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繁华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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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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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只有尽力哄着眼前这位:“额娘教训的是。可我跟她到底是夫妻,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儿子面上须不好看,您看要不要去求求皇上……” 
  额娘冷笑一声,转脸仔细端详我:“皇上这回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见她神情有异,当下不敢再说,只是听着。
  她狠狠咬牙:“你的那些个门人,这些年私下干的那些事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皇阿玛这次不过拿她做筏子,让你省得些轻重,见好就收。你现在去求皇上?他正愁没人填限。额娘你不要,自己的前程也不要了?再说你媳妇那炮仗脾气,也该受点教训,横竖要不了她的命就完了。既然当初管不住,现在耽的哪门子心。”
  额娘十分不耐烦,挥手撵我走“早点回吧。我这阵子乏得很,别在这里闹我了。”
  从宫里回来,我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夏末屋里坐下。到处是她的痕迹,几上看了一半的书拿檀香签压住,素色丝帕掖在枕下。
  衣服也没脱,在她床上躺下,微微有风吹在脸上。忽然觉得怎么这么累,自己那档子事已经够乱了,现在还得给她收拾烂摊子。不过是个奴才,死了又如何?真舍不得好好葬了不就行了,非要把事情闹大,弄得现在收不了场。
  算了,就像额娘说的,皇阿玛不过杀鸡儆猴警告一下我。这次就让夏末认了也无妨,反正她性命无忧,说不定回来以后真能老实点儿。
  皇阿玛最后罚夏末去遵化守陵,她回家打点行装,神态仍是清冷坦然,连正眼也不瞧我。
  到现在还是这样倔,看着就无名火起。都是我以前太惯着她,把她惯坏了,等自个儿孤孤单单过一阵子,她就知道现在锦衣玉食的日子有多好。我打定主意不搭理她,也不和她说话。
  这次要还不能制服她,以后这一辈子怎么过?难道要我低头将就她,看她脸色去?
  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我有了儿子,又新纳了几个妾,日子一下子热闹起来。偶尔也会想起她,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夏末领了恩旨回来了,人似乎瘦了些,眼里却有了久违的光彩,倒像我们昨天才在济南府分手。乳母领着我的儿子向她请安,她抱过来亲着他的脸蛋。
  要是当年我们的孩子不死……一转眼望见如意跟在夏末身边寸步不离,仿佛又一个柳儿。
  我没进去便走了。嫩柳娇花多的是,何必特意到她这来找不痛快。
  她不在时想过无数次,她回来后要怎样怎样。现在真的面对面了,无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话说。还是过阵子吧,过阵子再说。
  出院门时我还是回了头,她的侧影在夕阳下越发单薄,透着孤绝寂寥。愣了一下,到底狠下心没有返回去。
  正月里我要出远门,她对我轻轻微笑,随口安排布置,安静地和我对答,态度难得的平和。我望着她发怔,有一瞬间我突然有冲动过去抱住她,跟她说:千万等着我,等我回来咱们再试试看。再不行,等咱们岁数都大了总能好的。
  她觉察到我在打量她,抬头看我,我移开了目光。说出来未免太丢人,面子里子蚀个精光。这话到底该不该说,我还得好好想想。
  我赶回来时她已经离开了,不再回头。她不肯给我说这话的机会。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从容赴死,从头到尾不求饶,也不说那个男人是谁。
  她在报复我?报复我伤了她?还是她爱那个人已经爱到可以舍生忘死?我生平最大的耻辱,就是拜她所赐,她让我的生活成了一个笑话。这个该死的女人,我恨她,我恨她,我要亲手杀了她……
  我砸了她屋里的一切,最终精疲力竭的倒下,倒在一片废墟中。可为什么她的气息仿佛仍萦绕在我身边?为什么总感觉她就坐在对面的角落,对我微笑?
  先是低声抽泣,最后索性嚎啕大哭。
  夏末,你只要我的心是吗?我终于找到了。可是,你去了哪里?

