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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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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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特种兵能够完成其他更有价值的任务,没有必要在这个阵地上送死。”
    曲成摇摇头。
    “团长,魏营长带三辆运兵车上来了!”
    一个浑身泥浆的战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魏红翼这小子又上来干什么?他妈的,嫌我这里还不够乱?”
    曲成骂骂咧咧地走到坑道口。
    魏红翼是来帮助我们撤退的,他把几十个伤员托付给后面前来接应的部队,自己又指挥三辆空车往回跑。刚才的战斗中敌人一直在封锁道路,魏红翼一路躲躲藏藏地摸了回来。
    搭乘运兵车撤退!
    指挥部一致决定撤离,可是由谁来掩护却无法确定。
    曲成坚决不离开指挥所,贾上尉也寸步不让,魏红翼在一旁直挠头。
    最后贾上尉使出了杀手锏。
    “曲团长。你能确保掩护大家撤离后自己能安然离开吗?”
    曲成愣了一下。既然打算掩护撤退,那负责掩护人员几乎就要准备随时牺牲。安全撤离?这谁能拍胸脯?
    “还有,你怎么掩护大家撤离?堆一堆炸药等鬼子上来?现在鬼子可没那么容易上当,他们会用无人机先探测一通,把可能有活人的坑道掩体统统制导炸遍。”
    “那你能比我多做什么?”曲成瞪着眼说道。
    “我制导152榴掩护你们!”
    贾上尉的话顿时吸引了旁边所有人的目光。
    “你,你说什么?制导152榴?怎么制导?光着膀子爬上山顶?”
    错愕地瞥了贾上尉一眼,曲成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不是爬上山顶,是飞上山顶。”
    贾上尉指着身后角落里的单兵飞行器说道。
    “那你怎么呼叫?总不能背着电台升空吧?再说在空中飘浮不定,你怎么用激光照射仪精确定位?”
    曲成对贾上尉的大胆构想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周围的战士们也被贾上尉的疯狂弄傻了。
    “地面有我们的通信员与炮兵部队联络,我们电台还能在强干扰状态下进行呼叫。我带部电话对讲机升空,拖曳电话线。单兵飞行器能保证短时间内旋停。”
    贾上尉回答了曲成所有的疑问。
    “现在,团长同志。我建议你立刻组织大家转移。否则等敌人攻上高地再对全区域实施微波干扰控制,我们谁也别想走。现在你们就撤退,我制导炮弹掩护完你们后可以借助单兵飞行器脱离战斗。”
    贾上尉见曲成半天没有动弹有些着急。
    “上尉同志,我和你一起留下。”
    曲成无法忍受放弃阵地的折磨。
    “团长同志,我想让你把身后这三十万鬼子留下!”
    贾上尉这最后一句话让曲成哑口无言了。
    在贾上尉升空后不久我们开始撤离,近三十名战士,这是112、113战区一千九百多官兵里不足百名生还者中最后一批撤离的人。203师现在的地面作战部队已经损失过半,后面约二十公里纵深的防区将面临敌人更猛烈的冲击。最精锐的部队消耗殆尽,不知道我们师后侧西面方向上坚守近三十公里纵深阵地的201师能否抵御得住被围敌人的疯狂突击。
    在我们身后的坑道里还掩埋了数百具战友的遗体。而在前面的几条战线上有更多战友的身体被敌人炮火撕成碎片,混合着泥土永远留在那里了,包括政委,永远也无法找回。
    在我们战线面前,也有很多敌人可耻地倒下。最后据一个生还的参谋保守统计,被战士们击毙的鬼子超过两千人以上。敌人损失了上百辆装甲车和几十架直升机。
    现在已经超过子夜时分,敌人对我们阵地后侧机动公路的拦阻射击显得有气无力。听魏红翼讲,经过缜密的侦察,我们的装甲机动突击群又在北面战场上发动了反突击作战。鬼子指挥部现在应该忙于应付配备移动电磁压制系统,又得到远程炮兵和空军掩护的机械化突击集群的纵深打击。而被我们死死缠在这里一天多的鬼子主力突击集群现在进退不得,惟有拿下我们阵地敌人才不会两手空空。
