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
两个人说着走着,便不觉山路单调难行,定更的时候,两人来到了樱园的门外。正如展昭所说,因为是晴天,月亮很好很亮,樱园的房舍在月光下清晰之极,红漆斑驳的大门连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墙头伸出的樱桃枝随风轻轻晃动着,残留在枝叶间的樱花不时飘落下来,仿佛夜风中飞舞的蝶。整座樱园静谧而美好,好像,它是被人遗忘了的世外桃源。
虽然知道这样的深夜打扰人不大妥当,但展昭还是轻轻叩响了院门。静夜中,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半晌,里面毫无动静,展昭正准备再敲,大牛忽然道:“糟了,老爷子会不会出事了?”展昭看了大牛一眼:“是不是老人家睡熟了?”大牛却摇摇头:“不会,我来过这里几次,苏老爷子每天不过一更天是不会睡的,而且为人很是警醒,这样敲门都惊动不了他,一定是有问题。除非他并不在这里。”
展昭闻言道:“既如此,展某少不得无理了,你等着。”说罢将身一纵,轻巧的从墙头一跃而入,然后打开了院门。那大牛惊叹道:“官爷真是好身手。”展昭道:“好说。你可知老人家住哪间屋子?”大牛道:“知道,跟我来。”说这就像后院奔去。月光下,路径都被照得清清楚楚,大牛毫不费力的来到了老人的房前,刚开口道:“就是这里——”展昭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因为他已听到,房中隐约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难道,老人遇上了什么危险?
想到这儿,展昭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当下破门而入。屋中一片漆黑,反不如外边明亮。呻吟声也更加清晰了,展昭将手中的火把在屋中一照,只见屋中摆满了大桌子,上面隐约都是沙盘模型,靠东面有一张床,床上有个模糊的身影佝偻着,呻吟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那大牛这时也已跟了进来,两个火把让这屋子顿时亮了很多,展昭将手中的火把交给大牛,自己走到床前。火光中,那个身影艰难的抬起了头,声音低哑而破碎:“是谁——”
大牛惊呼道:“苏老爷子,您这是怎么了?”展昭道:“他就是苏九么?别慌,让我看看。”说着俯下身去,温和地道:“老人家,您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虽然半夜闯入您家里是很唐突,但的确是有急事请教您,还望恕罪。”苏九闻言,喘息着看向展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那本来灰败的脸色有了一点红润,他的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大滴的汗珠渗满了额头,展昭心里一紧:看样子,这老人似乎有病痛缠身,于是忙问道:“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么?”
大牛将桌上的灯烛点亮,也凑过去道:“九爷,您这是怎么了?”苏九看看他,哑声道:“大牛,你怎么来了,这位是——”大牛道:“这位是洛阳城来的官爷,找您调查一件案子。”苏九身子一震:“官爷?查案?”展昭忙道:“您不用紧张,我只是有点事想问您。”苏九细细打量着他,道:“官爷请恕草民无礼,草民病痛缠身,无法行礼——”展昭道:“老人家不必多礼,养病要紧。”
苏九道:“敢问官爷是洛阳府的哪位大人?要查的是什么案子?”展昭道:“我不是洛阳府的,我是开封府的展昭——”一语未了,苏九激动的打断了他的话:“开封府?展昭?你就是展昭?”展昭道:“不错,老人家也知道展某么?”一边的大牛也是一惊:“您就是名震江湖的御猫展昭?小的真是有眼无珠——”展昭温和的笑道:“展某也是人,何必如此惊异?”苏九道:“展南侠名动天下,谁认不知?难怪如此温文懂礼,不似一般为官者盛气凌人。”说着又咳了好几声,喘息得更加厉害了。
展昭抬手为他敲了敲背:“老人家,你不要激动,我深夜前来,是为了一件命案,这件案子牵涉到我的一位同僚,还有——您的孙女。”苏九喘息道:“什么命案?我的孙女又与此有何相干?”展昭道:“请问数日前,是否有欧阳春和白玉堂来过此处?”苏九道:“不错,欧阳春是老朽的忘年好友,又是救命恩人,所以多有来往,白少侠是欧阳老弟请上山来的,老朽久慕他的名声,此次一见,也是有缘。”
展昭点点头:“原来如此,展某听说,您将自己的毕生绝学都传给了白玉堂,可是真的?”他只在信里得知苏九有这意愿,至于是否真的传给了白玉堂却不能肯定,故有此一问。苏九却有些惊讶:“展大人连这事也知道了?不错,老朽是有些关于机关暗器的东西,怕烂在肚子里糟蹋了,正巧遇见白少侠,见他是可造之材,也就给了他,不算什么。”展昭道:“这一定是您毕生心血,如此倾囊相授,难道是有求于白玉堂?”
