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又拍拍我的肩,目光说不出的亲切,道:“书儿,你从此便在这里安心住着吧。爱住多久,便住多久。”
一时李道宗走了,络络跳了起来,也拍拍我的肩,学着她父亲的口吻道:“你从此便在这里安心住着吧。爱住多久,便住多久。”说着说着,自己已是扑嗤笑了。
我忍不住,也是一笑。
络络道:“我原担心我老古板的父亲不喜欢我带人回来住哩,不想他看来比我还喜欢你。“
她低头想了一会,道:“你怎么就订了亲了呢?我原想着,如果你没订亲,我便娶了你。”
我实在佩服络络的奇思妙想,苦笑道:“络络你是男人,我便退了亲嫁你。”
络络高兴道:“真的?”转眼又叹气:“你不是白说了吗?我又怎会是男人?”
不过她很快又挺起胸膛,道:“我么,迟早会做出些男儿也做不到的事来。”
我握住她手道:“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络络眼睛亮晶晶看我。
我冲她肯定地点点头。
历史上的文成公主,曾设计和协助建造大昭寺和小昭寺。在她的影响下,汉族的碾磨、纺织、陶器、造纸、酿酒等工艺陆续传到吐蕃;她带来的诗文、农书、佛经、史书、医典、历法等典籍,对吐蕃经济文化发展影响深远,她的远嫁,应该是历史上少有的最终获得幸福的和亲,她自己在吐蕃生活了四十年,更是深得吐蕃人的爱戴。因为她,中土与吐蕃在极长时间里保持着相当亲密的友好关系。
这一切的功劳,真看不出就是眼前这个活泼泼的假小子一手铸就的。我再怎么着,也不会去损坏历史上那么美好的一桩事。如果有机会,我必也是乐意相助一臂之力,何况帮她即帮我,——她去吐蕃,我岂不是正好相随?
自此,我便在江夏王府住着,每日只和络络做伴,有时李道宗也来,默默看着我们说笑,并无多话。只是不经意间,他的眼中也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悲伤;想来必是在想那曾爱过的梅络络了。
这父女俩说是会帮我找东方清遥,可也不见派多少人去找,大约并不乐意我离开吧。
我此时既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跟着络络同去吐蕃,自是装作不知,一味在江夏王府住着。
无聊时络络也会裁衣绣花,养鸟弄花,甚至是写字读书。我的古文不赖,即便是古繁体,多半也是认识的,只是毛笔字没怎么学过,比较差劲,跟着络络后面练几日,倒觉好了许多,跟络络的字差不了什么。弄得络络大为惊讶,不知我的字为何进步如此之快。
字尚未练好,李道宗又请了人来传络络才艺,老师是一个有了年纪的嬷嬷,琵琶弹得极好。络络字写的不赖,听见那宫商角徵羽却头疼了,怎么也不肯练,宁愿去逗弄雀儿。
我原先学过一点古筝,后来恋上上网,就不大练了。家里人娇惯我,也不逼迫。现在别说网络,连电线都看不到一根,未免郁闷,索性花了心思跟嬷嬷学琵琶。料想等我有朝一日回到现代,毛笔字和弹琵琶,可以参加国家级比赛了。
但络络终究是个不肯安份的主儿。不过半个月,就在和我计议,想再溜出去玩玩。
我很喜欢古代这清新的空气,舒缓的气氛,和优雅的花园,何况江夏王府宁静安谧,世外桃源般与世无争,再安全不过;又想着终究一日要和络络一起去吐蕃,不想节外生枝,倒也劝了几次,让她安份在家呆着。
络络初时听我的,时间长了,依旧是不耐烦。
又隔了半个月,杏花桃花尽落了,结了累累的青果子,络络趁她父亲不在,硬拉我从偏门跑了出去,要在长安城里逛逛。
我只好随了她,在大街闲逛。长安的大街已颇具规模,即便用现代的眼光看来也是相当繁华的。鳞次栉比的商铺一家接着一家,竟和现代的旺市口一样,没有处闲置的。
绸缎庄,胭脂铺,杂货店,首饰屋是我们主要逛悠目标。可惜络络出来时未带太多银两,而我更是寄人篱下,半个小钱也没有。因此转了半天,只挑了几支别致的花簪,抱了两匹上好花色的湖缎。至于胭脂,我听说古时胭脂中含铅量极高,却不敢买,连络络要买,也拦住了。我笑着跟她道:“你若信我,我到园子里多采些花来敷面,效果必然好得多,而且到了四十岁,看起来也可以跟二十多岁模样呢。”