    贾上尉两天都没有完成的宿愿没想到在临撤退的时候会突然实现,看来他要好好折磨一下鬼子。598高地上空可以获得后方阵地的电磁压制支援,敌人无法用战场雷达观测,也不太容易用直升机上的红外观瞄系统远距离找到红外特征弱小的单兵飞行器。
    夜色,成了贾上尉他们最好的保护。
    装甲运兵车吃力地爬行在泥浆道路上,598高地逐渐开始远离我们的视线。无力地躺卧在运兵车里面,我侧着脑袋凝视着我们曾经誓死捍卫的山岭。
    我低声地咳嗽着,胸口的肌肉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被一再拉扯,放射状的刺痛蔓延到我的腹部。
    山谷的东面还在一声声地发出爆炸,应该是贾上尉他们引导152激光制导炮弹攻击鬼子突击队形或者是更远端的装甲集结地和炮兵阵地。
    鬼子想把国旗插上510高地的时间看来又不得不推迟。
    也许他们会在以后的回忆录里将这个该死的地方命名为“中国伤心岭”;或者勇敢一些,让几个未来战士们摆个漂亮的造型把战旗插在510高地的顶峰再用数码相机拍下来庆祝他们距离被围部队的距离又缩短了五千米。
    敌人明显后力不济,对我们后方阵地的拦阻射击简直就是安慰自己。
    从510高地到后面防御阵地的撤退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可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是从地狱爬回天堂。本来时间不需要这么长,因为114战区距离我们只有短短的两千米直线距离,可是前进道路上大部分地段被洪水淹没,另外还有工程兵敷设的庞大地雷场。接应部队的战士用手持激光发射器给我们指引道路。
    运兵车里散发着淤泥的恶臭,每个战士身上都满是黑色的泥浆。曲成从运兵车后座上找到急救包,把脸上黑糊糊的纱布换掉。他的气色依然不好,眼睛自始至终都凝视着510高地。我理解他,让一个团长放弃坚守的阵地其实不难,难的是丢下那些战死者的遗体。
    被战士们搀扶着走下运兵车,我坐在坑道拐角等待着周围的医护人员给我清理。
    我旁边的坑道是放置牺牲人员遗体的,靠着我边上的一个战士的遗体身上简单地盖着块防雨帆布,还没有放进黑色的塑料运尸袋中。
    从露在外面的服饰来看是个坦克兵,身上穿的是和我一样的连体防护服。他露在外面的身体上满是细小的孔洞,大概是在坦克被导弹击中的时候来不及躲避,被坦克车体内侧崩落的碎片杀死了。
    趁着暗淡的灯光我揭开帆布。
    一张熟悉的瘦长脸庞映入我的眼帘。
    姜野!
    我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是姜野?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我委顿地跪在他身边半天没有动弹。
    我想诅咒这个该死的夜晚,可我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发泄的词语。
    摆正他的躯体,我开始默默地替他整理仪容,擦去脸上的污渍和血迹,把衣服拉链拉上。
    他上衣口袋里有个长条状的东西,大概是他贴身的私人物品吧。
    我从口袋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支口琴,苏秦的那支口琴。
    没有想到姜野还一直保留着它。
    口琴的高音区被弹片击穿了,破损的银白色外壳上镌刻着一只漂亮的鸽子。
    摩挲着口琴,终于,久违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在2416阵地坑道里休息的最后一个夜晚,那首《黑名单上的人》片尾曲悠长的旋律,布衣愉快的笑脸,塑料布上的水壶,还有从坑道口飘进来的雨丝。
    那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苏秦、布衣!
