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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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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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不要成亲干你何事?”他咬牙骂道。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让她吃痛得眯眼,嘴里却轻笑:
  “阮爷要不要成亲,的确不干我的事,只是凤娘说你也快三十了,如果当年没有遇见那回事,也许今日早是妻妾成群呢。”眼角瞄著四周。为何凤春不在?连那个迷恋他到极致的孩子也不在?这里离升平酒楼有一段距离,他是如何走来的?
  “我要你同情吗?我要你同情吗?杜三衡,你是不要命了吗?也胆敢为我做主?”乍知一切是骗局,帘后有人在窥视,顿觉自己像待宰羔羊。自他眼盲之后,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在那当口,被她背叛的愤恨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恨极了这女人!
  “痛痛痛,阮爷,你力气大,快折断我的手啦!”她终于挨不住疼,低叫。
  “你一向油嘴滑舌,骗人骗成精,谁知你是不是又欺我眼瞎来诓骗我?瞎子就好欺负吗?”
  她见他一脸恨色,恨意中包含了对她的多事与他的眼盲,不禁敛起平日嘻笑的性子,叹声道:
  “阮爷,算我错了。我跟凤春本不想骗你的,可跟你实说实说,你一定连理都不理,再这样下去,你一定孤老终生,我曾想,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找画师留像?要留像给后代子孙,却丝毫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顿了顿,望著他青白交错的脸庞,低声道:“后来,我才知道你还有个妹子,这画,就是要给她的后代吧。”
  他抿紧嘴,青筋不停暴跳著,最后才压抑道:“杜画师,有些话你不该说出来的!”
  “是啊,我爹耳提面命过,明知有些事是绝不能说破的,我火候还不够。阮爷,及时行乐不好吗?反正你跟我,了不起再活个五十年。你就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每天含饴弄孙,也是一种乐趣啊。”
  他眯眼。“你当我是老头子吗?杜画师,凡事你要适可而止!”
  “是是是,以后我再也不敢多事了。”
  他还想骂,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手背上。是雨吗?方才站在这里一阵,是下了雨,但上有屋檐,雨该落在他的左肩上才是。
  “这是什么?”
  “什么?”她一头雾水,随口:“是雨珠子吧。”
  “不要再骗我,杜画师!”他又气,瞪著她的眼几乎快要喷出火了。“我最忌人骗我,你若要在阮府里作画,就不准再欺我!”
  “是是是……”她抹了抹脸,这才发现淌在他手背上的是自己滑落的泪。好吧,要老实说话,她也不是不会。“阮爷,我流泪了。”
  他一怔。“流泪?”他骂得这么凶吗?
  “是啊,你掐得我痛死了,我从小就挨不得一点疼的,所以我疼得流泪了。”
  她语气稀松平常得很,一点也没有痛感啊……还是,她又故意要他?虽作如此推想,仍是微恼地放开她。
  她笑:“阮爷,要取得你信赖真是不容易呢。”突然抓住他的手往她脸上碰去。他一碰到那湿意满布的脸颊,立刻像被烫伤般的缩回。
  “你干什么你?”
  又冷又凉又软的……
  “让你看看我是真哭了嘛。哎,幸好你抓的是我左手,要不我真怕得休养好几日才能继续画呢。”她抹掉眼泪。不知为何,从方才说出他打算孤老一生开始,她的眼泪就掉个不停,一定是手痛死了的缘故。
  他闻言,只觉她情绪隐藏太好。明明痛得掉泪,说起话来依旧如平常的轻浮……掌心里柔软的触感依旧,如同她身子的香气总混著一股酒气,难以分散……他皱眉:“杜画师,你喝酒了?”
  “啊……”答允过不骗他的,只得承认:“喝了两口。”
  “在大街上?”
  “反正我女扮男装,没人察觉嘛。”
  “你不是说,你在画画时才喝?”
  她嘿笑了两声,没有再解释,瞧见他肩上湿了一片,她赶紧拾起地上的油纸伞,正好瞄到身边是一家饭铺子——
  “哎,阮爷,当我赔礼,吃个饭好吗?”
