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已形成地败溃之势乘胜追击而不顾,那身为主帅者还有何面目见拼死而战的将士?况且,东侧的李昇部队一直裹足不前,想来领兵之将若非胆怯便是无能,如果在佯冲之中发觉敌人破绽,如兵法云“虚实相济”也有可能。
但东侧守军的佯攻反而激怒了史弘肇,他一直虚张声势不曾以全力攻击。便是在等李昇的具体指令。如今李昇换下了西侧的高行周。对于东侧却没有丝毫命令,这让他有些奇怪。正迟疑间。那东侧地敌军却向下冲了过来。
“哼,老虎不发威!”
史弘肇皱眉冷哼,望了望那些随着他眼见西方两支部队都立了战功的嚷嚷着求战部下们,大喝道:“弟兄们,看见燕人兄弟立功你们眼红了吧,让他们看看咱们这些从河北来的老弟兄们是不是比他们差!”
“杀他狗娘养的,想当年咱陷阵营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奶呢!”一名老兵大声喝道。
史弘肇手中陌刀在半空中一挥,大喝道:“好,今天就给那帮兔崽子上上课,让他知道姜是老的辣,弟兄们,给我杀,抢先攻下山岗!”
“杀!杀!杀!”
于是,正在关注西侧溃局的王处直忽然听到东线发出的呼喊声第一次超过了西线!
只见原本向山岗之下佯冲的守军,一股红色的狂潮逆流而上,凶猛地势头超过了西岗,只见一员敌将手中钢刀在秋日阳光下闪着暗蓝色地寒光,当先领着这红色的狂流以瀑布倒悬之势直冲而上。
那守军下攻原本是虚,但冲至一半时忽然遇上敌人以如此声势反攻,便按王处直事先地布置回头欲退回壁垒之中。可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下山之时他们可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上山之时他们便与燕军同样要爬坡了。而且他们气势已衰,奔跑的速度便难以快捷,燕军则积蓄已久一举暴动,正好追上个首尾相连。
“要糟了!”王处直混身冷汗,即便是他脸上不动声色,但身上的汗水却瞒不住部下。
原来主攻东侧的敌军之前并非无能怯懦,而是隐忍不发!这员敌将恐怕比西侧两员敌将加起来还要可怕!兵法云“虚而实之”者便如是也!好个李昇!
东侧山岗上的崩溃,比西侧的崩溃还要来得迅猛。史弘肇的陷阵营老兵为首的狂野攻击,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极善武艺的他,双手挥舞着沉重陌刀,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经行之处,血,象小溪般汇集在一起,沿着山岩慢慢淌了下来。
参军心惊胆战地看着这恐怖的屠杀,不知何时王处直已经从城头上消失,他再出现时已经盔甲整齐,站在大开的瓦口关城门之下。
“如今之计,只有突袭李昇主寨,让他主军后退这一途了。败中取胜需兵行险着,不如此不足以扭转败局。如今李昇注意力定然也在那两侧山岗之上,我突然出击,如能得手尚可赢得一丝转机,如果不敌尚可退回关中!”心中抉断,因此领着这八百骑兵突然从关中杀出!
在这道路之中,骑兵奔行极速。八百骑兵如同一枝利箭,直射向李昇所在的中军。
“你果然来了!”
李昇的脸上露出一丝早已明了的笑容,天边的云彩在斜阳的照射之下变得血红血红……
第203章 捉放曹
八百骑兵以王处直为箭尖,破开这风,直突向李昇中军大阵。一千步!八百步!六百步!四百步!眼中所测大致距离在急速缩短,而被突击的对象似乎尚无反应,既不见惊惶失措,也不见剑拔弩张,只是静静的有如黑夜般的沉立。
“三百步!”王处直心中大喜,若是八百骑突入敌军主阵,无需击溃敌军,也无需杀死李昇,只要自己部下齐声呐喊“杀了李昇啦”,燕军必然军心大乱,兵法云“三军夺帅”者是也。
就在这时,李昇低沉却清晰有力的声音似乎在耳迹响起:“传令下去不要放箭,我要活捉王处直!”