络络极信我,自是不买了,看看天已正午,拉了我去酒楼吃午饭去。
那座临街的酒楼却有些奇异。我们两个俱是大家小姐的装束,容貌亦是不俗,虽是瞩目,一路上却无人敢慢待。但这家酒楼的伙计前来招呼时却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连话都不敢大声,似怕惊动了什么人,又似盼着我们快快离开一般。其余食客也似忌讳着什么一般,闷头匆匆吃着,连我们两位美人也顾不得看,吃完便急急下楼,仿佛躲避着某位瘟神。
但我们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妥,一切看来俱是妥妥当当,一个包厢里甚至传来极悦耳的琵琶声,温柔宁静,清逸脱俗,正是一曲 “石上流泉”,本该用琴才能弹出的静远圆润,用琵琶弹来居然地冲淡悠远,看来弹琵琶者应该也是个高手。
络络奇道:“你们的酒楼是不是准备停业?”
伙计苦笑道:“停业了,小子们岂不都得回家喝西北风去?”
络络道:“那你招呼起客人来,怎好像死了老娘般丧气?”
伙计张了张嘴,更形尴尬。
我们正疑惑时,只听得一声女子的惊叫,琵琶声嘎然而止。接着那女子的惊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听来极是窘急。
而食客们似猜到了什么,纷纷掩耳下楼。
络络问道:“什么事?”
伙计哀求似的低声道:“两位小姐,别管闲事了,这个,你们可管不了,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络络柳眉倒竖,道:“这是什么话?”
她一摔碗,向那包厢冲去。
我也耐不住,又很好奇到底什么人能让伙计和食客怕成这样,忙忙跟了进去。
无论如何,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城,络络是皇亲,又礼部尚书的千金小姐,想来还不致有人敢怎样吧。
第十八章 称心
络络一脚踢开了紧闭的包厢门。
包厢里,几个侍仆模样的男人正将一个女子按在软榻上,一个玉面朱唇容貌绝美的锦袍少年正疯了似的扯着那女子衣裳。琵琶掉落地上,被女子挣扎时的脚踢到弦部,发出凌乱的乐音。》
络络的到来显然到他们吃了一惊,他们看着这突然闯入的少女,一时松开了手。
女子忙挣脱出来,连跑带跌摔在我面前,理着被扯碎的衣衫,痛哭不已。我忙将她抱住,用自己的披风解开,披到女子身上。
那绝美的锦袍少年看到络络时眼睛亮了一亮,看到我时更是眼睛放出了光芒。
他懒懒地看着我们,道:“你们进来,是要替代她陪陪本公子么?”
络络冷笑道:“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戏民女,你是谁家养的畜生?”
锦袍少年眯起了眼,微笑道:“哦,看来竟是个打抱不平的女侠。只是女侠看清楚了,这不是民女,不过是个妓女罢了。”
那女子忙泣道:“妾声泣红,虽沦落在花月楼卖艺,却素是不卖身的。公子约请我来是,我原是请妈妈跟公子说得很清楚的。”
络络怒道:“你听见了么?不管是不是良家女子,她不愿意,你就不能强迫她。你也看清楚了,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王法当头,可不抵是别处,好任你胡作非为!”
少年笑道:“姑娘真会说笑,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们又如何敢违法乱纪?不过,你们二位连人家这样的好事也来凑热闹,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吧。不如跟我到府里去解释解释清楚吧!”
