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取出自家带来的酒葫芦,桓东君抬袖接过,又亲自给令狐冲斟上。
此酒是桓东君亲手所酿,取红梅为引,且掺杂了数种珍贵花木,埋在落花谷镜湖底的淤泥中慢慢发酵,三年后取出,酒香四溢。
令狐冲闻到酒香就已神往无比,此时更是迫不及待的端起杯子一饮而进,大呼:“好酒!”
桓东君不动声色,替他斟上满杯,如此又是三五杯下肚。令狐冲直呼好酒,又讨教酿造之法。桓东君大略说给他听了,令狐冲道:“千钟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酒浓烈之极,既有冬日梅花的风骨,又用巧妙手法去除梅子的酸涩之味,更兼在极寒之处储藏三载,将那醇香无匹之味全封在坛中,当真妙极。”
似他二人这般喝法,那酒葫芦早已见底。桓东君又命长六从他随身行李中再取出两坛,又给令狐冲换上大碗。桓东君道:“此酒酿制不易,桓某今日出门只带得四坛,一半在路上喝了,这两坛便送予令狐少侠。”令狐冲连声道谢,半点也不含糊,这剩下的酒竟大半灌进了他的肚子,桓东君只捧了酒盏在一旁陪饮。
酒至半酣,令狐冲道:“从前听得千钟公子名号,便道公子也是同道中人,哪知今日一见,才知公子竟是此等风采!似这般酿酒之术,实非我这般粗人能比得上,在下好生佩服!”
此等场面桓东君几乎每日到要遇上几次,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几句场面话之后,桓东君故作沉思状,道:“桓某却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不知当不当说。”令狐冲自然答允旦说无妨。桓东君道:“令狐少侠是华山派首徒,为人更是豪爽,为何方才楼下众人发难时却一味隐忍?莫不是华山派门规甚严,禁止同外人动手?”
原来方才在酒楼外闹事的正是令狐冲。他因和地痞赌钱输了银子,没钱买酒,故而要赊账。不知怎的同楼下一众伙计打闹起来,给人推了一把,重重撞在墙上,更因此惊扰了桓东君二人。
桓东君见他似乎全不会武的模样,几个伙计拳脚功夫平平无奇,竟把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想那华山派首徒,即使浪则虚名,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实在奇怪之极。
此时令狐冲已把桓东君当了朋友,听此一问,放下酒盏,叹道:“实非我藏拙,只是……唉,说来让千钟公子笑话,实不相瞒,我上月因受了极重的内伤,现在手足无力,半点内力也使不出。”
桓东君精通医术,当下便要替他把脉。令狐冲伸出右手,桓东君在他脉息上查探片刻,又暗运内力,在他体内各处大穴游走一圈,立刻弄明了他的病症。
桓东君收回手,沉吟道:“令狐少侠被七股不同属性的真气注入体内,彼此相冲,运转内力时檀中穴便犹如千支针扎一般疼痛,桓某说得可对?”
令狐冲听他说得一丝没错,当下叹服,因又问道:“千钟公子可有化解之法?”