    眼前的口琴让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我开始痛哭起来。
第十六章
    紧攥着口琴我昏然睡去。
    整整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而且又经历了一场痛苦的相逢,现在我已经筋疲力尽。在姜野身边我整整哭泣了半个小时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后还是曲成招呼医护人员帮我清洗身体处理伤口,抬上前往野战医院的卡车。
    虽然我坚决要求留下,可曲成在听完医生的检查后执意要医生把我送进医院。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虽然没有什么严重战斗创伤,但血色素低得吓人,随时会在战场上休克,根本没有体力继续进行激烈的战斗。谁让我在战争爆发以前十多年都没有锻炼过身体。我经历过的战斗激烈程度,连久经训练的战士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一个体质平平的青年。
    野战医院就设在三团团指旁边,经过十来分钟的颠簸,我被战士们从担架上抬进一处坑道。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当然,还有熟悉的饮泣和哭号。
    又回到该死的医院病房,那个我无比痛恨的地方。
    我现在的心情实在糟糕到极点。
    明天得想办法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
    我暗暗下定决心。
    第二天上午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靠着墙壁一侧的长椅上委顿地坐着个军官,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绷带,他的手上赫然带着一幅亮晶晶的手铐。
    “那人怎么回事?”
    我小心地询问旁边正在给隔壁病床上病人换药的护士。
    “临阵脱逃的,押在团部。昨晚企图夺枪逃跑,给打伤了。居然还是个连长。”
    护士撅着嘴说道。
    临阵脱逃!
    我不禁细细打量坐在椅子上的受伤军官。
    逃兵连长的个子并不大高,大约一米七五的样子。他大概一夜都没有休息,精神非常委靡,胡子已经有几天没刮,乱糟糟的,更显得人没有精神。人松垮垮地缩在椅子上,瘦小的一团,肿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某处。如果他脱下军装,我怎么也无法把他与军人联系在一起,活脱脱一个罪犯。
    观察了逃兵连长一会,我有些无聊,伸长脖子四处打量周围的情景。
    中间和右面的病床区都是受伤的军人,左侧靠外面的病床区好像是些城市平民,在他们的里面坑道部分则是农村的老百姓。城市平民和农村人之间不知道是谁用防雨塑料布拉起隔开。
    我开始起床遛达,昨晚严重扭伤的脚还疼得厉害,我只能借助一只拐杖小心地挪动着。
    城市人的病床区明显比那边农村人的干净,生活垃圾都集中在几个黑色的大塑料袋中。不过这些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没有像那边农村人一聚就是一堆人。
    没有找到上次在医院那个大嗓门的秃顶中年福建人,倒是一眼看见那只熟悉的小狗和女主人。女孩依偎在白胖的小伙子怀里正在呢喃着什么。
    我略略有些失望,不知道福建人现在是否还活着。
    拄着拐杖,我继续往里面走去。里面的坑道里有一股尿骚味,大概是这些小孩随意在墙角解的。小孩正聚在一起玩耍打闹,大部分是男孩,旁边几个女孩倒是文静许多。男孩们正在玩玻璃球,在地上挖了几个浅坑;女孩子们则折腾着一个头发已经掉光的塑料玩具娃娃,娃娃身上的电池快用完了,模拟的婴儿哭泣声有些变调。
    此时从坑道尽头的手术室里推出一辆手术车,我抬头一看,在手术室外边迎上去的不就是那个福建中年人吗?
