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上终究还是有卖金鱼的,我最终买下了一条银身红尾的小金鱼。
“买了条金鱼?”旅馆的老板疑惑的看着我。
“不可以吗?”我问。
“何必买什么鱼呢?还能带走不成?”
“就放在屋里看来着。”
“你离开了怎么办?”老板道。
“那就你帮忙养着呗……”我说。
“真少见。”
“能装饰你的房间,有什么不好?”
“倒也是。”老板说,“放的时候小心,不要弄的到处都是水。”
“那个知道的……”
“可有买了鱼食么?”老板问。
“这个么?”我扬了扬手中的饵料袋。
“隔几天喂个一两粒就好了,倘若太勤或是太多的话,金鱼会被胀死。”老板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知道,这些鱼傻里傻气的,即使已经饱了对扔来的食物照样是来着不拒。”
“谢谢您的提醒。”
老板极小心的收藏起了他面上的表情,即便是如此,我仍然知道他认定这条鱼会在极短得的时间内失去性命。我无暇理会这些,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金鱼会有什么忧虑呢?它就那样的在小小的椭圆形鱼缸里游来游去。红色的尾巴轻轻的摇摆,偶尔会有一个个水泡吐出水面。它不管鱼缸之外的任何事情,不去理会是谁将它买走,又是谁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我用手指拈了继立细小的鱼食并且轻轻的抛在水面上,它却似乎并不着急吃。悠然的来回游了数匝,这才猛然探出头去将食料吞落肚中。
金鱼真是沉默的动物呵……
有时,我们长时间的彼此瞪视着对方,语言和声音越来越像是不必要的存在。时间长了之后,我惊异的发现自己的舌头在嘴里搅来搅去却渐渐难以发出任何的声音来了。跟着金鱼一起沉默,最终真的会成为沉默的动物吗?我每日只是盯着它游来游去,并且固执的不发出任何的声响。
“出去啊?”旅馆老板说。
“……”
“您吃点儿什么?”小饭馆的服务生说。
“……”
“美女,下午三点钟有个狂欢Paty,要不要一起去?”街头随意搭讪的青年说。
“……”
沉默的金鱼悠闲的晃着尾巴,大大的眼睛里有我清晰的倒影。
“好,”我心想,“那就让我们一起沉默吧……”
从此,我保持沉默着走来走去。不对任何人说话,任何人跟我说话我也不理。
沉默,竟然是如此的不同。有时候你安静一点,世界就会对你展现另外完全不同的一面。我从此很长时间不再说话,像鱼缸里那尾沉默的金鱼一样。这种情形持续了好些天,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我仿佛失掉了存在的根基一样。每个人都向我投来同情,就像我往鱼缸里投进鱼食一样。
我渐渐不能忍受,屡屡张开干涩的嘴巴,发声的梦想在内心的深处喷薄欲出,于是想要高声呐喊。
“啊……”
但是声音仿佛像是一块风干已久的泥巴,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力度,之后又仿佛陷入一块死寂的沼泽之中,没了任何声音的痕迹。我慌了神,于是再次发声。
“嘿呵……”
然而,这并不比上次好多少,至此我才开始慌乱不已。也许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我痛苦的想。 。 想看书来
6。
年少时的我沉默寡言,因为总会觉得不知道该和这个世界说些什么。同伴们因为我的沉默而彼此打赌,看谁能诱我说出更多的话来。这种游戏他们总是乐此不疲,甚至在别的小团体里推而广之。那时候我经常如同一个火星来客,被同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这令我苦恼不已。
“沉默寡言的孩子啊……”经常出入父亲家中的一些长辈们总是这样说。
你也许不信,这在那时其实是一种不太明显的赞誉。多嘴多舌、行动毛躁的孩子大多是不受长辈们待见的。显然,沉默寡言并非什么疾病,相反却很有可能是一种恭谨的美德。起码就那个时候来说,父亲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沉默寡言而去担心些什么。
然而,毕竟那个时候的我尚能任意的发出我想要发出的声音,说出我想要说出的话。与现在的情形,有着显著的差别。
我看着那不动声色的鱼缸和金鱼,心中拿不准它陷入真正沉默的境地是否像我如今一样痛苦难当。在它那小小的内心,是否也有想要出声叙说的欲望在那里躁动不安呢?
