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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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全本-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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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冲和端起酒杯,笑了:“明天我到老师家演习一锅粥,老师便知道了。今日且不提了,老师啊,我先敬酒!”
  第二天一早,张冲和先到街中采购了一些杂粮米面和作料,就去了李青之家,先在厨房里把采购来的杂粮米面摆下,各种作料摊开。算是拉开了架势。李青之与李小龙便在旁边仔细观看。
  只见张冲和先往锅内注了七分水,便点柴起灶。张冲和拉动风箱,灶膛里的火便渐渐烧得旺盛,那锅中的水便热浪翻滚起来,此时,张冲和先将一些洗净的黑豆倒下去,那些黑豆只在锅底稍稍安静了一刻,便惊慌失措地翻滚开来,张冲和再倒进了一些红豆,之后,黄豆绿豆等依次倒了进去。豆子们便哗哗地喊叫起来。锅中的颜色渐渐变得深重了。
  再见张冲和,手持一只枣木勺子,在锅中阵阵搅动,而且不断添柴进灶,一刻工夫,那锅中已经是红黑颜色相间,浪涛滚滚。试想,那些豆类虽然干硬,却非钢筋铁骨,怎么禁得如此激烈沸腾,早已经被煮得筋骨稀软,没有了魂魄,锅中的喊叫声渐渐低矮了下去。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张冲和便将已经和好的玉米面汤,一层一层地洒进去,那锅中的颜色立时变得温润如玉般好看了,张冲和再将事先备下的几样作料,如姜粉、葱末、陈皮粉、芫荽末等先后撒下,再缓缓地搅拌了一番,便压了灶火,锅中的动静渐渐歇息下来。
  李青之看得眼呆,一旁问:“冲和啊,这粥如此复杂熬法,叫什么名字呢?”
  张冲和笑道:“本来叫做杂粥。在宫廷的做法叫做状元粥。既然是师妹将来做这个生意,就依着师妹的名字,改叫做‘龙粥’吧。”
  李青之点头笑了:“好,龙粥。好!就叫龙粥!”
  说着话,张冲和盛出两碗粥,分别递给了李青之与小龙。
  李青之尝了,失声叫道:“冲和啊,果然好味道啊!”
  李小龙也欢喜地眉开眼笑。
  张冲和笑了,他对李青之说:“老师啊,此粥,也是食补,祖上告知,每日饮此粥者,两年之后,耳聪目明,再一年后,清音醒脑。长年食用,有延年益寿之功效的。”
  李青之心中一笑,味道再好,也不过是一碗粥嘛,如何有这般神奇。他嘴上笑道:“冲和教授得好,小龙一定记下了!”
  张冲和便向李青之要来笔墨,把“龙粥”的煮法及用料写在了纸上,比画了几句哑语,递给李小龙去看,小龙接过,认真看过,似乎记下了,便把那张纸还给了张冲和。
  张冲和看着李小龙,再比画了几句哑语:如此说,师妹已经记下了?