    那福建人推着手术车朝我这边走来,他穿着一套浅黄色的夏季休闲西装,一尘不染;手臂撑着车子扶手,身体有些佝偻;一双眼睛专注地凝视着手术车上正在熟睡的一个女孩。
    福建人小心地边推着手术车边朝旁边的医生护士道谢,当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朝他打了一声招呼。
    福建人有些错愕,旋即冲我点点头,嘴角微微流露出些许笑容。他应该没有见过我,上次在山区医院的时候我是隔着老远听他说话,只不过我对他的印象相当不错这才冒失地主动打招呼。
    “您是……”
    福建人帮着护士把手术床上的女孩小心地放置到病床上后转身问我道。
    “哦。我是上次在山区医院见过你。”
    我不好意思地讪讪说道。
    “那请坐,那请坐。”
    福建人连忙招呼我坐下。
    “这是?”我看着病床上的女孩问道。
    女孩正在熟睡,略略有些散乱的刘海柔软地覆盖着瘦削苍白的脸庞上。
    “是我女儿。上个月肾脏突然出问题,一直没有好,在做肾透析。”
    福建人的话有些凄凉无奈,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鼻音,一缕头发搭在他额头上的皱纹上。
    我注意到他鬓脚的白发和眼中的血丝。
    看来这位父亲一直在细心地照料着女儿,自己却愈发地憔悴起来。
    “您夫人呢?”我问道。
    “失散了。”
    福建人低头轻轻地掖好女儿的被角。
    “您是福建人?”我又问道。
    “不是,我是台湾人,祖籍在福建。”
    身体前倾,台湾人略略上翘的嘴角向两侧拉开,凑出一丝笑容。
    我在旁边也陪着笑了一下,试图冲淡眼前这凝重的气氛。
    上午,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台湾人聊天。
    他姓冯,我就叫他冯先生。
    冯先生已经在福建安家立业,开了家半导体内存加工厂,战争爆发前一直和国内的电子厂家做生意。战争爆发后加工厂属于优先迁移的企业,冯先生也随同厂子一起转移。可到我们城市附近的时候被敌人突击部队给追上,设备被炸得差不多,自己也和老婆失散,更糟糕的是女儿却在这要命的时候出现肾衰竭,冯先生只能将就着留在城市医院给女儿紧急治疗。部队朝山区转移,冯先生和女儿也就一起随同转移,因为孩子的病必须及时做透析。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其他地方哪里能找到治疗设备?
    我问他战争结束后打算干什么,他说接着开IT生产厂,而且要开一个更大更先进的厂子,用米国战争赔款。我问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打赢,他紧绷着嘴角,态度异常坚决。
    一个执著的商人。我开玩笑说战争结束后只要我们俩还都活着,我到他厂子里当会计去,冯先生严肃地看着我答应了。
    中午时分护士们挨个给病人们送饭,路过那一群小男孩的时候,淘气的小家伙们一拥而上。战争时期医院所有的人都实行配给制,这些小男孩们都处于发育期,怎么也吃不饱,一看见病号饭推上来就忍不住上前围观,哪怕是闻闻味道也好。
    混乱中一个上前帮忙的男孩把捧在手中的盒饭给弄洒了,后面吓坏的一个中年男子奋力把小孩摁住用力揍他的屁股,下手特狠。这次淘气的孩子大概彻底激怒了中年人。
    已经被眼前情景吓坏了的小孩开始哇哇痛哭起来。
    旁边的十几个吓着的小孩也跟着哭起来,坑道里顿时一片混乱。推车送饭的护士蹙着眉手足无措地愣住了。盒饭洒了一个,有个军人病号没饭吃。
    在旁边病床上躺着的一个衣衫褴褛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妇女艰难地把手中的盒饭递给护士,忙不迭地边赔礼道歉边示意她把盒饭还给军人。
    站在那里尴尬无比的护士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一个在旁边帮忙的轻伤员见状,连忙把那个农村中年妇女的手给挡回去,转身把自己的盒饭放在重病号的床头。这个轻伤员一边示意护士继续给战士们分发午饭,一面走到孩子父亲身边将孩子拉到自己面前抱起来。这下该孩子父亲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在前面一张病床上的那个白胖小伙子站起来不满地对自己身边的女友说道:“就是这帮农村的,一生就是一堆小孩,把国家都折腾穷了,还天天吵得要死。”
    旁边有几个人也开始无聊地附和着,对农村中年人指指点点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那个中年农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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