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就依娘娘的意思。只是如今我已年高,心力都大不如前,又早已不理家事,这事情只怕还要多劳烦二太太去办了。”贾母心思转的飞快,在不知道黛玉的安排之前,她是绝不可能轻易出手的。说到此处,不得不说贾母实在比元春、王夫人等人高出一筹,不说朝中那些睿亲王一派的大臣,就是林如海当年为黛玉埋下的人脉,也是不容小觑的,否则,黛玉也不可能轻易请得动刑部尚书周正源。
元春看看热切望着自己的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心底轻叹一声,遂抬头微笑着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祖母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万不该让您老人家再为后辈人忧烦的只是二太太行事有时稍欠思量,祖母还应提点一二才是。”
“这个请娘娘放心,我自省得的。”贾母敛眉垂目,在绣凳上对着元春稍稍行了一礼。
王夫人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了,原以为此事她能全权包揽,没想到元春一句话又给她派了个监工,这连自己的女儿都说自己做事不周,岂不是大大打了自己的脸吗?可如今在宫中,她又不敢说些什么,只得低了头,好掩去眼中的不忿之意。可元春是何许人,在宫中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又岂会看不出王夫人的不满,张口欲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又是低低一声轻叹。
“娘娘,”贾母抬头,“娘娘还是放宽些心吧。”
“祖母不用担心。”元春扯出一抹笑容,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桩喜事,还请老太太和太太回去知会薛家姨妈一声。”
“喜事?”王夫人惊喜地抬头,“娘娘莫非要给宝玉和宝丫头指婚不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王夫人的话让元妃不自觉地扶了一下额头,看来太太在监狱地这阵子还真是伤到了脑筋,愈发地倒三不着两了。
“抱琴。”元妃叫了一声。抱琴慌忙走了进来,看元妃轻蹙着眉头,一手正揉着太阳穴,随即明白过来,慌忙走到后面梳妆台旁边,翻出了常用的“清芷贴”,拿小金剪剪成了两片花黄的形状,给元春贴在两边的太阳穴上。元春挥挥手,抱琴行了一礼,这才又退出门去守着。
“娘娘时常头痛吗?”
“娘娘没事吧?”
贾母和王夫人看到抱琴娴熟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开口询问。
“并没有大碍,偶尔头痛罢了。这是太医院开的药贴,倒也好用,贴上很快就不疼了。”看着两人关心的眼神,元春还是开心的。
“那娘娘指婚的事……”看元春没有大碍,王夫人急忙接起了刚才的话头。宝钗可是她看好的儿媳妇,她的宝玉可不能让那起子狐媚子们拴住了,若娘娘指了婚,想必就是老太太也不能再说出别的。
“太太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宝妹妹容姿丰美,又才华过人,哪里是宝玉一个世家子弟能消受的了的,我说的喜事并不是这个,而是太子看中了宝妹妹,想来不日就要上门商议纳娶之事了。虽说只是侍妾,但将来……如此也算是宝妹妹的福分了。”
一时之间,王夫人被这个消息震得目瞪口呆,虽然薛姨妈一再地向她示好,让她请求元春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话,可她总是嘴上答应,心里却从没当回事。笑话,宝钗是她看中的儿媳妇,她怎么可能再去为此事奔走。薛家除了她想来也并没有别的门路,所以在她的思想里,宝钗早就是她的儿媳妇了,谁知如今竟听到这个消息,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宝玉,宝玉该怎么办?
“你还真想将宝钗许给宝玉吗?”贾母在一旁听到王夫人无意识间呢喃而出的话,不由地冷笑了一声。“真是愚蠢!如今不说宝钗是要给太子做侍妾了,就是没有此事,宝钗也别想进贾家的门。”贾母说的决绝,这个儿媳妇的心思她早就知道,不过想着要给她点面子从未挑明,可如今太子都有了动作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怎能不怒。
“老太太,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林丫头,如今她不是没了吗?宝钗论才论貌都不属于林丫头,又更加的端庄得体,为什么不能许给宝玉?”听见贾母说宝钗不能进贾家的门,王夫人有些着急。
“太太怎么就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元春看王夫人依旧执迷,心里也有几分不悦,语气就有些重了,“太太是宝玉的生母,怎么就不盼着宝玉好呢?”
“我不盼着宝玉好?”王夫人的声音有些尖利起来,宝玉是她的眼珠子心尖子,居然说她不为宝玉好,这让她情何以堪。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贾母一声断喝打断了。“闭嘴,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还想撒泼不成?”王夫人这时才有些明白过来,宫里人多嘴杂,说多了无疑给元妃招祸,因此她虽然不服,但还是低下头不说话了。
元春看她不再那么激动,这才缓缓道:“我知道太太是觉得薛家家底丰厚,宝妹妹又是亲戚知根知底,所以才有了结亲的心思,可太太也想想,薛家是什么身份,士农工商,薛家虽是皇商,总没什么体面。再则宝玉将来总要出仕立业,咱们家虽然袭职,可也大不如前了,若真娶一个商家女,没有助力不说,将来在官场也会为人诟病,难以立足。此中因由,太太难道就没有想过吗?若真为了宝玉好,就应该好好相看一些门当户对、书香传家的世家大族之女才对。”
元春的这一席话,可谓是说到了贾母的心里,之前她之所以有意于黛玉,就不仅仅是因为黛玉是她的外孙女且家世清贵,还因为林如海。林如海在官场多年,关系好的官员、同年不在少数,更何况林如海为人慷慨大方,又常常急人于危难,因此其人脉不可胜计,若宝黛缘成,将来这些都将是宝玉踏足仕途的助力。只可惜她的这番心思王夫人却不能明白,生生将黛玉逼出了贾府。
“太太,你管着家事,又经常出入于京城贵妇们的各种宴会交际,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元春叹了一声。不记得这是她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为何祖母如此通透,母亲却又这样愚痴呢?
