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想起已经生疏的圣人经义、时文和策论,林阁主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临阵磨枪还没磨完啊。
顾子瑶心中暗笑,只管打气道:“无论如何。先占一步是一步,至少这时候让李信气恼也是好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顾子瑶知道林阁主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只能换一种方式安慰他。
林阁主仔细瞥了几眼李信。此人虽然神情自若,但细看总有些僵硬不自然。便知道李信确实情绪受到影响,不由又大喜,“也多亏得贤弟出手,后面不知他们又会出什么题目,让人好生不安。”
顾子瑶懒得再去说。反正林阁主输人不输阵,腰杆挺得笔直,对答之时也潇洒自若。毕竟有北部大才子的底子在,没两手装逼本事,怎么能获得北域国北部四大才子之首名号?
所以只要林老兄场面上不至于太过露怯,这就够了。按照顾子瑶的计划,就是让林阁主在场面上挺住,输人也不能输阵。到了舞文弄墨的时候,自己再出手秒杀全场即可。
以李信此人的性子,大约也坚持不了太久。。。顾子瑶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想道,此人心高气傲,这次席肯定是坐不久的。
顾子瑶今日来此,就是想要堂堂正正以力服人。干脆一开始就选择了针锋相对,逼对方以使出决胜手段,然后速战速决,早点完事,避免夜长梦多。
这策略看上去是成功的,酒不过三巡,李信已经等不了。他走到大堂中央,朗声笑道:“今日诸君集会,共赏桃园,吾等雅人,有酒岂可无文?桃花之诗,千载以降,难免重复庸碌,今日我们不做诗词,又正值省试将至,我们便考校时文如何?”
这话其实在请帖上已经说过,赴会士子大多都有准备,正好借此机会彼此交流,再探讨一下近期文章的流行趋势,此时便个个点头。
“初出茅庐”的顾子瑶拍掌道:“李前辈此言甚妙,桃花之美,轻灵飘逸,单以诗词而记,不免单调,若是不限韵文、散文,录今日之盛况,也可为后世之观。”
第一百七十章 借花献佛
咦?这个主意不错!林阁主大喜,心想顾子瑶果然有急智。这顾子瑶是不曾受请帖,本人年纪又轻,随便说几句话也就说了。
同样是文章,时文策论与散文游记可不一样。林阁主自忖自己诗才纵然不如顾子瑶,但可胜李信。若论散文,那顶多半斤八两,自己绝不会轻易落败。
不过这提议李信显然不会答应,在他眼里,顾子瑶就是林镇远的代言小号。顾子瑶避重就轻,只能说明林镇远还在垂死挣扎。
于是他便笑道:“顾贤弟还是年轻了,虽得风流之意,不知儒道之神,吾等孜孜以求,所为何来?不过是科举正途而已,难得今日群贤聚会,自然要为今科省试磨练,岂可耽于玩乐?”
在李信想来,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这小年轻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可顾子瑶却蹙眉道:“赏花乃是雅事,吾等见桃花曼妙,正自心怀大畅,此时论文,未免有些煮鹤焚琴,窃以为不取。。。。。。”
林阁主悄悄在袖子下面给顾子瑶竖起了大拇指,心赞这小老弟真是够义气,为自己争到这种程度。奈何今日他们早有安排,只怕是不能如愿。
李信冷笑打断顾子瑶之言,“贤弟此言差矣,今日穆老先生召集诸君,一方面是为了赏识众位的才华,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诸君共议富国养民之道,为朝廷官府分忧!
若不识民间疾苦,不能解民于倒悬,便做得一千首一万首桃花诗,再花团锦簇,也不过是粉饰太平!沉迷此道,实乃禄蠹之辈!”
李信越说越大义凛然,这番话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正恨没有人挑出话头,没想到顾子瑶就撞到了枪口上,自然不由分说就厉声而叱。这话已经不仅仅是针对顾子瑶,对自命风流才子的林镇远也是一种攻击。
富国养民之道?顾子瑶嗤之以鼻,就李信这种酷爱在权贵门庭钻营的人,能懂富国养民就见鬼了。这李信不过才接触一会儿,就让人觉得极为厌恶,也难怪林阁主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顾子瑶又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本该从他顾子瑶口中说出来才顺理成章啊,李信又是那颗葱,敢来抢台词?
顾子瑶虽然不爽李信,但他这几个月来跟各色人物过招,也算居移气养移体,气质上又有根本变化。只淡淡笑道:“李前辈言辞恳切,怪不得街上都传闻李前辈忧心国事,早生华发,恨不能早日做官,今日在下尽知矣。”
早生华发个屁!李信心虚的朝穆百万瞧了一眼。此时穆老爷仍然是老神在在的模样,筷子上夹了一块透明的肥肉,正眯着眼在仔细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李信这才放了心。
顾子瑶这话就算有讽刺之意,但是在平时也称不上骂人,但今天是企图招婿的穆百万在此,总是提别人的年纪干什么?