得了,还真叫那伙计说中了,只怕我们自己也要搭进去了。我忙道:“呵,这位公子,你想请我们到尊府去,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请得动请不动吧。”
那手下的汉子本已想动手拉人了,听我一说,不由犹豫,其中一位分明凑到少年耳边道:“公子,这两个女子,看来是不寻常人家的女孩。”
少年绝美的面容上泛出微微的潮红,怒道:“那又如何?”
那人继续迟疑道:“而且,主人只怕不会乐意公子带两个女孩子回去吧。”
少年冷笑道:“那也行,我就在这里解决。关门,剥衣服!”
那几人果然抢上前去,把包厢门关了,便来扯我和络络的衣衫!
我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大胆,络络是江夏王的女儿!你们吃了豹子胆了么?”
少年明显迟疑了一下,继而狂笑道:“金枝玉叶?那味道一定更加特别了!”他伸手探向络络的胸部。
络络却没我这般好欺负,道:“味道么?你可以先尝尝!”
她一拳直直打在少年脸上。
少年一怔,络络已提起椅子来,向少年砸去。可惜众侍仆见打了少年,正自惊慌,岂容她再放肆?纷纷上前去捉她手,络络却习过几天武,气力不小,看谁近了身就砸谁。我见络络动了手,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一头撞在正抓着我发呆的那人胸上,拔下头上簪子见人就刺。那歌妓泣红见我们为她和人动了手,倒不窝囊,提起她的琵琶来冲人狠砸。
包厢能有多大的地方?这一大打出手,顿时显得极其逼仄,几个壮汉力气虽大,却施展不开,空将桌椅推得翻了,盆盆碗碗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狼籍,脚都踏不下去。
少年大怒,道:“不用客气,先把她们打昏了再说。”
几人下手明显狠重了许多,泣红给打破了头,鲜红的血直往外冒。我肩上着了一下,疼得如断了一般,几乎提不起来,被那锦袍少年狠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络络倒不见哪里伤,却气得发昏了,眼见也不是人家对手了。
正混乱时,包厢门外传来清晰的一串敲门声。
少年一边将我扯到暗红的软榻上,一边怒喝道:“谁?敢吵小爷的好事?找死啊?”
外面的声音冷淡而有礼,却很是耳熟:“称心公子,殿下请你立即过去。”
少年怔了怔,回头看向身旁侍仆。
侍仆们显然并不很情愿公然欺凌女子,也许是不愿意公然欺凌江夏王之女罢,总之几人相视数眼,道:“公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外面那人已在催促了:“称心公子,殿下可能等不大及,刚刚正发脾气哩。”
少年放开了我,眼里闪过惊惧,口中却还硬得很:“殿下这是派的谁来找我?性子倒是急。”
却有侍仆听出声音来,道:“是,是纥干公子。”
少年顿时不说话了,立起身来整理衣衫。
我却开始头疼。前门去狼,后门进虎。纥干承基,可着实也不是什么善角儿。
而称心公子,我也料着是谁了。太子李承乾,亦有着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宠爱着一个姓尹的乐童,赐名称心。这件事后来被唐太宗李世民知晓,一怒之下,就将这个称心赐死了。据说太子在称心死后十分哀悼,画了他的画像在东宫里膜拜,还私封了他一个什么官。
想到这个面容绝世的少年命不久矣,我心里略感宽慰。这样的人,还是死一个好一个。
称心眼看就带人走了,络络也便住了手,来查看我的伤势。我强忍疼痛,指指泣红道:“帮她看看伤口吧。流了许多血呢。”
称心瞧着我们三个,哼了一声,道:“江夏王的女儿,好,我记得了,下次再见罢!”
络络眼见他开门出去,眼中的厌恶轻蔑之色更是明显,一副但愿永不相见的憎怒。
称心走过纥干承基身畔时,冷冷问道:“纥干公子不走么?”
