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n…Dean,方便速回不便亦速回」时期后,已经变成了男人把小儿子抱在腿上一板一眼教他拆枪保养这些家伙的关系了——自然,你得对小豆丁抱着一本精装硬壳书并他故意一脸不耐强忍的表情视若无睹。
就算是在家族关系日益紧张的后来,Dean始终感激父子间那几年的温情。他在自我塑造的那几年里一直感受着来自世界的善意,而后哪怕千险万难,他始终能在世事沉浮中抛下固定自己人生的锚。
情况骤变在这一年的夏季。
这时候的Dean已经成长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小伙子,尽管十五岁的面庞仍残稚嫩。弟弟也好,队友也好,都不止一次取笑他娘儿们唧唧的长发,但只要他摆上一副怀念母亲的深沉模样,那群小混蛋就马上装出「我为你母亲的事深感遗憾」的腔调不再调侃——关于长发,Dean不想对任何人妥协。
况且,他的扮相简直是张了不起的通行证。酒客默认他是店里张狂的乐队,老板通常看他同那些特立独行的朋克族混在一起最多只言辞奚落一番。他跟在那堆被大麻哄得五迷三道的年轻人身边混进去,如鱼得水。有时也幸运地分到几克好物或是不明所以地被塞上几块小费。对这种横财,他来者不拒,对个中缘由也不做深究。
这天傍晚,Dean结束了球队的训练到镇中心的酒馆碰碰运气。
父亲再一次逾期未归,他手头的钱冒出吃紧的苗头。根据从Sammy小女朋友那儿套出来的话,他弟弟似乎还有次夏令营得参加。尽管这对于财政紧缩期的Winchester家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但这个小镇是他们难得呆了九个月的地方,特别满足条件——他想为Sam创造出更多值得回忆和骄傲的经历的条件。《育儿圣经》上说,Sammy girl正是需要家族和学校社会生活,以及朋友陪伴的年纪。十多岁男孩的正常家庭的氛围Dean只能从电影里找找灵感,例如说规定一周有一天是披萨啤酒日和成人电影日怎么样?
Dean没法取代妈咪的地位,小姑娘对他那些光屁股鸟人和金苹果的故事不感兴趣,因而哥哥只能在别的方面给Sam更多的宽容。那个小混蛋不说,但还是对夏令营活动憧憬非常。
而且,Sam去夏令营,对于Dean而言,是件双赢的事。
拒绝了刚搭载他一程的女人的邀约,Dean拿手蹭了蹭裤子口袋,脸上不老道的兴奋感欲盖弥彰。门口守门人的打量换来了他不自然的轻咳,搓搓掌心,男孩低着嗓问他,“不能进吗伙计”,随即显出一个笨拙的讨好的笑容,“你知道的,就这一回,我们就是打赌玩的!”
他身后的队伍微微起噪,更有一大队男女喧哗不止,像是还没进去就已经喝高了。守门人仔细分辨Dean的脸,犹豫了好一阵才侧身让开通道。最后只半嘱咐似的声明酒吧里不会卖酒给他。
镇中心的酒馆他不常来。鱼龙混杂,管得倒是比他「家」附近的小酒吧要严格。不过原本他就没有碰酒的打算。Sam在「家」里等着他回去。Dean比Sam还明白,那小家伙是有多讨厌喝得醉薰薰的老男人,他不会自讨没趣。而且,明早教练七点左右的时候会召集全员做最后的动员部署,以对抗来自镇外的棒球强队。这是这一年赛季最后一场比赛,对Dean来说,这不仅是他身为队长的最后的赛季,也同样是他能否入职的关键之局。教练虽说对受邀前来审查的球队只字不提,但无论如何,能以十五岁的年纪得此机会进入大联盟打球,这都对Dean的天赋和勤奋都是一份无上的褒奖。他可不想被几杯黄汤毁了他的人生大计——哪怕他现在没有和父亲商量过这件事——如果能找得到他的话。