我抱着被子在寂静的深夜大声的哭泣起来,压抑的情绪随着泪水奔涌而出。之后我开始大声的喊叫,嘴里不停的说着与任何有关的话。在我为失声苦恼多日之后,颤抖的话语随着起伏不定的声调狂泻不已。
我絮絮不停的讲了大半个夜晚,并且极度享受倾吐所带给我的*。天快亮的时候,我停止了讲话,愉快的看着那游来游去的金鱼,上帝,我终究不适合只做一只沉默的动物。
第二天一早我就退了旅馆的房间,那只沉默的金鱼也按照约定送给了旅馆的老板。他把它摆在简易柜台上,脸上带着替我处理掉麻烦的自得神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7。
离开这里之前,我打算要取看豆子所说的那尊茶褐色的座钟。我不确定能够找到这莫名其妙的钟表,但是想看一看它的心情却变得愈发强烈了起来。
传闻中的钟表街就在这座城市的北部,它被四周高大的楼房挟裹着,像是歹徒枪口下几近瘫痪的可怜人质,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委屈和凄惶。整条街冷冷清清与其他街道的灯火通明和喧嚣相比,这里如同是愁云惨淡的鬼市一般。
我走在街头,仿佛回到了古旧以前。我能感觉得到每家钟表店里的每一只钟表表针转动的声音,它们毫不畏惧的响成一片,声音交织成巨大的网,仿佛能将天地覆盖其中。
这里大约可算是钟表的海洋,一句话,但凡你所能知道或是想到的可以划归钟表一类的物品,这里应有尽有。我接连逛了几家灯光昏暗的店铺之后,不由得大感沮丧,因为全然不见茶褐色座钟的痕迹。或许是因为其太过古老,早已退出了市场也未可知。
“无法找到嘛,岂不是大海捞针的一般。”
“钟本身是具有吸引力的,它会引导你去它的所在。”
“难以置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走下去,它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想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动念头来找什么座钟。”
“你大可抱怨自己,但是见到了它记得带我问好……”
“……”
我唯有继续向前。
钟表街的尽头唯有一家店面孤零零的半掩在黑暗之中,柔和而温暖的灯光自店中透出照亮了漆黑路面的一小片地方。此时我早已不保任何希望,但老实说心中还是暗自祈祷在这最后的一家店面中能够找到那尊茶褐色的座钟。至于豆子所说的感应之类的东西,我则全然未曾感受到。
店面狭小而拥挤,到处放满或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钟表,地面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下脚的所在。一个鼻梁上夹着老花镜的白发老者,大约七十多岁的年纪,他头也不抬的在简陋的木质工作台后检修这一只精致的手表,对身在店中的我不闻不问。柜台上照例堆满了好的或是坏的钟表以及一些零部件,它们看上去像是一座座小山。
环顾四周,依然不见茶褐色座钟的身影,甚至都没有那种稍显古式的座钟。我不禁大感失望,想必已经无法找到那茶褐色的座钟了。
“何以没有呢?”我沮丧的说。
“……我这里旧表居多,靠维修坏掉的钟表为业。没有你想要的钟表也在情理之中吧,街中的店铺很多,大可去他们那里选取你合意的钟表。”老店主抬起头来,温和的盯着我说。
“都找过了……”
“时器吗?你在找什么?”老店主疑惑的看着我。
“座钟,一尊茶褐色的座钟……”
“……你是收藏家么?年轻人想要买座钟的倒是少见。”
“并非是要买,只是……”我一时踌躇,不知道怎样表述才好。
“什么?”
“看看,想看一看。”我终于鼓足了勇气。
老店主推了推鼻梁上的花镜,直起腰来看了看我。
“何以这么着急的想要看什么茶褐色的座钟呢?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成?”他说。
“这个……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想要看一眼才能安心。”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够令老店主满意,但他却没有作声,显然是不愿计较这些。他看了我半天,缓缓从工作台上下来且缓缓来到柜台的前面。
“听我说,那个是非卖品……”他说。
“什么?真有茶褐色的座钟不成?”我惊喜道。
“很老的玩意儿了,说不上残破,但是好久都没有上过弦,放在里面做了摆设。”
“当真是茶褐色的?座钟?”
“嗯……我想应该是没错的。”他点了点头。
“那个……我……”原谅我,显然那时候我小小的有些激动。
“仅是看看,倒是无妨……”他笑了笑。
老店主转身除了柜台,绕过几乎密不透风的杂物进了里面的房间。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他重新从黑洞洞的里间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尊茶褐色的座钟。他把它放置在柜台之上,轻轻的拍了拍钟身。
果然是茶褐色的座钟,终于见到了茶褐色的座钟。
你好,我内心里说,终于见到你了。
这仿佛是来自亘古的遥远夙愿在今世得偿,我的心中如同透过茫茫的宇宙见到了真理一样充满了未知的喜悦。。 最好的txt下载网
8。
谁说它不是茶褐色的座钟呢,没有一丝的灰尘,看上去它其实被保养的不错。然而,当真只是一尊茶褐色的座钟啊?
我毫无疑问的知道它是座钟,但是内心深处却又希望它是别的什么东西。虽然无理,但是怎么就仅仅是一尊茶褐色的座钟呢?