  “吃饭?在这里?”
  “是啊,正好有间饭铺子呢。我记得我刚来永昌城时,头一顿饭就是在这家铺子吃的,米饭绝不输阮府的,正好过午了……”看他的俊容余怒未消,但也有抹疲惫。是啊,瞎子独自在外,所费精力自然不是她所能想像的。
  “我不饿,也没有习惯在外头用饭。”
  “阮爷,不知道为什么,我眼泪直掉著,止不住呢。”见他吓了跳,她有点好笑,实话实说:“我一吃饭就开心,你陪我吃顿饭,我就不会哭啦。”她收了伞,想拉他人铺子。
  他眉头深锁半晌,似乎想看穿她是不是又在骗他,最后,他终于伸出手,道:
  “把酒壶给我。”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他这是交换条件。“好啊。”大方地递给他,反正回头再买一壶便是。
  他摸索著酒壶,打开栓子后,在她脱口的讶异里,尽数倒掉。
  “酒能伤身。杜画师,尤其你又是个姑娘家,喝酒不成体统。”他沉声道。
  这人,不是才恨她多事吗?这回又关心起她的身子来。她若有所思地凝视著他,然后用力抹去眼泪,绽笑:“阮爷,让我扶你吧。”
  伸手搀扶他,靠得如此接近,那一夜在他床褥之间的回忆又被勾起,抬头往他俊秀的侧面望去,他一点也不模糊……不像她爹……
  仿佛察觉什么,他忽然转过脸,对上她。“杜画师,你又在想什么?”
  “哎……也没什么。只是杜某一时之间不小心胡思乱想起来,阮爷,我怕你再问下去会害臊的。”
  又香又有嚼劲的白米饭,半透著晶莹的光辉,冒著热腾腾的烟,赶紧堆得圆圆尖尖的,才淋上浓稠的酱汁……
  哎啊啊,乐得心都绞痛起来了。
  不及吞口水,就先偷吃一口,再补点米饭,把饭堆得像小小的锥子,才心满意足地动起筷来,一抬头——
  瞧见阮卧秋连动也没动的,她笑道:“阮爷,我来帮你淋上肉酱吧,这饭铺子真不是我要说,米饭有嚼劲,入口满齿饭香,让人吃了念念不忘。当然,阮府的米饭更胜一筹,不必配菜,光淋肉酱就好吃啊。”绝对不忘捧捧雇主家的厨子。
  她自己说得都口水直流起来,想来她必定饿极。先前还怀疑她不叫菜只吃肉酱配饭,是考虑到他是瞎子之故。
  他举筷动饭,说道:“我胃口并不大,你叫一桶子饭来,是浪费了。”
  她觑一眼桌上那约莫到手肘高的小饭桶,支吾以对:“阮爷若吃不完,我吃就是了……阮爷啊,我常听人说,一顿米饭下肚,一天好精神。你一天若只用一餐,最多又只吃菜,那可真的是浪费了呢。”
  “凤春连我吃什么都告诉你了?”
  “不不,她没说。是她准备你饭菜时,我就在厨房用饭呢。”她嘻皮笑脸的:“一开始我真是吓到,心想像阮爷这么俊俏的爷儿,就靠这么点菜维持,不像我,我爹老说,我美丽白嫩的身子全是白米饭喂出来的,把我说得像母猪似的。”
  美丽白嫩的身子……双腮微热。这女人!说话一定要这么露骨吗?她是个姑娘家,而他是个男人啊!
  即使是在说假话,也不该对著他这么一个男人说……还是她时常这么口无遮拦,对著每个人都这么说?
  听见她像在盛饭,他微微一愣。“杜画师,你又在盛饭?”
