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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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传-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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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的灰沙中,只听到战鼓雷鸣,胡茄声呜呜,各色的旌旗飘动。先是劲弩强弓发射的利箭,像密雨、像飞蝗,接着是短兵相接,杀声、呐喊、兵器相碰触的声音相和相杂,引起始皇一阵莫名的兴奋,他忍不住想:
  “让虎贲军和胡人接战,的确有如以金丸射鸟,太浪费可惜了一点,但这也是他们一生中难逢的好机会。”
  接战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另一种极凄厉的胡茄声响起,胡人纷纷撤退。
  始皇这次是亲眼见到匈奴的“麻雀战术”,他们不是分成几路或几个方向撤退,而是分成无数路、无数方向,由四方八面一哄而散,秦军犹豫着不知追击哪一股才好。
  匈奴马快,备马多,又是轻装,片刻之间,几万人撤退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是人、马的尸体,伤者全都带走了。
  秦军大部分进了寨子,小部分在清理战场。
  蒙恬和任嚣并辔来到始皇面前,双双下马行礼。
  “两位将军果然神勇!”始皇夸赞。
  “全托陛下的神威,轻易将敌击退。”两人异口同声。
  “两位过谦了。”始皇愉快地说。
  “不是谦虚,乃是真话。”任嚣接口说。
  “哦,真的?什么道理?”
  “臣听到有个中原口音的人用胡语对那个大当户说,他见过虎贲军,知道虎贲军一到,陛下一定就在附近,他们怕有大部队已经跟来包围,所以赶紧撤退了。”任嚣说。
  “看他们撤退这样散漫,今后如何再成军?”始皇有点不解地问。
  “不然,”任嚣恭谨地回答:“胡人撤退一般都指定了三个集合点,他们各自奔向第一个集合点,到了时候就赶向第二集合点,要是两个集合点都未赶上,他们就回老家去等。”
  “这倒是个奇特的撤退法。”始皇惊奇地说。
  “主要原因是他们都是同族人,很多都有父子兄弟血缘关系,而且在中原无处可去,这就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蒙恬说。
  “不然,”始皇摇头说:“将能带心而训练精良的部队,想必都能做到,这应该是所谓至上无形,能随各种情势变化。”始皇若有所思地说。
  虽然任嚣一再劝谏,始皇应该转程回九原,或者是到下一个县城,但始皇坚持要进寨子。
  县尉早就进庄通知始皇驾到的消息,村长连忙带着全村老小出迎,因为青壮正忙着拾死扶伤。
  始皇在寨门口下车步行,打量了一下整个环境。
  只见寨子甚大,土砖砌的墙高两丈有余,周围还挖了连马也跳不过去的护城壕,壕底全是削尖了的木椿或是竹签,人马跌下去,准是没有活命。但如今有很多处都为匈奴用土填平。
  寨墙的四角有四处城楼,和一般县城的型式一样,每十多丈还有一处传讯台,可以传递消息。
  寨墙上到处躺着青壮者的尸体,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脑浆迸出,一看就知道是被匈奴特有的武器——狼牙棒所击死。
  始皇再仔细一看,这些死者手上的武器更是可怜,有的是将竹杆木棒削尖;有的是用砍柴的斧头和切肉刀;还有些人用的是锄头和镰刀,更多的人什么铜铁都没有,干脆拿着一根木棒。
  始皇看到这些死人的惨状,不禁内心愧疚,两眼欲泪。想不到他为了防止战争,下令收缴民间武器,会使边疆百姓受到如此大祸,这件事情要好好检讨,住边境蛮荒的人为了防备野兽和异族侵袭应该例外。
  这个寨子的人全姓魏,祖先只有几家人从魏地移居此处,开垦畜牧,如今已繁衍到一千多户。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村长也就是这个族的族长。
  他率领全村老小,由寨门沿着路的两旁跪着迎接,他满脸泪痕,哽咽着带领家人口呼“万岁!”
  始皇连忙双手扶起老人,语带怜悯地说:
  “老人家不要太过悲伤,都是嬴政不好,未能解决匈奴祸患!”