“可是……可是金玉良缘……”王夫人听着元春细细分析,虽然也渐渐明白过来,可是仍然纠结于府中流传的金玉良缘一说。
“金玉良缘的话就此打住,回到府里太太也要严查此事,万万不能让这种流言传出府去。否则只怕太子会心存芥蒂。到时候不好的只怕不只是宝妹妹。”还有贾府,甚至是四大家族。最后一句话元春没有说出口,但贾母和王夫人都懂得其中的厉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例见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贾母、王夫人由抱琴引着,出了凤藻宫。
一路无话,及至到了二门处,两人由丫鬟婆子扶着下了车,王夫人看着贾母面沉似水,想说些什么似乎又有些畏惧,期期艾艾地凑到贾母跟前,正想开口。贾母却并不理她,只扶着鸳鸯的手回了自己的上房。王夫人只好先闭了嘴,慌忙跟上。
早有丫鬟看到贾母回来,忙忙地打起帘子,贾母换了家常的衣服,在卧榻上坐了,小丫头端了水来洗手,一时又有人上了常吃的茶,贾母抿了几口,这才抬起眼睛,仿佛才看到下面侍立的王夫人一般,淡淡道:“你怎么又跟来了,我这儿也不用你服侍,还是先下去换了衣服,有什么话饭后再说。”
王夫人在路上已经细细想了元春的话,知道自己没有老太太的高瞻远瞩,正想着陪几句小心,哪知道贾母来了这么一手,心里的火气登时又冒了上来,但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压了压火,陪着笑答应着去了。
回到荣禧堂,彩霞接了出来,道:“太太回来了,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一行说着一行打起了帘子,却见薛姨妈正在下面椅子上坐着,宝钗听得王夫人回来,早已站起身来在门口候着,看王夫人进来,忙福了一福。
薛姨妈也站了起来,笑道:“姐姐回来了,娘娘身体可还安好?”
王夫人本来还憋着火,这会儿看到自家妹妹和侄女,脸色也不过淡淡的,道:“娘娘安好。”
薛姨妈看王夫人脸色不大好,便道:“听下人说车轿到了有一会儿了,怎么姐姐这会儿才到房里,姐姐且换换衣服喝口茶水,我和钗儿回头再来看望。”
“刚送了老太太回房,侍候她换了衣服,收拾妥帖,这才得闲回来歇会儿。”王夫人见到妹妹,本想倒一倒腹中的苦水,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又变了说法。“妹妹和钗儿也不是外人,且先坐会儿吃茶,我换了衣服还有好消息要和你们说。”一行说着,王夫人便带着彩霞、绣鸾往内室去了。
好消息?薛姨妈和宝钗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两人的眼中都有那么一丝惊喜,但宝钗随即克制了自己,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随即坐正身体,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一时王夫人出来,遂携着薛姨妈在炕上坐了,却并不说话,只是一眼一眼地打量着宝钗。薛姨妈忍不住,陪笑道:“姐姐刚说有好消息,这会儿子怎么也不说,巴巴让人心吊在半空?要我猜,可是娘娘有喜了?”
