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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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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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军事实力不被拉大到如同晚清时代长矛大刀与坚船利炮的差距。而且,确实是到现在为止,除了米国以外,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独自战胜我们。可你应该了解这个事实,我们还只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一个还有众多贫困地区急需发展的发展中国家。我们必须投入巨大的资金去提高这些地区人民的经济文化水平。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不可能在军队现代化建设上像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冷战时代一样投入大部分国民预算。那么我们的军队也就不可能像米国东洋一样在各个领域都保持着军事科技和军事武装的领先。在面对世界头两号军事强国的联合侵略的时候,保卫国家不应成为每个公民的义务吗?”
    这个伤员的个子非常高大,头上缠着绷带,边说着手里边比画。看他的神形气质好像是个军官,一对粗长的浓眉、额头上深深的几道抬头纹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可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我们老百姓有什么错?难道敌人杀到跟前我们把头伸过去吗?”
    江垒不甘心地回了一句。
    “没错,我们没有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从广东省大撤退时我就开始在医院里看见各式各样大呼小叫哭天抢地的军人,有些人仅仅是擦破皮!还有那些被送上军事法庭的逃兵。面对已经牺牲的数百万中国人,那些军人确实没有脸面对我们的人民。可战争仅仅就是我们军人的义务吗?你是知识分子,应该了解我们的历史,特别是我们国家的近代史。
    “在中国绵延数千年的战争史上,大多数胜利者都获得人民的支持。当然,也有例外,元朝、清朝的胜利。可你们有没有注意这两个时代战争失败者的共同特点?就是全体国民耽于安逸!宋朝和明朝,它们的经济在当时都还比较发达,国家战争潜力与对手相比也还凑合甚至还更强,绝对不是当时一边倒的战争进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弱小与不堪一击。为什么会这样?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还有朝鲜战争,为什么我们能够最终取得胜利?我们拥有绝对的军事优势吗?”
    这个高大魁梧的伤员朝我俩问道。
    “除了建军节慰问一下部队,你们平时有没有关心过我们的国防建设?”
    我不作声。
    “预防战争应该是全体国民的整体义务,可是我们建设数十年的现代化公众设施,有多少能够为国家安全提供有效服务?为提高国家整体经济水平,我们的重工业已经付出沉重的代价,军事工业就是首先遭灾的对象。
    “我们在沿海发达地区的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可它们中有几座市政设施符合现代战争的标准?
    “再看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除了谈情说爱,上网看电视,还关心什么?追逐时尚,体现自我,整天爱来爱去。我们可从来没有停止过国防知识宣传,也没有停止过对普通公民的爱国军事教育。可实际情况又是怎样?我们的军事机密不断从互联网上泄露出去。是谁散布出去的?我在电影院看《南京大屠杀》的时候,居然还有年轻人在周围议论,说可惜没有倭寇强奸中国妇女的镜头!
    “现代战争越来越演变成国家全体成员之间的较量,大量的军事设施都需要依赖民用系统。米国、东洋,他们不就在建设民用系统的时候已经充分考虑了战争的用途吗?通信、能源、运输、电力,哪一项不是如此?可当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军队能用上多少自己的民用设施?这些设施的转换效率有多高?到现在为止,米国东洋的民用互联网还保持着畅通,为他们的战争需求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大家一直无视敌人后勤支援系统的庞大实力,坚持认为敌人无法发动如此规模的战争。可现实呢?我们作了什么样的准备?什么叫综合国力?我们的民用互联网在战争爆发后的几个小时内几乎是全国性瘫痪!和平!一个忘记自己国家危亡的民族,不可能拥有她。”
    说到这里,这个激动的伤员才愤愤地停下来大口喘气。
    我和江垒沉默无言。
    不知道江垒有没有认真听,反正那家伙大段大段的慷慨陈词我没听进几句。现在我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突围过江,去更安全的地方。刚从死人堆里囫囵齐全爬出来,我再也没有勇气重新扛枪上战场。周围那些伤员们颓废绝望的表情也无法让人热情洋溢、信心十足地重新站起。
    当然,我更不愿意当俘虏。
    安全的地方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仅过四个月,我们就丧失了近两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亿人民流离失所。这是占国民生产总值三分之一的经济发达地区啊,其中还包括我们一大部分现代化电子集成工业。近三十年改革开放的建设成果都在战争中被摧毁。仅仅在上海地区,鬼子就屠杀了我们五十万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我不禁想起这座城市在即将面临敌人攻击时,自己站在广场旁高楼上朋友的公司房间窗口看着楼下市民蜂拥逃跑的景象。
    人流,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流。整个城市像是瞬间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每个人都试图把自己和私人的财物以最快的速度运出这座城市。满大街都是疯狂鸣笛的汽车、拥挤践踏尖叫的人流,试图维持秩序的警察徒劳地挥舞着手喊着。好像每个人都对保卫自己的家园失去了信心,周围的人们突然变得如此的自私懦弱,我顿时对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群体中感到悲哀。
    赤手空拳的人们乐此不疲地积攒着成堆的纸币,可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饿狼。
    我和朋友目睹了这一幕。
    我和他喝得烂醉,整个晚上他都在诅咒这个城市。
    这个世界已没有明天,让我们沉醉吧。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从八楼跳了下去。
    江垒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指,低头不语,脸上满是这个年龄的人所不应该有的沧桑落寞。
    “同志,说半天,我们还没有请教贵姓。您在阻击战里受伤的?”