苏九脸色一变:“展大人这话是何意?老朽久居深山,与世无争,又有何事求得着外人?”展昭道:“那么,请您告诉我,你的孙女现在在何处?”苏九闻言又是一阵剧咳,半晌才低声道:“樱儿?你是问樱儿么——她——”展昭道:“她在哪里?不在樱园对么?她已经跟着白玉堂下了山对么?”苏九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了他们?”展昭缓缓摇摇头:“没有,我正在找他们,老人家,您重病在身,若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做,怎会让唯一的亲人跟一个陌生男子离开?您要他们做的事是什么,他们去了哪里,请告诉我。”
苏九却摇摇头:“不,没有什么,白少侠走的那天,樱儿恰巧要去洛阳办事,所以他们才同路而行,仅此而已。”展昭见他不愿意说真话,心中甚是焦急:“老人家,你可知白玉堂已被卷入一桩命案,还被诬陷为凶手?若不能伸冤,必定性命难保,他此刻正被官府通缉,令孙女与他同路,难保不被卷入此案,到时候恐怕也难逃干系,此时找到他们带他们回开封府是最佳选择,这种时候,你还不说真话么?你可以不顾白玉堂的生死,难道连你自己孙女的生死也不在乎么?”
苏九越听他的话就喘得越急,最后竟然痰堵咽喉,晕厥过去,展昭忙和大牛掐他人中将他救醒,又拍背顺气,半晌才见他吐出痰来,却仍气喘吁吁,展昭见他情状甚是痛苦,也颇为同情,让大牛扶他躺好歇息,自己伸手搭上他的脉搏,他虽不是郎中,但平日受伤多了,也就跟着公孙策也学了不少医理,以便自救,时间长了,虽不算精通,也颇有心得,此时为苏九一把脉,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九的整个脉象触手极为洪大,但却来盛去衰,细细感知,中空无力,重按下去,则似无脉,正是无根之像,这老人,显然病势极为沉重,已是阳气浮越在外的临危之相了。似此风烛残年,又有如此重病,随时都可能撒手西去,若他迟来两天,能否见到这老人就不好说了。大牛见他面色凝重,小心地问道:“展大人,九爷他怎么样?”展昭犹豫了一下,看向苏九,苏九却微笑了起来:“展大人,我命不久矣,是么?”
展昭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很久了么?”苏九道:“不过是肺痿罢了,也是旧年伤病一直未愈,气血受伤所致,早晚都会走到这一步的,我自己清楚得很,大限也就在这几天了。”大牛道:“九爷,您别这么说,我现在就下山给您请郎中去,有病就快治才是。”苏九摇摇头:“不必忙了,我这一生,也活得够了。我,没什么牵挂了。”展昭道:“你真的没有牵挂了么?你真的确定,苏樱能完成你的心愿?”苏九身子一震:“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心愿?”展昭道:“白玉堂处境危险,恐会遭人追杀,若他出了事,苏樱岂能平安?岂不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不要再固执了,请快告诉我,他二人究竟身在何处?”