  “唔,嗯,是啊。”她笑,再淋上肉酱。
  这么好胃口?阮府是几天没给她饭吃了?既然她这么饿,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爷儿、公子,你们的胃口真好。”饭桶里的饭都去了一半啊,店老板眉开眼笑,店铺内就这一对疑似兄弟的爷儿最会吃,方才还在怀疑两个看起来只有他一半体重的男子哪来的这么好胃口?“爷儿,你俩是兄弟吗?”实在忍不住问问。
  杜三衡见阮卧秋下答,她眨眼笑道:“是啊,他是我兄长。店家老板,你真是厉害,一眼就能看出,以前别人老当我是他的小厮,想要接近他,都来找我打点呢。你说是不是,卧秋哥哥?”她脸不红气不喘,心里乐得很,快活得要命。
  阮卧秋哼了一声,一双堪称漂亮的剑眉微皱了起来。
  那店老板笑道:“小公子,你真是说笑了。你一身贵气,肯定是富家爷儿,谁会把你当小厮?小人想请教小公子,你的头发……”
  阮卧秋竖耳倾听。她的头发怎么了?露馅了吗?
  “怎么啦?”她代他问出心里疑惑。
  “您兄弟俩是刚从京师来的吗?”他指指她方巾下乌黑的长发,发尾夹杂著各种颜色,兴致勃勃地问:“这是京师现下流行的吗?”
  阮卧秋低声问:“他在说什么?”
  她以同样的低声答:“哥哥,老板在问我发尾多种颜料是不是出自京师的流行?”
  他的眉头毫不掩饰地皱了起来,口气不甚佳地说:
  “你出门前,就不能好好地整理吗?”心里总觉不舒服。这女人,在阮府里弄得乱七八糟也就罢,连这乱七八糟的一面也要让外头的人看见,仿佛……自家的东西分给外人窥视,让他有点恼火。
  “要出门前我在整理最后的颜料,不小心沾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转向店老板,露出明亮灿目的笑:“是啊,现下京师就这么流行的,店老板,你觉得够不够花梢?”瞧见阮卧秋沉著一张脸,好像又在怪她说谎。
  她暗暗扮了个鬼脸,她只答应不对他说谎,可没说一辈子都要很痛苦地学他一板一眼的。
  “是挺花梢的。”老板见她和善,好心地说:“公子,你要小心点。这位爷儿看起来就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算我多生两只眼,也不会把爷儿误看女人……”
  “老板,你是说,我像女人了?”她笑问。
  “不不不……”男人最忌说像姑娘家了,店老板连忙澄清:“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小公子肤白,有时候会很不小心被人误当是女扮男装。”瞧见阮卧秋仔细听著,他说得更起劲:“你们也知道的,现下世道是挺不错的,没有战争也没有内乱,咱们小老百姓只要肯拼,就能活下去,唯一怕的就是官。”
  “官?”阮卧秋开口:“为什么要怕官?”
  “爷,您是富贵人家,难道没给高官好处过吗?我铺子每半年就得缴点保护费,地头流氓早跟官府打点好,咱们老百姓也只有认命了。”店老板对著她低声道:“小公子,你最好小心点,前两天我还瞧见知府大人的独子在这附近走动呢……”
  “知府大人的少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阮卧秋的眉头已是打成结了。
  “知府大人的独子前阵子才闹出事来,强抢民女,人家告上衙门,最后被知府大人压了下来,大伙敢怒不敢言,您没见到最近街上少了很多闺女走动吗?”
  杜三衡见他脸色沉下,连忙压住他的手,对著店老板笑问:
  “我瞧,也不见得所有的官都是如此。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姓阮的高官,挺为百姓著想的……”指下的手臂动了动,她不理,继续问:“他为赴法场救人,牺牲了一双眼。店老板,你瞧,还是有这种好官的。”
  “有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记忆来来去去,就是没这印象。
  她微微笑著,请店老板再端碗肉酱来,这才放开手,笑道:
  “阮爷,你只吃了半碗呢。若不吃太浪费了,就给我好了。”见他不理,她暗叹口气,又笑:“好吧,你一定是在计较无人记得你了。”
  “胡扯!”他终于开口:“我计较这做什么?”
