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在大厅之中,遍地死尸,四壁依旧都是火,身边的人竟是慕容兰娟。但现在的慕容兰娟已是形同痴傻,秀发蓬乱,正伏在慕容长明身上无力地抽泣。
慕容长明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胸口也被血蝠撕得稀烂,手中还捏着敌人的一截残肢,显是已死去多时,慕容忠就躺在他的身边,同样的死不瞑目。
何天香叹息着替他合了眼,又推推慕容兰娟,慕容兰娟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何天香又拉她,可她的身子已似无骨,拉起来又软倒,何天香不由急了,向她喊道:“兰娟、兰娟!”但慕容兰娟已麻木的什么也听不见。
轰!大厅门口的圆柱塌倒了,流焰四射!
何天香猛然清醒了许多,从心中发出一个强烈的呼声:“我们不能死!我们不能死!”他心中狂喊,口中却大叫慕容兰娟:“你醒醒!你醒醒!”待叫得五六声仍没有反应的时候,何天香急顶儿了,一甩手,啪啪!就狠狠给了慕容兰娟两个耳刮子,怒叫道:“慕容兰娟!你给我醒醒!你爹死了,他已经死了……”一阵浓烟呛来,不由将他呛的一阵咳嗽。
慕容兰娟神情一震,突然一把抓住何天香问道:“死了,死了,你说谁死了?”
“你爹死了,我说的是你爹!”何天香喊道,但目中已有泪滑下。
“不!我爹不会死的!我爹不会死的!你骗我!你骗我——!”慕容兰娟突然抓住何天香的衣襟疯狂地叫道,竟把何天香推倒在地上。火焰袭来,两个人身上已都着了火。
何天香连挣了两挣没挣出来,啪!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慕容兰娟脸上,抓住她的肩膀,红着眼睛吼道:“慕容兰娟,你给我听着!你爹死了,我伯父也死了,但你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他的嗓子已哑,喊话已像是在干嚎。
轰!轰!东西两边时时有柱子倒塌,火焰弥散,浓烟滚滚,将他底下的话淹没。
“哇——我爹死了!何公子,呜呜——”慕容兰娟猛然醒悟过来,一下子抱住何天香,埋头在他怀里呜呜大哭。
何天香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是的,他们都死了,但我们不能死,我们要出去,我们要报仇,你明白吗?”
慕容兰娟缓缓点了点头。
何天香连忙扶她起来,两个人拉着手往前走,但四周已都是倒塌的柱梁,火焰毕毕剥剥地作响,已是无路可以出去。慕容兰娟不由看着何天香问道:“何公子,怎么办?”
何天香看看四周已渐大的火势,咬咬牙,也不管慕容兰娟同不同意,突然一把扣住慕容兰娟的左肩。
“何公子,你干什么?”慕容兰娟不由大吃一惊。
何天香不说话,却突然抱起慕容兰娟飞快地转了三个圈子,一声暴喝,竟将慕容兰娟石头一样抛过厅口倒塌的火柱,直向庄外扔去。
轰!慕容兰娟刚一飞出,一根燃着火的横梁便砸了下来。
“何公子——”慕容兰娟一声惊呼,但何天香已埋没在火焰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咚!慕容兰娟重重地落地,痴痴地道:“何公子?”但满目烈火如山,又哪里还有何天香的影子?
“咦?奇怪,咱们三百里急袭,怎么还会有人活着?”身后突然转出数百名大汉正是“血蝠帮”一众。
“哦,这不是慕容姑娘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正是血蝠帮帮主“无影毒蝠”卓海池!
慕容兰娟回头,不由血气上涌:“你们是谁?”
“哈哈哈……”卓海池笑道:“上天有眼,让老夫斩草除根……”他话尚未完,慕容山庄的火堆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啸,啸声穿云裂帛,如仙鹤丧偶之鸣,如苍鹰寻仇之啸,惨烈无比,竟使卓海池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慕容兰娟却是脸上一喜,冷笑道:“是何公子,他还没死!”
突然火光中又是一声长嘶:“天香云外飘。”
呼——伴着这声长啸,一根长三丈有余的横梁已从火堆中直飞而出,如火龙,似烈驹,只在半空中拖出一道烈焰;浓烟滚滚,带着呼呼风声,竟映的整座夜空都白了许多,这是何等的声势?这又是怎样的奇观!数百人已是呆住。
“我哭豺狼笑!”
