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天兵!”气归气,甄冠君也说不下去了,她被骂时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又很无辜的样子,向她发飙像是在欺负她似的。“算了!”抚着额,她虽强势,可无法欺负“弱小”。
“你昨天找我喝酒,心情不好吗?”
“没事了,但……”
“有新的苦恼?”
甄冠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知道?”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家伙……开窍了吗?
“直觉吧!”施薇仙笑着说。
是啊,通常阿呆没有判断事情的能力,只能凭直觉。
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她的视线又投到对面的“古老”角落。
香景幽正好也抬起头。“小姐,抽张牌吧!”
她移动脚步走过去。
这是进潘朵拉的规矩,施薇仙提过。这副牌香景幽通常是不解的。
老实说,她对于算命是有相当程度的相信,也许是因为外婆的关系,她相信鬼神、相信冥冥中事情都是注定好了。
虽然她更相信人定胜天,可她喜欢外婆,她相信的,她也会信。
抽了牌,看着香景幽又重洗了一次,要她再抽一张。“我听说,香先生不解第一副牌的,为什么?”
“不想解。”他回答得干脆不拖泥带水。“嗯,应该是说,没有必要吧!”
这么说吧!算命的在某个程度上就像小偷一样,偷窥一些早注定好的资料,“上面的”对于一些小偷窥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全盘偷窥,偷窥后还若无事然的公开资料,那这算命的还真是会遭天谴。
若没有必要,他无意泄露太多。
有些事知道了又如何,他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什么。他一向认为天理循环自有道理,没必要蹚浑水。
客人进门抽的第一副牌就是全盘偷窥的一把钥匙,他可以选择保有,却不打开。
犹豫了一下,她说:“我想算命。”又犹豫了一下,再说出三个字,“断姻缘。”
香景幽笑而不答。“不要婚姻的人要断姻缘?这还真是有趣吶!”
甄冠君心跳漏了半拍,他知道她抱持不婚主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难得没吃东西的施薇仙,她向她摇了摇手,表示她什么也没提过。
“不结婚,那算算交往对象或男人运也好嘛!”
“那叫桃花运,不叫断姻缘。”他收起了牌,“对不起,我不算这个的。”他收拾好东西,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喂!你……”
提了个黑色的包包,香景幽走过她身边时突然又说:“不要婚姻的人不见得就不会结婚,月老是个老顽童,喜欢恶作剧,不服气就去骂他啊!要出气的话就要快,三个月后大姑娘上花轿可没得瞧了。”说着,他像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他有外务,大概是替人家看风水或地理吧。”施薇仙插嘴。
甄冠君望着香景幽的背影发呆。“方才他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月老大姑娘的,她漏听了什么吗?
“你可能被月老整到了。”
“啥?”
“老香说的。”
“喔。”她的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只觉得好象哪里不对。
透过玻璃窗她看到香景幽走向一部火红的林宝坚尼跑车,她十分讶然,“那是香景幽的车?!”一个穿著长袍马褂的人开林宝坚尼?
好大的冲突感。
“那是Wind的。”
原来是那时髦化妆师的,嗯,有像他的风格。“那他为什么走向……”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香景幽骑着一部烂脚踏车由让人误解的林宝坚尼后现身。
“那是……”
“他的代步工具。”
“那部车该换了吧?”
“从我认识他以来,这部算是最健全的了。”施薇仙习以为常的说,即使处于潘朵拉内,都还可以听见沿途惨叫的烂脚踏车叽嘎声。“Wind私底下还帮那部车取了个名字,叫『天籁』。”
“噗……哈哈……”甄冠君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原来潘朵拉除了浪漫之外,笑话也不少。
奇怪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怪怪的,到底哪儿怪呢?
一家位于东区、口碑极佳的日本料理和室包厢里。
虽说是和自己的老爸约见面,甄冠君却还是很不自在。
她喜欢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独自面对他时,她心里会有一种……近乎怪罪他的心态。
她够大了,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合宜,因此,她不再像她高中时会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只是话虽不说了,伤害仍是在啊!
她不喜欢独自面对他时,苏醒的指责充斥的感觉。
也许她太过要求完美,因此始终在意自己出自一个父母离异的家庭,她觉得,这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大污点。
约见面是出自甄有义的口,因为他知道,他没开口约她,这个女儿不会太在乎有多久没见他这个爸爸了。
他知道她在乎他,不在乎她不会放下美国优渥的薪水和得来不易的成就回来台湾,只是,父女间的情感却也没有因此更加熟络。
“回来这里还习惯吗?”她不喜欢人家去她的住所打扰她,他只能透过邻居施薇仙知道一些她的事。而广告公司的事务,除了财务方面,她也不要他插手。
公司的事,他很放心的不过问,打从她到公司后,一切事务都上轨道,以往得拉下老脸四处拜托的拉客户,现在居然开始有人感兴趣的找上门。
他的女儿,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回到自己从小生活过的地方,没什么不习惯的。”
甄有义虽然是和女儿一起吃饭喝茶,可老实说压力不曾稍减过。“回来到现在,你妈有和你联络过吗?”
