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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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传-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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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隐老人说,帝王动了感情,就表示他的统治人格已经软化,乃是帝王的一大危机。
  他为什么近来常出现这种统治人格软化的现象?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依恋,因而对周遭的人和事,动不动就会感到伤感和怜惜,还是因为在这几天的断断续续昏迷中,他想到和梦到的都是充满着柔情的人和事?
  刚才他还梦到了皇后,病后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梦到皇后,中间偶尔会掺杂着其他的人:中隐老人、名义上的父亲庄襄王、生身父亲吕不韦、母亲帝太后……等等,但都没有像梦到皇后这样真切,两相面对,就像生前一样。
  刚才他梦到的皇后着的是仙女装,宽大的绿袍,大袖细腰,头戴珠珞冠,长长的珍珠串成排地覆着额头,看上去比着皇后服更多一份飘逸。
  她无限怜爱地抚摸着他苍老瘦削的脸说:
  “嬴政,你辛苦了几十年,如今是该休息的时候了,看,你好可怜!”
  “可怜?”当时在梦中的他不服平地笑了:“朕拥有宇内,贵为天子,富贵为前世任何帝王所不及,你还说朕可怜吗?”
  皇后笑了,就像听到他八岁时说错话那样笑了,轻蔑而带着姑息。
  “我说得不对吗?你有什么好笑的?”他有点生气。
  皇后耐着性子,就像十三岁时抚慰他刚愎的脾气一样,挂着甜甜的笑容说:
  “人间本就是苦难,乃是上天责罚生灵的牢狱,权势越大的人也就是受罚越重的,寿命长也就是刑期长,你懂得吗?”
  “玉姐,你的话我听不懂!”他困惑地摇头。
  “就拿你来做比喻吧!你自认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实际上情形也是如此,但想想看这几十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你要明白一句话:'最好不生,次好早死!'没有犯天条造下罪孽的生灵,不会罚到世间受苦,这就是'最好不生!'刑罚期短,活得短,最好是出娘胎生下地就夭折,这是'次好早死!'的解释,你懂了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他嬉皮赖脸地说:“为什么我掌握天下大权,享尽人间荣华富贵,食前方丈,后宫三千。一声令下,千百万人随之迁移,一皱眉头,千百人头落地,你反而说我不如刚出娘胎就夭折的婴儿!”
  “痴儿,痴儿,你真是至死执迷不悟了!”皇后娇嗔跳脚地叹息。
  他注视着皇后娇艳的脸颊和轻盈的体态,有如十七、八岁的处子,真是越长越年轻了,再想想自己比她还小五岁,却是半头白发,脸有皱纹,垂垂老矣,这也许是仙界人间最大的好坏区别,仙界自然而然永保青春,但在人间,以他天下之主的权势财富,却换不来片刻时间的留驻。
  他不禁又想起徐巿和他的“青春之泉”。
  皇后仿佛能看穿他的思想,微笑着说:
  “痴儿,你现在总算开始有点开窍了!”
  他凝视着皇后的娇态,忍不住有点意乱情迷起来,他上前想拥抱她,口中说着:
  “玉姐,好久没亲近你了,让我抱抱!”
  “别碰我!”皇后怒叱:“你的混浊之气会弄脏了我!”
  看到他难过沮丧的样子,皇后似乎不忍,又展开笑靥说:
  “时候快到了,我俩会永远相聚,痴儿,你这样急在一时干嘛?”
  他从梦中醒来,也是昏迷中清醒,心中还残留着梦中的感性温馨,久久不能自己。
  也许皇后的话说得对,“最好不生,次好早死!”他认真仔细的回忆和检讨他这一生气来。
  的确,不管他外表是多尊荣显赫,日夜都有多少人围拥在他的身边,服侍他,守候他,护卫他,但自懂事以后,他心中总存在着一股孤单寂寞,怎样都排遣不去。
  婴儿期,不记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渡过的,但能肯定的,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也就是给予他世间地位权势的父亲庄襄王,看他的时候一定不会有好眼色。
  自他懂事以后,他就最怕“父亲”那种综合着痛恨、厌恶、耻辱却又带几分怜惜的复杂眼神。
  “父亲”从来不抱他,从来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将他抱在膝上亲他、吻他。
  阴阳家将男女之气也分成阴阳,一个孩子的长成,不但需要母亲女性阴气的滋润,也得靠父亲男性的阳气来培植,阴阳之气相交培养,才能成长出一个各方面都健全的人。所以修道的人讲求吸取日月精华,只是日的阳气或是月的阴气,都不能使一个人或其他生灵修成正果。
  这种说法听上去荒唐无稽,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这辈子他最遗憾的是,从未闻过男性身上那股微带汗酸的粗犷味道,他只记得这些女人的脂粉味和阴柔气息。
  然后是“父亲”立为太子,在秦国广纳姬妾,却将他们母子丢在赵国几年不闻不问,让他被那些同年龄的孩子喊为
  “弃儿”,受尽了欺凌和侮辱。
  邯郸几年应该是最富欢乐回忆的童年,留下的只是和一个孤独老人浪游市井,看尽人间惨痛的辛酸回忆,除了和皇后短短的那段温馨,但即使是这段温馨回忆,其中仍然是怅惘的成分居多。
  再后来,以十三岁的稚年成为秦王,国事又有可靠的大臣处理,照说这段日子应该过得充实而充满欢乐。但事实上不然,母亲的公开淫行,使他成了群臣和百姓的笑柄。
  在上位者被臣属轻视,而又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这种羞惭夹杂着愤怒的难堪滋味,非亲身尝试,绝对无法体会!