  “陛下这样说,草民等怎么担待得起!”老村长说着,泪如涌泉般自老眼中滚滚而出:“老朽带路,请至草舍稍休奉茶。”
  老人带着始皇一行人到达一处砖瓦大宅前。他沿途注意到,这个村子应该算得上是富庶,虽然一般是依土洞筑屋,但也有不少的高墙深宅,带着魏地古朴雄伟的格局。
  老人一家早已打开中门跪迎,始皇急忙一一扶起,他向老村长说:
  “朕是到边境巡狩,并非朝殿大典,免去这许多繁文缛节的好。”
  “陛下,老朽虽然身居边荒,但仍知礼不可废的道理。”老村长执意不肯。
  到达正厅,始皇居中南面坐下,老人又率全家人及村中父老跪拜行礼。众人坐定后,始皇开始说道:
  “眼见匈奴逞凶,涂炭我大秦子民,朕内心实在愧疚,现已交代郡守好好拟定对策,同时回朝以后会派遣大军来河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众父老又在席位上俯首谢恩。
  “这次匈奴攻打贵庄,不知造成多少损失?”始皇关心地问。
  “死伤近两百人,房屋焚毁数十间,胡人已由村后攻入村内,好在陛下王师及时赶到,否则后果更是难以设想,但就是这样……”一位父老话说到此,满脸羞愤再也说不下去。
  始皇惊异正想追问,忽听大门外有敲锣的声音,随着锣声有人大声传话:
  “各位大姑娘,小媳妇,大娘、小婶请注意,遇到胡人这码子事,千万别想不开做傻事,这些年来又不是你一个人碰到,谁家没有?谁也不敢笑谁!”
  接着锣声和传话声又响了几遍,随着渐行渐远,似乎是到村头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始皇不解地问。
  众父老没有答话,却全都以袖频频擦拭眼泪。
  任嚣在一旁代奏说:
  “胡人每攻进一个寨子,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在他们心目中,这是他们拼命的补偿,作战的酬劳,所以上级虽不鼓励也不禁止,任他们为所欲为,刚才传话是怕那些受辱的妇女寻短见。”
  始皇怒气填胸,紧紧咬住牙齿,深怕自己狂怒发作失态,他只从牙缝里透出恨的声音说:
  “各位父老,胡人的事,朕一定会尽快办理!”
  正在谈话间,忽然前院里又传来小女孩啼哭的声音。
  始皇正要发问,村长告罪暂离,一会回来,又是满脸愁云。他主动向始皇启奏:
  “外面是一个小女孩,她母亲遭辱,父亲又作战死亡,母亲一时想不开,跳井自尽了!”
  “将女孩带来朕看看。”始皇两眼发酸,有点忍不住眼泪。
  近侍带上女孩,她非常乖巧,自行上前跪伏行礼,也知道口呼:
  “万岁!”
  女孩奉命抬头仰脸,始皇一见,不禁大为震惊,天下哪有这样相像的人?这个女孩无论长相、神情,完全神似死去的皇后,尤其那双明媚的大眼睛。
  “几岁了?”始皇和蔼地问。
  “十岁。”女孩回答。
  还好是十岁,要是再小点,他真的会怀疑是皇后转世。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始皇转向老村长问。
  “她父亲世代单传,一死之后,父族方面就没有近支亲人,母亲是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亲人还有待查询!”老村长脸上也充满了怜惜。
  “假若朕将她带走,收为义女抚养,有人有异议否?”始皇认真地问。
  众父老纷纷避席顿首,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她的福气和造化,哪还有人会异议!”
  始皇要近侍拿个锦垫来放在身边,他拍拍锦垫,慈祥地对女孩也是对大家宣布:
  “朕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今后你要姓嬴,名字叫念玉,封号幼公主。来,坐到朕旁边!”