“没。”因为她的住所还没装电话,平常联络她有手机,不过她也还没跟老妈说。她潜意识的觉得,越容易被联络到,麻烦就越多。
“这可怪了。”
“她找你?”
“嗯,她说想回来走走。”
“她只是说说吧。”她那个妈咪常常很多事都只是随便说说,她早就学会也随便听听就好。
沉默了一下,他转移话题,“冠君,偶尔……偶尔也回家看看吧!你云姨和弟妹都想见见你。”
“回家?”
“是啊!你回国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回家看看呢!”
这句话像支针一样的扎入胸口,她漠视的伤口又给挑疼了。“我只是回来帮你,这个地方对我而言是暂居的,我哪来的家?”住在那屋子里的人,除了老爸之外,其它的人对她而言都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妹妹?呿!她都二十五了,妹妹八岁弟弟更小,才六岁,想来都好笑。
碰面之前,她努力的说服自己,只是一、两个小时的相聚,伤人、令人尴尬的话绝不说出口,可是,她到底是只刺猬,一丁点的刺激就足以令她高竖起刺。
“那里毕竟曾经是你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曾经』两个字只用在过去式,也就是说它现在不是我的家。”现在的那栋屋子,也许她会连曾经的熟悉戚都找不到。
说穿了也是逃避,她生怕一草一木的改变会勾起太多的怆然。
“那里一直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女儿的话令他很难过。
“一屋子陌生人的家?”她嘲讽的一笑。“那个所谓的家,对我而言比饭店更陌生。”
甄有义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他怔住了。“你怎么、怎么这么说?!为什么对你云姨始终有敌意呢?她对你……”
甄冠君恶狠狠的打断他的话,“不要为了那个什么都不如妈妈的女人和我吵。”
久久说不出话来,像是在沉淀一些情绪,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看来这顿饭也甭想好好吃了,甄冠君豁出去了,她发泄情绪似的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一古脑的说出来。
“要找情妇好歹也找个象样点的,你干啥眼光之烂,找一个年龄比妈咪大、长相和妈咪简直天差地别、学历也比不上她的女人?!
“既然要养情妇,当初就不应该结婚,更不应该生下我!生了我,就给我一个建全的家庭!”
她恨吶!为什么她人生的挫折老是别人为她带来的!
“你知道吗?大学时候我想加入家扶社,却因为我出自单亲家庭而被排拒在门外,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恨!恨死你了!我甚至诅咒你早死,下十八层地狱!”她双手撑桌,站了起来。
“冠君……”甄有义的眼眶红了,他从来不知道他和她母亲离婚,竟然带给她那么大的伤害。那时,她始终沉默,比起她母亲的大吵大闹,她向来冷眼旁观,一脸置身事外。“我很抱歉。”他伸出手想拉住她的,可却被她一把甩开,回过身就离开。
“冠君!”他想追出去,却在包厢门口跌了一跤。“冠君……”
匆匆忙忙的往外走,眼泪几乎模糊了视线,在日式料理店门口,她和一群正要往里头走的人擦撞了一下,她也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径自离开。
“总裁,您没事吧?”受害者旁边的男子开口,“咦,这小姐怎么这么没礼貌,撞到了人连句道歉也没有。”
“她怎么了?”磁性悦耳的嗓音喃喃自语。一回头他对旁边的男子说:“唐平,帮我先招呼藤田先生他们,我有些事离开一下。”
“呃?尹先生怎么先走了?”日本友人看到他匆忙离去,好奇的问。
“没事。”身为尹傲秋的秘书多年,唐平也没看过他这么慌张的样子,方才那哭着跑出去的女孩是他的什么人吗?“他有些事要处理,去去就来。”
第六章
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虽然有人会嫌海浪的声音吵,可对甄冠君而言,那一波波重复单调的声音,却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一部黑色的奔驰车停靠在滨海的公路旁,车内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女人的啜泣声。
“女人……到底有多少眼泪可以掉?”尹傲秋递了条手帕给一旁掉泪掉得凶的甄冠君。
“别说得好象只有女人很爱哭似的。”纵使是哭得梨花带雨,由说出来的话就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只怕和楚楚可怜扯不上边。“男人就不会哭吗?”