    我小心地问了一句,试图转移刚才那个令人痛苦无奈的话题。
    “别客气,我叫曲成。他妈的,受伤的事情就别提了!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塞牙!”伤员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怎么回事?”江垒诧异地抬起头。
    “你们别笑话我。到现在我还没有看见鬼子长啥样!”曲成悻悻地缩起脖子。
    啊!
    我和江垒面面相觑。
    为什么?
    我和江垒异口同声问道。
    “我是42军163师2旅的。我们师本来是作为台湾战役的预备队,在敌人发动全面战争并登陆后我们奉命阻击敌人。事情进展得太突然,军区指挥部的命令也非常含糊,只是要求我们必须在七个小时内赶到某地展开防御。可在部队机动途中我们遭到敌人重点攻击。是敌人潜伏在当地的特工引导远程巡航导弹实施电磁攻击。我们营以上指挥通信系统当场被敌人压制摧毁,部队成了瞎子聋子。没办法,我们只能借助民用通信线路保持师部上下级联系。民用通信线,你们知道,也完蛋了。在我们开进途中当地老百姓全部在大溃逃,道路被堵塞得一塌糊涂。敌人利用我们民用电台电视台频道散布谣言,老百姓全乱了,当地的人武部根本无法控制局面。
    好容易赶到目的地,我们的战区制空权早已丢掉,部队刚展开就成了鬼子航空轰炸的活靶子。敌人特工在汉奸的配合下用他们的无人机在制导远程防区外撒布弹药。就这样,部队散了,我也被子母炸弹弄成重伤。要不是战友拼死抢救出来,我早玩完了。这不,一路撤退,我也一路养伤。还好,过几天我就能出院。苦日子也该熬到头了!”
    我和江垒张着大嘴傻傻地听曲成讲述自己的经历,好半天才合上嘴。
    这是我第一次听咱们的战士讲述战争初期的情况,在前一段时间里我曾经多次向其他战士打听,可从来就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那是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每个军人和平民深深的耻辱。
    “南方的情况我也亲眼看见一些。”
    江垒这时说话了,声音轻轻的。
    “我当时在韶关。从前线溃逃的人流如同蚁群般看不见头尾,卡车、轿车甚至还有自行车,所有能用的交通工具都被老百姓用上了。一路上不断能看见在空袭中被炸或者互相践踏而死的尸体,到处都是遗弃的东西。我当时坐在部队的卡车上,一路看,一路哭。卡车上的战士们全都在哭。”
    江垒的眼睛红起来,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窝里转动着。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躺在这里等鬼子突破防线后一起投降吧?啊!曲成?你知道吗?是不是应该突围?啊?突围!”
    我不相信周围的阵地能坚持到自己伤愈,反复唠叨着想从曲成嘴里弄个希望。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敌人无法维持如此漫长的战线,他们必须收缩了。到时候我们或许能坚持到北部和西面部队解围。咱不能就这样丧失信心,你们说呢?”
    曲成回答的时候他自己眼睛里都有些茫然。
    呼!
    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可胸中萦绕的压抑却怎么也无法排遣。
    四周永远有人在抱头痛哭,和着阴雨霏霏的天气。
    真他妈是个好地方!
    “这里的兵都快没士气了!”
    江垒也有同样的感觉,低声说道。
    “妈的!天天哭!鬼子能被哭走吗?”
    曲成仰起脖子粗粗地高声骂了一句,可没人答理他。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我们被几个大嗓门的战士吵醒,他们连声高喊医生在哪里,好像有重要人员受伤了。一个冒失的战士匆忙中踢到脚边的塑料桶发出叮咣巨响,刚安静下来的坑道又开始骚动。
    惊恐的脸庞从被单和地上逐个冒出来,如同受惊的麋鹿群在寻找危险的来源。
    曲成比我醒得快,一骨碌坐起来。
    “是谁伤了?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睡意全无的曲成在自言自语。
    几个医生护士一阵风地被战士们拉着从我的病床边跑过,看这些战士满脸的大汗和紧张的神情就能猜到事情的紧张程度。
    “快!小吴,准备送到手术室。曹医生,抓紧时间消毒!”
    一个下巴颌尖尖的老医生连声指挥着周围的医护人员。
    “同志,同志!你们可千万要救活刘工啊!我这给你们下跪!”