“刷”!李昇身后,一面诺大的战旗突然展开,在南风之中左右摇摆,数万燕军都高声狂喊起来:“杀!”
数万人的声浪汇集在一起,即便是晴天霹雳也无法与之相比。五千铁甲重骑在那一瞬间出阵,在李昇与众将身侧形成专克锋矢之阵的雁行阵。马上铁甲骑兵手中拿的是沉重的长枪,这长枪比普通长枪还要长上一尺,枪尖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的光芒,宛若毒蛇在阴暗中窥探的目光。
“不好!”看着如墙如林的敌阵,王处直立即明白,自己这兵行险招又失败了。如今唯有一途,便是战死在此,让妻子如其所愿享有哀荣。只是,她这次执意要来飞狐关观战,自己战死之后。燕军能放过她么?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儿女情怀只在他心中闪了一闪,便被他抛开。“为国捐躯,岂顾妻子?”王处直横起钢枪,这片刻间,距敌阵不过百尺了!
李昇的铁甲骑兵也开始冲刺起来。因为身被重甲,马上地战士都必需倚恃马力才能穿着如此沉重的战甲。而马背负着如此重负。身上也披着链子甲,冲起来自然没有轻骑那么迅速。也不可能同轻骑去比较耐力,但在这短途的冲刺之中,因为铁甲带来的厚重感,给予敌人的压力更胜于轻骑。
即便是山中猛虎,也拿浑身被甲的刺猬无能为力,况且这只刺猬比起老虎的个头还要大上许多。王处直一摆钢枪,绝望地呼道:“不胜。则死!”
“不胜,则死!”这八百轻骑都是追随他日久地老部下,虽然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仍旧紧紧跟随。刹时之间,八百快骑凝成的锋锐杀意,化作有形般破开南风,直突入燕军铁甲骑兵阵之中,即便是隔着三层战士。李昇也感觉到这让他热血沸腾地杀气!
就在两军交接的一刹那,李昇微微一皱眉,厚实的铁甲骑兵,竟然给敌军区区八百人冲出一道裂缝来!
王处直钢枪在身前上下翻飞,铁甲骑兵伸来的长枪,被他的钢枪激荡之下纷纷向左右摆开。运作沉重的战士刚回过手来欲再次攻击,王处直的钢枪已经从他盔甲关节连缝之处刺入,将他挑落马下。失去了马力支持,在身上铁甲重压之下,战士起身都为困难,更何况搏杀,只得眼睁睁看着敌人后面地骑手跟上来,马蹄重重踏在自己身上的链甲之上,将那铁甲都踩得变形,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想来已经不免。
“杀!”王处直连挑落数员敌人。再回头之时,发现跟随身后的只有五十余骑。绝大多数已经被一片铁甲的海洋所隔开,马嘶鸣声里,不时有凄凉的叫声与沉重的落地声传来,他那雷霆般的突袭,在敌人厚实地阵势之中,收效并不很大。
被隔开了的义武军见不着主帅,心中大恐之下,原先鼓起的斗志便动摇,铁甲骑兵的雁行之阵已经合拢而成包围之势,他们虽然做困兽之斗,却觉得筋酥骨软难以坚持。
两侧山岗之上的激战正酣,那里的战事比之这正面更为吃紧,守军明明见了下面地危机,却无力来支援。原本互为犄角之势的防守阵势,因为兵力上的不足而被燕军分割,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败阵一途了。
正这时,飞狐关上忽然传来擂鼓之声。原本关注着关前的激战,擂鼓的士兵都停下了手,如今不知何人从一个士兵手中夺过鼓槌,在那关头最大的一面鼓上用力敲了起来。
“咚!咚!咚!”正陷于包围之中的王处直听得这鼓声有异,偷眼向关头一瞧,心中一时间热血沸腾,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了力气。
“杀下去,击破敌阵!”