悲怆的长吟声中,一条燃着火的人影已从火堆中直飞冲天,似怒鹰,如悲鹤,竟在半空中追上火木,左足一踏,已点在火木之上。卓海池不由惊骇地张大了嘴巴,世间竟有如此轻功?
“青锋出鞘日,”
那条人影在火木上急踏三步,已到了火木的另一端,火木势犹未尽,依往前飞。
“天地鬼神啸!”
最末一句出口,那人影已猛地一点火木末端,凌空飞出,火木受力下坠,砸在山庄外的火堆上。轰!的一声,气浪翻滚,勾火四溅!声势赫人!
而人影却依旧直冲前飞,如飞火,似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火的痕迹。
呼!人影旋转着落地,身上浓烟滚滚。
“何公子!”慕容兰娟连忙跑了过来,替他扑灭身上的火焰。
何天香却在凝视着慕容山庄,他眼中充满了痛苦,恐怖,愤怒与怨毒!他眼中仍旧只有火;他耳中仍旧只有那震撼心灵的狂笑;他脑海中仍旧只有那遍地的尸首和怵目的鲜血!
他的手上有血,是何梅瑄与慕容长明的鲜血!
慕容兰娟乍与他的眼光相接,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她几曾见过何天香这种眼神?
“何公子好轻功!”卓海池在后面阴笑道。
“卓海池!”何天香突然森然地道。
“好凝重的杀气!”卓海池只听他说了四个字,竟觉得头皮要发炸,不由一招手,属下十几名高手立即跟了上来,左右护住,以观何天香之变,心中却道:“奇怪,他怎么知我的名字?”
何天香突然仰天长呼:“师父——天香从不杀人,但今天,天香开戒了——”话音未落,销魂剑尚未出鞘,他的人却已狂狮一般冲了过来,身后尘土飞扬!
卓海池脸色大变,抽出长剑一挥,“杀——”属下几百人一齐冲了上来。
错!卓海池手中的长剑竟吃不住何天香剑鞘的一震,直冲上天,他连忙跳了开去。
啪啪!噗噗!何天香似疯狂一般冲了进去,有史以来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全力出手,第一次暴怒中的随心所欲,一路之上竟是刀碰刀断,剑碰剑折,腿碰着腿碎,头碰着头破,提提喀喳似砍瓜切菜,摇枣打瓢一般,直打倒了一地,卓海池在一旁已看得呆了,他没想到竟还有如此的打人方法,慕容兰娟却也提了红花剑从侧旁杀了进来。
何天香正发泄的快意,突见身边的血蝠帮众都潮水般退去,方得一惊,就听慕容兰娟叫道:“何公子,小心!”
何天香抬头,却见天地间鬼影一片,无数只血蝠扑啦啦地向自己飞扑而来。
卓海池阴阴笑道:“看我不活撕了你!”
何天香挥剑猛劈,可这些血蝠久经训练,极是乖巧,根本伤它们不得,何天香连劈数剑无功,左肩倒给抓了一爪,幸亏躲的及时,只是划破了衣服,却未中毒。
“哈哈哈……”卓海池狂笑道:“何天香,慕容老鬼是毁在本帮血蝠之上,那独臂老鬼也差不多是,小子,你就认命吧!哈哈哈……”
狂笑声中,卓海池突然猛地一挥手!
“啊——”
半空中一片血蝠的鬼鸣,数十只血蝠不再轮流攻击,竟是一齐猛扑而下。
慕容兰娟一见,脸色骤变,提剑就要往前冲,却被两名血蝠帮高手拦住,砰砰打在一起。
遮天蔽地,无生唯死,何天香一声长啸,竟是不退反进,破空而起,闪电般迎向空中的群蝠。
锵——整座慕容山庄中都有长剑出鞘的脆吟在回荡,一痕绿芒在这如火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销魂剑!销魂的剑!人魂已销,剑魂何在?
嘭!绿痕突然炸散,嘶——剑气撕裂了长空,竟是剑气!无数道剑气冲天而起!形成一座剑的山,剑的墙!
