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指着内墙上的作战地图说:
“敌人现占领平阳和宜安两城,据间报,兵力总计约十万人,料敌从宽,我们就算它十二万人,寡人的目标不但要攻占两城,而是要全歼赵军。寡人和桓将军在内,我们五人分别书出攻击方式,然后加以比较,看谁的最高明。”
三个年轻小将围聚地图前面,先看清两城地形,然后各据一案沉思写起来。
最快缴卷的是李信,最慢的是王贲。秦王政书写好了也交给桓齮,等五个人的答案都缴起以后,秦王政在桓齮未打开前,先向桓齮说:
“寡人的答案不是定案,只能作为参考,将军实际用兵自有你的考量,我们四人都是不算数的,明白吗?”
“臣遵命。”桓齮开始打开五个绢卷。
秦王政、桓齮、蒙恬三人答案相同。
“围平阳,伏击宜安援军。”
王贲、李信则各自与他们不同。
王贲是:
“攻宜安,大部兵力在太行山进口排阵待敌。”
李信是:
“少数兵力猛攻平阳,阙一面,大胆追击。”
秦王政笑着说:
“五个人,三种答案,现分别说明构想理由,寡人和桓将军想法与蒙恬同,就由他代表我们三人说明。”
蒙恬首先提出理由:
“围平阳是着眼赵军指挥中心在该处,郭信必令宜安赵军来救,因为他们布阵就是犄角之势,攻其左,右来救,攻其右,左来救。平阳为赵军所必救,因此可做到围点打援,达成全歼效果。”
王贲的理由是:
“郭信胆小好色,朝中又有兄长郭开为奥援,我军攻宜安,他必会弃城而逃入太行山区,我军正好在该处布阵,以逸待劳,消灭其主力。”
李信驳斥王贲的理由说:
“这种行动太过冒险,虽然赵军撤退,太行山是它最好的屏障,但郭信并不一定会利用,假若他慌张而急不择路地乱走,我军就会变成守株待兔,可能白辛苦一趟。”
秦王政点头称好:
“还有呢?”
“依臣的构想,攻宜安,郭信为了怕分散兵力,绝不会救。而猛攻平阳,露出往太行山区的缺口,郭信必往这方面撤退,我军可大胆使用品兵断其归路,与追击部队合歼赵军于太行山进口。即使赵军未如我预期的向太行山撤退,我军亦可紧随赵军后进行追击,歼敌于女戟附近。”
秦王政看看桓齮:
“将军,你有什么意见?”
桓齮笑着说:
“真是英雄出少年,听了他们三个人的构想,再看看他们的年龄,臣不能不服老!”
言下之意,感慨甚深。
“桓将军,不必感叹,想将军在十八、九岁时,不也是叱咤战场,所向披靡的么!”秦王政安慰他说。
他沉思了一会又说:
“寡人、桓将军和蒙恬的作战构想,全是中规中矩的正常用兵方式,而王贲则是用险,成则达到全胜的效果,不成就可能达不成全歼的作战目标。而李信正中有奇,险中求全,不过还是有以己意度敌心的缺点,假若郭信决心守城,我军重点放在准备追击,则会犯下逐次使用兵力的错误,这是不能不注意到的。”
“大王所见甚对。”桓齮等四人异口同声地说。
“桓将军可将三个构想和帐下有关将领讨论一下,找出一个最佳方案来。”秦王政笑着对桓齮说。
由这次考试,秦王政对这三个人的用兵个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将来怎么用他们,也有了基本概念。
攻击发起的前一夜,全军都进入沉睡,只有少数值更的人和巡逻队,点缀活动在各处营地。少数灯光亮着,和远处点点寒星相映。
秦王政骑在马上,由三名小将护随,他们穿梭在各营地之间,细细气味这股大战前夕的宁静和沉寂。
上弦月正沉没在地平面上,大而红,带着血淋淋的颜色,给人的是一种不祥的感觉。
北方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混身血红色,似乎是被月光染红了似的。
彗星现北方主刀兵,这场战争一开始,今后天下刀兵会不断,是不是每天都会有彗星出现?