那擂鼓之人尖声呼喝,关上的士兵讶然回望,只见王夫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她那原本温和纤丽的脸上如今全是刚毅之色,双眸之中似乎要燃烧起来。她奋力地击鼓,其余击鼓地士兵也追随着她全力击鼓起来,飞狐关上,鼓声如雷,杀声动天。
“杀!击破敌阵!”关中士兵奋然也冲了出来,潮水般涌向正在缠斗地战场。飞狐关前土势狭隘,原本不利于大军摆开,燕军的铁甲骑兵出战之后便已经将之塞得满满,因此这数千步兵从关中冲了出来,一时间在第一线上双方兵力倒似乎相差无几了。
王处直眼见心爱地妻子亲临战阵为己军鼓劲,不由得全身有如火焚,一股怨气自他那钢枪上施发散开来,将燕军铁甲骑兵纷纷击落于马上。
“李昇,拿命来!”他也不管周围还有没有部下,拼力向前突进,李昇已经近在咫尺了!
“当!”他伸出的钢枪被人用大刀挡了一下,那横刀挡住他者大叫一声,连人带马都退了几步。
“死!”王处直暂时移开目标,此人在李昇身前。若不击破他,如何能杀着李昇?于是他的钢枪毒蛇般寻隙而进,紧跟着刺向那将地咽喉。
那将回手不及,眼看要被一枪穿喉,旁边一杆闪亮的兵刃又横生而出,拨开王处直的钢枪。
“药兄,你欠我一命了!”救了他的人拨开王处直之钢枪。嘴中一面说道,枪法却绝不停留。一气之下十余式连环而出,罡气四溢之下,王处直也不得不回抢防守。
“单延珪!”王处直心中暗自一动,这人枪法迅捷如电,连绵不绝,乍看起来每一击似乎都没有多少力气,但自己拨挡之时从那枪上传来的力道来看每一击都有雷霆万钧之势。这定幽州名枪单延珪!
“单贼,看我破你!”王处直心中愤怒,忽然大吼一声,钢枪以比对方还要快上数倍之速,直刺而出。
这一枪是他全力而出,再也没有在李昇面前保留实力的顾忌,李昇在二十步之外看得分明,神情不由得一凛。单延珪虽然勇猛,却缺少灵动,王处直此时枪尖便刺向单延珪颈下唯一破绽!
李昇人尚在三十步之外,即便以汗血宝马之速,也不可能赶在一招之前救他,正焦急之时只听“嗖”的一声清脆弦响。一点寒芒将王处直地左臂穿了个通透,王处直一声闷哼,手中钢枪差点握不住,胳膊上的巨痛今他丝丝吸着冷气,汗水与血泉水般涌出,额头冷汗直冒。
“你还我了……”单延珪回首对药元福感激地点了点头。
王处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周围,燕军骑兵已经开始围了过来,“兵法云,一击不中,全身谋退。如今当其时也。”他暗自想。决意在三招内搏杀李昇。若是不能杀了李昇,便得另觅他途了。方才决死战阵中的勇气。在燕军将士强大的压力面前,也不由微微动摇。
王处直钢枪斜挑,双腿猛地一夹,身下战马一身悲嘶下窜了出去,手中钢枪如电般探了出去,漫天的枪影在空中形成了一到绚烂的花朵,他的钢枪顺利地自中间穿入,有如灵蛇入穴。
李昇微微一笑,这么些年来他的一身武力也没有荒废,对手难求,他地手早已痒了起来,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呛!”
清脆一声金铁交鸣,两人错身而过,两人调换了位置,王处直心念电转之下灵机一动,于是他向李昇阵容最秘密处猛突,将正拨转马头的李昇甩在了身后。
李昇见他舍下自去突身后,心中略一疑惑,旋即明白,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高喝道:“张藏英!”
