应这里的昼夜温差。天才的设计。
大胡子让我们在屋里等一会儿，他一个人进去里面的套间。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大胡子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