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非的脸已扭曲,雨水和冷汗同时滚落,连声音都已嘶哑。
一这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个很讲究饮食的,连家里用的厨子,都是无价从状元楼抢去的,一个月没有二、三十两银子,只怕很难过得去。」
胡非道:「那那是别人拿出来的,我连一两都不必负担。」
这少年笑了笑,道:「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让人每个月拿几百两银子出来,让你享受,只不过」他的笑容惭渐消失:「江湖中的朋友们,又怎会知道你有这大的本事,看见红旗镖局里的一个镖师,就有这大的排场,心里一定会奇怪,红旗镖局为什如此阔气,是不是在暗中与绿林豪杰们有些勾结,赚了些不明不白的银子。」
胡非已听得全身发抖,以头顿地,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一这少年道:「为什?是不是因为替你出钱的那个人,已给别人夺走!」
胡非满面流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这少年道:「有人替你出钱,让你享受,本是件好事,镖局也管不了你,可是你居然眼睁睁的看著你的人被夺走,连仇都不敢报,那岂非长了他人的威风,灭了我们镖局的志气。」
胡非眼睛亮了,立刻大声道:「那小子也就是毁了我们镖旗的人。」
这少年道:「那你为什还不过去杀了他!」
胡非道:「是。」
他早就想出这口气了,现在有总镖头替他撑腰,他还怕什,反手拨出了腰刀,身子跃起。
忽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斜斜刺来,好像并不太快。可是等到他闪避时,这柄剑已从他左胁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化作了满天血雨。
他甚至没看见这一剑是谁刺出来的。
可是别人都看见了。胡非的人刚跃起,这少年忽然反手抽出了身后一个人的佩剑,随随便便一剑刺出,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一眼。
这一剑时间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但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一剑,而是他出手的冷酷无情。
小弟忽又笑了,大笑道:「你杀你自己属下的人,难道还能教我害怕不成,就算你将红旗镖局上上下下两千多人全都杀得乾乾净净,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少年根本不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过他一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镖旗是被他折段的,又问道:「谢晓峰谢大侠是不是也来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著油布伞的镖师立刻回答:「是。」
这少年道:「那一位是谢大侠!」
镖师道:「就是站在车顶上的那一位。」
一这少年道:「不对。」镖师道:「不对!」
一这少年道:「以谢大侠杓身分地位,若是到了这里,遇见了这种事,早该仗义执言,评定是非,怎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谢大侠又岂是这种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人!」
谢晓峰忽然笑了笑,道:「骂得好。」
镖车远在四丈外,中间还隔著十七、八个人,可是等他说完了这三个字,他的人忽然就已到了这少年跟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
一这少年脸色虽然变了变,但立刻就恢复镇定,脚下居然没有后退半步。
谢晓峰道:「总镖头也姓铁!」
这少年道:「在下铁开诚。」
谢晓峰道:「我就是谢晓峰。」
镖师们虽然明知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虽然明知谢晓峰也到了这里,可是听他亲口说出这三个字来,还是不禁耸然动容。
第三十二章 胸有成竹
铁开诚躬身道:「先父在世时,晚辈就常听他老人家说起,谢大侠一剑纵横,天下无敌。」
谢晓峰道:「你的剑法也不错。」
铁开诚道:「不敢。」
谢晓峰道:「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铁开诚道:「可是晚辈杀人,并不是要以杀人立威,更不是以杀人为快。」
谢晓峰道:「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
铁开诚道:「为了先父开创镖局时,就教我们人人都一定要记住的六个字。」
谢晓峰道:「六个字!」
铁开诚道:「责任、纪律、荣眷。」
谢晓峰道:「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难怪红旗镖局的威名,二十六年来始终不坠。」
铁开诚躬身谢过,才肃容道:「先父常教训我们,要以镖局为业,就得要时刻将这六个字牢记在心,否则又与盗贼何异!」
他的神情更严肃:「所以无论谁犯了这六个字,杀无赦!」
谢晓峰道:「好一个杀无赦!」
铁开诚道:「张宝疏忽大意,护旗失责,胡非自甘堕落,操守矢律,所以他们虽是先父的旧人,晚辈也不能枉怯徇私。」
他目光灼灼,逼视著谢晓峰:「神剑山庄威重天下,当然也有他的家法。」
谢晓峰不能否认。
铁开诚道:「神剑山庄的门人子弟,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
谢晓峰更不能否认。
铁开诚道:「无论那一家的门规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视江湖道义,破坏武林规矩!」
他的目光如刀,比刀锋更利:「闹市纵酒,无故寻事,不但伤了人,还折毁了镖局中誉□复命所系的镖旗,这算不算破坏了江湖规矩!」
谢晓峰的回答简单而直接:「算的。」
铁开诚目中第二次露出惊讶之色,他手里已有了个打好了的绳圈,正准备套上小弟的脖子,谢晓峰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不将小弟的脖子挡住?不管怎样,这机会都绝不能错,他立刻追问:「不顾江湖道义,无故破坏江湖规矩,这种人犯的是什罪!」
谢晓峰的回答更乾脆:「死罪。」
铁开诚闭上了嘴。
现在绳圈已套上小弟脖子,他也已明白谢晓峰的意思。
小弟的生命虽重,神剑山庄的威信更重,若是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他只有牺牲小弟。