王处直倾全力以锐不可当之势突入李昇从骑之中,弃众人于不顾,直奔那擎着中军的护骑将来。燕军全军,以这中军大旗为耳目号令,若是夺过这旗,或者是斩下这旗,燕军也必然自乱阵脚。眼看护旗校尉无法躲闪之际,李昇的亲卫队统领张藏英大呼道:“好贼,尔敢!”奋然跃马上前,手中兵刃直取王处直心口。
王处直双眸一瞪,原本端正的脸变得煞气四射,钢枪自下而上探出,格开了张藏英的长枪。张藏英这一阻挡,让那护旗校尉得以全身而退,不必正面迎着他的锋芒,也让王处直最后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
但王处直紧接着又是一枪杵出,这一式锋芒直指拦住他地张藏英,张藏英全力封格,仍旧无法挡开,哎呀一声翻声落于马下,在地上滚了一滚,又迅速爬起,脸色变得苍白。
身后鼓声更急,那是娇妻亲自在为自己助威,若是此时退走,姑且不论能否全身而退,回去之后也必然无脸见众人。瞬息间,王处直战死的决心又坚定下来。
“李昇,我们来一决生死吧!”他回首大喊。
但冰冷的气息已经罩住他后心,便是这片刻间的犹豫,李昇的长枪已指住他后心。虽然甲胄上的护心镜是青铜打磨地,但也不可能挡住李昇的一击。
冷汗如雨下,这已是他第二次流冷汗。第一次是在关头指挥作战。发现自己陷入绝境之时,第二次是在近身搏战自己突入敌军不但无功,而且陷入重围。
“你还想与我决一生死吗?”李昇低沉地道。方才他被王处直之勇所感染,亲身出战,如今想来自己也颇为懊恼,自己原本不应与手下将领们去争夺这抢关夺城斩将杀敌之功的。若非如此,王处直又如何会有机会攻自己地护旗校尉。张藏英等又如何会几乎战死?
“……”王处直心中产生了千万个念头,如今他才明白。逞一时之气豪言壮语容易,在生死关头抉择却难。他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畏惧,坦然一笑:“死则死尔,何必多言?”
如若他求饶,心中深恨自己的李昇没准会立即杀之,但他此时犹能铮铮不屈。李昇倒不由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那就去死吧!”李昇杀意一凝,长枪便送了出去,将王处直自马上挑落下来。
“你……”王处直本已闭目等死,却不料李昇只是用长枪挑着他的绊甲金丝,将他挑落在地。他爬起来怔怔看着李昇,李昇已将兵刃收了回去,冷冷盯着他,道:“我饶你一命。传我将令,停止攻山,放两侧敌军退走!”
王处直双眸怒睁,大口喘着气,一半是因为在李昇居高临下睥睨世间的气势下,他不得不靠喘气来平定自己的心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敢相信李昇地话语。
“要杀便杀,我兵力不足,今日之败势在必然,你无需假仁假义来欺弄我!”
“假仁假义?”李昇冷然一笑,“我李昇行事,要什么仁义地幌子?念在你也是一条好汉,今日暂不杀你,你回去且整兵再战,明日早餐后。我便再次攻打飞狐关。”
若是李昇一戟将他刺死。王处直心中还好受些,但李昇既不杀他。也不逼降,只是让他回去再战,反倒让王处直狐疑不决。
“兵法云欲擒故纵,莫非李昇是用此计不曾?”他暗自心想,这一思索之下,那决死之心便消去了大半。
大抵人生决死之心,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如若冷静之后,能有退路便决不会再自寻死路。王处直此刻便是如此。
“无论李昇是何诡计,我若能全身而退,必有回报之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如此。”心中拿定主意,他再举目看李昇,只觉李昇漆黑地眸子有如冷电,直透自己心腑,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地心意。
“让我的部下先退回关中,我最后走。”虽然心意已决,但王处直却并未急于回关,若是李昇不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多了解一下此人的想法,对于以后作战更为有利。
“随你所愿。”李昇面色入常,举目向两侧山岗观望去,两侧山岗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王处直能要回去的,不过是些残兵而已。
“若是以为你今日放过我,我便会投诚献关,那就大错特错了。”李昇的不在意让王处直心中异常空虚,不知这对手沉静如海地外表之下隐藏着何等的波涛,于是发言激道。
李昇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在他面上,淡淡道:“无妨,若是你有机会,尽管杀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