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弄不懂。”
“先生请说。”
“贤弟先是立志复国,后又力主协助扶苏登基,现又算计嬴秦,想将它打散弄烂,天下苍生不又要遭到涂炭?贤弟的行事原则,难道是说变就变?”
“以变应变,此之谓原则不变,张良以天下苍生为重,”张良笑着说:“协助拥立扶苏,是因为判断他可以成为好君主,造福天下。如今想借由赵高搅局,打散嬴秦天下,乃是想在群雄争起的时候找一明主。原是认为天下久分必合,久乱思治会应在扶苏身上,但看到胡亥登位,扶苏惨死,乃知道合与治不是应在嬴秦,而是另有仆人,所以不管怎么变,张良的原则未变。”
“妙论,妙论,佩服,佩服,真想不到贤弟年纪轻轻,看事却如此透彻!”蒯通仰天大笑。
“先生精于看相占卜,不知可算出未来天下走势如何?”尽受别人捧,太不过意,张良也回捧一句。
“哈哈,哈哈,”蒯通笑着说:“未见其人,如何面相?占卜只能问单独一事,无法预测这么多复杂错综的天下大势,这就是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不过依我的判断,胡亥愚顽,赵高思动,两者加起来,比嬴政的劳民伤财更会变本加厉,而两者的聪明才智总和起来,不及嬴政百一,天下是乱定了!贤弟的看法呢?”
“我的判断是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天下必乱,”张良沉思地说:“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那愚兄明日就起程回齐,在那边伺时而动,贤弟,你呢?”
“我选择回下邳,那里有一批人等候我去率领,同时楚地组织网络中心也在那里。”张良回答。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突然异口同声感叹:
“天下将乱,最可怜的还是百姓!”
那天,于回咸阳途中,在杜城行宫处,二世又向赵高发牢骚说:
“大臣都藐视朕,对朕心怀不服;地方官吏仗有地方残余势力,不太听话,而诸公子见朕无父无母,又无兄弟,互相结党想与朕争位,这些情形要怎么办?”
赵高一听,正中下怀,高兴地在心里想——我正想找机会发动,而你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他表面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用同情的口吻说:
“臣早就看出这些,只是想讲而不敢讲罢了!”
“今天我们君臣也是师徒二人,一定要谈个痛快,找出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来。”
二世听到赵高同情他,不像往日那样置之不理,大为高兴,立即命近侍准备酒菜,要与赵高痛饮作彻夜长谈。
君臣二人喝至酒酣耳热,二世命左右退出,向赵高许诺:
“老师,我们今夜必须商量出妥善的对策来!”
赵高叹了口气说:
“实际上臣的境遇比陛下还惨,先帝遗下的一些大臣,全是天下累世都知名的贵族世家,历代先祖都是建过汗马功劳或特殊功勋的。赵高以贱仆之子,先逢先帝恩遇,再蒙陛下行不次的拔擢,才能居此显位,管领中枢政事。那些大臣表面对臣恭敬,其实阳奉阴违,背后骂臣不知骂得多难听,臣为了报答陛下知遇之恩,也只有认了。”
说着,赵高真的是泪如泉涌,顺着两边脸颊滚下来。
二世这时遗传自始皇的倔强脾气又发作了,他怒吼着说:
“我们师徒两人掌握着天下权柄,为什么要效匹夫匹妇的牛衣对泣!”
“不错,”赵高借此机会怂恿:“陛下要思振作,展开反制行动。”
“但要如何展开呢?”二世茫然地问。
赵高拿起一只象牙筷子,沾着汤水在席案上指点起来:
“第一,乘陛下出行之便,先整肃地方官员,除掉那些不听话的,重新安插对陛下忠诚的人。”
“但朕对人事方面不熟,是否要找李斯丞相来商量?”
“李斯丞相!”赵高冷哼一声说:“他貌似恭谨,其实内心最不服的就是他,他常自夸,追随先帝将近四十年,虽然没有汗马功劳,但庙堂策划,开国法典,甚至是制定全国车同轨、书同文,全都是他一手所为!”