    一个带眼镜的军官哽咽地说着,一边还比画着要给医生们下跪。
    “同志!同志!你别这样。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这位伤员的,你们放心。”那位尖下颌的老医生赶忙拉住准备下跪的军官,看样子好像是个领导。
    “这是谁受伤?”我诧异地问曲成。
    “不知道。看样子好像是咱们的技术支援部队的,估计是个技术核心,要不然这些人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曲成摸着自己的下巴颌说道,一边还使劲伸长脖子。
    手术车吱吱叫着被医生护士们推进后面的手术室。
    看着医生们消失在手术室,其他跟随而来的战士们则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在手术室门口。
    “哎,同志!”
    曲成朝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年轻战士招手,他也是将伤员护送过来的人中的一个。
    那个战士看一下自己左右,确定曲成是在叫他,迟疑一下后朝我们走来。周围纷纷坐起的伤员们七嘴八舌地互相低声打听着。
    “什么事?”小战士走到曲成身边问道。
    “是什么人受伤了?”
    曲成关切地问道。
    周围的伤员们都支起耳朵,江垒也醒过来,坐了起来。
    “是电子战支援中心的技术主任。”
    小战士回答道。
    “啊!怎么受伤的?”
    曲成有些吃惊,连忙接着问道。
    电子战支援中心是我们这支被围部队最重要的单位之一,而支援中心的技术主任,则应是这个单位的灵魂人物。
    难怪这些战士军官如此紧张痛苦。
    “在修复双基雷达的时候被鬼子无人攻击机炸伤的。”
    小战士坐在曲成身边捂着脸低声说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曲成旁边的一个伤员插嘴了。
    “鬼子一次性发射十多架无人机在周围空域活动,我们已经击落大部分目标。可鬼子的远程火炮被无人机招来,双基移动雷达站被炮弹碎片炸坏。刘主任在组织大家抢修的时候被没打掉的无人机炸弹炸伤了。”
    小战士在向大伙解释。
    旁边好奇的战士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连信息支援中心的高级军官都无法保障自己的安危,周围的伤员们无不愕然。
    “我们还能打赢吗?”
    一个神情疲惫的伤员叹息着重重倒回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上。旁边其他几个伤员也无声地默默交换着眼神,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内心的惶惑与不安。曲成也独自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低头不语。
    天亮了,几个医生护士疲惫地从手术室走出来,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技术主任被医生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在医院门口等待的战士们直到他们的技术主任脱离危险后才被医生们劝走,听到好消息的伤员们也纷纷向小战士道喜,可这些战士们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天亮后连续来了好几个高级军官到医院询问主任的情况,信息支援中心技术主任负伤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医院。但在士气低沉的医院里,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天亮后医院里继续弥漫着各种调门的哭泣喊叫声。
    战斗负伤的官兵战士都有专门的护士分发饮食,部队病区纪律还差强人意。而那些平民聚集的病区则混乱得多,食物和饮水是用大桶装的,每次分配都要发生一次规模不等的吵闹和争夺。虽然中间被医生们用军用帐篷隔开,但我们还是能从女人小孩刺耳的叫骂和哭闹声中想像出场面的不堪与恶心。
    其他人不知道会受何种折磨,反正听曲成说,先后已有好几个医生护士精神崩溃了。
    在这里没法过日子!
    “医生!医生!快来!”
    江垒挣扎着倚在旁边的一张病床边高声叫喊着。
    一个就在附近的护士长快步走过来。大大的口罩遮住她的面孔,只有双大而美丽的眼睛露在外面。
    “怎么了?”护士长问道,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
    “他死了!”江垒指着病床上的一个战士说道。
    死了!这不是前天因为双腿被医生锯掉而情绪失控的战士吗?
    怎么死了!
    护士长急忙掀开那个战士身上的军被,一堆棉絮随风而起,四处飘散。
    那战士毫无声息地佝偻蜷曲在病床上,睁着无神的大眼,嘴唇乌黑青涩。
    真的死了!
    他昨天晚上把自己的军被被角撕开,然后吸入大量的棉花到自己肺部,活活把自己呛死了,无声无息地。
    自杀的战士那上下极不对称的身体静静蜷缩在洁白的床单上,发青的面孔上沾着些棉花团,乌黑的嘴张得老大,让人不忍看。
    四周的伤员慢慢围上来,越聚越多,很快人群聚了厚厚几层。
    饮泣,有人开始饮泣。渐渐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更加激动的抽泣声。帐篷后面的平民也有人探头张望,竭力地搜索着危险刺激新闻的源头。
    曲成脸色铁青地站到我的身边,双手抱在胸前,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在毫无顾忌地流泪的人群中逡巡。
    “大家让让。吴护士长,给送太平间吧。大家别围着!”
    一个医生推着医务车从人群中挤进来。
    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站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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