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是我们的老板!就是那个年轻的女的!漂亮吧?!听说她才二十多岁呢!真是……太厉害了!据说很有能力!非常有投资眼光呢!这两年多以来,我们集团的生意规模拓展了三成……”
在小陈兴奋的介绍中,我看到了从大门款款而入的一群人。
她,被围在人群中间。左边的男人我认识——是该馆的经理。他正指手划脚的,向她介绍着什么,状极殷勤。
是她,我终于还是见到了她。她穿着一身米色的套装,颈上系一条小小的丝巾,高跟鞋,头发盘在脑后,清雅干练。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很认真地倾听着经理的介绍。
她,已不再是当日那个娇弱的她了。
“她是叫徐漪吧?”我转过头不再看她,装作漫不经心,实则明知故问。
“不是……我就知道你会认错的!”小陈笑嘻嘻地否认。
“不是?!”我惊讶地望着他。怎么可能不是?这张脸,这个人,夜夜在我梦里出现。
我心想着,瞪大了眼睛看小陈。
“哈哈,她们俩真的是很难分呢!难怪你会认错!这是徐涟,不是徐漪啊。”小陈说。
“何以见得就是我认错了?也有可能是你认错了啊!”我说。我心里是不信的——这明明就是漪。
“我教你——你看,她胸前的胸针!是不是镶着一颗红色的石头?那是玛瑙——这就表示,她是姐姐,是徐涟。姐姐只戴红玛瑙,妹妹只戴祖母绿!这是她们的规矩!大家都是这么区分她们俩的!”小陈得意洋洋地说,语带炫耀。
我一时语塞。
还有——小陈见我不语,更加得意地炫耀起他的“内幕消息”——“我知道,徐漪今天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她昨天就去香港了!知道吗?我女朋友是行政组的,专门处理徐涟和徐漪的行程安排!这是她告诉我的!徐漪昨天去了香港,徐涟今天会来我们这儿……”
我无语了,在小陈兴奋的喋喋不休里,我再一次望向了众星拱月中的那个美丽身影。突然,我发现,我真的无法确定了——也许,她真的是徐涟?难道,我真的认错了?如果我真的已经无法再一眼将她们正确区分出来,那么,说明,我已与众人无异。对她,我已再没有特殊的感情,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在不住地颤动?难道,这种心动与心酸的感觉只是成了习惯,只成为我一个人的事情,事实上,已与他人无关?如果果真如此,我怕是要苦尽甘来了——毕竟,对我而言,戒除一种习惯比起忘记一段感情来说要容易得多。
我又一次望向了她——她已经走到了电梯口,准备上楼了。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毕竟这个大厅里的人是那样的多,她固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我,只不过是焦点阴影下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已。
她不是漪,我对自己说。我肯定。
范书杰
又是清晨。
我早早地起来,匆匆换好衣服——我要到花田去。
不知道是为什么,向日葵现在正应该是欣欣向荣的时节,可我田中的,却一一衰败,花盘腐烂变黑,形状恐怖。我已约了专业人员,上午,他们就会过来,可我不放心,还是打算先去看看——这片向日葵田还是当年我和柳如一起开垦的。垦荒时节,整整一星期,我们俩在这田里忙碌,晚间“收工”时,往往累得直不起腰。可是,柳如乐在其中,于是,我也就跟着乐在其中了。
呵,柳如,我又在想你了。你能感觉得到我的思念吗?
“你知道吗?哥,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一个疯子。”诗洁上月来时,还这么说我。
那时,我和她一起闲坐在院子里,一壶清茶。鸡鸭在院子里散步,“叽呱”之声不绝。诗洁皱起眉头。
“哥,跟我回家吧。如姐姐已经不在,你何苦还困守在这里做农夫?这般苦,何必再受?爸妈也早不在了,家里只剩我们,你还顾忌什么?”
“这里很好啊!做农夫,我很适合。”我说。
“可是,你就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
“为什么?爸妈已经不在……”
“不是,我当初并非当真记恨爸妈反对我和柳如的事情才搬到此处的,你误会了。爸妈是为我,我都懂得。至于范家产业全权交付于你,我更没有丝毫不满——我志本就不在从商,这你放心。”
“那,你还是为了如姐姐?”
“是。”
“你一生为她。”诗洁气结,重重地放下茶杯,“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不,她还在,她说这里是她一生最喜欢的地方。所以,我相信,她必会留在这里。我要陪她。”
“哥!你这是……你一生都在做这件事——陪她,已经足够。她现在已不需你陪伴。若是如姐姐真的九泉有知,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生活。”
“诗洁,我现在就已经很快乐。”
诗洁无语,良久之后,长叹一声。
“我若是如姐姐,有人如此对我,我死而无憾,只是无以为报!”
