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柳姿也是?”
“连你姐姐也是。”
我偏了偏头,仔细琢磨了一下,道:“我知道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能节外生枝。安老太君的死意味着安家的势力要重组。安五是安家的后台,也是权力重组的关键人物。如果我和柳姿亲,那么便会被他拿到把柄来牵制安玉宁。柳姿,也要吃苦头。
何况她还带着宝宝。
安玉宁突然笑了,一把搂住我,亲了一下,道:“变聪明了。”
我撇撇嘴,没说话。满心都是即将见到柳姿的欢喜。
突然想起来,我道:“舅舅,听说阳溪那个宅子,被人买了。”不会是被他买了吧?
他很自然地道:“是被我卖了,我可不会自己又掏钱去买。”
“……”
他又亲了我一下,长吁短叹道:“这下好了,老窝都没了。小乖乖。你可千万别再离开我。不然我就家破人散了。”
“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说也是老窝吧,竟然说卖就卖了……
他突然很认真地道:“只要有你在,我就永远不怕没有家。”
“……”我心中微动,缩进了他怀里。
可是就一天的功夫,安玉宁的败绩就来了。
作为皇商,其义务并不是以自家的货品进贡皇家。佳人庄虽然早有名气,也是宫妃们喜爱的胭脂品牌,但其实为安玉宁赢得皇商之位的,却是绸缎庄,锦绣楼。
皇商的义务,是为皇家在民间选购适当的商品。锦绣楼的货,在整个天朝都是首屈一指的,因此近水楼台,作为主事的安玉宁被派为皇商。和上一任皇商的斗争,掐得很是惨烈。他终于把那个半秃了头的老头拉下马,据说当时对方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既惨烈又壮观。
这都是我来到襄阳之前的事情了。在一批新人中,安玉宁作为打败旧皇商者,自然是最强势的候选人。所以我回到他身边不久,他就正式成为吴越地区的皇商。有个官名,叫扬州织造。
但是安玉宁其实是在刀尖上走路。外,有强敌。内。还有我这个累赘。别看我的日子过的这么逍遥,那是因为他护我护得紧,几乎是把我深藏内院。特别是我和安五夫人的联络中断以后。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功夫,我是看在眼里的。
我真心感激他。但又觉得不甘心。有一次有个商户来给他送礼,送的不是别的,而是美姬,结果被我撞上了。我没有大闹。但是心里着实是不舒服的。
他是新官上任,但是不收美姬。这样,那些互惠互利的人,就没有一个贴己人在他身边,又没有办法把主意打到我这个盛宠小夫人头上来。当然。会不安心。
于是明争暗斗更加汹涌。
为了庆贺新年,锦绣楼有一匹货物送到京城。本是独一无二。可是,不知道谁泄露了机密,这货,都要到京城了,市场上,却出现了雷同。料子是不同的,那是罕见的南方冬蚕丝。但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花纹被用低劣的丝绸印了,大量投入市场。这才有导致龙颜大怒的危险。
就是安玉宁,也少有的眉头深锁。
紧急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京城,把那匹货拦下。可是拖不是办法。
更气死人的是,锦绣楼内部还闹得一团糟。这个锦绣楼能够这么出彩,主要原因还是安玉宁的得体策略。培养出了伙计的当家作主思想。但是这种民主思想的弊端,此时便发挥得淋漓尽致。内奸的问题重新被摆上台面,人人自危,又要气势汹汹地去怀疑他人。
这个情况,一时半会,还真是稳不下来。
新年夜,我守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大厅的门大敞着,一直等候。
安玉宁一直呆在锦绣楼,没有回来。
小兔道:“少奶奶……不然,就先睡了吧。”
我摇摇头道:“不行,万一舅舅又回来了呢?”其实我倒不是痴情守,我只是担心。我希望他回来,那么说明他的事情可以解决。起码能够有好的进展。
那么,他眉宇间的皱褶,就能够浅一些。
我抬头看门外长廊上的红灯笼。先前,以为要回怀溪奔丧,所以灯笼是挂了,但是我没有让人打理。没想到我们留了下来。那这些单调的灯笼,就显得有些寂寞。
怎么办呢?
若是龙颜大怒,安玉宁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又到底是谁,出卖了锦绣楼?
我想不通。
虽然点了炉子,也披了貂裘,但是一直这么坐着,我还是觉得冷。一直等到下半夜。我几度昏昏欲睡,都被小兔推醒。我不肯回房,她担心我睡着了要着凉。
终于等到安玉宁回来。
我连忙迎上去:“舅舅。”
他的步履有些沉重,但见到我还是笑了,瞥了我一眼,声音有些沙哑,道:“给我预备了什么好吃的?”
我拉住他的手,道:“菜色都凉了,让人帮你下饺子好不好?”