  李小龙再次认真地点点头。
  张冲和点头笑了,便把这张纸放进了灶中,烧了。
  张冲和笑道:“先生和师妹,冲和还有一句话。”
  李青之道:“请讲。”
  张冲和收了笑容,一脸郑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日后师妹若有了意中人,这方子中事不可传。并非冲和小气,世风日下,人心早已不古,提防一点还是需要的。”
  李青之见张冲和讲得严肃,点头道:“冲和啊,你嘱咐的话,老朽替小龙记下了。”
  张冲和脸上露出依依的表情:“老师、师妹,我明天就离开保定了。如果有缘,我们还能相见。”
  李青之心中一怔,他听出了张冲和的话中有些不祥之音,他担心地问:“冲和啊,如何这般说话,莫非有什么?……”
  张冲和一笑:“老师,冲和告辞了!”便大步出门去了。
  李青之和小龙追送出门去,只见满街的阳光寸寸夺目,张冲和已经消失在热闹喧嚣的人流中了。
  张冲和走后,李青之就置办了锅碗瓢盆和几张桌椅,在保定东大街租下了一间门脸,挂起了“龙粥”的牌子,扯了两挂小鞭,叮叮当当地放了,“龙粥馆”就算开张了。门前并挂出了招牌:每日只煮三锅粥,百余碗。李青之担心小龙一个人照顾不了生意,便从乡下把李小龙的姨表妹柳叶儿找来,帮助小龙打理生意。柳叶儿小李小龙一岁,长得可人,手脚麻利,确是李小龙的好帮手。开张几日,“龙粥馆”的生意还并不显眼儿,十几天过去,街上的食客竟然争相来吃了。
  真是生意好啊!每天起早,“龙粥”点火开灶,一条街就被煮得沸腾了,喝粥的食客,车水马龙。试想,李小龙每日只煮三锅“龙粥”,百余碗,只是客多粥少。腿脚慢的,便是吃不到了。李青之叹道:“果然应了张冲和的话,真是财源滚滚了。”于是,在食客们的强烈要求下,李青之只得改了招牌:每日只煮五锅粥,共一百五十余碗。却仍是一粥难求。食客们再要求增加每日的数量,柳叶儿也建议姨夫将店面做大,再开几家分店。李青之却是坚决不肯了,李青之对柳叶儿道:“这一个‘龙粥’,也就是小龙与你安身立命的手艺,断然没有以此发财的奢望。”
  说起来,这“龙粥”的做法也无甚稀奇,粗看上去,也就是五谷杂粮,或者豆粥,如各种豆类;或者米粥,如各种米类,只是做法不同,在锅中煮沸时间不同罢了。便有一些刁钻的商家,看着“龙粥”生意兴隆,不免心急眼热,便有了偷鸡下蛋的心思。他们仔细观察了“龙粥”的做法,回去照猫画虎偷偷试验,但都不是那个滋味。
  街上感慨:应该李青之先生发财,有龙粥的绝方,李小龙这孩子此生衣食无忧了。
  这时,李小龙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纷纷有人上门提亲。其中还有李青之的学生邢广元,也看中了小龙。邢家便找媒人上门提亲。
  邢广元是保定车行掌柜邢振海的独生子,邢振海是保定的富人,他原是河间人氏,自幼认下一个出宫的老太监做了干爹,便来保定继承了遗产,后来便做了车行的生意,他的车行名为“四海车行”,拥有的马车、人力车占了保定的大半。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保定最大的运输公司。偌大家业哟,邢振海不甘心只有邢广元这一个儿子,他先后娶过几房太太,尽管太太努力生产,却都没有达到预期结果,只是给邢广元添了十几个妹妹。邢振海泄了气,不再娶了。只把光大家业的希望寄予给了邢广元。
  邢广元长得大高个、白净脸,一表人才。邢广元从保定中学毕业后,本意想出国留学,邢振海却舍不得,便留下邢广元在车行当了总账房。街上人讲,邢振海开始并不同意与李青之做亲家,邢家如何也不能娶一个聋哑女子做媳妇嘛。可是,邢振海却也绕不过儿大不由爷这个硬道理。时下已经是民国了,西风渐进,自由时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不那么管用喽。而且邢广元是一个读过书的知识分子(那时中学毕业,就是知识分子喽),他讲究自由式的爱情,他坚决地爱上了李小龙,邢振海能有什么说辞?虽然不同意,只好听之任之了。其实,满街人都被邢家父子欺骗了。文中暗表,那邢振海只是看中了李小龙这个“龙粥”的方子。他父子已经商量好,邢广元一旦与李小龙成亲,邢振海便出资将“龙粥”的生意做大。邢广元嘛,将来再娶几个二房、三房乃至四房、五房夫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本万利,投机取巧,这种商人的心思,李青之哪儿能知道呢?