  凤去鸾归(禩)番外

  他们都以为初九死于急病;我私下里问过太医,她其实是服毒。她不惜慢慢杀死自己,只为做我一个人的夏末。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失去所想要的,由于是初次而格外惨烈。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得到我该得到的,以最完美的方式,老天爷却用这种方法打碎我的梦,直接而狠毒。
  我与她曾共跪佛前,祈求今生的相守,然而终于无法成真。原来无论多么诚心,一旦跪倒在别人面前,自然就沦落成了笑话。从今后我不会再作无谓的哀求,要得到就努力去拿,在所不惜。
  我最大的错是不应当放着她自己走掉,就是硬绑也该把她绑回去。她也许一直期盼我能让她全心依靠,我却没能给她足够的勇气,最后还扔下她一个人,让她独自作抉择。
  从相识相遇到相知相诀,她是不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我对她微笑时似乎看见了她眼底有泪光,却藏起来,不肯让我知道。
  又是一年春深,我却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一生最初的期盼执着化作烟云。
  坟前细草茸茸,寂静无声。她始终是孤单,无人陪伴,最后一刻也在等待我。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连我都忘记她的样子,她的微笑,她说话的声音,她会在哪里哭泣。
  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将快要难以遏制的酸热生生逼回心底,任缱绻暖风慢慢擦过耳际,她的笑颜、她温暖的呼吸依稀宛在。
  从此不再有泪。
  自那之后,世间所有朱颜明眸,绮年玉貌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张张平淡如蜡的面具,媚笑着轻颤着羞怯着。始终只得一个人回眸微笑时光华流转,占尽天下颜色。
  然而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带走了一切,只留给我回忆。疼痛会过去,身体会消亡,惟有记忆一直鲜活,且永不愈合。不知不觉,她已经和我的生命血肉相连,我埋葬了她,也埋葬了我的心,埋葬了我最初及最后的爱。
  董鄂家的女儿,名字居然也叫夏末。她哪里象初九?如此轻佻散漫、肆意妄为,却有高贵的身份,有美满的家,疼爱她的亲人,我的初九比她好上千倍万倍,却什么都没有。
  我本能地厌恶她,不想看到她,如果可能我甚至不希望在任何场合见到她。
  她和那个年倾兰,一个偷了初九的名字,一个偷了初九的面貌。然而她们都不是初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提醒更恶毒,更残酷。谁都可以好好地活着,只有我的初九要寂寞地死去。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痛恨这种命运,这种提醒。
  水榭里那一曲琵琶,字字惊心动魄。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逃出了那里。这曲子,这曲子初九也曾经唱过,她巧笑如花,说这叫三生梦醒,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会唱。
  我从不信什么起死回生。当初我是亲自看着她的呼吸在我面前消逝;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冰冷,那是死亡;那是永诀。那种痛彻心肺却无能为力的冷森感,此生再也不想体验。
  可她却时常流露出仿似初九的神情,只有初九会唱的曲子她也会,她说自己是夏末,我开始认真考虑她就是初九的可能性。
  如果她真的是初九,那我究竟做了什么?亲手把她推给自己的弟弟?不可能,我的初九美好如月光,不染纤尘,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
  花开到夏末,而后萎谢,她遇见我,而后永诀。怎么可能从头再来。
  二十七岁时我做了父亲;我抱着那个软趴趴的婴儿时,终于又找回了久违的感动和温暖。我的母亲,我的儿子,这些我爱的人,我珍惜的人,他们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外头下着瓢泼大雨,我一个人静静品茗,骤然心底一阵寒冷的痛袭来,茶钟脱手跌得粉碎。我这是怎么了?第二天老十派人传回了消息,太子被废了,大哥把她也攀扯了进来,她有了身孕,却不肯顺水推船承认与太子有染。
  她没有流泪,且自始至终不肯说那个人是谁。
  这一点真像初九,初九也曾对我说过:就算有一天,有什么万一,我也不会把那个人说出来的。”我当时很恼怒,气她不信任我,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想救她,我要救她,内心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逐渐挣脱桎梏,嘶喊出声。她是对不起老九;可她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她喜欢的那个人。
  我知道现在的想法疯狂到极点;可我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拥有夏末这个名字的人再在我眼前死去,旧伤被再次掀开,当年我没能救得了初九,那种强行将血肉剥离身体的痛楚,我不要再尝一次了。
  我叫了赵自芳来;交代他务必要办妥。他扑通一声跪下去,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八爷,您听我一句,这事儿您不能插手。”
  我微怒“这些也是你管的?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您不能犯这个糊涂啊。且不说万一事发怎么了局,日后九爷知道了怎么办?”他砰砰地磕头,额头都青肿了。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她活不了,你也一样。”我到底在说什么?这话听着真别扭,好象我对她有什么其他想头。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她死。
  蓉月近日在宫中侍奉额娘,却忽然打发了回报说额娘病了。我急忙进宫去,却发现额娘好端端的在坐等我。
  她拉我坐在她身旁,细细抬眼端详我,我有些忐忑。
  “你真的想救那个女人?”额娘的声音低沉柔和,冰凉的手指抚过我面颊。
  我心一沉,她怎么知道夏末的事?略一寻思便明白过来,想必是赵自芳自作主张私下找了蓉月;蓉月又回了额娘。千算万算,我竟然算漏了赵自芳抬籍之前原是安亲王府的包衣。