纥干承基倚着门懒懒笑道:“我想瞧瞧叫我们称心公子魂飞魄散的美人儿长得啥样。”
称心带了一群人拂袖而去。
纥干承基却走了进来,微微笑看我们。
络络和泣红却不认识他,甚是感激这个救了自己的少年。络络笑道:“公子姓纥干么?我李络络在此谢过了。”
我忙拉住络络,拉到自己身后,道:“络络,离他远一点。”
纥干承基笑了一笑,道:“书儿姑娘把我当成仇人了。可我却不讨厌书儿姑娘。”
我道:“你要做什么?”
纥干承基暧昧笑道:“我只想尝尝上次那清甜清甜的味道。”
我猛地想起被他强吻之事,又羞又恼,拎起椅子来,狠狠向他砸去,络络和泣红拉都拉不住。
纥干承基一闪,轻轻易易避了过去,叹道:“知道你平安来京,我也算放心啦。号称保护你的那两个白痴两手空空来到了京城,我还以为你和他们没碰上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哩!”
这是入京以来第一次听人提到东方清遥和苏勖,虽然极不客气,但我至少知道了他们平安,心下居然松了口气。当日从纥干承基身畔逃走时自认为已经为他们求过情,他们是死是活应该已与我无干,却原来心里始终还是牵挂着的,生怕他们救我时会被纥干承基给杀了。唉,看来我自己对他们,并非完全无情啊。真要回到了我的时代,我会不会去想念他们,牵系他们呢?
纥干承基注意观察着我的神情,终于叹道:“罢了,有机会,我再尝尝那个味道吧。你们自己也当心了,没事少出门。太子殿下的人,轻易惹得的么?”
我心里气往上冲。这样为非作歹,也惹不得么?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只怕又是一个荒谬暴君了。龙生九种,各有不同。李世民枉称一代英雄,有这样的儿子也算是一种终身遗憾了。
纥干承基见我沉着脸不答话,笑了笑,居然退出门外,施施然带上门。门外传来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看来竟是走了,丝毫不曾为难于我。这个史书上有名的刺客,时正时邪,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懂。
络络舒了口气,一屁股做到地上,问道:“书儿,你认识这个人啊?这些,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泣红嗫嚅道:“他们是太子的宠臣。”
络络猛地跳起来,道:“什么?太子?”
第十九章 相会
泣红道:“那称心公子,最是太子心腹宠臣,他要说一,太子绝不会说二;他在星星,太子也绝不会摘月亮。京城的人都知道,都避让着他。至于那个纥干公子,多半便是太子府里武功绝顶的剑客纥干承基了,一样是深受太子器重的东宫宠臣。只是今日他像专为救援我们而来,不知是何原因。”
她嘴里说不知原因,一双细媚温柔的眼睛却偷偷瞟着我,显然认为这纥干公子是为我而来了。》
我的脸一定涨得通红,几乎恶狠狠般道:“我不认识他!你们最好也不要认识这个人!再没见过比他更可恶的了!”
络络和泣红也一定想不出一个容貌如此清好的女子居然会表现得那么狰狞,吓了一跳,果然都不追问了。
泣红想了想,却冲我们跪了下来。
络络抢先拉住她,问:“泣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泣红道:“泣红身在青楼,今日便是受辱,只怕也没地儿伸冤去。所以在此先谢二位小姐救命之恩。”
络络给一谢,“啊”了一声,却不知如何作答,笑着看我。
我凝一凝神,道:“也不用谢啊,也是我们造化好,不然一股脑儿倒了霉了。”
泣红道:“但泣红还有不情之请!”
络络笑道:“你说。咱们共了一场患难,什么不好说的?”
泣红流泪道:“我们今日一闹,必然已得罪了太子府,再去花月楼,难免遭到称心公子的报复,所以泣红大胆恳求二位小姐,能否为泣红赎身,让泣红跟随二位小姐,做牛做马,以报相救之恩。”
这下我和络络真的大眼瞪小眼了。
络络苦笑道:“赎身,是要钱的吧。”
泣红道:“只怕,要不少银子。”
络络道:“我却从没攒过私房钱。要向父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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