  李青之断然回绝了邢家的提亲:“使不得!小龙是一个残疾人。不好高攀啊。”
  媒人照实回复了,邢振海便亲自带着邢广元上门来说:“李先生啊,我家广元只是看中了小龙姑娘。他并不在乎她是不是残疾。还望李老师成全。广元毕竟还是您的学生嘛。”
  李青之看了看伫立在一旁的邢广元,摇头道:“邢掌柜啊,并非李某不满意与你家这门亲事,邢家经济殷实,门楣高大。广元品学兼优,相貌堂堂,实在应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我家小龙先天残疾,实在是高攀不起啊。免谈,免谈了。”
  邢广元听罢,心中起急,就给李青之跪下了。
  邢振海叹道:“李先生啊,你也看到了,广元诚心诚意,你就成全了这孩子吧。”
  李青之叹了口气:“广元啊,你起来吧。你是我教授出来的弟子,我哪里有不喜欢你的道理呢?可是,这件事……唉,你还是另作计议啊。”
  邢广元悲悲切切地说:“老师啊,我邢广元对小龙师妹确是真情实意啊。老师若不能成全,广元便是要长跪不起了。”
  李青之无奈了:“广元啊,你起来说话吧。”
  于是,这门亲事就订了下来。李青之对李小龙说:邢广元是我的学生,他与你有师门之礼在先。成亲之后,断不至于欺侮你的。你嫁过去,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会安然了。
  李小龙点头,打了一个哑语:一切全听父亲做主了。
  择了一个成亲的日子,李青之便上街去给小龙置办陪嫁。那天,他从商场出来,看到街上有新布告张贴出来,他凑上前去看,却看得魂飞魄散。原来,这布告上竟有了张冲和的消息,张冲和原来是一个革命党。是反对袁世凯的。曾经在北平行刺,未果,被当场拿获,现关押在保定。近日就要处决了。
  李青之痴呆呆地在街上站了好一刻,才醒过神儿来,蔫蔫地回到家里。他终于忍不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小龙,李小龙如五雷轰顶,父女二人,一夜无眠,相对垂泪。是啊,除了流泪,他们能做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李青之便在城中托熟人关系,不惜重金,也要见张冲和一面。邢振海知道了此事,也帮助李青之上下打点,官府中就有人收了银圆,说定,那天在刑场的路边,李青之一家与张冲和说上几句绝别的话。
  过了两天,保定处决张冲和等犯人。李青之和小龙早早起来,守在去往刑场的路上,邢广元也跟来了。监狱的大门洞开了,十几辆囚车缓缓出来了。张冲和也在其中。李青之张眼望去,已经不是当年的张冲和了。他面色消瘦,额上血痕道道,街中的风阵阵吹过,不时掀起他的囚衣,鱼鳞般的累累伤痕,看得人心惊胆裂,便想得到他在牢中吃的滋味。但是张冲和的精神却明朗盎然,他身背着招魂牌,昂首站立在囚车上,目光依然鲜活光亮。囚车走到李青之这里,就停下了,押解的刑警低低地喊了一声:“李青之先生在吗?”
  李青之和小龙急忙分开人群,迎上去。李青之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冲和啊……”
  张冲和一怔:“老师、师妹,你们怎么来了?”
  李青之老泪纵横:“冲和,当年匆匆一别,想不到你我师生如此见面啊。”
  张冲和笑道:“老师、师妹,你们不必难过。老师教授过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冲和今日舍身成仁,并无遗憾。不知道‘龙粥’馆开得如何?倒是让我一直牵挂着。”
  邢广元挤上前来说:“师兄啊,粥馆的生意兴隆。”
  张冲和打量了一眼邢广元,又看了看李小龙,点头笑了:“师弟啊,你们是不是……”
  邢广元含泪点了点头,便埋下头去了。
  张冲和哦了一声,笑道:“师弟啊,你好生待师妹啊。”
  邢广元泪往下流,连声道:“师兄放心,师兄放心!”