桓东君做出苦苦思索之状,片刻后拧着眉头道:“化解之法倒是有两条,只是非常人可以办到。”
令狐冲听说有化解之法,还不止一条,连声道:“盼望公子告知,在下自去求医问药便是。”
东方不败坐在一旁,一直未发一言。此时他听桓东君说了令狐冲的症状,已经猜到他要说的是哪两条路,忍不住轻轻一笑。
令狐冲闻声望去,竟看得呆了。东方不败原本就生得极为俊美,这些年修习《葵花宝典》,因服食丹药之故,眉眼间全然是十足的妩媚神色,加之内功高深,驻颜有术。此时他身着男装,娇媚之色固然掩去大半,可他轻笑出声的模样当真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之姿。
桓东君见令狐冲直愣愣的盯着东方不败,心中微怒,咳嗽了一声。令狐冲意识到刚才一时失态,连忙移开视线,又喝了一大杯酒掩藏尴尬之色。
桓东君心道:你就慢慢喝吧,待会儿有你好受的。又道:“这第一条路,便是想个法子让人将这七股内力化去,只余你自己的那一股,自然就好了。”
令狐冲听他这般说,叹道:“连我师父也无法将这七股内力逼出,这条路恐怕难行。”
桓东君笑道:“尊师使用的法门不对,这是真气不是毒药,强行逼出自然行不通。”见令狐冲神色疑惑,又道:“令狐少侠可听说过《吸星大法》?”桓东君故意只说《吸星大法》,不提《北冥神功》,为的是不想让让后者的名字再现江湖,徒惹麻烦。
令狐冲奇道:“吸星妖法?我听说魔教教主擅长此功,专门吸人内力。”
桓东君心道: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怪到我娘子身上。心中愤愤,但面上不动声色,道:“桓某只听说这门武功可以化去他人内力,想来同令狐少侠的病症相合,却不知当世还有何人会使。”这自然是睁眼说瞎话,东方不败此时修练《北冥神功》已有小成,只要他愿出手,化去这七道真气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桓东君并非见死不救,但因恼怒令狐冲打断他二人亲热在先,又不愿东方不败给无端卷进江湖纷争,故而完全不提。他这番苦心东方不败当然明白,当下也不发一言。
令狐冲道:“这条路委实难走,真要遇上魔教教主,恐怕在下不止被吸干内力,连小命也难保了。”他说这话时面带笑容,却是个豁达之人。
桓东君道:“令狐少侠不必太难过,还有第二条路。这条路虽然难办,却也不是绝无可能。”见令狐冲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桓东君又道:“少林派的《易筋经》海纳百川,如果令狐少侠前往少室山求取,练上三年五载,必定能将这七股内力融为一体,化作己用。”
令狐冲方才还十分高兴,听了此话却又失望无比。他说道:“《易筋经》乃少林寺不传之秘,方丈大师怎会无缘无故的传给我这个华山弟子?”
桓东君道:“少林寺方正大师佛法高深,素来慈悲为怀,令狐少侠诚心求取,或许大师能够应允。”
令狐冲谢过了桓东君,脸上神色仍是不抱太大希望的样子。他又喝了几碗酒,随即起身告辞。桓东君虚留几句,又说了些“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之类的场面话,然后送他出了雅室。
这边门刚关上,东方不败笑道:“桓郎,你这酒里到底有何蹊跷?”
桓东君微微一笑,道:“娘子怎么知道?”
东方不败自然知道。桓东君虽然不是嗜酒如命之人,但他自酿的酒向来宝贝得紧,平时给人品尝最多不过半壶,今天无故这么大方,自然别有缘由。
方才的红梅佳酿的确大有文章。
这酒是桓东君专门酿给自己饮用的,虽然香醇无比,但实际是药酒的一种。桓东君每日只喝半壶,将酒气同自身真气融合,达到通畅血脉的效果。此酒给内力深厚的人饮了,对真气行走大有帮助;如果内力不够深,酒气阻塞反而会造成内息不畅,最后只能用非正常的方式化解。
所谓非正常的方式,说得直白点,就是云雨之事。
如此解释了一番,桓东君笑道:“娘子,我跟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且说桓东君施展轻功,悄悄跟在令狐冲身后。只见他并未回金刀王家,反而绕去了东城。桓东君跟着他经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子尽头,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桓东君飞身闪进巷子,便听得琴韵丁冬,有人正在抚琴,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洛阳城宛然是两个世界。
穿过一片绿竹丛,有一座小小的院落,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正在院子里编制竹篮,琴声却是从屋中传出来的。那绿竹老翁见令狐冲进来,浅浅看了一眼,道:“令狐少君来了,我姑姑在里面等你。”说完又自顾自的编着手中的竹篮。令狐冲未同他客气,径直走进里屋。
桓东君心道:这老翁少说也有八十岁上下,他的姑姑岂不是上百岁了?这令狐冲居然和一个上百岁的老妪如此熟捻,随便打个招呼就登堂入室……果然人不可貌相。桓东君惦记着令狐冲刚灌下肚的两坛特制美酒,心想还是给他解了酒气罢,不然待会儿他和这老妪……委实不堪设想。
桓东君轻身掠进屋,落在屋子上方角落里一根横梁上。只见屋内被一袭黑纱隔成两半,令狐冲坐在外侧,黑纱另一边隐隐坐了一位女子,面容看不清楚,但身形娇小,体态婀娜,且有淡淡的脂粉香气。桓东君心中疑惑,此女身形和体香都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怎会是那老翁的姑姑?