“她也是这样想的。”我说。
“是吗?你如此对她,她真有感恩?她可曾想过要有所回报?!”
我沉默稍顷,缓缓地说:“至少,她留了红锦帕给我——那是她结婚时的盖头。她答应来生一定嫁我。”
诗洁再度无语了。
柳如,你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了吧?!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就在这房子里住着,你舍不得离开。所以,我要留下来陪你。别怪诗洁——她是怕我受苦。其实她不知道,我哪里在受苦?能和你在一起,处处都是天堂。柳如,我想你。你知道吗?这种思念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每天对着这里的一切,思念就像泉水一样永不停息。
你在时,你就是一切。你不在,一切就是你。
昨夜,我梦到你了。在梦里,你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在法国时的样子。那么高贵,那么美丽。那时候,我也常常会梦到你。即使白天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夜里,还是会想念你。这种想念,就自然而然地带进了梦里。
梦到你在画画,梦到你在微笑,或是在微微嘟着小嘴,指着画板对我说:“这是我吗?为什么你每次都把我画得这么丑啊……”呵呵,这句话,你真的跟我说过几百遍了。其实,我的确没有什么画画的天赋,所以,作品远远比不上你。尤其是在以你为模特作画的时候,由于格外当心,格外紧张,总觉得用上所有的手法也难以表现出你的万分之一的美丽与神韵。所以,画得就更不好了。只除了一次,那是我最后一次作画,仍是画你。不同的是,那时候,你已经缠绵病榻多日了。没有模特,我只凭记忆中的样子。画好了,拿给你看。
“画得好。”你说。知道吗?那是你唯一一次称赞我的画。
这幅画,我至今还挂在房里,挂在你的满室作品之间。每当我实在太想你的时候,我就会进去看上一眼。画中的你,是我记忆中的你,最完美最美丽的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你。
还记得带走你的那天吗?
你对我说:“书杰,我不爱你,我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爱的人。即使他一辈子都不曾爱过我,我也依然爱他,直到我死为止。”
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我只说了一句话:“柳如,我不要你爱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
然后,你叹了一口气,上了我的车。
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其实,当时我想说的还有另外一句话,可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你能猜到我想说的是什么吗?
我想说,我心里也有我爱的人,即使我知道她心里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即使她已经告诉我说她一辈子都不会爱我,我依然爱她,直到我死为止。
这个人,就是你。柳如,你的确做到了你说的话,而我,也做到了我想说的。我们都坚守了我们的爱情——有时候,爱情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
我知道,你不后悔你的坚持。因为,我不曾后悔我的坚持。
所以,我要一直在这里陪你。所以,现在我要去看看我们的花田。
对了,昨天有人来过,是你心心念念疼爱着的一个人。
她站在我的面前,笑盈盈的,穿一身浅绿的衣服,胸前戴一只祖母绿缀成的胸针。那容貌,那神情,俨然一个年轻时候的你。
“小漪?!你来了?”
她笑而不答。
我把她迎进屋,沏上一杯香茗。
“范叔叔,我到香港办事,顺路来看看您,也顺便看看……”她礼貌地止住话头。
我知道,她是想说顺便来看看你。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不过是应景——她们的情况其实我是了解的,诗洁每次来时都一定会谈起——她们现在已经接手了所有的生意,并且做得有声有色。
我带她上了楼——看你的画,在她的要求下。在那幅我为你画的画像前,她逗留了很久。
“真美……”她说,“看得出,她对你的感情亦是很亲近,不枉费了你十年的悉心照顾。”
傍晚,我送她出门。
“慢走,小漪,以后常来。这句话我的确是出自真心。”她的言行气度,一如当年的你。看到她,宛如你在我身边。
她笑嘻嘻地回头,眼里带着顽皮。
“范叔叔,你真的没看出来吗?”
我一愣。
她笑意更浓了,终于指了指胸前的祖母绿胸针,说:“范叔叔,你也被它蒙住了眼睛。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我就不能把漪的祖母绿戴出来骗骗人?”
我恍然大悟。
谜底揭开了,她“格格”地笑出了声。
“范叔叔,对不起哦骗了你,我是涟,不是漪。昨天漪不大舒服,所以我代替她来香港谈判了。因为跟客人约好的是漪前来,所以……我和她换了胸针……没想到,所有的人都没看出来,客人、随行的同事、就连您也……现在漪大概正戴着我的红玛瑙胸针在展览馆检查工作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认出她来……呵呵,我和漪长得真有这么像吗?”
我也笑了,“是啊,你们长得很像噢!真的神仙难辨!不过,一定会有人能够一眼就把你们认出来的——就像当初能把你母亲和姨母区分开一样——一个真正爱你,或者爱小漪的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