“那他将先帝置于何处?”二世气愤地说。
“最要紧的,当初他是反对立陛下为太子最力的人。”赵高乘机又放了一把火。
“先整掉他!”二世双手握拳击案。
“不行,他像棵大树,枝干盘根,植入大秦各国阶层都太深,要拔掉这棵大树,必须先削灭他的枝干。”
“不错,先将他放在一边,”二世点点头:“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对付这些结党想和陛下争位的公子和公主。”赵高胸有成竹地说。
“他们都没有罪证,如何绳之以法?”二世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说他们结党成群、图谋不轨,就是最好的罪名,其实他们日夜围猎夜饮作乐时所发的怨言,臣这里都有记录,罪证足够了。”
“老师怎么搜集到他们这些罪证的?”二世惊问。
赵高微笑不语,但内心却在好笑——嬴政一生英明,怎么最后生出你这种白痴儿子!
“那再下一步呢?”二世倒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公子公主大多与诸大臣有姻亲上的关系,譬如李斯几个儿子都尚公子,而他几个女儿也都嫁的是公子,只要先铲除掉这些想谋位的公子和公主,还可利用株连追究,严办这些大臣!”
赵高说得口沫四溅,二世听得意起飞扬,他兴奋地问:
“什么时候开始?”
“立即开始!”赵高阴阴地回答。
于是,二世在赵高的协助和配合下,沿途展开一连串的血腥整肃。
首先,他逮捕了随着出巡的九位同父异母兄弟,罪名是怨怼诽谤,图谋不轨,其中六名立即在杜城处斩。
另将公子将闾同母兄弟三人囚于内宫议罪。这主要是顾虑将闾统率卫卒已久,怕卫卒会发生动乱,但逮捕以后,发现卫卒并没有动静。二世于是派使者传诏给将闾说:
“公子不臣,罪当死,著派使者监督执行,希公子善于自处!”
将闾接过诏书后,不服地向使者说:
“在朝廷之上,我从来不敢僭越为臣的礼仪;在廊庙祭祀,我从来没失去节制;主上问话,我向来小心应对,从未说错过话,怎么能说我不臣呢?死不足畏,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只希望能见到确切的罪证和恰当的罪名。”
“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按诏书奉命行事!”
将闾仰天大叫三声:
“天哪!天哪!天哪!——!我没有罪!”
兄弟三人互拥痛哭流涕,全都拔剑自刎。
在杜城一地,二世和赵高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九位同父异母兄弟,十位公主也遭到赐绫缢杀。
赵高借此机会大事株连相坐,有罪的宗室、大臣及地方官吏越来越多,人人自危,只有看赵高的脸色行事。
四月,回到咸阳,又有公子十二人杀戮于市,财产尽没于官。
二世和赵高再循线索连坐牵连,整肃的大臣和宗室不计其数。
宗室和大臣全都惊恐不已,平民百姓看到这种情形,也暗自心惊。
如今始皇留下的众多子女,只剩下李斯家的没有动。
赵高在心里想,暂时不要管你们,到时将李斯这棵大树连根拔除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李斯一位女婿公子高,眼看这情形想逃,但又怕自己一个人跑了以后会遭到灭族。为了维护家人的安全,他主动上书给二世说:
“先帝在生时,臣入则赐食,出则坐轿。常赐御府的衣服给臣,也常赐中厩宝马。先帝对臣厚,不能从死,实在是为世不忠,为子不孝,不忠不孝不能立名后世,所以希望主上垂怜,准许臣从死先帝于骊山脚下,臣愿已足。”
胡亥看到公子高这封上书,大为高兴,找赵高来拿给他看,但有点怀疑地问:
“他这样做是否有阴谋?”
赵高傲然地笑着说:
“这些人现在担心自己的命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搞阴谋!”