现在张宝和胡非都已伏罪而死,小弟当然也必死无赦。
红旗镖局的镖师们,无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当然也都看出这一点,每个人的手又都握紧刀柄,准备扑上去。
铁开诚却又挥了挥手,道:「退下去,全都退下去。」
没有人明白他为什要这样做,可是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铁开诚淡淡道:「罪名是谢大侠自己定下来的,有谢大侠在,还用得著你们出手!」
小弟忽然大声道:「谁都用不著出手!」
他盯著谢晓峰,忽又大笑,道:「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果然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心里实在感激得很。」
他大笑著跃下车顶,冲入人群,只听「喀叱」一响,一名镖师的手臂已被拗断,当中的剑已到了他手里,他连看也不再去看谢晓峰一眼,剑锋一转,就往自己咽喉抹了过去。
谢晓峰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全身上下好像连动静都没有,大家只听见「嗤」的一声,「格」的一衿,小弟手里已只剩下个剑柄,三尺的剑锋,已凭空折断,一样东西随著剑锋落下,赫然又是一粒明珠。
谢晓峰手里珠花上的明珠又少了一颗。
小弟的手虽然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却被震退了两步。
他身后的三名镖手对望一眠,两柄刀、一柄剑,同时闪电般击出。
这二人与那手臂折断的镖师交情最好,本就同仇敌忾,现在谢晓峰既然又出了手,也就不算违抗总镖头的命令了。
三人一起击出,自然都是致命的杀手。
只听谢晓峰指尖又是「嗤」的一响,接著「格」的一声,两柄刀。一柄剑,立刻又同时折断二二个人竟同时被震退五步,连刀柄都握不住。
铁开诚渖下了脸,冷冷道:「好强的力道,好俊的功夫!」
谢晓峰渖默。
铁开诚冷笑道:「谢大侠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谢大侠的言而无信,江湖中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谢晓峰道:「我言而无信!」
铁开诚道:「刚才是谁订的罪。」
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道:「订的是什罪!」
谢晓峰道:「死罪。」
铁开诚道:「既然订了他的死罪,为什又出手救他!」
谢晓峰道:「我只订了一个人的罪,有罪的却不是他。」
铁开诚道:「不是他是谁?」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目中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问道:「为什是你!」
谢晓峰道:「因为那些不顾江湖道义,破坏江湖规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
他眼睛又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慢慢的接著道:「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服罪当诛,却绝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铁开诚看著他,瞳孔渐惭收缩,忽然仰面长叹,道:「状元搂头,你以一根牙筷,破了曹寒玉的武当剑法,你的剑法之高,实在是当世无双。」
直到现在,小弟才知道状元楼上那一战是谁胜谁负。
他虽然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眠,心里却忽然在后悔了,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留下来,看一看谢家三少爷以牙筷破剑的威风。
铁开诚又道:「当时袁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们双剑合璧,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知难而退,在下两眼不瞎,当然也看得出来,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愿与你交手。」
谢晓峰道:「很好。」
铁开诚道:「可是现在你既然这说,想必已准备在剑法上一较生死胜负。」
他冷笑,接著道:「江湖中的道理,本来就是要在刀头剑锋上才能讲得清楚的,否则大家又何必苦练武功?武功高明的人,无理也变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
谢晓峰凝视著他,过了很久,忽然长叹,道:「你错了。」
铁开诚道:「错在那里?」
谢晓峰道:「我既已服罪,当然就用不著你来出手。」
铁开诚虽然一向自负,能喜怒不形于色,比刻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江湖中替人受过,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以谢晓峰的身分武功,又何苦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谢晓峰已走过去,拍了拍小弟的肩,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弟没有动,没有回头。
谢晓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时一定受尽别人侮辱耻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人,酒色两字,最好」他下面在说什,小弟听不见。
想到自己童年时的遭遇,想到娃娃拥抱著他的情况,小弟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忽然大声道:「好,我走,这是你要跟著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
他说走就走,也不回头。没有人阻扪他,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著谢晓峰。
大雨如注,沿著他湿透了的头发滚滚流落,流过他的眼睛,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间已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面对铁开诚。
铁开诚没有开口,也不必再开口。有谢家的三少爷抵罪,红旗镖局上上下下,还有谁能说什?