他一愣,然后便又笑了,道:“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拉我的手呢。”
我没有心情开玩笑,想松开,却又被他扣住手。我低声道:“你记错了吧。”
他笑道:“没有记错。好了,小韵儿,不要担心了。京城那边,我已经托人稳定下来了。可以再拖一个月。”
我忙牵着他回屋,道:“嗯。”
他道:“大皇子驻守边疆,下个月就要班师回朝。皇上正要留下到时候赏赐的绫罗绸缎。我托人,把锦绣楼的货拖下来,到时候再献上。”
我彻底松了一口气,道:“好。”难为他肯跟我解释清楚。真好。我还以为他会敷衍我。
他轻声道:“所以你不要担心了。你看看……小眉毛拧得这么死,怪叫人心疼的。”
他抬手轻轻抚摸我的眉毛,我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那锦绣楼的事情怎么办?”
他道:“不打紧。我陪着他们过年夜,让他们看清楚,身边的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不要再互相猜疑了。内奸的事情,我会自己查清楚的。到时候,就不怕他们闹事了。”
“嗯”,我踮脚替他拂开额前的一处乱发,没忍住,在他薄薄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脸红红地道,“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握住了我的手。
于是一起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他看了我一眼,道:“委屈你了。”
我笑逐颜开,是真心实意的笑容,道:“怎么会。一般人家,过年不也是吃饺子么?没什么不一样。况且,我觉得这样反而好。”
这平淡而真实的幸福。
他的眼神却略带忧郁,望着我,道:“就是看着你为这个高兴,我才觉得对不起你。”
“……舅舅。”
“好了,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下次不要这么等我了。即使你睡着了,我也会回到你身边的。”
“……嗯。”
既然暂时稳住,安玉宁当然不会想就此却步不前。大年初一让我休息了一天,大年初二就驱车赶回怀溪。要与安玉理正面交锋。
我颠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反。他心疼得没有办法,一路都搂着我,让我坐在他怀里,小心安抚。
让人泡了酸酸的梅子汁带着,我勉强会觉得好过一些。
在他怀里做着那些颠沛流离的梦。每每伸出手,都有一双坚定的手让我握住,一个坚强的肩膀让我依靠。
睡着了就不安,醒过来就觉得安稳。但是幸好每一次我醒来他都在。于是便渐渐安心下来。
第九十三章:弥留的诅咒
从襄阳到阳溪并不远。我们赶了两天半,终于在初五中午到了怀溪。老太君也还没有咽气。
车子停了下来。
安玉宁正了正衣着,扶着我下了车。门外站着安家的几个少爷,有大房的安云吉,二房的安云鹤,还有三房的安云蔼。看来只等老太君一去,这群人是势必要分家了。
见了安玉宁,只站在不远处,齐声叫了一声:“舅舅。”
安玉宁“嗯”了一声,眼睛微微朝下看,牵着我的手,淡道:“老太君可安好?”
安云鹤是最老实的,马上便道:“可不安好。老太君说了,等舅舅一来,就让舅舅去见他。舅舅这就快去吧,说不定这一面儿,就是最后一面儿了。”
安玉宁微微低下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点了点头,朝安云蔼招招手:“云蔼。”
安云蔼一怔:“小舅妈?”
我瞧他的样子,也是个眉清眼俊的少年郎。只可惜,柳姿……我只能在心里暗叹。他本来就是三爷的元配之子。现在元配已去,三爷娶了继室,继室又已经生子。他在安府的地位,就跟透明人差不多。直到娶了柳姿,才有了一些身价。只不过,这夫妻感情……还真是不敢说。
我低下头,在他耳边道:“这两天,你看紧小姿。”
这是安玉宁刚刚在我耳边说的话。
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我们携手进了安府。
安府变得冷清了不少。我知道很多丫头下人,都被柳姿遣散了。这一点,安家人倒是没有意见。因为他们认为,柳姿这么做,是已经同意分家的表现。
走到正中间的主厢房,也就是安老太君的居所,有人拦住了我们。是安大的女儿安铃红。她略有些生疏地看了我一眼,道:“老太君只见小舅舅一个人。”
听到她这样说,我就要退开。却被安玉宁拉住。安玉宁面上有些嘲讽的意味,只道:“不必,老太君要跟我说什么,我早已经猜到。小韵不必避讳。”
安铃红皱了皱眉:“这人都要去了,小舅舅就不要再跟老太君志气了。”
安玉宁嗤了一声,道:“这人都要去了,还管这么多事做什么?”