胡亥大悦,下诏赐钱十万补助丧葬。
最后,赵高将整肃的矛头指向官内,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大部分的郎官都遇到杀戮和放逐,二世的近侍全都换上他的心腹。
在整肃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以后,这时内自后宫,外至各郡重要城邑的守、尉、监、令,全都换上了赵高的自己人。
李斯等大臣已变成了毫无权力的傀儡。
二世闲来无聊,想找事做,有天他对赵高说:
“先帝为了嫌咸阳朝廷太小,所以兴建阿房宫,还未完全建好,先帝就下令停建。接着先帝驾崩,专事丧葬和骊山覆土工作,阿房宫的兴建就完全搁置,如今整肃行动已经告一段落,政局已告安定,骊山工程大致上也已完毕。假若阿房宫未完工就放在那里,乃是在彰显先帝的过失,不太适当。”
赵高听了正合心意,再兴工程,招致民怨,对他将来废二世自立有利。
于是复作阿房宫,一切按照始皇原先计划。
为了表示自己在各方面不输父亲,二世同时也派兵镇抚四夷,军队都派出去以后,咸阳兵力不足,二世下令全国征召五万材士屯卫咸阳,让他们学习射御,并教导他们养狗驯马的技术,以供上苑狩猎之用。
材士再加上建筑阿房宫的工匠囚犯,以及附带而来的人口,咸阳地区突然又增加几十万人,粮食顿告不足。
赵高想出一个绝妙办法,各地征来的材士、工匠和劳改犯,令由派出的郡县负担粮食,轮流换班的人也是如此,咸阳城周围三百里内的粮食不得买卖食用,只能供宫廷及咸阳本地人食用,违者斩首。
这一下弄得天下大乱,因为自带粮食,路上就食用了三分之二,到达地头,所带来的粮食吃不了几天就完了,要等派出的郡县送粮来,又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于是咸阳附近出现粮食黑市买卖,粮食价格飞涨,当地或外来的穷人连糟糠都吃不起。
到处都有饿死的尸体出现,但咸阳令阎乐是赵高的女婿,他专门报喜不报忧。
民众都摇头叹息,素称富足的关中,除了大饥荒年外,很少有饿死人的现象。
管理皇家钱粮的少府章邯,就曾向二世报告这种饿死人的现象,并提出看法,认为是人谋不善。关中的粮食随军运到外地边塞和在各地的粮仓囤积,在咸阳服役的人却要自带粮食,一来一回 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粮食。
二世不懂也不愿懂,因为他从来没饿过肚子,也未见过挨饿的人是个什么样子,连这一点他都比他父皇差得太远,始皇可是呆过邯郸平民窟的。
他要章邯去向赵高报告,赵高没等章邯将话说完,就露出狰狞的脸孔向他说:
“他是看到政局已趋安定,无事找事,危言耸听?看你这个样子,很像是条漏网之鱼,嗯,公子将闾生前好像对你不错!”
章邯连忙告罪,急着辩解,他只是想为主上分忧,所以不禁多话而已。
赵高一对鼠眼炯炯发亮地瞪视他,忽而转作鹭鸶笑说:
“为主上分忧?主上本来不忧的,经你这样一说,他反而会忧起来。你要记得,以后有什么事先来找我,知道吗?”