苏九闭了闭眼,良久才道:“展大人,包大人果然是青天么?”展昭听他忽然问出这话,立即想起他信中提到之事:“当然,包大人清正廉明,铁面无私,无论什么冤情,只要到了大人手里,一定可以昭雪。”苏九道:“什么冤情,都可以昭雪?未必未必——”展昭道:“难道老人家有什么冤情么?”苏九却摇了摇头:“老朽没有冤情。”展昭道:“那何必有此一问?老人家,若真的有事一定不要隐瞒,不要采用非常手段,否则,一旦真的原告变被告,那可是划不来。”苏九半晌不语,展昭脾气再好也急躁起来,正要说话,苏九忽然道:“他们去桐柏了。”
展昭有点意外:“桐柏?所为何事?”苏九道:“樱儿并非我的亲孙女,她是我昔年路过桐柏时捡到的弃婴,我就快要不行了,所以才托白少侠带她去寻亲。”展昭半信半疑:“只是为了这个?”苏九道:“展大人不信么?我已是将死之人,骗你做甚?”展昭摇摇头:“并非展某多心,只是老人家你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若是为了苏樱打算,为何不求欧阳春?他常年游历四方,又是你的至交好友,帮忙寻亲岂不是最佳人选?就算寻不着,托他为苏樱打算终身也是最稳妥不过的。却为何将她托给只有一面之缘的白玉堂?若是寻亲不着,你又打算让苏樱何处安身?”
苏九一时语塞,但仍是毫不松口:“白少侠以义闻名,定不会亏待樱儿,即便寻亲不着。我已托他为樱儿寻个终身依靠,所以,我并不担心。”展昭哭笑不得:“老人家,你这不是太一厢情愿了么?这样,不是在难为白玉堂?”苏九道:“就算是吧,但我也是无奈之举。”展昭只有平息一下自己:“好吧,他们是往桐柏去了对么?这是真话吧。”苏九道:“自然是真话。”展昭道:“那好,展某就往桐柏一行,不过,若你想通了,就将真相送去开封府吧。”
说罢转向大牛:“大牛,麻烦你在这里照顾一下苏九,我下山后自会派人带郎中上来为他治病。这点银子你先拿着,权当酬劳吧。”说着掏出一个十两银锭子来递了过去。大牛忙道:“展大人,您可折杀小的了,莫说是您吩咐了,就是您不吩咐,九爷于我有恩,我也是要照顾他的,怎敢收您的银子?”展昭道:“莫要推托,拿着吧,你们农家,劳力最重要,你这在山上一耽搁,恐怕要好几天,正是春耕的时候,怕要误了农活,这点银子只当补偿了。”
大牛这才接过,谢了又谢。展昭深深看了苏九一眼,转身就要出房。刚打开房门,苏九在身后道:“展大人,你——”展昭转过身来:“你可是想起什么了?”苏九长叹一声:“展大人,樱儿是个好姑娘,希望展大人和白少侠都能好好照顾她,莫让她——”说到这儿又咽住了,许久才道:“唉——罢了,好坏都是她的命,展大人,请慢走。”展昭见他欲言又止,话中之意让人难猜,知他是不会说真话了,索性也不再问,抱抱拳道:“保护百姓,本就是展某的职责所在,你不必忧心,告辞。”说罢出门而去。苏九望着微微摇晃的门帘,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樱儿,爷爷是不是做错了?”
展昭下山后没有耽搁,直接回了洛阳城,此行的具体收获,他并没有详细说给刘溪山。只说苏九是重要线索,请他派人上山为苏九治病,刘溪山急忙吩咐人去办了,正要详细问他苏九的事,展招却岔开话题道:“大人,方家现是苦主,包大人既派展某前来协助查案,展某理应往方府一行,不知大人可能陪同前往?”