谢晓峰却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据说铁老镖头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动,为的就是要自己教导你。」
铁开诚幔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谢晓峰道:「但是你毕竟已经成器。」
铁开诚道:「那只因为他老人家的教训,晚辈时刻不敢忘记。」,谢晓峰也幔幔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将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他的手却已握紧。.长街上挤满了人,有的是红旗镖局属下,也有的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天下无双的名侠,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愧恨,已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大喊:「谢晓峰,你错了,该死的是铁开诚,不是你,因为」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断。
一个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双睛凸出,磴著铁开诚彷佛想说什?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来,人已倒下,后背赫然插著柄尖刀,已直没至柄。
可是另一追的人丛中却有人替他说了下去:「因红旗镖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沾辱了,早已变得不值一文,他」说到这里,声音又被割斯,又有一个人血淋淋的冲出来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并没有吓住他们。
西面又有人嘶声大喊:「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非但铁老镖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丛,忽然间,刀光一闪,穿出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著说了下去:「而且西城后那藏娇的金屋,也是他买下的,只因老镖头新丧,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胡非乘虚而入。」
这次说话的人显然武功较高,已避开了两次暗算,窜上了屋层,又接著道.「刚才胡非生怕被他杀了灭囗,所以才不敢说,想不到他不说也难逃一死!」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说到「死」时,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剑光飞出,从他的后颈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出,这人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落在街心。
长街一片死寂。
片刻间就已有四个人血溅长街,已令人心惊胆裂,何况他们死得又如此悲壮,如此惨烈。
铁开诚却还是神色不变,冷冷道:「铁义。」
一个健壮高大的镖师越众而出,躬身道:「在。」
铁开诚道:「去查一查这四个人是谁主使的,竟敢到这里来颠倒黑白,血囗喷人。」
铁义道:「是。」
谢晓峰道:「他们若真是血口喷人,你何必杀人灭口!」
奴开诫冷笑道:「你看见了杀人的是谁十.」谢晓峰忽然跃起,窜入人丛,只见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但人从人丛中飞出来,「砰」的一响,重重落在街心,穿著打扮,正是红旗镖局的镖师。
铁开诚居然远是神色不变,道:「铁义。」
玟义道:「在。」
铁开诚道:「你再去查一查,这四人是什来历,身上穿的衣服是从那里来的。」
他们穿的这种紧身衣,并不是什稀奇珍贵之物,红旗镖局的镖头穿得,别人也一样穿得。
铁义口中道:「是。」却连动都不动。
铁开诚道:「你为什还不去!」
铁义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于,大声道:「我用不著去查,因为这些衣服都是我买的,谢大侠手里的这朵珠花,也是我买的。」
铁开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然知道谢晓峰手上这朵珠花是从那里来的。
谢晓峰当然也知道。
他从那猫一样的女人头上,摘下了这朵珠花,当作杀人的暗器。
铁义大声道:「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天宾号去买了这朵珠花和一双镯子,剩下的二十多两还给了我。」
「铁开诚买的珠花,怎会到了那猫一样女人的头上!」
谢晓峰忽然一把提起铁义,就好像提著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骡*,十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谢晓峰出手若是慢了一步,铁义也已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末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
直刺谢晓峰咽喉。
剑光如鹫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不是铁义,而是谢晓峰。
谢晓峰左手挟住一个人,右手捻著珠花,眼看这一剑已将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剑锋,只听「波」的一声,一颗珍珠弹起,飞起两尺,接著又是一颗珍珠弹起,去势更快,两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飞向左,直打使剑的黑衣人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颗珍珠竟是下坠之势,已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穴上,长剑落下时,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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