“少见吧!男人的泪是流在心里,要不就是找地方躲起来哭。”
她不屑的横了他一眼,“是喔!MBP的总裁要是躲得不够隐密就哭的话,隔天大概要上头条了。”吸了吸鼻子,瞥了一眼递来的手帕,那样干干净净、连折线都一丝不苟的,她像是故意似的接过擤了一把鼻涕。
尹傲秋看着自己“有料”的手帕,“太可惜了。”
“怪我拿你的手帕来擤鼻涕吗?”嗤!塞还给他。“小气。”
“你该拿卫生纸的。”
“我偏要用你的手帕。”奇怪?好象在尹傲秋面前她会特别的任性。
“那样就看不到『馄饨』了。”他一脸惋惜。
甄冠君怔了好几秒才想通了他说的冷笑话,下一刻她噗的一声笑出来。“哈……亏你想得出来,很恶心呢!”
“总算笑了。”
“嗯?”她敛了敛笑意。“什么啊……”
他是……故意逗她笑的吗?一股窝心上了心头。
“你好象常看到我出糗的样子。”
“没关系啦!在我心中你早就没形象了。”尹傲秋很恶质的挑了挑眉。
她又好笑又好气的抡起拳头。“喂!你想死吗?”
“不想。”顺手递了罐方才她坚持要他下车买的气泡式调酒。“要喝这个还不如到店里去喝调酒。”
她不理他,径自努力的想将瓶盖拔掉。
看她那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算了,当我没说。”见她努力的在和瓶盖拔河,他轻轻的开口,“我来。”
瓶盖很快的和尹傲秋妥协了。她拿回来,啜了口冰凉的气泡酒,幽幽的问:“为什么不问我今天的失态原因?一般人应该都会很好奇吧?”
“你愿意说的话,我乐意当听众,不愿意的话,那表示那是你想保有的秘密,我尊重你的隐私。”
这个男人很成熟。
看了他一眼,她又喝了一大口酒。话锋一转,她说:“你除了觉得我很好强外,会不会觉得我很任性、很……无理取闹?”
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在下诏罪己吗?”眼见美人的脸又拉下来,他连忙正经的响应,“Well,会开始觉得自己任性、无理取闹,那表示你有在反省,也正视自己缺点的存在了。”
“绕了一圈骂我任性、无理取闹,”她撇了撇嘴。
“外加小心眼。”
“喂!”忍不住的推了他一把。“你非得把我的缺点一古脑的数出来你才高兴吗?”
“这只是冰山一角。”
她是该生气,但他的用词又令她发噱。“哧……你这人真让人疼袂落心!”灌了口酒,又犹豫了一下,她才说:“不过,也许你说的对,我这人的缺点还真不少,任性、别扭、自尊又高……有些事我常怪别人,也许,真正的问题是出在自己的个性上。”
酒精在体内发酵,心情受惠似的也开始放轻松。“我今天到日本料理店,是去见我老爸。”她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他一眼,“你查过我,该知道我是单亲家庭吧?那样的家对我而言……”后来她妈咪虽然嫁给了山姆叔叔,可在她心里她还是认为自己是单亲。
外头的海浪声依旧,一波紧接着一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彷佛过了许久,甄冠君才把她的故事说完。今晚的她很难得的愿意把心事和别人分享,尤其这些都是她觉得难堪的事。
不是因为气氛对了,或者想发泄,不是今天坐在旁边的人是谁她都无所谓的可以诉说,因为是他,她愿意分享心情,因为是他,她愿意放宽心胸去面对自己的不够好,因为是他……
因为是他。
可这因为是他又代表着什么样的含意?她把他当朋友,还是……
还是之后的思索对她而言是禁忌,她不想想太多。
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她说:“真抱歉,今天晚上对你还真的有些交浅言深了。”见他沉默,她故作轻松的道:“听我拉拉杂杂的倾倒了一堆垃圾,你还挺有耐心的。”
“因为是我,你才愿意交浅言深、拉拉杂杂的倾吐心事吗?”斯文的脸上带笑,英气逼人的眉眼有着专属于他的温柔。“真希望是这样。”
那句“因为是我”在她心里引起了回响共鸣,她也正这么想。她和尹傲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了?
回避着他灼灼的眼神,不确定的心情在心中形成混乱,她想起了他之前说过的话。
之前他喜欢她,现在还是没变吗?
尹傲秋眼睛直视着前方。“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上一回我在公司看到有个男人陪你一块前往。”
“他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居。”
那男的喜欢她,她没感觉吗?不过他有自信,那个男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只是一眼,他就很清楚那个男人以着和他相同的心情在守着甄冠君。
“也就是你现在单身。”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希望继续单身下去。”她知道方才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男女的感情虚假得让人觉得像扮家家酒,还是当朋友好,朋友可以是一辈子的。”
“感觉我像被拒绝了。”方才她在陈述她父母离婚的事时,从她的用字遣词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对爱情十分不屑、对婚姻充满怀疑。
“你有说过什么吗?”她笑,“没说出口的不算。”
“我喜欢你。”他认真的看着她。“从十几年前就喜欢你,而且我有信心这份感情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会证明他对她的感情不会像扮家家酒。“你说的,没说出口的不算,现在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