  然后是和亲生父亲吕不韦的政治斗争;同父异母弟成蟜的反叛;母亲情夫嫪毐的叛乱!
  明知道是母亲的情夫,是她淫行的罪魁祸首,还得让他裂土封侯,别人事先造成事实,事后还要他签名用玺,以他的名义发表。
  这是多大的屈辱!非身受者,谁能体会?
  再然后是逼死生父,放逐亲母,让他受尽群臣的责难和背后的辱骂,说他是枭獍禽兽,杀父食母,连尚知反哺的乌鸦都不如。
  但谁知道他这样做的苦衷?谁知道他下这个决心时所遭到的内心痛苦?
  他不这样,很快秦国就将成为商人的王国,以吕不韦为核心的官商勾结集团,很快会掌握整个秦国经济筋脉血管,全国人民都会变成这些商人的工奴和农奴!
  他能向群臣和民众这样解释吗?就是解释,又有几个人愿意听、能够懂?事后秦国国力大增,能够以一国之力气定天下,这次政治也是经济的政变,占着关键地位。
  没有人体谅为了国家而牺牲生父的苦心,对他的回报反而是全国一致的唾骂。
  孔丘说得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骂就让他们骂吧!
  还有他那位可怜的母亲,“父亲”在世时是弃妇,死了以后她成为寡妇,境遇和他一样堪悯,但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如此不知检点,他不羞辱她一下,让她收敛点,他怎么面对全国甚至是天下?
  右史在秦王行事史上已为他记上了一笔——
  ×年×月,秦王政逐母并扑杀两同母异父兄弟。
  当时、现在以及后世的人看到这段史实,肯定都会骂他残忍,骂就让他们骂吧!
  接着是六国战争,他制造了多少旧既得利益者的仇恨?他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虽然他没有亲冒矢石,可是在后方面对不可知的焦虑恐惧,比其亲临战场,一切情况明朗化的情形,还要可怕、可怜得多!
  然后是修道路、建水利、筑长城、开发南疆,样样都有人反对,件件都有人在背后骂,几千年来懒散惯的民族,想一下推动起来,真还不容易。
  为了后代子孙的富强,就让他多挨点这一代人的骂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历史要怎样写,后人要怎样相信,那是他们的事。
  打瞌睡的小近侍也醒了,她惊惶地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然后悄悄地走近卧床,察看始皇是否醒了。
  始皇本想责备他几句,最后还是闭眼装睡,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愿意和别人说话。
  小近侍认为他是睡熟的,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这次大概精神养足,再不敢打瞌睡了。
  真的,也许他犯的天条,比这个小近侍重多了,所以到人间受的罚也重。这个小女孩只要能偷偷在值班时睡一会儿,就会产生莫大的满足,只要下班无事就可以做着少女的美梦,三年后轮换出宫,存点嫁妆私房钱,就可嫁个如意郎君。
  而他是孤单、寂寞,为别人受惊担怕到死!
  想到死,他突然惊觉,中隐老人的“不依、不恋、不怨、不悔”的帝王八字诀,又浮上心头。
  过去的怨悔无益,他还有很多后事需要安排。
  立扶苏继位,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是无可质疑的了,虽然他心中仍有所遗憾,不能立他和皇后所生的唯一爱子。
  他应该交代扶苏,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来,前六国贵族及囚儿人数减少,工程应交由全国地方分担,不要将建设重担像他一样一个人独担。
  他应该开始注意与民休养。阿房宫工程应立即停止,不要再扩大,骊山陵墓能省则省,能停则停,这些囚犯可以转用到筑长城及实边上去。
  还有,秦法已经够严,他在世时是因为天下初定,残余反对势力犹存,他不得不用峻法严刑,今后新主即位,天下人都希望松一口气,扶苏可借这个机会行仁政。
  他曾答应过以武力夺天下,然后以仁政治民,可惜他命短,要做的事太多,不能实现对中隐老人的诺言,扶苏应该可以为他实现。
  还有,扶苏的资质比不上自己,应该要他广纳众议,集思广益……
  要注意培养人才,免得到时人才断层,无人可用……
  还有……
  还有……
  平时对这些儿子们似乎是无话可谈,到了临终前,却发现有这么多事情交代不完。
  千头万绪,他的胸口又感作痛,头晕耳鸣,作呕想吐。
  他闭上眼睛养神,什么都不去想他,过了一会,舒服一点,他想起刚才想要交代扶苏的话,应该立即记下来,并写下诏书,明令扶苏继位。
  诏书写好,明天就召集群臣发布,命令扶苏赶回咸阳为他办理丧事。他想,他是不会活着回到咸阳了,沙丘离咸阳,经由直道也有足足两千里。假若病势轻点,他要立即赶回咸阳,要扶苏在九原直道启端迎接他。
  不过,看自己的病势,算了,他拖不了那么久,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将要交代扶苏的事先写出来。
  “来人!”他用力喊出,惊恐地发现到,喊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小近侍闻声连忙跑过来,跪伏在地行礼:
  “陛下有什么吩咐?”