薛姨妈一句话触动了王夫人的心思,想到凤藻宫里元妃的警告,叹道:“若真是如此我就该烧高香了。如今皇上又病着,这个话不说也罢。我说这好消息却是钗儿的。这也是钗儿的造化,竟然得了太子的青眼,虽说不是太子正妃,但是私下说句大不道的话,将来皇上仙去,太子登基,凭着钗儿的人品才貌,怎么也得是妃位的,若造化大了,少不得……”母仪天下几个字,王夫人没有说出来,但薛姨妈岂能不知道的,立时眉眼便笑开了。宝钗也觉得松了一口气,面带娇羞地指着一事避了出去。
“这可是要多谢姐姐和贤德妃娘娘了。也是贤德妃娘娘得皇后娘娘信任,否则皇后娘娘又哪里知道钗儿?”薛姨妈忙不迭地道谢,丝毫不知道王夫人曾经打着阻挡宝钗进宫的主意。
“皇后娘娘固然宠信贤德妃,但就贤德妃一人,皇后娘娘也是不可能知道宝丫头的好的,但皇后娘娘身边人,贤德妃就没少花费心思力气,否则皇后也不能这么快就同意了这亲事。”
“是是是。这实在是让贤德妃娘娘操心破坏了。妹妹想着,宫里那些人哪个不是一双势利眼,一颗体面心,贤德妃娘娘总少不了上下打点,这也是我的一点子小心思,还请贤德妃娘娘不要嫌弃。”薛姨妈说着,从袖里摸了几张银票出来,递到王夫人的面前。
“妹妹这就见外了。咱们两家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几句话还不是应该的。”王夫人口中谦让着,眼睛却已经瞟到了银票上,头一张是五千两,心下不由一喜,面上却并不挂出来,一边推让一边道:“既然妹妹如此,我也就盛情难却,先替贤德妃娘娘收下了。到时候少不得还得听娘娘责怪,都是自家亲戚,哪里还这般客气的。”
“这是应该的。”看王夫人收下银票,薛姨妈也放心不少。虽然这次进太子府只是侍妾,会让心气颇高的钗儿有些受打击,但想想他们一介商贾,能入得了太子的法眼也算是造化了。从钗儿上次过生日时的情景来看,太子也是喜欢钗儿的,到时凭借钗儿的容貌才华和手段,想要拴住太子的心自然不是难事。等到太子登基,看谁还敢小看薛家。
姐妹俩又说了些其他的话,看看到了晚膳时间,薛姨妈这才起身告辞,王夫人嘱咐道:“听贤德妃娘娘的话,纳娶大概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虽是侍妾,但该准备的也要准备了,有些规矩也是要学起来的。”薛姨妈一一答应着,满心欢喜地去了。
看着晃动的帘子,王夫人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这才回身到了自己的内室,从袖里拿出银票来看。这薛家也不愧是皇商之家,一出手就是三万两,他们的家底得有多厚啊!王夫人咂了咂舌,不能给宝玉聘宝钗,终是有些肉疼的。将银票装入枕边的匣子,用铜锁锁好了,又将钥匙贴身放了起来。王夫人这才觉得空落落的心有了那么一丝依靠。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吧!明天去林府,我终要将我失去的都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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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晚膳时刻,王夫人早早收拾妥当来到贾母房中,彼时,房里只有宝玉和三春姐妹陪着贾母说笑,王熙凤和李纨都还没到。见到王夫人,几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毕竟王夫人自狱中出来一直很少出门,都是在自己屋中休养的,这在贾母的院中出现更是第一次。迎春几个暗自递了个眼神,遂一齐起身给王夫人见礼。
贾母抬眼瞥了她一下,淡淡道:“坐吧,你来的倒是早,我还想着带宝玉他们多散淡一会儿呢,你一来,倒又拘了他们不敢随意说笑。”
王夫人忙赔笑道:“这倒是媳妇儿的不是了,原想着早早来侍候老太太,谁知反搅了趣儿,你们姊妹几个尽管配老太太逗趣儿,我且去小厨房看看老太太的晚膳可准备得了。”一行说着,也并不坐了,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遂带着玉钏、彩霞几个往小厨房去了。贾母见状,自觉王夫人已见识到自己错处,心里倒是略有宽慰,只面上并不显露,依旧与小辈们说笑不提。
不多时,熙凤、李纨俱都到了,王夫人也来请问贾母是否摆膳,贾母点头,王夫人忙吩咐下去,一时众丫头仆妇安设桌椅,迎探惜宝玉几人按座次坐了,依旧是李纨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规矩丝毫不乱,待得饭毕漱口吃茶,贾母这才让李纨带着三春姐妹先散去,独留了熙凤与王夫人二人,将元妃的意思说了,熙凤暗暗心惊,黛玉之事她也略有耳闻,只不肯相信。可万没料到,如今她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身为外家的贾府竟然又要做出霸人家产之事,想到黛玉待自己的一片情意,遂低眉垂首,只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并不肯多掺言半句。
“凤丫头,你的意思呢?”看王熙凤这次没有如之前那样接自己的话,贾母只好开口问询。
王熙凤一惊,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但这件事自己万万是不能掺合的,遂抬头回道:“老太太,这既是娘娘的意思,又哪里是我再多嘴的,只是娘娘也说由太太处理此事,况这几天巧姐儿身上并不大好,我这边只怕是脱不开身呢。如今大嫂子和三妹妹管着家事,老太太倒不如找她二人商议一下。”
眼见得王熙凤如此推脱,贾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道:“凤丫头,我原想着玉儿在时,你们关系是极好的,况你又是个有本事的,必不忍看着玉儿身后家产落于恶奴之手,这才想着让你赔太太去林府一趟,代替玉儿接管林家事务,哪知你竟是个不讲情义的,枉我的玉儿当初与你相交一场。”说着眼里已经落下泪来,鸳鸯忙拿帕子为其拭泪,一边小声安慰。
王夫人见状也道:“凤丫头,老太太将此事托付与你我也是看重我们,哪里有推脱之理,况巧儿虽不舒服,身边自还有奶娘丫头照料。还不快快应了,明日与我一起前往林家。”
“老太太,太太请明鉴,”王熙凤看贾母王夫人话至此处,遂双膝跪倒在贾母身前,“非是熙凤不念及旧情,只是母女连心,丫头婆子虽好,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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