  “那阮爷在惦记著什么呢?是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官呢?不对,你又不笨,必知世上不管任何人事,都会有好坏。那就是……你还想当官了?”
  他眯眼:“杜画师,你认为我这么不争气吗?连成了瞎子都想负累朝廷?”
  “可是,你骨子里一直是官啊。”她笑。“你一点也不像我。我一向及时行乐,爱做什么就去做,就算哪日我当了官,有人找我贪污,我心头乐了就去贪;要不开心那就算押我入牢,我也不理。你跟我完全不一样……”忽然改了话题,道:“不提这个,打我来你府里作画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见他在听,她笑。“阮爷你一表人材,为什么会任由自己跟阮府一样,逐渐成为衰败的废墟呢?”
  他闻言,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阮府变成废墟?”
  “你不知情吗?”她讶问:“既然阮府留下的都是你熟悉的奴仆,那一定十分有限,阮府到底有多大,这些下人能不能顾及每个地方,你一定很清楚。”
  凤春从未跟他提过……是打算不让他烦心吗?对他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阮爷。”她的声音从对面移到左手边:“杜某还有一个疑问。”
  “杜画师,你的问题真不少。”
  她笑叹:“只有今天才会。平常我可是眼不见为净呢。”
  “你到底要问什么?”
  她的气息微微向前倾,更加贴近他。他皱眉,几乎可以想像她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
  “阮爷,为什么一定要当官才能为百姓谋福呢?现在的阮卧秋,就不行吗?”
  他转头瞪著她──事实上,是瞪著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她又成形了,五官还是模糊著,但确定不漂亮,身子隐约带白,迷雾始终覆盖著她完整的身躯,唯一他能确定的就是她话中有话。
  她想说什么?拐了这么一个大弯想暗示他什么?
  一个画师能懂什么?
  “欸?”她忽叫。
  “又怎么了?”他不悦道,总是无法预料她下一步。
  “阮爷……”那声音如耳语,逼他不得不仔细聆听。她嘴里的气息轻轻喷在他的耳畔,令人发痒。“你身上有没有带碎银?我刚买了颜料跟伞,把钱都用光了。没钱吃霸王饭,会被店老板打的。”
  “……”
  第五章
  “多亏阮爷的玉佩,不然今天咱们兄弟俩真的要落魄在这家饭铺子里了。”身侧背著颜料,一手扶著他,一手拿著伞。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唉,每天他的脸色总要臭上这么几回,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整天都笑的模样。算她多嘴,竟然跟他聊起为官之道,以往,她的确是眼不见为净,今儿个是傻了脑吧。
  “阮爷,你气啦?”她讨好地笑:“下回若再发生这种事也不打紧,咱们就来卖个字画,对于画画,我可专精了。”
  “你以为还有下次?”她这散性子,怎么会以为他还会跟她再出门?
  “出来走走也是件好事,阮爷不肯那就算。下回我找二郎出来便是。”
  他咬牙,心里一股怒火又波涛汹涌掀了上来。她的语气像是只要有人陪,任何人都可替代似的。
  “欸,那有顶轿子,我去雇吧,阮爷你等等──”
  声音很突兀地消失,阮卧秋直觉不对劲,要抓住身边扶他的小手,却扑了个空,仿佛她突然被人往后拉走。他立刻伸手再抓,只抓住她脱落的方巾与飘扬的……发丝?
  他心一跳,马上喊道:“杜画师!”
  “糟,是知府大人的少爷!”陌生的声音轻呼,来自左边某家店铺,随即他听见门被关上的巨响。
  知府大人的少爷?
  那几个字在他耳边轰轰作响,想起店老板的话,他心里更为焦灼,没听见那已经习惯的脚步声……四周全是杂乱的足音,好像有个人被拖著走……是杜三衡吗?
  眼前尽是黑暗,根本无从揣测!知府之子拖著她走做什么?他双拳紧握,对著四周怒喊:
  “杜画师?”
  努力侧耳,只听见几名汉子的笑声。
  他咬牙,容不得那无力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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