对此李信恨得牙痒痒,只能装作不在意道:“做不做官还在其次,吾辈读书人,终究是要为社稷尽心。吾尚年富力强,自不能甘为人后。”
李信非得强调自己年富力强不可,原本年纪和丧偶这两个条件就是减分项,千万不能再被人戳。
顾子瑶却是鼓掌大赞,“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善哉!”
什么跟什么!李信大怒,这话表面是在褒赞,但傻瓜都听得出是真正意思是打脸。在今天穆百万面前,他最恨有人提起一个老字!
望着年岁不及弱冠、英姿勃发的顾子瑶,这时候李信知道自己先天不足,斗嘴肯定是斗不赢了,到最后肯定是自己倒霉。
只得装作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开口道:“今日之文题,穆老先生已经委托我书写于此,请诸君上来观看,然后妙笔生花共论国事。在我看来,林贤弟乃是北部第一才子,这篇卷首的文章,非你来做不可!”
林阁主没奈何,他看得出来,李信这是以不变应万变,肯定早就挖好了坑,让自己往下跳。当然林阁主还是很有点光棍精神的,无论如何倒驴不倒架,必须挺身而出。
只见林大才子施施然放下酒杯,从容笑道:“既然诸君抬爱,在下却之不恭。这些年来我无意科场,早将万字平戎策,换做邻家种树书,今日便献丑了。”
他仪态潇洒,信步而前,朝着放置题目的主案行去。尽管心怦怦直跳,表面上却没有一点儿畏惧之态,就连识人甚多的穆百万看过来,也没有看出林大才子的心虚,。
剽窃啊。。。顾子瑶心中暗自吐槽,这句“万字平戎册,邻家种树书”分明是他与林阁主喝花酒的时候无意吟出。当时林阁主心有戚戚,赞不绝口,此时信口引用,立刻现出了几分怀才不遇的情怀。
不过既然大家是朋友,那顿花酒也是林阁主会的账,这种“引用”就算了,顾子瑶不与他计较!
而且看到林阁主还能够从容装逼,顾子瑶更加放心几分。林老兄就尽管这么演下去,万事有他顾子瑶兜着!
那边李信听到这两句,也是心中震动。
这种感慨,是落地秀才们常有的感慨,只觉得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哪怕是春风得意的李信,因为科考未曾进步,也往往有这种遗珠之憾。
但这种心情,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合适词句凝练出来的。此时听到这两句,初闻尚还平平淡淡,但回味之后却觉得平淡中有大玄机,仿佛说尽几十年胸中大起大落的悲喜。
一时李信也被感染的情绪翻涌,连叫不妙。这林镇远几年不见,简直是修炼成精了,竟然随口就是这样强悍的词句!
他只能庆幸这次早有准备,不然只凭林镇远这两句,就能看出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远远不如。要是比试诗词,那必败无疑。
好在今日评判文章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林镇远天生又不擅长时文策论,就不信林镇远能翻了天去。
这时候林阁主已经走到了李信面前。提起主案上的题目纸张,看了几眼,不禁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难题
这题目大字只是两个字:“释租”。但后面却有洋洋洒洒一段阐述,所谓“田租者,所以畴壤地沃瘠之差。租之始起。以民生繁殖,沃土上田所出不足以赡民食,于是等而下之,迤耕瘠土下田。
生齿弥繁,所耕弥下,最下者无租,最上者租最重。故租者,所以第田品之上下,而其事生于差数者也。”
林阁主细细琢磨后,却觉得这文理之意。似是而非,或有违圣人教诲处。以此而论,解释田租之意,与以往大不相同,这决不可能是为了省试磨练文章,李信抛出这样的题目,是想做什么?
别人没动,顾子瑶却大摇大摆跟着林阁主,也瞥见了这题目,同样微微吃了一惊。将目光却转向低调到没什么存在感的主人翁穆百万。
只看这个解释,就知道这是为了收租在做辩护!如果这确实是穆百万授意的话,那先前倒是小看了此人,顾子瑶不能不猜测。难道这是穆百万开始为自己找喉舌了?
而且穆百万抛出招婿的消息,只怕不仅仅是要想找一个乘龙快婿,估计还想借这个机会,为自家的财富正名。
这几年来,穆百万年纪渐大,生意渐渐收拢。却不停在京城周边买下良田,用以租给佃农。他的收益重点也从暴利转向了细水长流,似乎是想求一个家道长远。
无论是自己中土时空的历史,还是在轩辕世界之中,某些道理是共通的。大商人赚钱以后,往往都会选择买入土地,相信这才能千秋万世的传下去。
但这般大手笔买田,难免也要受士人兼并之讥,而穆百万习惯了商业的高利润,所以田租甚苛,也难免怨声载道。今日这个释租,便是要为地租寻个冠冕堂皇的阐释?