  “将笔墨和锦绫准备好,朕要写点东西。”
  “陛下龙体欠安……”小近侍非常体贴。
  “不要罗嗦,照吩咐做!”他斥责中带点笑意。
  小近侍一切准备好以后,将始皇扶坐到书案前。开始时始皇还想强示硬朗,不要她扶,谁知下床脚一落地,就像踩在云端,一点都着不了力,头一晕眩,差点跌倒,小近侍连忙扶住他,但他人高体重,小近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顶住。
  “陛下,还是上床休息,奴婢去传侍中来记录。”小近侍恭声劝谏。
  “不要你管,快扶朕坐下!”始皇有点不耐地说。
  始皇坐正,要小近侍在枕边取出他随身携带的密玺,他手头无力,要她先在锦绫上盖上,然后他提笔写了称呼和勉励话,刚开始写下第一句正文——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他只觉得胸口暴痛,头脑一阵昏眩,连人带笔扑在书案上,再也没坐起来。
  小近侍不敢声张,轻泣着赶快找赵高去。
  赵高得到消息,带着一名心腹近侍匆匆赶到。他们连忙将始皇扶上床,始皇只指着书案上的信和玺,断断续续地说:
  “玺和信派人传给扶苏!”
  说完话就气绝身亡。
  赵高最先有要喊“来人”的冲动,但他立即冷静下来,要心腹近侍守住内寝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先摸摸始皇的鼻息,确定他已死,而且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他拿起书案上未写完的信,看了很久,心中产生极大的矛盾。
  他转头看看僵卧在床的始皇,狠狠在心中骂着:
  “看你在生时威风不可一世,到如今躺在那里,还不是和死狗一样!”
  他在室内又来回转了几趟,两只鼠眼向天,不停地转动,最后他咬咬牙齿,将信封好,连同玉玺装入自己的袖袋里。
  他将心腹近侍喊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等到近侍离开,他大摇大摆地在书案前坐下,将小近侍喊到面前,问了一点始皇死前的情形。
  这时候他的心腹近侍另外又带了两个宦者来,他们不怀好意的围住小近侍。赵高也一改刚才和蔼的态度,凶巴巴地说:
  “你照顾主上不周,以致主上跌倒身亡,该当何罪?”
  “中车府令请饶命!”小近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大人,这不能怪奴婢!”
  赵高态度又突然转变,装出一副怜惜她的样子,和言悦色地说:
  “想活命并不难,只是回答我一句话,主上驾崩了没有?”
  小近侍转头看看僵卧在床上的始皇,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奴婢探过鼻息,确定主上是已经断了气。”
  “大胆!”赵高又沉声怒喝说:“你是在找死!”
  小近侍浑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上活得好好的,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对不对?”
  “主上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小近侍为了保证赵高不会生气,只有照着他的话说。
  “对了,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问起主上都要这样说,明白吗?”
  “奴婢明白。”
  “好,起来吧!”
  “多谢大人。”
  小近侍磕了头,正要爬起来,赵高忽然又说:
  “等一等,嘴上无毛,年纪轻不懂事,再加上女人话多,我不能相信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近侍叩头流血。
  “这样吧,”赵高缓缓地说:“要命就不要口,为了防止你控制不住自己乱说话,把这瓶药喝下去!”
  他的心腹近侍从袖口取出一个小药品,另外两名近侍上来一边抓一手,心腹近侍抓住她的头发,硬将她的嘴拉开,整瓶喑哑药都倒了进去。
  小近侍不敢挣扎,从此也不能再说话。
  “好好听着,”赵高神气地说:“从此由你照顾主上的起居,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听清楚就点头,否则就要你的命!”
  小近侍连连点头,泪像泉水一样从秀丽的眼睛中涌出来。赵高又交代心腹近侍一些事情,然后讽刺地跪倒在床前行礼:
  “陛下请休息,奴婢告退!”
  第二十八章 山崩余震
  密室中灯光昏暗,胡亥与赵高面对面相对而坐。
  胡亥刚祭拜过始皇的遗体,脸上的眼泪犹在。
  他真的不敢相信,刚强自信、自号“真人”、追求长生不老的父亲,说走就走了!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帝的死,要称作“山陵崩”。
  至少,他胡亥失去了这座大靠山,立即要面对风险水恶、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眼前就有处理不完、千头万绪的事情,他真的害怕面对。
  他像一只尚不会飞的雏鸟,突然失去母鸟,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头脑里塞满了东西,却又好像一平空白。
  赵高坐在灯光阴影处,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一尾躲在洞中的毒蛇,正盘算着如何吞噬这只孤独无依的雏鸟。
  在他们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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