秦王政在心中如此想。
他也想起对王后的诺言,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他就会回去,如今已三个月到期,战争才刚要开始,也许他真要等半年才能回去。
蒙武前些日子来曲沃军中报到,他既然不想主持这场战争,也就打发他往王翦军中去了,这里有桓齮和杨端和已经足够。
还有三名小将,他要留给桓齮,让他们建立功勋,也是磨练。而他自己到底是要留下来,还是在攻击发起前回咸阳去?
这场仗必胜无疑,他留在这里,可以亲眼欣赏战争的伟大场面,亲身体会战斗中的忘我及疯狂,以及胜利后的狂欢和成就感。
韩非对他说过,人间最壮观刺激的是战争场面,可惜所付出的代价太大。
再过几天,前些日子和他比剑、赛马、抢球的那些士卒,有些很快会变成白骨骷髅。人都会死,只是战争加速了生到死的过程。
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未经过正常的结婚、生子、衰老,突然间就走入死亡,这是人间莫大的悲刷!也许,为了这个原因,他就不能留下来参加战斗,免得感受到这种悲剧气氛,会消磨他征服天下的壮志,未来批准作战计划时会心寒手软。
秦军有一个不成文的做法,就是禁止用战斗兵卒清理战场。用来掩埋尸体,清理遗物,办理善后的,全是地方民众和不能再从事战斗的老弱残兵。
他要是留在这里,就免不掉要看到很多这种惨状。
再有,只要他留下来,无论他是否参与指挥,主要功劳和荣誉按秦法都要归于他,桓齮可能很少有机会再恢复以前的英名,因为这几天他常透露倦勤之意,只希望好好打完这场仗就告老退休。
这场必胜之战就成全他吧!名将如美人,不容世间见白头,桓齮的头已白,该是让他悠游林下的时候了!
侧面远处,正有大队憧憧黑影在移动,马衔枚,人品息,只听得人马急速行走沙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他知道这支人马是要发动拂晓攻击,先攻占敌前哨壁垒,掩护全军进入攻击准备位置。
想到战争,他的血又沸腾起来,难怪老爹常说,他的狼音豺声表示他和豺狼一样嗜血,见到血就会疯狂。以后要切记莫轻开杀戒,否则一开始杀人,连自己都克制不住。老人也老了,良将还可发掘培植,像老人这种良师呢?
为了驱散这些杂乱的愁思,他停马转头问随侍在旁的一名小将说:
“你们明天是跟寡人回咸阳,还是留在这里协助桓将军?”
“大王不参战了?”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问。
“你们认为这场仗的胜算如何?”
“百分之百的胜算,必胜无疑!”李信口快,抢着回答。
“那就留着让桓将军和杨将军去打吧,”秦王笑着又问:你们呢?谁愿意留下,谁愿意随寡人回咸阳,寡人都不勉强。“
“臣离开战场就像鱼离开水,不久就会窒息而死,求大王准臣留下。”又是李信说在前面。
多日来,三个年轻人都已建立了深厚感情,其余两人明知道留在这里,未来生死难卜,跟在秦王身边,将来前途无限,但王贲和蒙恬仍然同声说:
“臣愿意留下参战!”