过了守门人那一关,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台球桌上的男人,尤其是喝了两杯身边还有几个漂亮妞,他们的脑子总是不清不楚的。骗这些冤大头输钱他没有罪恶感。男人总要看好自己的口袋、车和妞。镇中心的酒馆大多是肥羊聚居地。他除了到小镇伊始的一个月来过两次,其他时刻都在本本分分地做他的零工或者在偏僻的小酒吧打打秋风。镇子不是大都会,他不希望从酒吧里传出不靠谱的流言蜚语。尽管Dean在机械、理学和运动上意外展现的天分一直让他在学校里无往不利,周围人也总是受皮相蒙蔽认为他是个乖宝宝,他私心里却并不这样认为。并不是所有人从七岁开始起就接触枪械和追踪,每天练习格斗技巧和保命密招,他并不以此为傲,这是作弊。
他在学校不会动手,甚至刻意表现笨拙,棒球只算意外之喜。他并不想被同学当成怪物敬而远之。他知道怪物是何种模样。
青年人倚在桌边侧过身击球,动作本身有种奇异的韵律,暗金色的长发溜过后颈滑向一侧肩头,跳起不规则的毛边。一击落袋后,他特意抬眼看向搂着金发姑娘调笑的对手,祖母绿的眸子略微暗沉,便随手打进最后一个号码球。周遭爆发出一阵嘘声,男人冲酒保指了指正在擦杆头的Dean,酒保会意地端来一杯牛奶。
他没有理那杯牛奶,径自抽出压在杯子下的现钞,脸上赢钱的雀跃掩盖住不自然的僵硬,不动声色地朝外走。深棕发色的男人冲他举杯祝酒,强壮的手臂搂紧靠在他怀里的少女,鼻尖蹭上她砰砰跳动的侧颈脉搏,狠狠地嗅了一口。
男孩确定听见了那人吞咽口水的声音。但他只停了一瞬,攥紧的手指背飞快擦揉几下似乎出血了的下唇,随即不慌不忙地离开了酒吧。
黏在他身上的视线感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炽热。
Dean并没有回头找这个视线。他知道是谁。
他从来不跟同一个人打第二次球。
上了球桌,Dean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大部分为了自保。而那个男人,虽然几次见他打扮不同,有时是嬉皮士,有时是猎艳者,有时候像是穿制服的,有时候又像黑手党,看上去都是不同人物不同性格,但最本质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变化。Dean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出于猎人本能的判断,尽量躲着他。
而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跟那男人打球了。Dean一次都没输过。
不是不想输,而是输不了。
大约是种善意的施舍吧。
Dean振作心神乐观的想。脑子里却不断闪过刚才依偎在男人强壮臂弯的年轻女性。
他内心有隐约的猜测。
小镇上没有突然失踪的人口,没有突变的夜猫子。但据Sammy从读书会上听来的消息,已经有不少年轻姑娘为最近出现在小镇的外来人神魂颠倒。他和Winchester家一样,都住在森林边缘,像是路过一般不参与镇上的社区活动。
孤身一人出手阔绰的外来客。不是猎人,就是猎物。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
☆、#2。2#
#2。2#
Sam是被他哥哥倒腾枪的声音闹醒的。
一进入生长期,长个子于他而言变成了件漫长的痛苦的工作。骨节抽开时响得如同回炉重造,他常常不是疼醒就是被吵醒。而这种日子还有将近十年得过。十五岁的Dean身形正式进入男性发育期,长得纤骨伶仃,每次他大力投球的时候总让Sam觉得他会跟着球一块儿飞出去;在那些Sam还没开始生长的日子,Dean一天高似一天,总是让这位小伙子心生不忿,盼望着他终有一天能够追上长兄乃至俯视他的哥哥。然而,一旦被赋予了允许靠近的机会,他的心情由最开始的雀跃已然变为麻木甚至心生厌倦——离哥哥、离父亲要求的好儿子的标的似乎仍太过遥远。他就像第一次参加长跑,除了看似丰沛的精力,浑身一无是处;哥哥从旁的鼓励和传授的经验并不能帮助缓解疲惫感——尤其你明明知道他放慢脚步是为了配合你的节奏,而事实上已经领先你长达四年的时光。
时间这种东西有时候毫无道理可言。