刘溪山闻言却皱了眉头,为难道:“这个——案情本府在公文中已交代清楚了,再问方家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再说,方老爷子因为此事正卧病在床,不见客,我看展护卫就先不必急着去了。”展昭道:“是么?这就有点难办了——”正要再说什么,外边有人来报,说是开封府的王朝马汉到了。展昭闻言忙迎了出去,王朝一见他便道:“展大人,见到五爷了么?事情可曾查清?”展昭摇摇头:“案情要比想象的复杂,玉堂也不在洛阳,这样吧,你们先休息一下,然后跟我去桐柏。”马汉道:“桐柏?为什么要去桐柏?”
展昭道:“因为玉堂去了桐柏,我们跟他大概要差个四五天的脚程,不知能否追得上。”王朝道:“既然如此,咱们还耽搁什么,我们不累,还是快上路吧。”展昭思索一下,点点头:“也好,那就偏劳两位兄弟了。”马汉道:“展大人,跟咱们还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快走吧。”刘溪山在旁边听到,忙上前道:“展护卫,你说白玉堂去了桐柏,可是真的?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展昭道:“刘大人,恕展昭暂不能告知实情,但我会尽快找到白玉堂带他归案,至于方家,既然不方便,我就先不去了,还请大人多注意,莫要再横生枝节。还有,苏九的事和我们去桐柏的事,请大人代为保密,不要外传。”刘溪山见他这么说,也只得罢了,道:“本府自有分寸,希望展护卫此行能顺利带回白玉堂。”说罢命衙役为展昭等三人备好马匹,展昭与刘溪山道了别,随即上马去了。刘溪山望着三人背影,想想方家,不由又是一阵烦恼。
出了城门,展昭忽然勒住马缰,停了下来。王朝马汉赶上前问道:“展大人,怎么了?”展昭道:“这次来洛阳,我本应该去方家看看,毕竟他们现在是苦主,但刘大人却有意阻止我前往,不知是何用意。”王朝道:“那您的意思是——”展昭道:“方家是非去不可的。”马汉道:“可是,现在找五爷不是最要紧的么?那个方家,不妨回来再去。”展昭道:“找玉堂固然要紧,但还有一件事更让我耿耿于怀。”王朝道:“是什么?”
展昭道:“是欧阳春。他在洛阳城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我去过客栈,可以肯定他是遭了别人的暗算,而暗算他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方家。”马汉道:“大人怎么这么肯定?”展昭道:“因为他失踪前见过方家的人,而且,他还为玉堂传了话,我推测,也许是方家怕他成为玉堂的帮手,才偷袭了他。我不能眼看着他出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方家。”王朝道:“展大人,那您刚才为何不请刘大人协助,彻查方家?”
展昭摇摇头:“方家背后似乎有大势力,刘大人对此讳莫如深,你们来之前,我曾对他提过去方家的事,但他找理由回绝了,所以,想依靠他查找真相,是行不通的。”王朝马汉对视一眼,道:“那您,是想夜探方家?”展昭道:“不错,唯有夜探,才最有可能找到有用的线索。”王朝道:“可是,方家若有防备——”展昭道:“我想我来洛阳的事,方家必定早就知道了,也不可能不监视我的行踪,而今我离开洛阳城,他们必会放松警惕,所以今晚是最好的时机,现在我们先到前面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天黑再入城去。”王朝马汉点点头,三人策马前行,寻了片安静的小树林藏身,静待夜晚。
是夜天气阴沉,无星无月,正是夜行的好时机,三人换了夜行装束来至城下,展昭道:“你们二人在此等我,若有什么变故,就用这个焰火信号联络我。”说着取出一个焰火筒递给两人,正是白玉堂常用的。王朝马汉接过来道:“知道了,展大人,您自己小心。”展昭点点头:“放心。”说罢提起纵身掠过护城河,选了个僻静的角落跃上城去,动作轻盈灵活的就像一只真正的猫。
一间简陋的屋子,灯火通明,靠墙摆了一张床,中间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放满了好酒好菜,似乎要宴请宾客。但吃喝的只有一个人。这人虽是坐着,也看得出身形魁梧,他的双眼精光四射,留着一部紫髯,正是北侠欧阳春。虽然他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