这种很有前瞻性的心思,顾子瑶也不得不称赞。果然能够成为本地首富的人不简单,就算看上去是胡闹,也有一番自己的盘算。
那么从这个角度想去,李信就是穆百万选择的代言人了。看着他得意洋洋宣布了题目,然后又用揶揄挑衅的目光望着林阁主,显然是胸有成竹,之后的评判想必也早有安排。
这李信先自己出题,然后下场考试,最后可能还是自己充当裁判?这文会还怎么愉快的玩耍?顾子瑶心里不停吐槽,若不是自己碍于当下不好发作,此时就真的只能掀桌子了。
“按照一般文会惯例,我们此次桃花文会所做‘释租’文章,一样不许动用灵力,免得勾动天机,影响评判。”李信皮笑肉不笑,还在补充条件,要堵上林阁主所有可能翻盘的漏洞。
林阁主文章平平,但毕竟六七年过去,有没有突飞猛进李信并无把握。何况这老小子灵力深厚,若真被他以力破巧勾动天机,引出什么异象来可不好收场,故而要尽可能消除一切不稳定元素。
而且没有灵力,没有天机,说起来只是为了磨练技巧、推演道理,这也让李信找来的评判者具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还真是要绝了我的生路!林阁主一看到这题目,本来就已经没了什么信心,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凭着充沛灵力一搏,看能否侥幸牵引天机,哪怕是输了,至少也不那么丢脸。
但若排除了灵力天机,完全凭借几个人主观判断,文章好不好岂不完全由别人说了算?
到那时候,李信找来的人岂会口中留德?
如果将自己抨击的一文不值,那他林镇远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城立足?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甚至连穆小姐都未曾见一面,梅林藏酒都未曾喝上一口,就要像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明知不公,但却无法宣之于口反驳,不然反会被讥讽为心虚,所以今天就不该来到别人的主场!
林阁主心中怆然,正要破罐子破摔,突然顾子瑶从旁插了过来,伸手接过唐师偃手中的纸卷。
然后又轻松的笑道:“我道是何等难题,原来不过是田地经济之理。有次林前辈对在下有所指点,在下略有所悟,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说找你讨论“青楼女子哪家强”,这是有的,可什么时候讨论过田地经济?林阁主不禁愕然,却看到顾子瑶悄悄的对自己递了个眼色。
难道顾子瑶恰巧对经济有研究,有本事写出好文章来?还是纯粹的讲义气为自己背锅?林阁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感动的几乎要热泪盈眶,便顺着顾子瑶的话,含含糊糊说:“似有这么一次。。。。。。”
顾子瑶拍了拍掌,转头对李信笑道:“这便是了!林前辈于田地经济之道颇有心得,这方面在下尊他为师,受益良多。今日恰好碰到这个题目,在下想代替林前辈作文,算是出师之作!
在下文章或许只有林前辈胸中锦绣的皮毛,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就让在下献丑,再请诸君品鉴如何?”
林镇远还真是交了个讲义气的小兄弟,宁可自己丢脸,也要维护他林阁主的脸面!李信咬牙切齿,但人家要花花轿子抬人,他也没什么借口阻拦。
反正这也只能是缓兵之计,如果此子文章被批得一文不值,林镇远还能不出手?连着两篇被驳倒,那就再看看北部第一才子还有什么脸面!
李信心中计议已定,假笑道:“既然你自告奋勇,对林贤弟以师长相敬,这倒是一段前后辈的佳话,我等拭目以待便是。”
既然你要讲义气,干脆把你们绑得更紧些,就当是师徒两人一起来丢人现眼吧!李信想道。
顾子瑶对别人的眼光毫不在意,接过笔墨纸砚,眼观鼻鼻观心沉思片刻,摊开白纸,稳稳的写下了第一个字。
嗖。。。一道清光字纸面而起,化作青莲形状,旋即又散于无形。旁边有人好心的提醒道:“小兄弟,这写文不能动用灵力的。”
李信也面色一凛,喝道:“顾子瑶!此处不可动用灵力,再用便是犯规!”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笔下生花
此子难道想舍己为人,通过自己自爆来给林镇远增添光彩?李信疑神疑鬼,绝对不能给这个机会。
顾子瑶回头淡定的讥讽道:“也不知道李前辈紧张什么?在下并未动用灵力,诸君可看卷面。”
李信愣了愣,再看顾子瑶写的第一个字,分明毫无灵光。这要么是灵力与天机没有共鸣,要么就是确实不曾动用灵力。在这片大陆上,对于一个秀才来说,灵力与天机不共鸣根本不可能,那也就说明真相只能是后者。
有老成之人笑道:“这便是你们没有见识了,这位小兄弟并非是动用灵力,而是书法境界高明。笔下生花,刹那而消,此乃笔意动天,与灵力并无干系,所以这青莲倏忽而散。如果他用了灵力,只怕这笔下字字生莲如玉,那可是难得的神品了!”
李信羞得面红耳赤,旁人认不出来倒也罢了,他堂堂京城大才子,虽然对书法之道并不算太高明,但总该有基础的见识。刚才只不过因为心急,害怕顾子瑶弄鬼而看差了,一时脱口而出,真是丢了一次人。
别人给面子,没什么反应,只有林阁主很恰到好处的“呵呵”几声,回荡在大堂中很是刺耳。
此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书法能写到如此地步?顾子瑶这个名字在李信脑中盘旋,仔细回想起自己到底为什么感到耳熟。李信心中如何盘算,顾子瑶根本不在乎,无论这假惺惺的家伙有什么花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花招都是笑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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