“Sammy,我把你吵醒了?”Dean还抱着用来隔音的枕头。浴室昏黄的光芒露出门框边的一线,光线勉强能看清摆在床头的数字钟。
“你明天早上不是还有比赛吗?拿枪干嘛去?……连匕首都带上了?”弟弟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察言观色却高了哥哥好几个等级。
就算Dean已经充分享受起九年级的平凡生活,Sam脑子里仍然绷着猎魔那根弦。父亲不说,哥哥不问,他却不相信John随随便便地挑了这个位于中部的小镇,更不要提他们一路追过来男人还在这个小镇盘桓了半年之久。有些时候Sam甚至怀疑Dean是不是太过乐观以至于没心没肺——他当然知道他哥哥唯一的底线就是家族和Sammy——他早就过了为这种事窃喜的年纪,哥哥的单线条只会让他更闹心;当然很迟钝这一点有时候也很可爱,但大部分时间都让人忧心忡忡。
大晚上出去,在这个让父亲也空手而归的小镇,Dean这家伙与其说勇敢不如说愚蠢。这世界上能伤害他们的,大多数,都不是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怪物。
“……你不说我都忘了,明早的确有比赛来着。”
撒谎精,下午出门前都收拾好球衣护具的人忘了明天的重要比赛?说激动得睡不着我更相信。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自己都……”
“都什么?”
“…………”
“你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出事怎么办?盐圈也有不好使的时候。”Sam仰着小脸看着自己的哥哥,拿可怜巴巴的小狗眼动摇Dean,小短腿从床上滚下来抱住哥哥的腰。
——真是让人受够了的身高。
“我自己一个人会做恶梦的,Dean;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这种话比「你晚上一人出门很危险」更管用,Dean挂心他的安危更甚于自己。Sam自然明白这话无异于把自己钉死在Sammy girl的标签下,这么腥风血雨的黑历史注定要被哥哥嘲笑一辈子;外面或许还有大人物等着救世主降临:但Dean安全的完好的、能够参加明天那场攸关他未来命运的比赛,才是Sam关心的所有。
“……抱歉,Sam。”
Dean的手很干燥,有力,沉稳,指腹和虎口上的茧子轻抚过他一侧脸颊,口吻却是妥协的。
“我保证很快就回来。那姑娘需要我。它住得不远。听我说Sammy,盐弹和长刀我都会留下,晚上别睡过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好守着盐圈,任何人,记住,任何人都别放进来。我再说一遍,别放任何人进来。”
哥哥面容沉静从容,极为坦荡,时而闪现令人迷醉的自信的光芒,像是每次上场每次投球前的胸有沟壑,而今夜不过是千百场比赛里一小段微不足道的延时。
他曾认为他哥哥是排斥猎魔的,只是碍于父亲不得已为之。是跟他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哥哥平素掩饰得好,不曾被人翻到背包里的刀子,校园生活如鱼得水,完全像正常的十五岁男生。
“我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玩意,但咱们得帮帮那女孩,她还只是个孩子,得有人帮她。Sam,嘿,Sam听我说,我两小时后回来,相信我兄弟。还有老规矩,别在爸面前多嘴。”
长兄抓过他的手强制和他碰了肩,似乎勇气和信念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原来Dean的队员在比赛前都是这样的感觉,小Sam有些脱节的想。下一刻困惑了这个小男孩整个童年、也将困惑他今后余生的问题再一次突兀地浮上了水面。
“是因为母亲吗?”他问。
Dean看上去被直拳砸中了正面。
“什么?”