  张冲和对李青之低声说道:“老师啊,切切记下我当年说下的话。”
  李青之点点头,就转身看小龙,小龙流着泪走上前,递过提篮,掀开蒙布,竟是一碗热腾腾的“龙粥”。李小龙手颤颤地举起,就递到了张冲和嘴边。
  张冲和尝过一口,笑了:“不错嘛,师妹啊,就是那个滋味。”
  李青之还要讲话,行刑的军警已经过来催促了。
  李青之远远看着张冲和去了。他站在街上,老泪纵横。李小龙则似傻了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手中的饭篮“咣”的一声,丢在了地上,她就直直地倒在了街中。惊得邢广元扑上前,大喊:“小龙,小龙啊……”
  送走了张冲和,李小龙病倒了,“龙粥馆”歇业了一个月,又过了一个月,李小龙恢复了精神,李青之与邢振海就办了邢广元与李小龙的婚事。邢振海包下了保定最大的饭庄,邢振海广结人缘,吃喜酒的人摩肩接踵。街人讲,那天的婚宴上,人们都畅快地饮酒,邢振海饮得哈哈大笑;(“龙粥馆”如此得手,岂不快活也?)李青之饮得泪流满面。(必是念及张冲和,心如刀割矣!)
  办完了婚事,邢振海便上门与李青之商量,他要出资把“龙粥馆”扩大。他说:“亲家啊,我还要再盘下几处店铺,统统改做粥店。你看如何?”
  李青之却摇头不肯,他说:“亲家,此事断不可为。你有所不知,当年张冲和传授小龙这个方子,只是要她安身立命。不是用来发财的。冲和虽然去了,可是他当年的嘱咐却仍然轰隆在耳。李某不敢违约啊。”
  邢振海着实不解了,如何这天下就有看着银子不动心的人呢?可是说不动李青之,邢振海也无可奈何,只好心中恨恨地作罢。
  这一年冬天,李青之病倒了,渐渐地重了,他自知不起,便嘱咐小龙:小龙啊,这“龙粥”是你冲和师兄教授你的。你还记得你冲和师兄的话吗?
  李小龙含泪点头。
  李青之点头笑了: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再几日,李青之去世了。
  发送李青之那天,冬风呼啸着吹过大街,似乎要把街面撕扯下一张皮来。李小龙趴在棺椁上,她不嚷不喊,只是干干地流泪。一街人看得心酸胆痛,之后便是暗暗担心,只留下李小龙,她一个弱不禁风的聋哑女子,斗得过那精明过人的邢家父子吗?
  却说邢广元,自与李小龙结婚之后,开始还将心思放在日子上,照顾着“龙粥馆”的生意。一年之后,李小龙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邢可心,邢振海喜爱得不行,便没有再让邢广元再娶偏房的意思了,只是催促邢广元与李小龙继续努力生产。
  按说,小两口就能够忠贞不渝地把日子过下去了。可是,日子这种东西,却是有将铁块洗磨成粉剂的力量啊。邢广元本是一个崇尚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与李小龙的新鲜劲儿过去,心下便又活泛起来了。一来二去,邢广元竟与柳叶儿勾搭在一处了,二人还爱得如糖似蜜。满街风言风语,李小龙便知道了,就写了一张字给邢广元,提及他注意。可是那柳叶儿纠缠得邢广元如胶似漆,邢广元如雪狮子向火,二人的身子恨不得日夜化在一处,哪里还脱得开呢。邢广元就不在意李小龙的提醒,街中的闲话,他也置若罔闻。他索性在城中另买了一处房子,让柳叶儿搬出李家。若说这种事情,无论男人女人,若是瞒天过海,还照顾到了自家在街上的面皮,若是传扬开来,大多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了。柳叶儿就干脆断了心下那份亲情,与邢广元商量,如何把李小龙轰走。柳叶儿道:“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怎么就霸着你一生呢。你莫不如一纸文书就休了她,那样,你岂不就光明正大地娶我进门,那粥馆岂不是就归我们了吗?”
  邢广元为难地摇头:“柳叶儿啊,话不是这样讲的,那馆店是小龙带来的嫁妆,如何能过到我们的名下呢?再者,我与去世的岳父大人有师生之谊,你也是小龙的姨表妹,休了小龙,你我还有何脸面上街呢?我只是要与她商量,把你娶进门就是了。”
  柳叶儿摇头:“广元啊,我那小龙表姐虽然聋哑,却是一个有心智的女人,她怎么会容忍我进门呢?”
  邢广元说:“就算是我休了她,那‘龙粥馆’我是也做不下去的。”
  柳叶儿嘻嘻笑了:“亲哥哟,你直是个呆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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