  念玉叩头谢恩,起来坐在始皇近旁,好一阵子,始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太多的怜悯夹杂着对皇后的怀念。
  “念玉这个名字真适合她!”始皇在心里不断地想。
  傍晚,九原城两万骑兵和两百乘战车赶到。
  始皇决定留在魏村过夜。
  这是魏村建立三百年来的空前大事!几百年来,从未见过县长以上的大官来过,何况是天下之主的皇帝!而且,这可能也不会绝后,因为村里出了一位幼公主,换句话说,全村的人和皇室远远近近都沾了点亲戚关系。
  这项喜气很快冲淡了劫后悼亡的哀痛气氛,就连刚死了亲人的家属的脸上也见到了笑容。
  始皇挨家挨户地拜访村民,口口声声称他们为亲戚,更使得这些村中父老笑得合不上嘴。
  始皇由此发现一个定理,离开权力中心——也就是他自己——越远的人,越存心忠厚,越纯良知恩。
  他只施了这点小惠,却激起了这样大的反应,就像在水上丢一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扩散得这么大,而且久久不息。
  晚上,村长用全羊餐招待始皇和从臣,宰牛杀羊慰劳军队,始皇以加倍的金子报偿,并交代任嚣协助魏村复建。
  始皇发现,这里的人长久和胡人交往纠缠,饮食方面也沾了点胡风,像全羊餐是将整只羊烤好端上来,每个人用佩刀自切自用,这就是典型的胡人吃法。
  他边吃边在想,以往中国忙于内战,对异族侵略总是容忍敷衍,甚至还有些君王引胡人以自重来威胁邻国,所以让胡人坐大,边境人民受尽蹂躏。
  现在天下统一,他嬴政绝不再忽视这件事,他要将胡人赶回他们应该在的地方——漠北水草之地!
  在席间,老村长得到始皇的同意,宣布将魏庄改名为公主寨,又掀起一阵欢欣的高潮,众人纷纷向始皇敬酒,他也就开怀畅饮。
  席散已是半夜,始皇去到幼公主的卧室,近侍本来要喊醒公主接驾,始皇连忙制止。
  女孩睡得正熟,白天头上梳的两条辫子已打散,像黑丝缎一样洒在雪白的枕巾上,脸却红得很像苹果,三种颜色调和成一种自然美,没有一点人工装饰。
  始皇站立在床边,心中充满了父爱的柔情。
  他生有儿子二十多人,女儿十几人,但想不起曾经有过这种连自己也感到惊异的温柔。
  不说这样站在床前欣赏,连抱抱他们,摸摸他们头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会激发眼前这股情愫了。
  他最多在他们生下来的时候,义务性地探视他们的母亲——那些为了帮他生子女刚从死亡边缘走过一趟的女人——然后顺便看看这些皱成一团、活像没毛老鼠的小东西,顺口说一、两句夸奖的话。
  然后是满月、周岁,公子照例有盛大的庆典,敷衍后宫和群臣的道贺,全都使他不胜其烦,别说是怀有做父亲的喜悦和骄傲了。
  公主更连这些都免了。
  也许,在皇后生胡亥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做父亲的欣喜和希望,但那只是所有做父亲的一种梦想——这个儿子会继承他的事业,在他已建立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发扬光大。
  可是,胡亥越长越大,他的这股希望和梦想却越来越缩小,甚至是将归幻灭。
  他常常在想,难道说上天注定要帝王寂寞孤独?一般人用尽力量所追求的权势、财富和女色,一切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幸运和福气,在帝王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有时甚至感到是一种累赘。
  譬如说,他就从来没品尝到书上所形容的“管鲍之交”那种友情。连父母对他都是勾心斗角,搞政治斗争。这些儿子长大以后,他会怎样对他们,他们要怎样对他,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父子为了权力反目成仇,父杀子,子弑父,可说是史不绝书。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对这些公子、公主,没有产生过像他对眼前这个女孩一样的情愫。
  他不清楚,这种怜惜,亟欲帮她做点什么,满心希望她愉快幸福的柔情,却没有一丝要求任何回报的感觉,是否就是一般人所称的父爱?