“嘎——”剑墙之中,有魔在泣,有鬼在叫;剑墙之中有黑血渗出,一滴,两滴……连成线,连成片,最后,整道绿墙都已变成了黑色。血!血蝠的血!血蝠嗜人之血,现在却终于流出了自己的血!
卓海池的脸开始扭曲变形!
嘭!剑芒隐去,何天香执剑落地,一身白袍已成赤黑色。双目中精光暴闪,冷冷地盯着卓海池,他紧闭着嘴,脸硬如石!
他没有抬头看那些血蝠,但已有雨从天空中洒下,天很晴,当然不会真的有雨,是血雨!肉雨!血蝠的身躯!那些血蝠已被他剁为酱,绞为泥!
卓海池的心在颤栗,在下沉,在恐怖中沉沦!接着他又开始痛心,这种蝙蝠是异种中的异种,是他踏遍黑山恶水蛮夷绝谷方才得来的,总共才不过三四十只,方才偷袭整个慕容山庄才不过损失了十几只,但何天香一剑便将剩下的所有血蝠毁之殆尽,又怎能不让他痛心?
“何天香,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卓海池嘶叫道。
何天香冷冷道:“你又知道你干了些什么?”火光映着他的脸,一明一暗,竟没有人能再看清他的表情。
卓海池不再说话,他突然发现自己开始看不透这个年青人。
两个人对峙着,火光更加凶猛,见四周映得一片通红!
慕容兰娟却冲了过来大叫道:“何公子,我要杀了这个恶魔替我爹报仇!”
何天香没有说话,卓海池却冷笑道:“就凭你?”
慕容兰娟停下了,但却绝不是因为卓海池那句话,而是因为何天香!
何天香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火光一明一暗,越发看不清他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蝙蝠帮的人看不出,但慕容兰娟却分明察觉出那是一种意境,一种已至疯至狂至悲至恸的意境!是种火山即将爆发前的那一瞬间的宁静!
火山从不轻易爆发,但只要一爆发,就是地破天惊!慕容兰娟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何天香虽未说话,但她已被这种无形的气势阻住,她在等——她在等——她在等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说不出来!
何天香紧紧地攥着销魂剑,全身竟笼起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雾,使他的身形在这火光背面显得更加的模糊,如一尊天神,又如一尊魔鬼。
天神与魔鬼本来就在一线之间!退一步是神,进一步就是魔!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力量,而是一种气势,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是一种欲泣无泪,欲哭无声,天地间至悲至痛至恨至愧的气势!这种气势冲破了顶点;竟成了这片刻的宁静,恐怖的宁静,死亡的宁静!
这已是魔的境界,是的,不是神,而是魔!
沙沙,何天香已向前移步,缓缓地向前移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坎上;每个人都在颤抖,每个人都在恐怖中挣扎;卓海池在发抖,慕容兰娟也在发抖,火山就要爆发,死神已张开了它硕大的嘴巴!
慕容兰娟不敢相信,一场惨杀过后将会剩下什么,遍地的死尸满山的血?不,不,不仅仅会是这样,而是人性恶的一面将要被全部引爆!就在今夜,上天将要培育出一个嗜杀的恶魔!
轰!轰!火势更猛了,不断地有楼台轩榭倒塌,烟花飞散,如雾似烟,煞是好看。但没有人看,每个人眼中有的,只是撕心的恐惧和那刚从坟墓中走出来的死神!
天亮以后,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没有人知道,上天也不知道,它所能做的,就只能是将时间如旧一点点向前推移,向前推移……
死神的脚步近了,更近了,沙沙,沙沙……
慕容兰娟突然希望天快亮些,但那可能吗?
何天香手中的销魂剑早已被染成了黑剑,隐去了灿绿的光芒,但每个人都似已看见恶魔在漆黑的剑身上绽开的笑脸!
沙沙,沙沙……
漆黑的销魂剑举起来了,火光中,剑身里,有魔在狞笑,有鬼在嚎叫!
“杀——!”
