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温柔得多。”煜宸顺口接话,不管聊什么,和她一起,他总是心平。
“所以世人咏月、赞月,却很少人抬头感激太阳赐给人们的福气,没人想过,失去太阳,万物不能滋长,缺少太阳,世界再不会出现明亮。”
“没办法,人们对于温柔的东西总是情有独钟。”
他也是吗?所以他喜欢温柔的涴茹,不爱事事争强的杨采青?
咬咬下唇,酸涩逐渐在心窝处造成漩涡,几个席卷,卷走她所有快乐。
“你也对温柔情有独钟?”
低言,她问出自己的心声。她越来越容易在他面前吐露心意,真不知道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温柔的东西给人的感觉是无害、平安的,从古到今,趋吉避凶始终是人们的本能之一,如果没有这种本能,也许至今能存活下来的人类不多。”煜宸回答。
“是不是所有的本能都该被保留下来?”釆青问。
“如果它的存在能帮助人类生存的话,自然该被保留。”煜宸回答。
“所以胆小是对的,勇敢是错的,因为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往往活得比强出头的人长久。”
她的话让他语顿。
见煜宸无言应对,采青有几分得意。
釆青接下话,要他哑口无言。“所以说谎是对的,耿直是错的,因为懂得钻营逢迎的马屁精,往往过得比不懂变通的迂腐之士好。”
他又输了一着,她笑笑续道:“这样一路延伸下去,负责任是错的,自私自利是对的,挺身为人是错的,自扫门前雪是正确的;为百姓造福是错的,让自己过得好是正确的……
请问少庄主,这几年我们为什么一路做错误事情,却又批评懂得为自己生存努力的皇帝昏庸愚昧?“
“我想……”他沉吟,聪明的女人难搞,要是换了涴茹,他只要一朵花、一个小玩意儿,就能讨得她的欢心,不像她,需要一大篇道理才能折服她的心。
不过,他竟然不嫌麻烦,愿意为她的折心而伤脑筋,看来,他肯定有被虐待狂。
“嗯?我在等你。”她笑笑,期待他的答案。
“我想我们两个都是会早死的人。”
煜宸说完,她不怒反而大笑。
没错没错,他们都是会早死的人,因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想到的都是责任与义务,是别人会怎么认定正确错误,他们很少为自己的快乐而努力,他们总是为自己的生命谱出哀伤乐曲。
“也许贪婪自私都是帮助人们存活的本能之一,但人类毕竟不同于万物,我们有头脑、有良知,所以发展出许许多多道德规范,来压抑人们的过度本能。”他做下结论。
“所以我们是贪婪被道德压抑的人,我们无法自私苟活,就算把自己弄得早死也是心甘情愿?”采青也给出结论。
“你大可抛弃道德感,不用天天忙到三更半夜,为了拯救战场上无数条人命。”
他一说,她反而沉默了。
“你做不到是不是?我同你一样,要我抛下这一切,去做自在翱翔的苍鹰,抱歉,我办不到。”
“我们是让规范彻底压制本能的人。”采青苦笑。
“没错,不过,我建议我们可以小小自私一下。”
“怎么个自私法?”
“为自己快乐一个晚上。”
说着,他扶起她的腰,上上下下在屋顶上飞跃。
从城里飞到城外,从树林飞到潭边,他们态情大笑,他们唱歌,他们舞蹈,他们对着月儿吟诗,他们在月光下舞剑。
这就是开心的真实模样?这就是人人竞相追逐的幸福?采青眉眼玻Р',忘记道德、忘记义父,也将温柔可人的涴茹妹妹忘得一乾二净……
采青的笑声没停过,煜宸的笑容没卸下过,真真实实的杨采青、真真实实的郜煜宸、真真实实的两颗心,在月光下晶莹……
她笑累了,枕在他双臂间;他玩倦了,拥她入眠。
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后果,只想为自己的生命,自私一个晚上。
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
怎么形容?是鄙夷不屑?是看轻?采青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她的自尊容不了自己,低声下气把事情问分明。随便,要怎样看待她,都由他们,她是她,不必时时刻刻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照常工作、照常平日行程,终于,她的骄傲让人忍不住了,在她从教练场走入制药室时,一个少女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大声说:“就算你比我们所有女人都强,就算湨天庄少不了你这号人物,但是,你的行为仍然教人轻视。”
她还要说话,却让旁边一个大婶拉住,不准她往下说。
“你让她把话说清楚。”推开大婶,采青直视女孩。
“说清楚就说清楚,我怕你吗?了不起你杀了我呀,就算你杀了我,也杜不了悠悠众口,再怎么样,强抢自己的妹婿都是最不道德的事情。”
“我……”
女孩堵住她的话,当着众人大声说:“你不用狡辩,昨夜你和少庄主做了什么丑事,有人看见了!”
看见……难怪,人真是不能自私,一自私便出事。采青弯了柳眉,黄河水再涤不尽她满身污泥……转身,采青不辩驳,他们要怎么说、怎么想,她都照管不了,谁教她“违反道德”在前?