  由他对这个女孩的爱怜,他又想到天下同时失去父母的孤儿不知有多少!其中有很多是他发动的统一战争所造成的。
  但他对这十年的统一战争既不愧疚,也没有什么难过的,几百年来的诸侯内战和胡人入侵所造成的人民伤亡、家庭离散破碎,岂是这短短十年战争所能比拟?
  他明白,要想一劳永逸,北方胡人和南方蛮夷的问题,都得彻底大规模的解决。但那些大臣和儒生、博士又会说他好大喜功而竭力反对,他们认为中原统一,就可以安享太平日子,实在应该要他们到边境上来看看。
  一叶知秋,这次巡狩北境应该是看够了,他要尽早回咸阳去,发动一场远比统一战争更大的行动!
  女孩的睡姿真可爱,她小巧的鼻子有点上掀,呼平时微微歙动,羽扇似的长睫毛轻盖着下眼睑,眼睛时而在紧闭的眼皮下转动。
  她在做梦,梦到些什么?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应该美梦特别多,但她也许是例外,也许正在再度经历母受辱、父战死的痛苦折磨!
  她的睡姿多像死去的皇后!假若她真在渤海成仙,她应该看得见这个如此像她的小女孩。
  他爱怜的将她露在被外的手放进去,轻轻吻了她苹果似的脸颊。
  他轻轻退出室外,作手势要近侍禁声,他用极细微的声音告诉他:
  “幼公主醒来,不要告诉她朕来过!”
  在咸阳宫议事殿中,始皇召开了一次扩大御前会议,除了三公九卿和宗室大臣外,七十博士的两位首领——旧周派姬周和原鲁派鲁青也参加了。
  蒙恬别出心裁地在殿中央设置了一个沙盘模型,以蓝色表示海水,绿色显示德水及其支流,堆沙成形,上覆青苔,表现出山脉起伏,名城重镇则以白玉标明。模型范围包括原燕、赵、魏及包括咸阳在内的秦地北部。
  模型按照地图制成,只是将平面变成立体,各山川大邑方位和距离都相当精确。
  另外,由咸阳成扇形辐射出去的直道也用黄丝带标出,而地形上有条红色丝带和红色圆石陈列,则是众臣所不知道的标志。
  始皇首先提示说:
  “日前的早朝中,朕已宣布了经略北境、防止匈奴入侵的构想,并要丞相集合各有关大臣商议,今天先由蒙将军报告他的经略计划,然后请各位卿家发表你们的看法。”
  蒙恬奉命起立,以一根竹杖指着沙盘模型说出他的计划——
  用三十万以骑兵为主的兵力扫荡河南地区的胡人,以消灭胡人的有生力量为主,不拘一城一地的得失。再配合运用民间的全民皆兵和坚壁清野策略,拘束胡人的流窜,胡人经过重大伤亡及无处可去的打击后,一定会逃回河北山区恢复休养,以图再举。将胡人赶出河南,这是第一步治标。
  至于第二步治本的计划,则是将胡人驱逐出河南之地以后,以河为堑,在河北面将原有燕赵所筑长城连接起来,由燕地辽东渤海边一直到秦地临洮,筑成一道长城,以阻挡胡人品兵。并将前置部队派至阳山,设立烽火台及巡骑,侦察胡人行动,小股加以阻挡歼灭,大股则向后传达警讯,并设法阻敌,使河南守备部队有余裕时间准备应敌。
  还有第三步治根的办法,乃是要有计划地移民实边。匈奴族在河南地区所以如此猖獗,主要原因是河南人口太少,尤其是德水沿岸,数百里见到不到人烟,匈奴骑兵来去,当然像入无人之境。
  蒙恬最后以竹杖指着德水北面的红丝带说:
  “这就是构想中要建筑的长城,而那些红色圆石则是预计沿河岸设立的城镇,初步估计大约需要四十四座,这些城镇既是边境上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开发河南肥沃土地及畜牧的初步据点。”
  “将来胡人愿意与我们和好时,这些城镇也可以作为通商口岸,”始皇接着补充一句,然后又神色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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