安铃红一怔,最终还是让了路。
于是安玉宁带着我进了屋子。
老太君喜欢云罗帐。先前全盛时期,在此罗帐重重的下,四代同堂,子孙天伦。确实是一副盛景。只是到了现在,以前那些孝心,以前那些福寿安康的祝愿,现在已经都变成了空话。安家子孙的心愿从“老太君长命百岁”,变成了想要她早日归西。
安玉宁牵着我的手把我带进内室,隐在罗帐内的侍女忙站起来,行了一礼,抬头,竟是难得的秀丽佳人。有些慌张的,怯弱地看着我们,仿佛是一直受惊的小兔,脖颈之间流动的曲线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安玉宁眯起了眼睛。
我仔细盯着那侍女的相貌,多看了几眼,突然间面红耳赤,别开了脸。安玉宁沉着脸道:“下去。”
那侍女一愣,然后有些踌躇地道:“可是老太君,身边离不得人的……”
安玉宁冷笑:“下去。”
那侍女无奈,又踌躇地看了老太君。但是老太君只是闭着眼,似乎在安睡。于是她便端着药碗,下去了。
我心里有些忐忑,还在伸长脖子去看。
安玉宁安抚地捏捏我的手。轻声道:“别看了,没什么意思。”
我低下了头。着实是没有想到老太君会有这么一手。那侍女和我长得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留在床前服侍,到底是为了给什么人看?
床上弥留的老人喘了一声,终于不再装睡:“可是玉宁来了?”
安玉宁垂下眼睛,笑了一声,带着我上前:“还有小韵,婶娘。”
老太君的脸已经皱成了一个核桃。听见这么说,只是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又转过浑浊的眼睛,去看云帐顶:“老身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十八溪双姝。”
安玉宁眯起了眼睛:“婶娘,还是好好保重身子吧。”
老太君沧桑地道:“现在外面那群人,哪个不盼着我死?我还留着这副身子,做什么?”
安玉宁不说话了。
老太君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我老婆子活得太久了!克后!安家要衰了!也都是我老婆子活得太长的缘故!”
“老太君!”我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扶,却被安玉宁拉住。
老太君回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倒是柔和了几分,缓缓地道:“想当年,也就四儿一个人孝顺。现在生了两个女儿,也都是好的。”
安玉宁嗤了一声,道:“到底是儿子好。女儿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老太君剧烈地咳嗽,喉咙里的浓痰像破风车那样拉响:“老身,老身对不起四儿……也,也对不起二弟……”
“难道你对不起的,就只有这两个人?”
老太君伸出枯瘦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安玉宁的袖子。那种濒死的执着眼神,简直叫人心惊:“玉,玉宁,是我对不起白妹妹……可,你也是安家的血脉……你就不能,放过安家……”
安玉宁随她拉着,不说话。
老太君突然指着我,叫起来:“小韵,小韵,跪下来,求玉宁……求他放过安家!”
我不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的主角们会怎么做……反正我是既没有落井下石地取笑她,也没有真的如她所说跪下来求安玉宁放过安家。
而是……下意识地……就躲到了安玉宁身后。
“……”安玉宁低头看了我一眼,有点无语。但是隐约有个笑容在嘴角。
我笑不出来,我都快哭出来了。这老太太以前装得再怎么和蔼可亲,现在也变得面目狰狞,简直就吓死人了。
安玉宁深吸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婶娘,安家依然是安家。在我手上,总比在那群败家子手上好。我和柳韵的子孙,也会将安家千秋万代延续下去。”
眼看老太君要被他气得吐血,我不由得有些害怕,拽住他的衣服:“舅。舅舅……”
“嗯?”他竟然还温柔地对我笑了笑,似乎对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濒死老人,一点都不动容。
虽然早已知道他狠心。但还是觉得心慌。我别开了脸。
老太君眼看求他无用,一下子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急剧地喘息。门外有人破门而入,熙熙攘攘地冲过来。
“娘!”
“老太君!”
安大,安二,安三,以及他们的妻儿,倒是从来都没有这么齐过,全都冲到床前。安大更是赤红了眼。扑到安玉宁身前,就要揪他的衣领。
“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安玉宁皱了皱眉,嫌恶地将他推开。
柳姿面容平静,静静地走到了我身边。我看了她一眼,心中激动无以复加。她的神色,竟也有些悲伤。
老太君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安铃红一看便急了,连忙高声道:“大家都别说话!老祖宗有话要说!”
老太君的脸色已经青了,眼神也散了,却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安玉宁。凄厉的声音在阴森的室内回荡。
“你……目无尊长……欺压血亲,毁宗灭嗣……奸 yin侄女……安玉宁,你会遭报应的——”
“老身,老身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安家,安家的列祖列宗——必定会纠缠你这个忤逆子,一生一世!”
说完,她就一个抽搐,咽了气。
室内顿时哭号声一片。
安玉宁在满室悲恸之声中,只是牵着我自在地要往外走。
不知道是谁,在身后鬼叫那般嚎了一声:“站住!”
安玉宁根本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遇到了官差。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有人脸上还带着泪珠。
安大发疯了一般地狞笑起来,冲上来指着安玉宁:“抓他!抓他!他杀了人!”
安玉宁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为首的官差皱了皱眉,却朝安玉宁点了点头,然后道冲着人群大声道:“哪位是安云吉?”
众人怔住。然后安云吉慢慢地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脸的嚣张样:“是少爷我,怎么了?”
“你涉嫌参与一起杀人案,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