“那也好,这下寡人来前方劳军,留下的东西真不少!”秦王微笑。
第二天清早,桓齮来行宫启奏:
“敌前哨壁垒经我拂晓攻击,只作轻微抵抗即弃壁而逃,经追击歼灭过半,其余退入城中,我军主力部队正分批按计划进入攻击准备位置。”
“桓将军,这些事你和杨端和自己处理,寡人今天就要带着三千虎贲军旗程回咸阳。”
“陛下!”桓齮惊诧地喊。
“这场战由你自己好好去打,寡人劳军任务完成,收韩灭魏,很多事情还在咸阳等着我做。”秦王不在意地说。
“陛下!”桓齮这次喊声充满感激:“待臣为陛下祖道送行。”
“战争期间,一切从简,”秦王指指身后三名小将对桓齮说:“这三个年轻人交给你了。多加爱护,但不要惜用,先以左右尉任职,表现得好,你再自己作主,看要他们做什么。”
他接着命虎贲军统领准备回咸阳事宜。
最后他向随侍在侧的史官说:
“记下来——十四年,王至河南劳军,”然后严肃地又对桓齮说:“下面的历史看你怎么写了。”
桓齮眼中含满感激泪水。
桓齮这次为他写下的历史是:
“秦王政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桓齮定平阳、武城。”
他回到咸阳没有多久,就接到桓齮的详细战果报告,占领五座城市,歼敌十万。
他用的是综合五个人的作战构想:先一举攻占宜安,郭信果然弃城逃亡,部分人逃往太行山,他则带着部分人沿汾水北上。他也算准了秦军会在太行山进口布下陷阱,自认聪明不上当,但遭到李信三千轻骑兵的拦截,与桓齮亲自率领的轻装部队的追击,郭信被杀,三万人被歼,两万余人投降。杨端和与王贲的拦截部队则围歼赵军万余人,其余逃至太行山区。
秦赵军现对峙于太原及番吾之线。
战报外号附了一张桓齮的告老起退表,荐杨端和自代,并力推王贲、蒙恬和李信为不可多得的将才,在这次战役中,无论才智勇武都表现极佳,应升为都尉。
另呈上检讨表,列上应赏罚名册。
秦王政一一批准。
捷报传来,众臣朝贺,大摆庆功宴自不必说。
但乐极生悲,秦王政的战胜沉醉犹有余味时,前线又传来战败消息。这次又是李牧出场,他仍然是以劣势兵力绕过番吾,与秦军在番吾西方二十里处进行会战,以五万不到兵力,击溃杨端和十万大军,杨端和不得已引军退至魏境邺城。
赵王迁大喜,命李牧为大将军,司马尚为副,沿太原汾水以北地区、阏与、番吾布防,抵御秦军。
秦王政有前次大败的经验,这次他表现得非常沉着平静,他真正体会到“胜败乃兵家常事”的真义。
不过他明白,只要有李牧在一天,秦想灭赵,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只要除掉李牧,灭赵有如囊中取物。
他找李斯来商议的结果,结论是:李牧经过这两次的以少胜多,而且胜的是刚获全胜的秦军,他不但是赵王的御秦长城,也成为赵国家喻户晓的神话英雄,在番吾、阏与等地区,甚至有民众为他建了生祠,日夜烧香祝祷他长命百岁。
这种情形下想再用间来除去他,一时很难办到。
更严重的是,郭开为了这次郭信在平阳被杀,认为秦国太不给他面子,拒绝再和秦国合作,派了几次使者去见,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经过几次的思考,秦王政决定用兵与用间双管齐下,同时这段时间先解决韩魏的问题。
他采取的步骤是——
再征卒二十万分别增援杨端和及王翦,总计前方可用兵力达四十万。
杨端和军驻原地邺城,积极作直接攻赵都邯郸的准备。
王翦率军十五万进驻太原,原韩地防务交由韩腾负责,并将韩腾由都尉升为内史。
调蒙武回朝,另有任用。
秦王政明白,先将两路围攻赵国的态势摆好,除掉李牧以前,他必须忍耐。
第十六章 良将李牧
秦王政及王后在南书房接见蒙武夫妇。
蒙武在韩地军中奉召,日夜兼程赶回咸阳,刚回到府中,还未来得及休息,秦王政的使者就到了。
在各人行礼完毕就座以后,秦王政带点歉意地对蒙武夫妇说:
“蒙卿夫妇久别团聚,还未细叙别后种种,就将贤伉俪请来,是有点杀风景,但情况紧急,寡人能早一刻见到蒙卿,寡人就早一刻安心。”
“陛下如此说,蒙武怎么担待得起!”蒙武感激地说:“杨将军兵败番吾,臣是知道了,不知陛下紧急召臣,有何差遣?”