见她无言,有人更大胆了。
“荡妇!”尖锐的字眼传入她耳边。
采青没回头,任由难听字眼在空间里酦酵。
“寡廉鲜耻!”
涴茹在湨天庄里是受欢迎的,这件事,人人都替她抱屈,也都想为她出头,只是迫于采青的威势,不敢表示。
然而采青的无言落实了她们对事情的认知,她们笃定采青无颜见人,笃定她们的责备是正确。
一时间,人人同仇敌忾,这是弱者对强者的战争,采青触动了女人共同的心痛点。
“是真的吗?”涴茹拨开人群走出来,红了一双美目,轻扯采青的袖子问。
采青无语。
“你真的和煜宸哥哥要好,说不准要配成对儿?”泪刷下,她伤恸欲绝。
“别哭,少庄主是你的,谁都改变不了。”采青的话含了胆汁,每一口都苦得教人愁眉。
“有人看见你和煜宸哥哥手勾手、肩搭肩,从城外走进城内,有人看见你们三更半夜不睡,在药房里说说闹闹,更有人看见你们,在森林里……抱着入睡……”
涴茹哭得更凶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将是煜宸哥哥的新娘子啊!为什么姐姐把新娘子该做的事,全抢去做?
脸青红交替,她背过涴茹走入制药室里,内心有愧。
“说呀、说呀,是真的是假的,好歹你对我说说。”涴茹推开她面前的瓶瓶罐罐,要求采青正视自己。
她无话可说,沉默……
“姐姐,涴茹求求你,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独独不要跟我抢煜宸哥哥,好不?没有他,我会死掉,真的会死掉啊!有了煜宸哥哥,我才能活得理直气壮,没有他,我的生命会枯萎,我会变成行尸走肉。”她一把抱住采青,泪流满面。
她能说什么?能辩解什么?是啊,涴茹柔弱,没有煜宸她会死掉、会枯萎,她勇敢、她强韧,没有煜宸、没有苍鹰,她的生命一样盎然精采。
所以,煜宸该归涴茹,她应一人独行;涴茹合该有人宠爱,坚毅的她不需要呵护与安全,身为女人,女人命里该有的东西,她全然不能拥有,公平吗?她的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着公平?
“姐姐,什么东西对我都不重要,只有煜宸哥哥,我爱他,爱了好久好久,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他了呀!
姐姐聪明、姐姐厉害,姐姐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男人都崇拜你、敬爱你。涴茹笨,没有姐姐能干,可不可以求求你把煜宸哥哥让给我?“
叹气,采青感觉强烈无力。
“少庄主从来都不是我的,怎么让呢?涴茹,你讲讲道理啊!”
“不要不要,我不要讲道理,我要任性,我要任性这回合,我要煜宸哥哥,就是要他!”她哭闹地拉扯采青的手。
“涴茹。”杨执从门外进来,冷冽的眼光射向采青。
低眉,她不敢直视义父。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采青有要事忙?”他的威严暂且镇住涴茹的哭闹。
“爹爹,您说说姐姐吧,叫她别抢我的煜宸哥哥。”看见父亲,她抓到浮板般,快速奔至父亲身边。
“你在胡扯什么,釆青怎可能抢走少庄主,下个月,你就要和少庄主成亲了!”杨执看釆青一眼,眼光里闪着胜利得意。
成亲?大石撞上心,不及呼痛,胆囊瞬地破碎,苦涩侵袭采青每一根神经。
她在做什么呀?分明是早知道的事情,她在惊讶什么劲儿?煜宸和涴茹是人们眼中的佳偶啊!他们是天上的连理枝,水中的并蒂莲,缺了哪一个都是遗憾……
成亲?是啊,本该如此,多久以前就有人在期待这个婚礼,期待婚礼带给整个湨天庄无数喜气。
她可以选择冷静接受事实,用最淡然的态度看待这起婚事,也可以带着些微喜意,奉上一句祝福。
她的态度可以有很多种,独独不该讶异惊惶,更不该牙关轻颤。
吞下喉间不应存在的哽咽,她提醒自己的身分与地位,句句提醒,她是他爱情的局外人。
“爹爹,你说真的?”拭去泪水,涴茹换上甜甜笑意。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日子还是吕军师和庄主亲自挑选的。”他爱怜地抚抚女儿的头发。
从第一声流言传出,他便赶在流言之前,向庄主提起煜宸和涴茹的喜事,这桩婚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与反对,因为煜宸和涴茹始终是大家眼中的有情人。
事情定下,他又赢了一着,他要把自己得不到的幸福,统统送到女儿手上。
“煜宸哥哥呢?他有没有说不要?”
“傻丫头,少庄主怎么可能说不要,从小他和你一起长大,你们两人的感情深厚,谁有本事破坏?”