这时黑纱之内传出来一阵琴声,曲调清丽,温柔雅致。琴音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桓东君听了,心下大惊,不免对那轻纱中的女子另眼相看。
桓东君精通诸般杂学,除了酿酒之外,他还十分痴迷于音律,收藏的珍稀乐器及曲谱几乎装了一屋子。他为了寻找失传近千年的《广陵散曲谱》,曾经派人发掘了数个古墓,却没能在随葬品中找到这曲谱的踪迹。此时他听了这女子所奏的琴音,只觉得耳中鸣泉飞溅,如群卉争艳,更夹着细雨绵绵,若有若无之韵味。一曲终了,回味无穷。
然而这女子的琴艺还远远不够登峰造极的地步,她勉力弹奏此曲,指法虽熟练,但失在内息不足,曲调太过中正平和。桓东君心道:此曲若由我弹奏,定能奏出热血如沸、兵戈杀伐的意境。
此时令狐冲也捧着一张七弦琴弹奏起来,弹的是一曲极平常的《碧霄吟》,音调不准,指法生涩,震得桓东君头晕眼花,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
那纱帐中的女子听了竟大为称赞,说道:“令狐少君,你学琴如此聪明,虽有数音不准,却洋洋然颇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空阔气象,多半不久就能学这《笑傲江湖之曲》了。”
这女子声音温婉清雅,桓东君听了,心道: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为何要扮作老妪装神弄鬼。又想到:这个姑娘钟情于令狐冲,却又心中羞涩,难以启口,故而扮作老妪教他学琴,借以培养感情。桓东君心中暗笑,这姑娘想法挺好,可惜用在令狐冲身上真正成了对牛弹琴。令狐冲不通音律,不能从琴声中听出小姑娘的怀春之意。眼下他只将这女子当作前辈高人一般尊敬仰慕,想要由此心生爱欲,恐怕甚难实现。
桓东君想起自己追求东方不败的经过,对这苦情的女子心生怜惜,暗中决定助她一次。
这时令狐冲又起手弹奏另一支曲子,勉强能听出是《清心普善咒》的曲调。可怜一首柔和之极的曲子,给他弹得犹如魔音摧脑。桓东君内息差点岔气,终于决定不再折磨自己的耳朵。他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轻弹几下,凌空点了令狐冲的几处穴道,催动他体内的酒气加速发作。
这酒气十分浓烈,令狐冲方才饮得太多,此时一齐上涌,他竟闷哼了一声,晕了过去。那纱帐中的女子不明就里,心中慌急,连声呼唤令狐冲也无甚反应。于是顾不得羞涩,走出纱帐,到令狐冲身边查探他的脉息。
桓东君一眼瞧去,见那女子果然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容颜娇嫩,脸色柔和,却不会打扮,穿一身朴素的黑色纱衣,脸上仅略施脂粉。桓东君心道:这小姑娘白白生了一幅美人胚子,怎的这般不懂风情。
那姑娘手指搭在令狐冲脉上把了半晌,也不见有何异常,更为焦急。这时令狐冲眼皮微动,竟又醒转过来,只是眼神迷茫,见了眼前的姑娘也未露出惊讶之色。桓东君心知这是酒气的作用,可那小姑娘却不知这些。只见她面露红润之色,显然既尴尬被他瞧见真面目,又担心他是不是被摄去心魂,怎的双目无神。