“寡人想派你去一个地方,担任一项你曾经担任过而且做得很好的任务。”谈到此秦王含笑止住。
蒙武看看妻子齐虹,只见她面有难色。蒙武暗暗奇怪,前次齐虹自动请求要去赵国,这次怎么突然好像不愿意起来。
果然秦王政也看出齐虹的神色不对,他转向她说:
“不错,寡人想派贤伉俪去赵国游说郭开,表妹有什么为难之处?”
王后和齐虹在一起,常呼她表妹并不稀奇,听到秦王首次这样称她,她不禁身心俱震,有如遭到雷殛。她明白君王口中越甜,内心越毒,这样称呼她是要她非卖命不可。
她心中有话想说,但是开不了口。
蒙武见秦王称自己妻子表妹,也是胆战心惊,不知是福是祸,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秦王久等不到她的回话,脸上已现出怒意,他终于忍了下去,和言悦色地又问:
“表妹前次自动请去,寡人为了你们新婚,不忍破坏你们新婚愉悦,所以不准。如今寡人有请,表妹怎么为难起来了?”
这时期虹不得不答话,她语词诚恳地说:
“臣妾前后矛盾,难怪大王生疑,实际情形是上次只要调开李牧,臣妾自认不需要经过郭开就可办到。如今李牧已成为灭赵最大障碍,非置于死地不可,而李牧目下王宠正隆,要除掉他,只有郭开这条路可走,可是郭开……”她又说不下去了。
这时一旁久未开口的王后,附耳对秦王说了几句话,秦王击案仰天大笑,他说:
“这不是正好吗?”
齐虹面有愠色,但不敢说什么。
只有蒙武弄得一头雾水,坐立难安。
王后笑着对齐虹说:
“表妹,你和蒙将军都不是小儿女了,这次结合也是两人惺惺相惜,英雄识英雄,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你不愿说,让我来帮你说。”
“表妹!”齐虹想制止王后,但秦王政在座,不是撒娇的时机。
“其实也没什么,”王后对着蒙武说:“郭开一直垂涎于表妹,他们虽从小认识,郭家和她姑丈家也是世代通家之好,但表妹一直讨厌他人品猥琐,从不假以颜色。只是他死缠活赖始终不死心,直到表妹嫁人……”
齐虹在旁不断用眼神祈求王后别再说下去,王后也只能说到此为止。
“这对工作不是更为有利吗?”秦王政目光注视着蒙武说。
就在蒙武要答话时,忽然有近侍来奏:
“燕太子丹求见!现在在偏殿等候。”
“告诉他寡人正在议事,没有时间见他!”秦王政皱了皱眉头说。
“奴婢已对他说过,但他坚持要见。”近侍又禀奏说。
“有什么事,大王就出去接见一下,臣妾可以陪表妹夫妇聊天等着你回来。”
“不见就是不见!”秦王政在蒙武夫妇那里所积蓄的怒气,藉机发泄出来,他对王后说:“你不知道这个人多讨厌!他仗着他父王和先王那段交情,凭藉寡人和他幼时在邯郸相处过一段时间,整天缠着我要对不侵燕提出保证,口头不行还要书诸文字,寡人真给他弄得烦死了!而且每次说见就一定要见,好像寡人是他家奴婢一样。”
他越说越火,当他看到近侍犹跪伏在地等候答复时,他大声叱喝说:
“你没听见寡人的说话吗?不见,要他滚!”
近侍吓得脸色苍白地退出,相信他也不会给燕太子丹好脸色看。
“其实你应该接见他,安抚他几句,”王后委婉地劝谏:
“秦国少一个敌国,攻赵也比较容易些。”
“不知为什么,寡人一见到他就烦,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