再瞄一眼采青,她死咬下唇,脸色铁青,眼光睇向窗外柳树,用骄傲逼迫泪水退位。
义父说得没错,无人可破坏煜宸和涴茹,就算她知道他想当苍鹰,他晓得她愿为小鱼,她都无法破坏他们的感情。
偏偏,制不住的是涩酸心情,是无从解释的落寞情绪,这是局外人的悲哀,只能由局外人的自己,慢慢收拾伤情。
“回去吧,你去把好消息告诉奶娘,让她替你准备嫁妆,我可是只有你一个乖女儿,总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他的话全是对涴茹说的,但他暗地观察采青反应。
涴茹欢天喜地离开了,采青深吸气,将眼光调回窗内,低头,她假意忙碌,努力让无波情绪掩饰她的真心情。
“从现在起,你别再和少庄主见面,徒惹谣言,对谁都没有好处。”杨执落井下石。
“是,义父。”这是采青唯一能做的回应。
他太了解采青,只要她答应的事,就会尽所有力量做到,于是,杨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终于,她能卸下面具,手上瓷瓶滑落,在地面砸成碎屑。
她的手……没握好的何止是瓷瓶?还有她千疮百孔的心呵!
缓缓蹲低身子,她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处,脸埋在膝间,闭起眼,她试着收拾起伏心绪,试着恢复为镇定的女诸葛。
她一次次提醒自己,从小,她就不被容许拥有幸福,她的生命只是一连串的责任和义务。
她不是小鱼儿,无权自由悠游,她的生命、她的角色、她的人生,全不由她亲手操控。
筑起心墙,她站在墙后面,鼓吹自己坚毅刚强,冷眼看待世间,那些风花雪月,春草蔓藤,皆与她无关无连。
第五章
婚礼消息传了出去,城内城外,漫起一股洋洋喜气。
少庄主要和天下第一美女结婚,贺礼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堆满庄内大厅。百姓们期待这场婚礼很久了,他们要用最大的热情,替最尊敬的少庄主办婚礼。
花圃里的各色鲜花开得郁郁菁菁,那是特为婚礼准备的;兽圈里的山产野味,满满关了好几栏,那是专为喜宴而备;最上等的绸缎送进庄内、最高级的美酒进了厨房,少庄主朴实简单的寝居装潢得金碧辉煌,所有的一切一切全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婚礼。
人人脸庞带上喜气,独独采青,一日十二个时辰全泡在制药室里,她避开所有怀疑的眼神,她用忙碌来麻痹心碎,用警告来恐吓自己,幸福与她的人生无缘。
采青不晓得煜宸的态度如何,在宣布婚事的前一天下午,他被派到南方接洽几股势力,临行匆匆,他连向采青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只听说他可能要到婚礼前夕才能回庄里。
然而,知道他的态度又如何?他终是要结亲,终是要满足所有人的幻想,这个婚礼是多少百姓引颈而望的大事呀!
采青努力让日子过得一如平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不一样,尽管自己的努力让她好心慌。
她心慌爱情早亡,心慌她已恢复不到平常,然她的慌并没有写在脸上,因为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比男人更坚强的女诸葛。
至于涴茹,她又赖回采青身边,一句句“姐姐对不起”、“涴茹再不会任性”,她又是涴茹最崇拜的小姐姐。
从怀里掏出玉雕小鱼和老鹰,她细细抚摸,温温润润的玉石平不了她的心。
他说得对,她把事情想复杂了,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伙伴,两人可以出生人死,却不能共誓山盟。
该不该自伤?然自伤又如何?爱情本不在她的生命里,想强求也无能为力。
她是最懂现实、最会对现实妥协的杨采青,她的生命里,没有过一种学习……学习如何善待自己。
“采青姑娘,不好了!”士兵匆匆自门外进屋。
“什么事?”她将玉雕藏到身后,板起脸,冷淡问。
“采青姑娘,正禔皇帝驾崩,熙元登大位,才登位,就派了十万大军进军湨天庄,现已开拔到庄外十里地。少庄主不在庄内,大家都慌了手脚,庄主请你到议事厅商讨大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采青深叹气,担心的事终是发生,接下来怎么办?所有工作尚未备齐。
她收拾好东西,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入议事大厅,一入门就听见军师吕叔叔的声音。
“就这样决定,我亲自走一趟金兵军营,把我们的态度立场向将军说明,若熙元有本事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湨天庄自然不需要存在,我们会自动慢慢解散。”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方法。”刚入门的采青出口反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行之法?他们马上要兵临城下,我们的准备尚不足以应付十万大军压阵。”吕叔叔说。
“过去,我们虽没正面和朝廷作对,但我们打劫贪官,救济贫困是事实,有太多的官员对我们心怀怨恨,恨不得一举消灭湨天庄。”
采青愁眉,这药至少还要十天方能完成,就算完成,也要花个把月才能大量制造,才能在战场上使用。
“我了解,少庄主到南方接洽几股势力,为的也是这个,问题是……”吕叔叔顿了下。
“时间,我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我们可以挖壕沟、筑城墙、挖陷阱、布迷魂阵,暂且把敌人挡在外面。”采青接口。
“没有足够人力可以做这件事情,所有的士兵都在操练。”杨执反对,对于采青的意见,他从未有过正面回应。
“可是,吕叔叔只身过去太危险,万一……”隐隐地,她有不好预感。
“我不去谁去?采青,你不能否认吕叔叔的口才不错,说服人的本领高强。”
吕军师刻意轻松,虽然他明白这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