是因为「母亲」吗。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Nothing; nothing else。)”
只有这件事,Sam几乎从不和Dean谈论。哥哥在他童年时期还逗他似的提起那位堪比圣母的女性,上了中学之后便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了,行为上却比以往明显更倾慕起稍微年长的女性。Sam觉得那个叫弗洛伊德的家伙某些论断似乎值得一听。而Dean的性格,大概也更像母亲——尽管不想承认,但Sam一直清醒而愤怒地认识到,他比哥哥更像那个老家伙,父子俩很早也就这一点达成过共识,私底下。
那是Dean十三岁那年的年尾。他的怒火一直烧到次年的三月份。Winchester家族才终于在凛凛严冬中幸存下来。时隔一年,Sam几乎想不起那场惊天动地的折磨的导火索,随之而来的是半年快速的颠沛流离,而后在这个位于美国中部的小镇落脚。
在经历了漫长的跋涉迁徙后,候鸟们终于迎来了可供短暂休憩的海岛,不过,一旦他们贪图海岛上片刻的悠闲而放弃剩下的越海旅程,等待它们的,将是种族灭亡的命运。
Winchester家族,就是如此。
所以Sam并未再阻止哥哥奔赴远大前程的步伐。
上床前吞下的那几片阿司匹林收效甚微。不久前的冷水澡将所有的热度逼回了身体内部没有让Dean看出任何端倪,一小会儿就烧得他昏昏沉沉。
他估计他要错过Dean一早的比赛了。
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见不到Dean闪闪发光的金发和仓鼠吃饱了式的灿烂笑容。
Sam才不是兄控。
另外,他打定主意不再管房东太太要药吃。房东太太虽然人很好,但非常不会照顾孩子,她家的金发妞逛酒吧还擅自冲哥哥飞眼儿,简直不能再烦人。
拿人手短。
不出意外的话,回头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旁边床躺着的就是她。烧得不太清醒的小男孩脑子里盘桓的念头都是能不能不和那妞挨着床位,他是儿童就不能让他去一趟儿童住院区吗?
作者有话要说:
☆、#2。3#
#2。3#
起初大儿子打的那通电话,John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儿子很乖,在他外出猎魔期间总是很自觉不来打扰他,好好照顾Sam。前五六年打电报或电话过来,多是Sam生病了需要监护人签字或者又是无聊的家长会和毕业典礼——天知道为什么连小学都开始弄这些华而不实就找人在下面坐着的活动;而经历了Bobby家的一年后,老书虫几乎成了两个小家伙的定时联络人,Dean贴心的嘱咐总多了那个没儿子的老家伙一份。
真是让人心塞。
John想,这次大概又是Sam升学之类的事。老Bobby没和他通气,估计是跟Dean私下已经通过了那些明知道他不会同意的决定。自去年凛冬大儿子那场天崩地裂的冷战,John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当爹的权威;居然被儿子用尖锐的语调反问你难道不爱你的儿子们了吗,男人时至今日都受伤不已,伤痕累累苦哈哈地把俩孩子拉拔成人,让一家三口活下来都快耗尽他余下的全部精力,他儿子还有心思娘们兮兮地想「你到底爱不爱我」这种蠢问题;
John作为父亲,觉得这都是Bobby的错。
每当这种时刻,他都无比怀念Mary。如果妻子没有故去,今时今日的一切便断不会成立。当然这个「每当这种时刻」,意味着他对独自当爹这件事没了自信;他这时候多数会想是不是将温家三口拖上了错误的道路,为什么两个儿子都对为母亲复仇这件事并不热衷。多少年来,John总是孤身一人去看亡妻,堪萨斯烧毁的旧屋早已新家落户,半点看不出十一年前那场大火的痕迹。每日独自开着Impala,亡妻似乎还是会出现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笑声听上去永远晴空万里,回过头来在他耳边暖意融融地讲“我爱你,John”。
儿子们太小尚且无法体会到痛失人生挚爱的苦楚。
在这一点上John是矛盾的。他渴望两位至亲的理解,却并不希望温家兄弟在这事上步他后尘;尤其自从知道了了解到诸多猎魔事由之后,他就愈发为兄弟二人日后的家庭烦心。猎魔路遥,是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