令狐冲却没给她许多思考的时间,猛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胡乱往她脸上一阵乱亲。那姑娘惊叫一声,伸手欲推开他,却被令狐冲用力按住双手,另一只手往她胸前摸去。那姑娘羞愤之余,竟然连抵挡都不大会了,虽然不住挣扎,但听她喘气的声音,似乎也颇受用。
桓东君心道:两个雏儿,还是让本公子好心帮你们一把。于是从荷包中摸出一粒平时给东方不败润滑后 庭用的丹药,用内力化成飞烟,又轻飘飘挥出一掌,那股烟直冲下面两人而去。
因东方不败后 庭紧致,难生情 欲,为让他从性 爱中获得更多快感,桓东君特别在这丹药中加入微量的催情药剂。此时给那姑娘吸进去,分量正好。
桓东君趁着两人交缠在一处难解难分之时,闪身翻入纱帐之后,果然发现桌上放了一本曲谱,名曰《笑傲江湖之曲》。他毫不客气的拿走,收进怀中,心道:便算是你们送与我这媒人的。
待桓东君返回酒楼,如此这般的对东方不败描述一番,东方不败眉头紧皱,道:“桓郎,你实在太胡闹了。”
且说桓东君将令狐冲同那黑衣女子的事当作笑话一般说给东方不败听,原指望博他一笑,却被东方不败指责说他胡闹。桓东君面露委屈,追问之下,东方不败才道:“你可知那女子是何人?”
桓东君道:“管她是何人,从今往后她就是令狐冲的女人。”
东方不败听他口出污言,遂沉声道:“盈盈幼时乖巧可爱,我还常抱她在黑木崖后山摘果子,数年未见,想必已经出落成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居然莫名其妙的被你设计失了清白,你让她往后如何见人?”
桓东君大骇,颤声道:“娘子……你怎的……这般关心她……难道……那姑娘……竟是你的……私生女……”
东方不败没料到他会如此误会,先是一怔,后又怒道:“你胡说什么!盈盈今年都十八了,我才多大?我当年娶诗诗的时候,盈盈都四岁了。”
桓东君听那一声“诗诗”叫得无比亲切,想着当年自己苦苦寻觅他时,他不定正抱着哪个爱妾风流快活,心下难免嫉妒,道:“娘子,你又拿你的风流韵事来气我。”
唉,其实说起风流韵事,东方不败哪里及得上桓东君?桓东君招惹过的女子加起来恐怕黑木崖都住不下。可是他此时神色委屈,语调低微,东方不败见了,心中十分怜惜,忙搂着他道:“桓郎,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若在平日东方不败这般主动投怀送抱,桓东君定然要顺势压住他亲热一番。可现下他刚解决了“诗诗”,心中还惦记着“盈盈”,于是暂时压下动手动脚的欲望,提醒东方不败接着说下去。
东方不败道:“此事说来话长。盈盈是我教前任教主任我行之女,被尊为我教圣姑,在教中地位极高。”
桓东君幽幽的道:“哦?比你的莲弟还高?”
那日桓东君撞见东方不败在假山上引诱杨莲亭,他虽然知道东方不败是故意气他,但心中一直不大爽快,只忍着没说罢了。现在忽然醋溜溜的说出这么一句,东方不败听了不免觉得好笑,答道:“莲弟在教中地位只居我之下,嗯,却不是任大小姐可比的。”
桓东君心里更加不爽,一时风流本性上来,随口道:“唉,想那任大小姐生得千娇百媚,竟白白便宜了令狐冲。不如我等会儿去把她接来,好生安慰一番……”
此话原本是调笑之语,桓东君只想图个口头快活,让东方不败反过来劝慰他。哪知道东方不败乍闻此言,竟神色黯然,语调幽怨的说道:“任大小姐千娇百媚,青春年少,且生而为女子,却是我万万不能及得上的。”
桓东君无意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