  我低下头去不答话;额娘忽然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不必以额娘为念;不必顾着弘旺,也不必管一府上下的死活,你放手去做吧。额娘是为你活着的,只要是你给的,哪怕钢刀白绫为娘的都欣然领受,绝不皱眉。”
  自来娴静柔美的额娘,从不会对任何人发脾气的额娘,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我一言不发,跪下不住磕头,她柔滑的裙角簌簌擦过我的额头,帘后的蓉月支持不住慢慢滑下身子,脸合在手心里。世上只有她最了解我。她知道我可以辜负所有人,却不能辜负我的额娘。
  那一刻我几乎被浓烈的悲哀击倒,为她也为自己,为什么我爱上的不是她,为什么当年她不能这样,我们到底谁是谁的宿世冤家。
  临出门时,额娘在我身后幽幽地说:“哪怕为你死了,额娘也是甘愿的,蓉月她,也是甘愿的。”
  我匆匆离去,假装没有听见;我只能假装没有听见。这么多年,我冷眼看着蓉月在我身后跌跌撞撞的跟随,遍身伤痕,却不肯放慢脚步与她同行。我欠她的深情,今生今世只怕无以为报。
  我放了赵自芳出外任职。也许他真是为了我好,然而棋子就得守棋子的本分,哪一天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再唯命是从,这棋还怎么下?
  夏末还是去了,又一个夏末去了。从初九到她,救不了任何一个,我始终有心无力。
  那日从乾清宫出来,我无意间瞥见四哥抬眼凝注大哥的背影,眼神冷厉狠戾如刀,一眼便似割裂云层。虽只一瞬便不着痕迹地滑开,却有如一道电光劈过,劈开了一直以来的疑团。
  十三,夏末……满月宴上,楼上那一次遥相对望,她的眼神里全是明亮而温柔的情意,和初九远远望着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当然不会爱我,那时我身边只有四哥。还有当年那枚印章,也是年羹尧通过他交到夏末手上。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他微侧了脸朝这边看过来,神情依旧清冷淡漠一如平日,我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心安静地沉下去,这么多年比邻而居,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一刻才显露了他的本相,原来我根本从未认识过他,这样的人以后会帮助我?
  莫名升起奇异的伤感,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我们都被迫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我们都在他人的泪中获得新生的勇气。
  浮生如此沉重,总在不断追逐又不断幻灭。居然有人管这个叫成长,叫历练。  
  过了一阵子十三被放了出来,皇上心里也清楚不是他,不过一时气急攻心罢了。只不过从此彻底失宠,皇上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的存在。我犹自感慨君恩难测,没想到下一个就轮到我。
  大哥居然向皇阿玛进言,说我悄悄找张明德看过相,日后必定大贵。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现在想借那只翻云覆雨的手除去我,既然如此,我倒真想放手一搏。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皇阿玛当众申斥我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妄图谋害皇太子,以此为由削去了我的爵位。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原来不仅仅是我的父亲,是我太过天真,忘记了他更是一个君王,我的聪明才智,他当年那么赏识,现在对他而言不过是奸诈阴险的象征,我出众的能力,对他而言是随时变生肘腋的威胁。
  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生命、荣誉、富贵,现在的羞辱。什么都齐全了,一样也不少。
  四十七年年底,皇阿玛终于又召见了我,仍然先对我大加申斥,警告我不准再援结朋党淆乱朝纲,最后下旨恢复了我的爵位。兄弟们都在,皇阿玛当众夸奖了四哥,说他友爱兄弟,多次在御前为众阿哥陈奏。
  四哥出面力保过的除了我,还有太子和十四他们。我不觉得该感谢他,这不过是他的手段,费尽心思讨好皇阿玛的手段。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我们,眼底隐隐有雪风盘旋,一丝暖意也无。他背地里向皇上施了多少做作我完全可以想象,这样精明的狠角色,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他挺直了背脊一个人慢慢往外走,我始终注视他的背影。行出宫门时他若有所感,回过头来,我们最后一次对视,我们最后一次相视微笑,不带虚情假意。
  这一刻我们之间彻底坦诚,如同对镜自照,再也不用强自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我们伪装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再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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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悼亡姬  作者: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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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二日
  帝谕:胤禩闻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革去贝勒,为闲散宗室。
  十一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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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三条出自《康熙朝编年 四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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