“卑职记住了。”少府本不属郎中令管,但章邯知道赵高是实质上的丞相,他不得不讨好自称卑职。
赵高没有设法解决粮荒的事,却用二世的名义下达严格命令,凡是发现饿死者尸首的地方,乡里三老都受连坐处罚。
这样一来,路倒饿毙者是看不到了,可是到处出现月黑风高偷偷埋死人的怪异行动。
饿死没有人管,逼得饥饿的人展开偷抢粮食行为,先是偷抢有余粮的大富人家,抢偷完了,就找只有少数余粮的人,这些人仅够家人糊口的粮食被偷、被抢,被逼也参加抢偷的行列,最后人多势众,竟偷抢器官仓的粮食来。
秦国本部素以男耕女织,市无闲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家家自足,山无盗贼自豪,如今首善之区的咸阳,竟出现饿死人、抢公粮的事,怎不教这些咸阳父老叹息流涕。
先是不管的赵高,现在看到事态严重,他用出最直接简单的办法,派兵镇压捕杀,现场发现者,无论青壮老弱,格杀勿论;事后追捕到的,全发配北边筑长城。
抢风暂时制止住了,偷粮事件却变多了;饿毙者的出现少了,刑场的处决犯却大大增加。
咸阳附近情况如此,全国各地情形更为恶劣。
田赋徭役重得民众负担不了,只得弃家逃亡,流浪人口增多,社会问题也就增多。
山川大泽充满了盗贼,乃是逃亡者最后的去处。打家劫舍,做无本生意,但代价却要守本价的百姓来付,因此,善良百姓越来越少,盗贼却多如牛毛。
一直在等候复国机会的前诸侯余孽,乘机招兵买马,以抢劫或向地方抽保护税为生,等待时机发动。
素来说恨透了暴秦的儒生,这时是最好最有效的反抗鼓吹者,他们利用谶言、预兆和平日代人行礼或占卦,宣传天下将乱,暴秦必亡,他们创作了很多歌谣流传各地,内容全是预言秦亡之日不远。
大秦内外,京城地方,全都成了鱼腐肉烂状态,只要用指头一点就会支离破碎。
众怨像积薪一样已经堆成,现在就只差一点火种。只需一丝星星之火,整个薪堆就会燃烧起来,整个大秦帝国就会付之一炬,烟飞灰灭!
二世元年七月,戎卒陈胜、吴广为屯长,率九百名戎卒往戎渔洋,驻屯大泽乡时,遇到大雨,道路不通,怎样算都已赶不上戎期,依法,九百人都当斩。陈胜和吴广商量说:
“戎期无论如何是赶不上了,要是逃跑,抓到了也免不了一死,假若我们能鼓动众人来一个复楚行动,大不了失败也是一死,与其等死,不如为国而死。”
吴广回答说:
“不错,但是我们也应该有个行动计划,以我们两个无名戎卒,号召不了群众,成不了大事。”
陈胜望着驻地祠堂外下着的暴雨和雷电,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会儿,陈胜以拳击掌,高兴地靠近吴广耳边说:
“天下人都怨恨暴秦很久,只是没有人领导起来反抗。我听别人说,始皇临死本就遗诏传位长子扶苏,但为二世和李斯、赵高勾结起来掉了包。二世杀了扶苏,只有北边百姓知道一点消息,南方的百姓是完全不知道,但扶苏的贤名却是天下人都景仰的。”
“扶苏为公子,乃是文人,总得想出一个武将来辅佐他,否则号召力还是不够。”吴广又说。
“这我也想到了,我有一位名将,不知道你赞不赞成?”
“谁?”
“项燕!楚名将项燕,甚受士卒爱戴,在昌平一战被逼自刎,但他的一些老部下因为先他离开秦军包围圈,所以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已死。只要我们提出由项燕辅佐扶苏讨伐胡亥和赵高,楚地和平地的有志之士一定会望风响应。”陈胜侃侃而论。
“不错,这个主意很好,”吴广点头,但他想了想又说:
“按照规矩,行大事前,应该占卜一下,但下这样大的雨,要到哪里去找占卜人?”
“这个容易,祠堂里就睡了一个。”陈胜指着一个脸如重枣的小老头说。
“唉,”吴广忍不住叹口气:“年轻人都征光了,这种年近半百的老占卜者也拉来充数!”
“那不正好,真是合该起事,连占卜人都是现成的。”陈胜笑着说。
他们将小老头喊起来,告诉他心中有事,要他卜一个卦,看事情能否成功。
其实小老头在一旁装睡,他们说的话,他早已听了一个大概。
他从背囊中取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