“何以会有它呢?”我喃喃的说。
“老实说,它并不为我所有。”老店主说。
“怎么讲?”我讶然道。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老店主说,“有一个客人拿着这座钟来我的店里维修,但是却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没有来取。虽然已经事隔多年,但是这尊座钟严格说来算是主人未来认领的失物。”
“原来如此,时间已经很久了吗?”我问。
“将近四十年了吧,老实说,那会儿我还年轻呢……”老店主说。
“……”
“老实说,你刚才说起这座钟的时候,我心里倒是咯噔了一下,还以为终于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座钟的主人了呢。”老店主笑道。
“不好意思……”
“哪里,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有这尊茶褐色的座钟的。”
“这个……”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老店主见我为难,倒也没有勉强。
“年轻人的想法终究不是我这个老头子所能理解的,总之,座钟虽然是非卖品,但是你大可仔细的看个究竟。”
“谢谢……”我说。
“不用。”
这是它的过去,茶褐色座钟的过去。它的来历和它本身一样的充满了无数的谜团,我其实无意知道这些。如今我所在意的就是它就在我的面前,真真切切的它就在我的面前。
实木的钟身造型优美流畅,茶褐色的漆面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完好无损,钟身的装饰部件都是铜制鎏金,这使得正件座钟看上去既高贵又典雅,立在那里宛若一个矜持的贵妇,这一刻它竟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我忽然想起了豆子的话,他让我听这尊茶褐色座钟的声音。
“座钟是表象,声音是存在,时间才是它的本质……”豆子如是说。
彼时的我尚不能完全明白他话中的涵义,就算此时我在亲眼见了茶褐色的座钟之后也只是对此语略略有了些了解。在这种情形下,我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耳听一听这茶褐色座钟报时的钟声了。
“对不起,能不能给它上弦?”我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老店主点了点头。
他自抽屉里去了钟表上弦的钥匙,然后十分小心的打开茶褐色座钟那晶莹剔透的玻璃前脸儿,钥匙插入发条孔里,在老店主缓慢的转动下发出一连串滋滋的声音。他将表针拨至八点钟差一分的位置,然后轻轻的晃了一下悬垂的钟摆。
茶褐色的座钟发出了咔咔的声音,表针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的走动了起来。我的心随着秒针的移动而跳动加剧,周围的空气在那一瞬间看上去都紧张极了。终于,秒针走到了预订的位置。茶褐色的座钟颤抖似的发出了一连串久违的声响,噹、噹、噹……
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是从极远的所在缓缓传来,它穿过了宇宙洪荒踏过了胡海山川,像夜空中闪亮的金色利箭一样,疾快而准确无误的射穿了我躁动不已的心灵。
“钟是具象的时间,钟声是它存在于这个世间最直接的证据,它同时代表了座钟本身这一具象事物存在的价值。”豆子的声音说。
“我们自己便是那钟声,因此我们便是存在本身。”我喃喃的说。
“什么?”老店主皱了皱眉。
“喔,没有什么……”
“好久没有上过弦了,不想音色丝毫没有变坏的意思。”老店主笑说,“现在生产出来的钟少有这样的质量了……”
我明白豆子要跟我说的话,明白了他的担忧。
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狭小而拥挤的钟表店,留下“咔咔”行走不停的茶褐色座钟和满面诧异的老店主。
9。
平安夜如期而至时,我满心的欢喜尚且没有散去。夜街上的行人较往日多了起来,各色商店都忙着接待成群的购买打折物品的顾客,那时候我坐在“必胜客”硬梆梆的木头椅子上正对着落地窗外的大街,我边看着夜街上穿梭的人群便享用着打了对折的圣诞套餐。套餐倒也算的上实惠,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披萨饼的选择太过平常因此味道一般,鸡翅和冰激凌同吃则弄得味觉功能出现暂时性的紊乱,这使得我从必胜客出来好大一会儿之后还觉得嘴巴里木木的不是味道。
十二月于平安夜
SL 。。
1。
敏君:
我们的家乡,北部那座不起眼的小城又在下雪了吗?
我未曾留心过天气预报,总觉得那玩意儿做不得准。只是记忆中家乡总是在这个时候会接连下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不知今年可有例外?
半夜我沉沉睡去,没有暖气的自由公寓完全就是一个寒冷的冰窖,愚蠢的被褥将我身上仅有的热气完全吸走却整夜都未曾暖热起来,冰凉的空气吸的我的鼻子眼儿直发疼。
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仍然整夜都睡的安安静静。因此,知道有大雪从天而降那则是天亮许久之后的事情了。也许半夜里窗外悉悉索索的落雪声使我有所察觉,反正屡次被冻醒的我并没有对它引起了什么格外的注意。
好在到了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雪还在下,而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厚厚的积雪已经覆盖了远近所有的一切,干枯的大树趁机藏匿了它的自卑,换上了一色的银白的衣服。我目测了一番,雪大约有多半尺那么厚了。
怪了,这场大雪竟然来的毫无征兆。也许这话不对,毕竟头天我整天的呆在房间里,至于外面是否阴天或者有风,我则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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