突然,一阵山崩地裂的喊杀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令人恐怖的宁静,也似醍醐灌顶般将何天香从魔道中惊醒,何天香回头,只见漫山遍野都是人,婷儿骑着头一匹高头大马冲在最前面,身后是慧香与六怪,左边是江城月与李梦莲率领的栖霞门的人马,右边是薛沉香与锦儿还有黄直所率的慕容山庄各地分堂的人马。
人马似潮水一般涌过何天香的身边,向蝙蝠帮的人群冲去。卓海池大惊,拼命招架,但三方人马来势凶猛,转眼之间已将蝙蝠帮众切成几块,摧枯拉朽般地聚歼,卓海池大骇:“这些人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婷儿奔到何天香身边,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何天香不说话,手中的长剑却无力的垂下,眼光中充满了悲哀,他突然默默地向后走去,心中问自己:“为什么人们总要这样残酷的相互厮杀,正也罢,邪也罢,可哪一条不是活生生的生命呢?即使得到的再多,可谁又能永保长生,永保名贵呢?这难道就是人类永恒的悲哀吗?”
血腥的厮杀已然结束,三方人马已把精力放在灭火与抢救伤员和清理尸体身上。
薛沉香走到何天香面前,黯然地道:“可惜,卓海池逃走了。”
“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何天香却轻轻地道。
“真正的凶手是谁?”薛沉香不由一愣。
“李汉成!”
何天香与慕容兰娟站在山坡上看着遍山的余火,不由欲哭无泪,试想世事如烟,如梦似幻,数天之前此处还是繁华万千,而今却已成土成烟,人亡屋残,谁又能说些什么,谁又能做些什么?
婷儿,薛沉香,江城月,李梦莲立在两人身后,也同样的默默无言。
天已大亮,火已扑灭,余烟袅袅,残梁焦木,满目凄凉。
灵棚早已搭起,灵幡在风中悲恸地招展。在慕容山庄罹难的一百三十四位烈士的牌位在灵棚中一字排开,最前面的是慕容长明,接着是何梅瑄,再是慕容忠……
慕容兰娟一身白衣走在最前面,步履是那样的沉重,却又是可怕的从容,一夜之间,她竟已换了一个人似的,显得那样的老成。身后是何天香与芸儿,同样一身素衣,再后是黄直所率的慕容山庄分堂的下属,还有附近村镇中自动赶来的百姓,雪白一片。灵幡在飞舞,白衣在飞翻,天地间一片凄惨。
慕容兰娟木然地走过人群,木然地跪在了灵牌之前,哗——身后跪了一地的人,但没有人出声,响动的只有漫天的白幡。
三叩完毕,众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薛沉香,江城月,李梦莲,婷儿,六怪还有专门从南少林赶回的余循真,少林孤竹,峨眉定安师太等人前来吊唁。
慕容兰娟在旁一一答礼。
婷儿见慕容兰娟脸色苍白的可怕,不由走到慕容兰娟身边道:“慕容姑娘,你要节哀,可千万别伤了身体!”
慕容兰娟依旧木然地点头,婷儿与她目光一接,竟突然感到一种绝望的冰凉,不由连忙退了下来走到何天香身边道:“何大哥,慕容姑娘受刺激很严重,你有时间多陪陪她!”
何天香点点头,但见慕容兰娟依旧麻木的样子,心中不由多了一层悲凉。
慕容兰娟头脑大受刺激,如同傻呆,什么事也不上心,慕容世家的重要人物又都在山庄中全部遇难,这可忙坏了薛沉香,李梦莲,江城月,黄直,芸儿等人,扎灵棚,制灵衣,送往迎来,请孤竹大师做道场超度亡灵等等等等都由诸人打点,何天香与婷儿是只管做事懒得操心的主儿,是以诸人只忙得死去活来,这样拼命似的忙活了三天,终于忙了个差不多,薛沉香抽身出来,见何天香正倚在树上伤神,不由问道:“何公子,在想什么呢?”
何天香抬头见是薛沉香,便道:“薛楼主,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想这么一件事:从咱们截获给何天弃的那只信鸽来看,卓海池应该是天冥宫的下属,可他怎么又会替李汉成做事呢?难道天冥宫跟相府也有勾结?再说了,天下这么多帮派,他们怎么就单单挑上了慕容世家?慕容世家跟他们有仇?有恨?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薛沉香点点头:“天冥宫跟相府有勾结是肯定的了。但卓海池不是天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